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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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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发有些疑心。便对院主道:“贵宅门中礼请,岂可不去?万一推托了,惹出事

端来,怎生当抵?”院主晓得王氏是有见识的,不敢违他,但只是道:“去便去,

只不知几时可来。院中有事怎么处?”王氏道:“等见夫人过,住了几日,觑个

空便,可以来得就来。想院中也没甚事,倘有疑难的,高府在城不远,可以来问

信商量得的。”院主道:“既如此,只索就去。”当直的叫轿夫打轿进院,王氏

上了轿,一直的抬到高府中来。

高公未与他相见,只叫他到夫人处见了,就叫夫人留他在卧房中同寝,高公

自到别房宿歇。夫人与他讲些经典,说些因果,王氏问一答十,说得夫人十分喜

欢敬重。闲中间道:“听小师父一谈,不是这里本处人。还是自幼出家的?还是

有过丈夫,半路出家的?”王氏听说罢,泪如雨下道:“复夫人:小尼果然不是

此间,是真州人。丈夫是永嘉县尉,姓崔名英,一向不曾敢把实话对人说,而今

在夫人面前,只索实告,想自无妨。”随把赴任到此,舟人盗劫财物,害了丈夫

全家,自己留得性命,脱身逃走,幸遇尼僧留住,落发出家的说话,从头至尾,

说了一遍,哭泣不止。

夫人听他说得伤心,恨恨地道:“这些强盗,害得人如此!天理昭彰,怎不

报应?”王氏道:“小尼躲在院中一年,不见外边有些消耗。前日忽然有个人拿

一幅画芙蓉到院中来施。小尼看来,却是丈夫船中之物。即向院主问施人的姓名,

道是同县顾阿秀兄弟。小尼记起丈夫赁的船正是船户顾姓的。而今真赃已露,这

强盗不是顾阿秀是谁?小尼当时就把舟中失散的意思,做一首词,题在上面。后

来被人买去了。贵府有人来院,查问题咏芙蓉下落。其实即是小尼所题,有此冤

情在内。”即拜夫人一拜道:“强盗只在左近,不在远处了。只求夫人转告相公,

替小尼一查。若是得了罪人,雪了冤仇,以下报亡夫,相公、夫人恩同天地了!”

夫人道:“既有了这些影迹,事不难查,且自宽心!等我与相公说就是。”

夫人果然把这些备细,一一与高公说了。又道:“这人且是读书识字,心性

贞淑,决不是小家之女。”高公道:“听他这些说话与崔县尉所说正同。又且芙

蓉屏是他所题,崔县尉又认得是妻子笔迹。此是崔县尉之妻,无可疑心。夫人只

是好好看待他,且不要说破。”高公出来见崔俊臣时,俊臣也屡屡催高公替他查

查芙蓉屏的踪迹。高公只推未得其详,略不提起慧圆的事。

高公又密密差人问出顾阿秀兄弟居址所在,平日出没行径,晓得强盗是真。

却是居乡的官,未敢轻自动手。私下对夫人道:“崔县尉事,查得十有七八了,

不久当使他夫妻团圆。但只是慧圆还是个削发尼僧,他日如何相见,好去做孺人?

你须慢慢劝他长发改妆才好。”夫人道:“这是正理。只是他心里不知道丈夫还

在,如何肯长发改妆?”高公道:“你自去劝他,或者肯依因好;毕竟不肯时节,

我另自有说话。”夫人依言,来对王氏道:“吾已把你所言尽与相公说知,相公

道:‘捕盗的事,多在他身上,管取与你报冤。’”王氏稽首称谢。夫人道:

“只有一件:相公道,你是名门出身,仕宦之妻,岂可留在空门没个下落?叫我

劝你长发改妆。你若依得,一力与你擒盗便是。”王氏道:“小尼是个未亡之人,

长发改妆何用?只为冤恨未伸,故此上求相公做主。若得强盗歼灭,只此空门静

守,便了终身。还要甚么下落?”夫人道:“你如此妆饰,在我府中也不为便。

不若你留了发,认义我老夫妇两个,做个孀居寡女,相伴终身。未为不可。”王

氏道:“承家相公,夫人抬举,人非木石,岂不知感?但重整云鬟,再施铅粉,

丈夫已亡,有何心绪?况老尼相救深恩,一旦弃之,亦非厚道。所以不敢从命。”

夫人见他说话坚决,一一回报了高公。高公称叹道:“难得这样立志的女人!”

又叫夫人对他说道:“不是相公苦苦要你留头,其间有个缘故。前日因去查问此

事,有平江路官吏相见,说:‘旧年曾有人告理,也说是永嘉县尉,只怕崔生还

未必死。’若是不长得发,他日一时擒住此盗,查得崔生出来,此时僧俗各异,

不得团圆,悔之何及!何不权且留了头发?等事体尽完,崔生终无下落,那时任

凭再净了发,还归尼院,有何妨碍?”王氏见说是有人还在此告状,心里也疑道:

“丈夫从小会没水,是夜眼见得囫囵抛在水中的,或者天幸留得性命也不可知。”

遂依了夫人的话,虽不就改妆,却从此不剃发,权扮作道站模样了。

又过了半年,朝廷差个进土薛溥化为监察御史,来按平江路。这个薛御史乃

是高公旧日属官,他吏才精敏,是个有手段的。到了任所,先来拜谒高公。高公

把这件事密密托他,连顾阿秀姓名、住址、去处,都细细说明白了。薛御史谨记

在心,自去行事,不在话下。

且说顾阿秀兄弟,自从那年八月十五夜一觉直睡到天明,醒来不见了王氏,

明知逃去,恐怕形迹败露,不敢明明追寻。虽在左近打听两番,并无踪影,这是

不好告诉人的事,只得隐忍罢了。此后一年之中,也曾做个十来番道路,虽不能

如崔家之多,侥幸再不败露,甚是得意。一日正在家欢呼饮酒间,只见平江路捕

盗官带者一哨官兵,将宅居围住,拿出监察御史发下的访单来。顾阿秀是头一名

强盗,其余许多名字,逐名查去,不曾走了一个。又拿出崔县尉告的赃单来,连

他家里箱笼,悉行搜卷,并盗船一只,即停泊门外港内,尽数起到了官,解送御

史衙门。

薛御史当堂一问,初时抵赖;及查物件,见了永嘉县尉的敕牒尚在,箱中赃

物一一对款,薛御史把崔县尉旧日所告失盗状,念与他听,方各俯首无词。薛御

史问道:“当日还有孺人王氏,今在何处?”顾阿秀等相顾不出一语。御史喝令

严刑拷讯。顾阿秀招道:“初意实要留他配小的次男,故此不杀。因他一口应承,

愿做新妇,所以再不防备。不期当年八月中秋,乘睡熟逃去,不知所向。只此是

实情。”御史录了口词,取了供案,凡是在船之人,无分首从,尽问成枭斩死罪,

决不待时。原赃照单给还失主。御史差人回复高公,就把赃物送到高公家来,交

与崔县尉。俊臣出来,一一收了。晓得敕牒还在,家物犹存,只有妻子没查下落

处,连强盗肚里也不知去向了,真个是渺茫的事。俊臣感新思旧,不觉恸哭起来。

有诗为证:

堪笑聪明崔俊臣,也应落难一时浑。

既然因画能追盗,何不寻他题画人?

元来高公有心,只将画是顾阿秀施在尼院的说与俊臣知道,并不曾提起题画

的人,就在院中为尼,所以俊臣但得知盗情,因画败露,妻子却无查处,竟不知

只在画上,可以跟寻出来的。

当时俊臣恸哭已罢,想道:“既有敕牒,还可赴任。若再稽迟,便恐另补有

人,到不得地方了。妻子既不见,留连于此无益。”请高公出来拜谢了,他就把

要去赴任的意思说了。高公道:“赴任是美事,但足下青年无偶,岂可独去?待

老夫与足下做个媒人,娶了一房孺人,然后夫妻同往也未为迟。”俊臣含泪答道:

“糟糠之妻,同居贫贱多时,今遭此大难,流落他方,存亡未卜。然据者芙蓉屏

上尚及题词,料然还在此方。今欲留此寻访,恐事体渺茫,稽迟岁月,到任不得

了。愚意且单身到彼,差人来高揭榜文,四处追探,拙妇是认得字的。传将开去,

他闻得了,必能自出。除非忧疑惊恐,不在世上了。万一天地垂怜,尚然留在,

还指望伉俪重谐。英感明公恩德,虽死不忘,若别娶之言,非所愿闻。”高公听

他说得可怜,晓得他别无异心,也自凄然道:“足下高谊如此,天意必然相佑,

终有完全之日。吾安敢强逼?只是相与这几时,容老夫少尽薄设奉饯,然后起程。”

次日开宴饯行,邀请郡中门生、故吏、各官与一时名土毕集,俱来奉陪崔县

尉。酒过数巡,高公举杯告众人道:“老夫今日为崔县尉了今生缘。”众人都不

晓其意,连崔俊臣也一时未解,只见高公命传呼后堂:“请夫人打发慧圆出来!”

俊臣惊得目呆,只道高公要把甚么女人强他纳娶,故设此宴,说此话,也有些着

急了。梦里也不晓得他妻子叫得甚么慧圆!当时夫人已知高公意思,把崔县尉在

馆内多时,昨已获了强盗,问了罪名,追出敕牒,今日饯行赴任,特请你到堂厮

认团圆,逐项逐节的事情,说了一遍。王氏如梦方醒,不胜感激。先谢了夫人,

走出堂前来,此时王氏发已半长,照旧妆饰。崔县尉一见,乃是自家妻子,惊得

如醉里梦里。高公笑道:“老夫原说道与足下为媒,这可做得着么?”崔县尉与

王氏相持大恸,说道:“自料今生死别了,谁知在此,却得相见?”

座客见此光景,尽有不晓得详悉的,向高公请问根由。高公便叫书僮去书房

里取出芙蓉屏来,对众人道:“列位要知此事,须看此屏。”众人争先来看,却

是一画一题。看的看,念的念,却不明白这个缘故。高公道:“好教列位得知,

只这幅画,便是崔县尉夫妻一段大姻缘。这回即是崔县尉所画,这词即是崔孺人

所题。他夫妻赴任到此,为船上所劫。崔孺人脱逃于尼院出家,遇人来施此画,

认出是船中之物,故题此词。后来此画却入老夫之手。遇着崔县尉到来,又认出

是孺人之笔。老夫暗地着人细细问出根由,乃知孺人在尼院,叫老妻接将家来往

着。密行访缉,备得大盗踪迹。托了薛御史究出此事,强盗俱已伏罪。崔县尉与

孺人在家下,各有半年多,只道失散在那里,竟不知同在一处多时了。老夫一向

隐忍,不通他两人知道,只为崔孺人头发未长,崔县尉敕牒未获,不知事体如何,

两心事如何?不欲造次漏泄。今罪人既得,试他义夫节妇,两下心坚,今日特地

与他团圆这段因缘,故此方才说替他了今生缘,即是崔孺人词中之句,方才说。

‘请慧圆’,乃是崔孺人尼院中所改之字,特地使崔君与诸公不解,为今日酒间

一笑耳。”崔俊臣与王氏听罢,两个哭拜高公,连在坐之人无不下泪,称叹高公

盛德,古今罕有。王氏自到里面去拜谢夫人了。高公重入座席,与众客尽欢而散。

是夜特开别院,叫两个养娘伏侍王氏与崔县尉在内安歇。

明日,高公晓得崔俊臣没人伏侍,赠他一奴一婢,又赠他好些盘缠,当日就

道。他夫妻两个感念厚恩,不忍分别,大哭而行。王氏又同丈夫到尼院中来,院

主及一院之人,见他许久不来,忽又改妆,个个惊异。王氏备细说了遇合缘故,

并谢院主看待厚意。院主方才晓得顾阿秀劫掠是真,前日王氏所言妻妾不相容,

乃是一时掩饰之词。院中人个个与他相好的,多不舍得他去。事出无奈,各各含

泪而别。夫妻两个同到永嘉去了。

在永嘉任满回来,重过苏州,差人问侯高公,要进来拜谒。谁知高公与夫人

俱已薨逝,殡葬已毕了。崔俊臣同王氏大哭,如丧了亲生父母一般。问到他墓下,

拜奠了,就请旧日尼院中各众,在墓前建起水陆道场,三昼夜,以报大恩。王氏

还不忘经典,自家也在里头持诵。事毕,同众尼再到院中。崔俊臣出宦资,厚赠

了院主。王氏又念昔日朝夜祷祈观世音暗中保佑,幸得如愿,夫妇重谐,出白金

十两,留在院主处,为烧香点烛之费。不忍忘院中光景,立心自此长斋念观音不

辍,以终其身。当下别过众尼,自到真州字家,另日赴京补官,这是后事,不必

再题。

此本话文,高公之德,崔尉之谊,王氏之节,皆是难得的事。各人存了好心,

所以天意周全,好人相逢。毕竟冤仇尽报,夫妇重完,此可为世人之劝。诗云:

王氏藏身有远图,间关到底得逢夫。

舟人妄想能同志,一月空将新妇呼。

又诗云:

芙蓉本似美人妆,何意飘零在路旁?

画笔词锋能巧合,相逢犹自墨痕香。

又有一首赞叹御史大夫高公云:

高公德谊薄云天,能结今生未了缘。

不便初时轻逗漏,致今到底得团圆。

芙蓉画出原双蒂,萍藻浮来亦共联。

可惜白杨堪作柱,空教洒泪及黄泉。

卷二十八金光洞主谈旧变玉虚尊者悟前身

卷二十八金光洞主谈旧变玉虚尊者悟前身

诗云:近有人从海上回,海山深处见楼台。

中有仙童开一室,皆言此待乐天来。

又云:吾学空门不学仙,恐君此语是虚传。

海山不是吾归处,归即应归兜率天。

这两首绝句,乃是唐朝侍郎白香山白乐天所作,答浙东观察使李公的。乐天

一生精究内典,勤修上乘之业,一心超脱轮回,往生净土。彼时李公师稷观察浙

东,有一个商客,在他治内明州同众下海,遭风飘荡,不知所止,一月有幸,才

到一个大山。瑞云奇花,白鹤异树,尽不是人间所见的。山侧有人出来迎问道:

“是何等人来得到此?”商客具言随风飘到。岸上人道:“既到此地,且系定了

船,上岸来见天师。”同舟中胆小,不知上去有何光景,个个退避。只有这一个

商客,跟将上去。岸上人领他到一个所在,就象大寺观一般。商客随了这人,依

路而进。见一个道士,须眉皆白,两旁侍卫数十人,坐大殿上,对商客道:“你

本中国人,此地有缘,方得一到。此即世传所称蓬莱山也。你既到此地,可要各

处看看去么?”商客口称要看。道士即命左右领他宫内游观。玉台翠树,光采夺

目。有数十处院宇,多有名号。只有一院,关锁得紧紧的,在门缝里窥进去,只

见满庭都是奇花,堂中设一虚座。座中有裀褥,阶下香烟扑鼻。商客问道:“此

是何处?却如此空锁着?”那人答道:“此是白乐天前生所驻之院。乐天今在中

国未来,故关闲在此。”商客心中原晓得白乐天是白侍郎的号,便把这些去处光

景,一一记着。别了那边人,走下船来。随风使帆,不上十日,已到越中海岸。

商客将所见之景。备细来禀知李观察。李观察尽录其所言,书报白公。白公看罢,

笑道:“我修净业多年,西方是我世界,岂复往海外山中去做神仙耶?”故此把

这两首绝句回答李公,见得他修的是佛门上乘,要到兜率天宫,不希罕蓬莱仙岛

意思。

后人评论:“道是白公脱屣烟埃,投弃轩冕,一种非凡光景,岂不是个谪仙

人?海上之说,未为无据。但今生更复勤修精进,直当超脱玄门,上证大觉。后

来果位,当胜前生。这是正理。要知从来名人达士,巨卿伟公,再没一个不是有

宿根再来的人。若非仙官谪降,便是古德转生。所以聪明正直,在世间做许多好

事。如东方朔是岁星,马周是华山素灵宫仙官,王方平是琅琊寺僧,真西山是草

庵和尚,苏东坡是五戒禅师,就是死后或原归故处,或另补仙曹。如卜子夏为修

文郎,郭璞为水仙伯,陶弘景为蓬莱都水监,李长吉召撰《白玉楼记》,皆历历

可考,不能尽数。至如奸臣叛贼,必是药叉、罗刹、修罗鬼王之类,决非善根。

乃有小说中说:李林甫遇道士,卢杞遇仙女,说他本是仙种,特来度他。他两个

都不愿做仙人,愿做幸相,以至堕落。此多是其家门生、故吏一党之人,撰造出

来,以掩其平生过恶的。若依他说,不过迟做得仙人五六百年,为何阴间有‘李

林甫十世为牛九世倡’之说?就是说道业报尽了,还归本处,五六百年后,便不

可知。为何我朝万历年间,河南某县,雷击死娼妇,背上还有‘唐朝李林甫’五

字?此却六百年不止了。可见说恶人也是仙种,其说荒唐,不足凭信。”

小子如今引白乐天的故事说这一番话。只要有好根器的人,不可在火坑欲海

恋着尘缘,忘了本来面目。待小子说一个宋朝大臣,在当生世里,看见本来面目

的一个故事,与看官听一听。诗云:

昔为东掖垣中客,今作西方社里人。

手把杨枝临水坐,寻思往事是前身。

却说西方双摩诃池边,有几个洞天。内中有两个洞,一个叫作金光洞,一个

叫做玉虚洞。凡是洞中各有一个尊者,在内做洞主。住居极乐胜境,同修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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