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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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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甫后来一举及第。诗云:

林积还珠古未闻,利心不动道心存。

暗施阴德天神助,一举登科耀姓名。

善甫后来位至三公,二子历任显宦。古人云:“积善有善报,积恶有恶报。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作恶之家必有余殃。”正是:

黑白分明造化机,谁人会解劫中危?

分明指与长生路,争奈人心着处迷!

此本话文,叫做《积善阴骘》,乃是京师老郎传留至今。小子为何重宣这一

遍?只为世人贪财好利,见了别人钱钞,昧着心就要起发了,何况是失下的?一

发是应得的了,谁肯轻还本主?不知冥冥之中,阴功极重。所以裴令公相该饿死,

只因还了玉带,后来出将入相;窦谏议命主绝嗣,只为还了遗金,后来五子登科。

其余小小报应,说不尽许多。而今再说一个一点善念,直到得脱了穷胎,变成贵

骨,就与看官们一听,方知小子劝人做好事的说话,不是没来历的。

你道这件事出在何处?国朝永乐爷爷未登帝位,还为燕王。其时有个相士叫

袁柳庄,名珙,在长安酒肆,遇见一伙军官打扮,的在里头吃酒。柳庄把内中一

人看了一看,大惊下拜道:“此公乃真命天子也!”其人摇手道:“休得胡说!”

却问了他姓名去了。明日只见燕府中有懿旨,召这相土。相士朝见,抬头起来,

正是昨日酒馆中所遇之人。元来燕王装作了军官,与同护卫数人出来微行的。就

密教他仔细再相。柳庄相罢称贺,从此燕王决了大计。后来靖了内难,乃登大宝,

酬他一个三品京职。其子忠彻,亦得荫为尚宝司丞。人多晓得柳庄神相,却不知

其子忠彻传了父术,也是一个百灵百验的。京师显贵公卿,没一个不与他往来,

求他风鉴的。

其时有一个姓王的部郎,家中人眷不时有病。一日,袁尚宝来拜,见他面有

忧色,问道:“老先生尊容滞气,应主人眷不宁。然不是生成的,恰似有外来妨

碍,原可趋避。”部郎道:“如何趋避?望请见教。”正说话间,一个小厮捧了

茶盘出来送茶。尚宝看了一看,大惊道:“元来如此!”须臾吃罢茶,小厮接了

茶钟进去了。尚宝密对部郎道:“适来送茶小童,是何名字?”部郎道:“问他

怎的?”尚宝道:“使宅上人眷不宁者,此子也。”部郎道:“小厮姓郑,名兴

儿,就是此间收的,未上一年。老实勤紧,颇称得用。他如何能使家下不宁?”

尚宝道:“此小厮相能妨主,若留过一年之外,便要损人口,岂止不宁而已!”

部郎意犹不信道:“怎便到此?”尚宝道:“老先生岂不闻马有的卢能妨主、手

版能忤人君的故事么?”部郎省悟道:“如此,只得遣了他罢了。”部郎送了尚

宝出门,进去与夫人说了适间之言。女眷们见说了这等说话,极易听信的。又且

袁尚宝相术有名,那一个不晓得?部郎是读书之人,还有些倔强未服,怎当得夫

人一点疑心之根,再拔不出了。部郎就唤兴儿到跟前,打发他出去。兴儿大惊道:

“小的并不曾坏老爷事体,如何打发小的?”部郎道:“不为你坏事,只因家中

人口不安,袁尚宝爷相道:‘都是你的缘故。’没奈何打发你在外去过几时,看

光景再处。”兴儿也晓得袁尚宝相术神通,如此说了,毕竟难留;却又舍不得家

主,大哭一场,拜倒在地。部郎也有好些不忍,没奈何强遣了他。果然兴儿出去

了,家中人口从此平安。部郎合家越信尚宝之言不为虚谬。

话分两头,且说兴儿含悲离了王家,未曾寻得投主,权在古庙栖身。一日,

走到坑厕上屙屎,只见壁上挂着一个包裹,他提下来一看,乃是布线密紥,且是

沉重。解开看,乃是二十多包银子。看见了,伸着舌头缩不进来道:“造化!造

化!我有此银子,不忧贫了。就是家主赶了出来,也不妨。”又想一想道:“我

命本该穷苦,投靠了人家,尚且道是相法妨碍家主,平白无事赶了出来,怎得有

福气受用这些物事?此必有人家干甚紧事,带了来用,因为登东司,挂在壁间,

失下了的,未必不关着几条性命。我拿了去,虽无人知道,却不做了阴骘事体?

毕竟等人来寻,还他为是。”左思有想,带了这个包裹,不敢走离坑厕,沉吟到

将晚,不见人来。放心不下,取了一条草荐,竟在坑板上铺了,把包裹塞在头底

下,睡了一夜。

明日绝早,只见一个人斗蓬眼肿,走到坑中来,见有人在里头。看一看壁间,

吃了一惊道:“东西已不见了,如何回去得?”将头去坑墙上乱撞。兴儿慌忙止

他道:“不要性急!有甚话,且与我说个明白。”那个人道:“主人托俺将着银

子到京中做事,昨日偶因登厕,寻个竹钉,挂在壁上。已后登厕已完,竟自去了,

忘记取了包裹。而今主人的事,既做不得,银子又无了,怎好白手回去见他?要

这性命做甚?”兴儿道:“老兄不必着忙,银子是小弟拾得在此,自当奉璧。”

那个人听见了,笑还颜开道:“小哥若肯见还,当以一半奉谢。”兴儿道:“若

要谢时,我昨夜连包拿了去不得?何苦在坑板上忍了臭气睡这一夜!不要昧了我

的心。”把包裹一掩,竟还了他。那个人见是个小厮,又且说话的确,做事慷慨,

便问他道:“小哥高姓?”兴儿道:“我姓郑。”那个人道:“俺的主人,也姓

郑,河间府人,是个世袭指挥。只因进京来讨职事做,叫俺拿银子来使用。不知

是昨日失了,今日却得小哥还俺。俺明目做事停当了,同小哥去见俺家主,说小

哥这等好意,必然有个好处。”两个欢欢喜喜,同到一个饭店中,殷殷勤勤,买

酒请他,问他本身来历。他把投靠王家,因相被逐,一身无归,上项苦情,各细

述了一遍。那个人道:“小哥,患难之中,见财不取,一发难得。而今不必别寻

道路,只在我下处同住了,待我干成了这事,带小哥到河间府罢了。”兴儿就问

那个人姓名。那个人道:“俺姓张,在郑家做都管,人只叫我做张都管。不要说

俺家主人,就是俺自家,也盘缠得小哥一两个月起的。”兴儿正无投奔,听见如

此说,也自喜欢。从此只在饭店中安歇,与张都管看守行李,张都管自去兵部做

事。有银子得用了,自然无不停当,取郑指挥做了巡抚标下旗鼓官。张都管欣然

走到下处,对兴儿道:“承小哥厚德,主人已得了职事。这分明是小哥作成的。

俺与你只索同到家去报喜罢了,不必在此停留。”即忙收拾行李,雇了两个牲口,

做一路回来。

到了家门口,张都管留兴儿在外边住了,先进去报与家主郑指挥。郑指挥见

有了衙门,不胜之喜,对张都管道:“这事全亏你能干得来。”张都管说道:

“这事全非小人之能,一来主人福荫,二来遇个恩星,得有今日。若非那个恩星,

不要说主人官职,连小人性命也不能勾回来见主人了。”郑指挥道:“是何恩星?”

张都管把登厕失了银子,遇着兴儿厕板上守了一夜,原封还他,从头至尾,说了

一遍。郑指挥大惊道:“天下有这样义气的人!而今这人在那里?”张都管道:

“小人不敢忘他之恩,邀他同到此间拜见主人,见在外面。”郑指挥道:“正该

如此,快请进来。”

张都管走出门外,叫了兴儿一同进去见郑指挥。兴儿是做小厮过的,见了官

人,不免磕个头下去。郑指挥自家也跪将下去,扶住了,说道:“你是俺恩人,

如何行此礼!”兴儿站将起来,郑指挥仔细看了一看道:“此非下贱之相,况且

气量宽洪,立心忠厚,他日必有好处。”讨坐来与他坐了。兴儿那里肯坐?推逊

了一回,只得依命坐了。指挥问道:“足下何姓?”兴儿道:“小人姓郑。”指

挥道:“忝为同姓,一发妙了。老夫年已望六,尚无子嗣,今遇大恩,无可相报。

不是老夫要讨便宜,情愿认义足下做个养子,恩礼相待,上报万一。不知足下心

不如何?”兴儿道:“小人是执鞭随镫之人,怎敢当此?”郑指挥道:“不如此

说,足下高谊,实在古人之上。今欲酬以金帛,足下既轻财重义,岂有重资不取,

反受薄物之理?若便恝然无关,视老夫为何等负义之徒?幸叨同姓,实是天缘,

只恐有屈了足下,于心不安。足下何反见外如此?”指挥执意既坚,张都管又在

旁边一力撺掇,兴儿只得应承。当下拜了四拜,认义了。此后,内外人多叫他是

郑大舍人,名字叫做郑兴邦,连张都管也让他做小家主了。

那舍人北边出身,从小晓得些弓马;今在指挥家,带了同往蓟州任所,广有

了得的教师,日日教习,一发熟娴,指挥愈加喜欢;况且做人和气,又凡事老成

谨慎,合家之人,无不相投。指挥已把他名字报去,做了个应袭舍人。那指挥在

巡抚标下,甚得巡抚之心。年终累荐,调入京营,做了游击将军,连家眷进京,

郑舍人也同往。到了京中,骑在高头骏马上,看见街道,想起旧日之事,不觉凄

然泪下。有诗为证:

昔年在此拾遗金,蓝褛身躯乞丐心。

怒马鲜衣今日过,泪痕还似旧时深。

且说郑游击又与舍人用了些银子,得了应袭冠带,以指挥职衔听用。在京中

往来拜客,好不气概!他自离京中,到这个地位,还不上三年。此时王部郎也还

在京中,舍人想道:“人不可忘本,我当时虽被王家赶了出来,却是主人原待得

我好的。只因袁尚宝有妨碍主人之说,故此听信了他,原非本意。今我自到义父

家中,何曾见妨了谁来?此乃尚宝之妄言,不关旧主之事。今得了这个地步,还

该去见他一见,才是忠厚。只怕义父怪道翻出旧底本,人知不雅,未必相许。”

即把此事,从头至尾,来与养父郑游击商量。游击称赞道:“贵不忘账,新不忘

旧,都是人生实受用好处。有何妨碍?古来多少王公大人,天子宰相,在尘埃中

屠沽下贱起的,大丈夫正不可以此芥蒂。”

舍人得了养父之言,即便去穿了素衣服,腰系金镶角带,竟到王部郎寓所来。

手本上写着“门不走卒应袭听用指挥郑兴邦叩见”。

王部郎接了手本,想了一回道:“此是何人,却来见我?又且写‘门下走卒’,

是必曾在那里相会过来。”心下疑惑。元来京里部官清淡,见是武官来见,想是

有些油水的,不到得作难,就叫“请进”。郑舍人一见了王部郎,连忙磕头下去。

王部郎虽是旧主人,今见如此冠带换扮了,一时那里遂认得,慌忙扶住道:“非

是统属,如何行此礼?”舍人道:“主人岂不记那年的兴儿么?”部郎仔细一看,

骨格虽然不同,体态还认得出,吃了一惊道:“足下何自能致身如此?”舍人把

认了义父,讨得应袭指挥,今义父见在京营做游击的话,说了一遍,道:“因不

忘昔日看待之恩,敢来叩见。”王部郎见说罢,只得看坐。舍人再三不肯道:

“分该侍立。”部郎道:“今足下已是朝廷之官,如何拘得旧事?”舍人不得已,

旁坐了。部郎道:“足下有如此后步,自非家下所能留。只可惜袁尚宝妄言误我,

致得罪于足下,以此无颜。”舍人道:“凡事有数,若当时只在主人处,也不能

得认义父,以有今日。”部郎道:“事虽如此,只是袁尚宝相术可笑,可见向来

浪得虚名耳。”

正要摆饭款待,只见门上递上一帖进来道:“尚宝袁爷要来面拜。”部郎抚

掌大笑道:“这个相不着的又来了。正好取笑他一回。”便对舍人道:“足下且

到里面去,只做旧妆扮了,停一会待我与他坐了,竟出来照旧送茶,看他认得出

认不出?”舍人依言,进去卸了冠带,与旧日同伴,取了一件青长衣披了。听得

外边尚宝坐定讨茶,双手捧一个茶盘,恭恭敬敬出来送茶。袁尚宝注目一看,忽

地站了起来道:“此位何人?乃在此送茶!”部郎道:“此前日所逐出童子兴儿

便是。今无所归,仍来家下服役耳。”尚宝道:“何太欺我?此人不论后日,只

据目下,乃是一金带武职官,岂宅上服役之人哉?”部郎大笑道:“老先生不记

得前日相他妨碍主人,累家下人口不安的说话了?”尚宝方才省起向来之言,再

把他端相了一回,笑道:“怪哉!怪哉!前日果有此言,却是前日之言,也不差。

今日之相,也不差。”部郎道:“何解?”尚宝道:“此君满面阴德纹起,若非

救人之命,必是还人之物,骨相已变。看来有德于人,人亦报之。今日之贵,实

由于此。非学生有误也。”舍人不觉失声道:“袁爷真神人也!”遂把厕中拾金

还人与挚到河间认义父亲,应袭冠带前后事,各细说了一遍,道:“今日念旧主

人,所以到此。”部郎起初只晓得认义之事,不晓得还金之事。听得说罢,肃然

起敬道:“郑君德行,袁公神术,俱足不朽!快教取郑爷冠带来。”穿着了,重

新与尚宝施礼。部郎连尚宝多留了筵席,三人尽欢而散。

次日王部郎去拜了郑游击,就当答拜了舍人。遂认为通家,往来不绝。后日

郑舍人也做到游击将军而终,子孙竟得世荫,只因一点善念,脱胎换骨,享此爵

禄。所以奉劝世人,只宜行好事,天并不曾亏了人。有古风一首为证:

袁公相术真奇绝,唐举许负无差别。

片言甫出鬼神惊,双眸略展荣枯决。

儿童妨主运何乖?流落街头实可哀。

还金一举堪夸羡,善念方萌己脱胎。

郑公生平原倜傥,百计思酬恩谊广。

螟蛉同姓是天缘,冠带加身报不爽。

京华重忆主人情,一见袁公便起惊。

阴功获福从来有,始信时名不浪称。

卷二十二钱多处白丁横带运退时刺史当艄

卷二十二钱多处白丁横带运退时刺史当艄

诗曰:菀枯本是无常数,何必当风使尽帆?

东海扬尘犹有日,白衣苍狗刹那间。

话说人生荣华富贵,眼前的多是空花,不可认为实相。如今人一有了时势,

便自道是“万年不拔之基”,旁边看的人也是一样见识。岂知转眼之间,灰飞烟

灭,泰山化作冰山,极是不难的事。俗语两句说得好:“宁可无了有,不可有了

无。”专为贫贱之人,一朝变泰,得了富贵,苦尽甜来滋味深长。若是富贵之人,

一朝失势,落魄起来,这叫做“树倒猢猻散”,光景着实难堪了。却是富贵的人

只据目前时势,横着胆,昧着心,任情做去,那里管后来有下梢没下梢!

曾有一个笑话,道是一个老翁,有三子,临死时分付道:“你们倘有所愿,

实对我说。我死后求之上帝。”一子道:“我愿官高一品。”一子道:“我愿田

连万顷。”未一子道:“我无所愿,愿换大眼睛一对。”老翁大骇道:“要此何

干?”其子道:“等我撑开了大眼,看他们富的富,贵的贵。”此虽是一个笑话,

正合着古人云: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虽然如此,然那等熏天赫地

富贵人,除非是遇了朝廷诛戮,或是生下子孙不肖,方是败落散场,再没有一个

身子上,先前做了贵人,以后流为下贱,现世现报,做人笑柄的。看官,而今且

听小子先说一个好笑的,做个“入话”。

唐朝僖宗皇帝即位,改元乾符。是时阉宦骄横,有个少马坊使内官田令孜,

是上为晋王时有宠,及即帝位,使知枢密院,遂擢为中尉。上时年十四,专事游

戏,政事一委令孜,呼为“阿父”,迁除官职,不复关白。其时,京师有一流棍,

名叫李光,专一阿谀逢迎,谀事令孜。令孜甚是喜欢信用,荐为左军使;忽一日,

奏授朔方节度使。岂知其人命薄,没福消受,敕下之日,暴病卒死。遗有一子,

名唤德权,年方二十余岁。令孜老大不忍,心里要抬举他,不论好歹,署了他一

个剧职。时黄巢破长安,中和元年陈敬瑄在成都谴兵来迎僖皇。令孜遂劝僖皇幸

蜀,令孜扈驾,就便叫了李德权同去。僖皇行在住于成都,令孜与敬暄相交结,

盗专国柄,人皆畏威。德权在两人左右,远近仰奉,凡奸豪求名求利者,多贿赂

德权,替他两处打关节。数年之间,聚贿千万,累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右仆

射,一时薰灼无比。

后来僖皇薨逝,昭皇即位,大顺二年四月,西川节度使王建屡表请杀令孜、

敬瑄。朝廷惧怕二人,不敢轻许,建使人告敬暄作乱,令孜通凤翔书,不等朝廷

旨意,竟执二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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