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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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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来,把泥着些盐在内,跌成熟团,把刺猬团团泥裹起来,火里煨着。烧得熟透

了,除去外边的泥,只见猥皮与刺皆随泥脱了下来,剩的是一团熟肉。加了盐酱,

且是好吃。凡所作为,多是如此。有诗为证:

捕飞逐走不曾停,身上时常带血腥。

且是烹疱多有术,想来手段会调羹。

且说仲任有个姑失,曾做郓州司马,姓张名安。起初看见仲任家事渐渐零落,

也要等他晓得些苦辣,收留他去,劝化他回头做人家。及到后来,看见他所作所

为,越无人气,时常规讽,只是不听。张司马怜他是妻兄独子,每每挂在心上,

怎当他气类异常,不是好言可以谕解,只得罢了。后来司马已死,一发再无好言

到他耳中,只是逞性胡为,如此十多年。

忽一日,家僮莫贺咄病死,仲任没了个帮手,只得去寻了个小时节乳他的老

婆婆来守着堂屋,自家仍去独自个做那些营生。过得月余,一日晚,正在堂屋里

吃牛肉,忽见两个青衣人,直闯将入来,将仲任套了绳子便走。仲任自恃力气,

欲待打挣,不知这时力气多在那里去了,只得软软随了他走。正是:

有指爪劈开地面,会腾云飞上青霄。

若无入地升天术,自下灾殃怎地消?

仲任口里问青衣人道:“拿我到何处去?”青衣人道:“有你家家奴扳下你

来,须去对理。”伸任茫然不知何事。

随了青衣人,来到一个大院。厅事十余间,有判官六人,每人据二间。仲任

所对,在最西头二间,判官还不在,青衣人叫他且立堂下。有顷,判官已到。仲

任仔细一认,叫声:“阿呀!如何却在这里相会?”你道那判官是谁?正是他那

姑夫郓州司马张安。那司马也吃了一惊道:“你几时来了?”引他登阶,对他道:

“你此来不好,你年命未尽,想为对事而来。却是在世为恶无比,所杀害生命千

千万万,冤家多在。今忽到此,有何计较可以相救?”仲任才晓得是阴府,心里

想着平日所为,有些惧怕起来,叩头道:“小侄生前,不听好言,不信有阴间地

府,妄作妄行。今日来到此处,望姑夫念亲威之情,救拔则个。”张判官道:

“且不要忙,待我与众判官商议看。”因对众判官道:“仆有妻侄屈突仲任造罪

无数,今召来与奴莫贺咄对事,却是其人年命亦未尽,要放他去了,等他寿尽才

来。只是既已到了这里,怕被害这些冤魂不肯放他。怎生为仆分上,商量开得一

路放他生还么?”众判官道:“除非召明法者与他计较。”

张判官叫鬼卒唤明法人来。只见有个碧衣人前来参见,张判官道:“要出一

个年命未尽的罪人有路否?”明法人请问何事,张判官把仲任的话对他说了一遍。

明法人道:“仲任须为对莫贺咄事而来,固然阳寿未尽,却是冤家太广,只怕一

与相见,群到沓来,不由分说,恣行食啖。此皆宜偿之命,冥府不能禁得,料无

再还之理。”张判官道:“仲任既系吾亲,又命未合死,故此要开生路救他。若

是寿已尽时,自作自受,我这里也管不得了。你有何计可以解得此难?”明法人

想了一会道:“唯有一路可以出得,却也要这些被杀冤家肯便好。若不肯也没干。”

张判官道:“却待怎么?”明法人道:“此诸物类,被仲任所杀者,必须偿其身

命,然后各去托生。今召他每出来,须诱哄他每道:‘屈突仲任今为对莫贺咄事,

已到此间,汝辈食啖了毕,即去托生。汝辈余业未尽,还受畜生身,是这件仍做

这件,牛更为牛,马更为马。使仲任转生为人,还依旧吃着汝辈,汝辈业报,无

有了时。今查仲任未合即死,须令略还,叫他替汝辈追造福因,使汝辈各舍畜生

业,尽得人身,再不为人杀害,岂不至妙?’诸畜类闻得人身,必然喜欢从命,

然后小小偿他些夙债,乃可放去。若说与这番说话,不肯依时,就再无别路了。”

张判官道:“便可依此而行。”

明法人将仲任锁在厅事前房中了,然后召仲任所杀生类到判官庭中来,庭中

地可有百亩,仲任所杀生命闻召都来,一时填塞皆满。但见:

牛马成群,鸡鹅作队。百般怪兽,尽皆舞爪张牙;千种奇禽,类各舒毛鼓翼。

谁道赋灵独蠢,记冤仇且是分明,谩言禀质偏殊,图报复更为紧急。飞的飞,走

的走,早难道天子上林;叫的叫,嗥的嗥,须不是人间乐土。

说这些被害众生,如牛马驴骡猪羊獐鹿雉兔以至刺猬飞鸟之类,不可悉数,

凡数万头,共作人言道:“召我何为?”判官道:“屈突仲任已到。”说声未了,

物类皆咆哮大怒,腾振蹴踏,大喊道:“逆贼,还我债来!还我债来!”这些物

类忿怒起来,个个身体比常倍大:猪羊等马牛,马牛等犀象。只待仲任出来,大

家吞噬。判官乃使明法人一如前话,晓谕一番,物类闻说替他追福,可得人身,

尽皆喜欢,仍旧复了本形。判官分付诸畜且出,都依命退出庭外来了。

明法人方在房里放出仲任来,对判官道:“而今须用小小偿他些债。”说罢,

即有狱卒二人手执皮袋一个、秘木二根到来,明法人把仲任袋将进去,狱卒将秘

木秘下去,仲任在袋苦痛难禁,身上血簌簌的出来,多在袋孔中流下,好似浇花

的喷筒一般。狱卒去了秘木,只提着袋,满庭前走转洒去。须臾,血深至阶,可

有三尺了。然后连袋投仲任在房中,又牢牢锁住了。复召诸畜等至,分付道:

“已取出仲任生血,听汝辈食啖。”诸畜等皆作恼怒之状,身复长大数倍,骂道:

“逆贼,你杀吾身,今吃你血。”于是竞来争食,飞的走的,乱嚷乱叫,一头吃

一头骂,只听得呼呼噏噏之声,三尺来血一霎时吃尽,还象不足的意,共舐

地上。直等庭中土见,方才住口。

明法人等诸畜吃罢,分付道:“汝辈已得偿了些债。莫贺咄身命已尽,一听

汝辈取偿。今放屈突仲任回家为汝辈追福,令汝辈多得人身。”诸畜等皆欢喜,

各复了本形而散。判官方才在袋内放出仲任来,仲任出了袋,站立起来,只觉浑

身疼痛。张判官对他说道:“冤报暂解,可以回生。既已见了报应,便可穷力修

福。”仲任道:“多蒙姑夫竭力周全调护,得解此难。今若回生,自当痛改前非,

不敢再增恶业。但宿罪尚重,不知何法修福可以尽消?”判官道:“汝罪业太重,

非等闲作福可以免得,除非刺血写一切经,此罪当尽。不然,他日更来,无可再

救了。”仲任称谢领诺。张判官道:“还须遍语世间之人,使他每闻着报应,能

生悔悟的,也多是你的功德。”说罢,就叫两个青衣人送归来路。又分付道:

“路中若有所见,切不可擅动念头,不依我戒,须要吃亏。”叮嘱青衣人道:

“可好伴他到家,他余业尽多,怕路中还有失处。”青衣人道:“本官分付,敢

不小心?”

仲任遂同了青衣前走。行了数里,到了一个热闹去处,光景似阳间酒店一般。

但见:

村前茅舍,庄后竹篱。村醪香透磁缸,浊酒满盛瓦瓮。架上麻衣,昨日村郎

留下当;酒帘大字,乡中学究醉时书。刘伶知味且停舟,李白闻香须驻马。尽道

黄泉无客店,谁知冥路有沽家!

仲任正走得饥又饥,渴又渴,眼望去,是个酒店,他已自口角流涎了。走到

面前看时,只见:店鱼头吹的吹,唱的唱;猜拳豁指,呼红喝六;在里头畅快饮

酒。满前嘎饭,多是些,肥肉鲜鱼,壮鸡大鸭。仲任不觉旧性复发,思量要进去

坐一坐,吃他一餐,早把他姑夫所戒已忘记了,反来拉两个青衣进去同坐。青衣

道:“进去不得的,错走去了,必有后悔。”仲任那里肯信?青衣阻当不住,道:

“既要进去,我们只在此间等你。”

仲任大踏步跨将进来,拣个座头坐下了。店小二忙摆着案酒,仲任一看,吃

了一惊。元来一碗是死人的眼睛,一碗是粪坑里大蛆,晓得不是好去处,抽身待

走。小二斟了一碗酒来道:“吃了酒去。”仲任不识气,伸手来接,拿到鼻边一

闻,臭秽难当。元来是一碗腐尸肉,正待撇下不吃,忽然灶下抢出一个牛头鬼来,

手执钢叉喊道:“还不快吃!”店小二把来一灌,仲任只得忍着臭秽强吞了下去,

望外便走。牛头又领了好些奇形异状的鬼赶来,口里嚷道:“不要放走了他!”

仲任急得无措,只见两个青衣元站在旧处,忙来遮蔽着,喝道:“是判院放回的,

不得无礼。”搀着仲任便走。后边人听见青衣人说了,然后散去。青衣人埋怨道:

“叫你不要进去,你不肯听,致有此惊恐。起初判院如何分付来?只道是我们不

了事。”仲任道:“我只道是好酒店,如何里边这样光景?”青衣人道:“这也

原是你业障现此眼花。”仲任道:“如何是我业障?”青衣人道:“你吃这一瓯,

还抵不得醉鳖醉驴的债哩。”仲任愈加悔悟,随着青衣再走。看看茫茫荡荡,不

辨东西南北,身子如在云雾里一般。须臾,重见天日,已似是阳间世上,俨然是

温县地方。同着青衣走入自己庄上草堂中,只见自己身子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乳

婆坐在旁边守着。青衣用手将仲任的魂向身上一推,仲任苏醒转来,眼中不见了

青衣。却见乳婆叫道:“官人苏醒着,几乎急死我也!”仲任道:“我死去几时

了?”乳婆道:“官人正在此吃食,忽然暴死,已是一昼夜。只为心头尚暖,故

此不敢移动,谁知果然活转来,好了,好了!”仲任道:“此一昼夜,非同小可。

见了好些阴间地府光景。”那老婆子喜听的是这些说话,便问道:“官人见的是

甚么光景?”仲任道:“元来我未该死,只为莫贺咄死去,撞着平日杀戮这些冤

家,要我去对证,故勾我去。我也为冤家多,几乎不放转来了,亏得撞着对案的

判官就是我张家姑夫,道我阳寿未绝,在里头曲意处分,才得放还。”就把这些

说话光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尽情告诉了乳婆,那乳婆只是合掌念“阿弥陀

佛”不住口。

仲任说罢,乳婆又问道:“这等,而今莫贺咄毕竟怎么样?”仲任道:“他

阳寿已尽,冤债又多。我自来了,他在地府中毕竟要一一偿命,不知怎地受苦哩。”

乳婆道:“官人可曾见他否?”仲任道:“只因判官周全我,不教对案,故此不

见他,只听得说。”乳婆道:“一昼夜了,怕官人已饥,还有剩下的牛肉,将来

吃了罢。”仲任道:“而今要依我姑夫分付,正待刺血写经罚咒,再不吃这些东

西了。”乳婆道:“这个却好。”乳婆只去做些粥汤与仲任吃了。仲任起来梳洗

一番,把镜子将脸一照,只叫得苦。元来阴间把秘木取去他血,与畜生吃过,故

此面色腊查也似黄了。

仲任从此雇一个人把堂中扫除干净,先请几部经来,焚香持诵,将养了两个

月,身子渐渐复旧,有了血色。然后刺着臂血,逐部逐卷写将来。有人经过,问

起他写经根由的,便把这些事还一告诉将来。人听了无不毛骨耸然,多有助盘费

供他书写之用的,所以越写得多了。况且面黄肌瘦,是个老大证见。又指着堂中

的瓮、堂后的穴,每对人道:“这是当时作业的遗迹,留下为戒的。”来往人晓

得是真话,发了好些放生戒杀的念头。

开元二十三年春,有个同官令虞咸道经温县,见路旁草堂中有人年近六十,

如此刺血书写不倦,请出经来看,已写过了五六百卷。怪道:“他怎能如此发心

得猛?”仲任把前后的话,一一告诉出来。虞县令叹以为奇,留俸钱助写而去。

各处把此话传示于人,故此人多知道。后来仲任得善果而终,所谓“放下屠刀立

地成佛”者也。偈曰:

物命在世间,微分此灵蠢。

一切有知觉,皆已具佛性。

取彼痛苦身,供我口食用。

我饱已觉膻,彼死痛犹在。

一点嗔恨心,岂能尽消灭!

所以六道中,转转相残杀。

愿葆此慈心,触处可施用。

起意便多刑,减味即省命。

无过转念间,生死已各判。

及到偿业时,还恨种福少。

何不当生日,随意作方便?

度他即自度,应作如是观。

卷三十八占家财狠婿妒侄廷亲脉孝女藏儿

卷三十八占家财狠婿妒侄廷亲脉孝女藏儿

诗曰:子息从来天数,原非人力能为。

最是无中生有,堪今耳目新奇。

话说元朝时,都下有个李总管,官居三品,家业巨富。年过五十,不曾有子。

闻得枢密院东有个算命的,开个铺面,算人祸福,无不奇中。总管试往一算。于

时衣冠满座,多在那里候他挨次推讲。总管对他道:“我之禄寿已不必言。最要

紧的,只看我有子无子。”算命的推了一回,笑道:“公已有子了,如何哄我?”

总管道:“我实不曾有子,所以求算,岂有哄汝之理?”算命的把手掐了一掐道:

“公年四十,即已有子。今年五十六了,尚说无子,岂非哄我?”一个争道“实

不曾有”;一个争道“决已有过”。递相争执,同座的人多惊讶起来道:“这怎

么说?”算命的道:“在下不会差,待此公自去想。”只见总管沉吟了好一会,

拍手道:“是了,是了。我年四十时,一婢有娠,我以职事赴上都,到得归家,

我妻已把来卖了,今不知他去向。若说‘四十上该有子’,除非这个缘故。”算

命的道:“我说不差,公命不孤,此子仍当归公。”总管把钱相谢了,作别而出。

只见适间同在座上问命的一个千户,也姓李,邀总管入茶坊坐下,说道:“适间

闻公与算命的所说之话,小子有一件疑心,敢问个明白。”总管道:“有何见教?”

千户道:“小可是南阳人,十五年前,也不曾有子,因到都下买得一婢,却已先

有孕的。带得到家,吾妻适也有孕,前后一两月间,各生一男,今皆十五六岁了。

适间听公所言,莫非是公的令嗣么?”总管就把婢子容貌年齿之类,两相质问,

无一不合,因而两边各通了姓名,住址,大家说个“容拜”,各散去了。总管归

来对妻说知其事,妻当日悍妒,做了这事,而今见夫无嗣,也有些惭悔哀怜,巴

不得是真。

次日邀千户到家,叙了同姓,认为宗谱。盛设款待,约定日期,到他家里去

认看。千户先归南阳,总管给假前往,带了许多东西去馈送着千户,并他妻子仆

妾,多方礼物。坐定了,千户道:“小可归家问明,此婢果是宅上出来的。”因

命二子出拜,只见两个十五六的小官人,一齐走出来,一样打扮,气度也差不多。

总管看了不知那一个是他儿子。请问千户,求说明白。千户笑道:“公自从看,

何必我说?”总管仔细相了一回,天性感通,自然识认,前抱着一个道:“此吾

子也。”千户点头笑道:“果然不差!”于是父子相持而哭,旁观之人无不堕泪。

千户设宴与总管贺喜,大醉而散。次日总管答席,就借设在千户厅上。酒间千户

对总管道:“小可既还公令郎了,岂可使令郎母子分离?并令其母奉公同还,何

如?”总管喜出望外,称谢不已,就携了母子同回都下。后来通藉承荫,官也至

三品,与千户家往来不绝。可见人有子无子,多是命里做定的。李总管自己已信

道无儿了,岂知被算命的看出有子,到底得以团圆,可知是逃那命里不过。

小子为何说此一段话?只因一个富翁,也犯着无儿的病症,岂知也系有儿,

被人藏过。后来一旦识认,喜出非常,关着许多骨肉亲疏的关目在里头,听小子

从容的表白出来。正是:

越亲越热,不亲不热。

附葛攀藤,总非枝叶。

奠酒浇浆,终须骨血。

如何妒妇,忍将嗣绝?

必是前非,非常冤业。

话说妇人心性,最是妒忌,情愿看丈夫无子绝后,说着买妾置婢,抵死也不

肯的。就有个把被人劝化,勉强依从,到底心中只是有些嫌忌,不甘伏的。就是

生下了儿子,是亲丈夫一点骨血,又本等他做大娘,还道是“隔重肚皮隔重山”,

不肯便认做亲儿一般。更有一等狠毒的,偏要算计了绝得,方快活的。及至女儿

嫁得个女婿,分明是个异姓,无关宗支的,他偏要认做的亲,是件偏心为他,倒

胜如丈夫亲子侄。岂知女生外向,虽系吾所生,到底是别家的人。至于女婿,当

时就有二心,转得背,便另搭架子了。自然亲一支热一支,女婿不如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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