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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的孩子
R。C。布兰特
我瞥了盒子一眼,发现最上面的那页并不是鲍勃故事的开始。第二页是手写的,是张便条。上面是鲍勃熟悉的笔迹,整洁却又极难辨认。格兰戈里医生:
如果我已经告诉您可以看了,我希望您把这张纸扔了。您可以继续。如果我还没说让您看,您到这儿就该停了。记住,我信任您。我会告诉您什么时候看的。
鲍勃
他的字又小又潦草,难以辨认,就像是写给小人国居民的。我猜第一行写的是我的名字,最后是鲍勃的。至于中间两行,刚开始时我怎么也看不清,后来我把纸拿开约一手臂的距离时,总算看清了。“格兰戈里医生”后面写着“如果我已经告诉您可以看了,我希望您把这张纸扔了。您可以继续。如果我还没说让您看,您到这儿就该停了。记住,我信任您。我会告诉您什么时候看的。鲍勃。”
我不情愿地把这两张分别写着题目和警告的纸放了回去,盖上盒子。
看了这份鬼东西能有什么坏处?
我看到鲍勃手写的便条就像见了鬼似的。他怎么预料到有必要再次告诫我,让我不要看他的手稿呢?我决定问问他。我在通讯簿里查到了号码,打到他家。
电话铃响了又响。还是没人接,甚至连答录机也没开。挂电话时,我知道自己刚刚破例了。病人一次没有赴约,我便试着跟他联系。通常我会怎么做呢?通常,我都会先把这事放在一边,直到下次见面再说。
但这回,这似乎不是一个明智的计划。
30
我看她大概十五岁左右,但她发誓说她十七岁了。其实我不用问她年龄,因为她显然已经习惯了要为自己抗议——她的年龄要比看上去大。在告诉我名字前,她用了整整一分钟强调她是十七岁,真的是十七岁。她叫詹尼弗·唐纳德。她指出詹尼弗只有一个“n”,这并不是拼写错误造成的。我猜想,这是年轻父母们由于专注于为女儿起个一生受用、不同凡响的名字而做出的错误决定。
詹尼弗来自于南卡罗来纳的克莱姆森,这次来博尔德是为了看望祖父母。他们住在博尔德原先的市中心的北端,靠近第十八大街和派恩大街的交叉处。“他们很可爱,真的。”她在说她的祖父母。“我一些朋友的父母和我的爷爷奶奶差不多年纪,但我的爷爷奶奶就是聪明可爱。”
“克莱姆森?克莱姆森学院也在那儿吗?”我问。
“是大学。”她连忙纠正,显然她很在意这个区别。“那是我理想中的学校。我希望能得到乐队奖学金。我是个鼓手,有很好的机会。我的学习能力评估测验两种大学入学标准考试之一,有“美国高考”之称。预考的结果要比预想的好,并且好得多。下个月我就要参加学习能力评估测验了——我很希望,很希望,很希望自己能考好。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希望我还能考虑一下科罗拉多大学。我告诉他们我会的。这就是我在这儿的原因了。”她的眼珠转了转。要是在科罗拉多大学和克莱姆森大学之间做选择,好像没人会挑后者。
她的嗓音陌生却又活泼轻快,渐渐温暖了我的心。我也喜欢她的直率,就像她站在两层砖楼的前门冲我打招呼时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詹尼弗漂亮的脸蛋和她的举止一样讨人喜欢,金发笔直垂肩。“您是看什么病的医生?”她问。她的问题不带任何猜忌,纯粹出于友好。
她开门时,我自称是“格兰戈里医生”,原想这个称呼能让我在孩子面前占点优势。但我现在后悔了。我不能告诉她我是个临床心理医师,因为这会暗示鲍勃正在接受心理诊疗。
“鲍勃不在这儿吗?”我问,乘机转移话题。
“后面楼上那人吗?是鲍勃?爷爷叫他‘那个房客’。我不清楚。”詹尼弗说到“那个房客”时,声音故意压得低沉、沙哑。我猜这是在学她祖父的口气。“这次来,我还没见过他。我今天刚到博尔德——这儿真冷,您怎么受得了?爷爷奶奶出门赴约去了。普——罗提,不,是普——拉——提一种以德国人约瑟夫·普拉提命名的健身法。。要用那些器械的?在南卡罗来纳,我们不大做这种运动的。”
她大笑,我也被逗笑了。她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的爷爷奶奶可爱,博尔德也别有一番风情。“哦,那些器械。”我说。
她回以一个微笑,摇摇头,“您愿意进来等吗?我可以帮您弄点吃的。”
“谢谢。”我说着走进屋里,“你是鼓手?鼓乐队的?”
“还有管弦乐队。”她说。
通往后屋的过道很短,透过厨房的窗户可以看见车库上面的房间拉着窗帘。“那是鲍勃的房间吗?”我问。
詹尼弗说:“当然是。”
“楼梯在哪儿?”
“走道的另一头。”
后屋走廊的篮子里堆着一大摞信。
詹尼弗见我在看。“看到没?我敢肯定,你朋友鲍勃要是在家的话,一定早就把信拿走了。”再开口说话时,她又把声音压得很低,“他准是收到了一大堆的商品价目表。”
“你说得没错。他一定不在家。”
“嘿,我是个很棒的厨师。您想吃烤奶酪吗?再来一杯美味的瑞士黑麦酒。”
詹尼弗说“瑞士黑麦酒”时的语音语调就仿佛那东西罕见得像河豚一样。
我说:“事实上我有点担心他。我和他原打算今天早些时候见面的,但他没出现。这不像他。”
“您以为他可能病了?”她的声音里一下子充满了关切。
我耸耸肩。鲍勃的确可能病了。这说得通。我问:“我能去敲门吗?你看行吗?”
她从我身边跳过,蹦着出了门,又穿过了后屋走廊。“我看没什么不行的。敲门又不会伤害人,对不?”
她从篮子里取出用橡皮圈扎好的信件,把我带到走道上,自己跑上楼梯,敲了敲鲍勃的房门,看他到底在不在。她边敲,嘴里还边模仿着“咚,咚”的敲门声。
我们等着鲍勃来开门,等了很久,詹尼弗好像在观察我的脸色。终于,她微微皱起鼻子,问道,“您很担心,是吗?”
我说:“是的。”
“您真是太好了。在这儿等着。”她跑下楼梯,拐进拐角,很快又提着一大串钥匙冒出来,蹦蹦跳跳地回到楼梯上,打开锁,转动门把,推开了门。
“就看一眼。”她说。“我肯定他不会介意。我就从这儿把信投进去。所以没人——”
詹尼弗往鲍勃房里迈了一小步,几乎同时发出尖叫,那音量足以让任何一位警报器设计专家心生羡慕,因为那音高几乎超越了人耳所能识别的声音极限。
我三步并一步跨上楼梯,“怎么了——”
31
“萨姆·珀迪侦探,这位是詹尼弗·唐纳德。她是从南卡罗来纳过来看她爷爷奶奶的。”
“很高兴见到你。”萨姆说。
我很想告诉萨姆,詹尼弗甜美得就像8月的蜜瓜,也很想提醒他詹尼弗的实际年龄要比看上去的大。但我还是没这么做。要不了多久,他自己就能看出来。
萨姆“啪”的一声打开皮夹,给詹尼弗看他的证件。詹尼弗见了,吓得连忙往后跳开,就像看到一把上了膛的枪似的。
“詹尼弗,其实你不住这儿。这儿不是你的家吧?”
“不是,先生。我是不是应该叫您‘长官’?”
“叫我侦探就行了。格兰戈里医生说你到这儿是来看你爷爷奶奶的。他们什么时候回家?”
萨姆穿了身新衣服,至少我以前没见他穿过。这说明了两点:第一,去年一年他体重减了不少,旧衣服已经不合身了。第二,看来他真的开始注意自己的外表了。萨姆下身一条盖普牌的牛仔裤,上身一件雪白的T恤丝毫没有泛黄,外罩一件鸡心领条纹羊毛套衫。整套装扮穿在他身上十分有型。
詹尼弗见自己把侦探都给招来了,立刻显得很焦急。这让我很不安。她说:“快了,应该快了。说不定下一秒就到了呢。不过我也不能确定。他们出去做什么普拉提之类的。不好意思,您知道那个吗?要用器械的那种?”
萨姆叹了口气。他知道。萨姆一向主张健康饮食。至于锻炼呢?他也开始接受了。不过说到普拉提和瑜伽呢?在萨姆看来,那简直是对人体的折磨,他还不怎么能接受。在搭档露西的强烈要求下,他陪她上了惟一的一期高温瑜伽课——基本上都是在桑拿浴室里进行的那种——他吃惊又很沮丧地发现原来人的鼻子也会出汗。
而且是大汗淋漓。
为这所花费的钱也令他咋舌。
我估计要让他脑筋转个弯,开通地来看待普拉提和瑜伽还要花些时间。
“那么鲍勃这个人,是你爷爷奶奶的房客?”他问詹尼弗。“他租了一间房?”
“是两间。是这样的,先生。当然,他也有自己的浴室。电热锅、微波炉也都有。我以前来的时候就住那。很不错。在落叶的时节,你能很清楚地看到山。还是应该说‘很清晰’?不,不——是很清楚。”
我们就站在鲍勃租的房间的楼梯下,离走道不远。萨姆看了我一眼,接着问詹尼弗。“你们两个是谁进了鲍勃的房间?”
詹尼弗咽了下口水,眼睛睁得像鲜食葡萄般又大又亮。“是我。我就是那时候看见的,我不该那么做的,对吗?哦,天哪!我是不是有麻烦了?这位医生很担心,我想他……哦
,老天!哦,老天!实在是太对不起了。在家的话,我们会——但是,哦,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我保证。请不要……”
她甚至差点把“抓我”都说出来了。
“‘这位医生’——”萨姆瞪着我“——说你进去时看到一些血迹,房间也乱成一团糟?”
“是的。真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真不知道。竟然就这样进了别人的房间?在家的话,我们也许会那样做,但这儿不是——你们——”她叹气。“我大叫。血。房间一团糟。真的很对不起。”
“没什么,”萨姆像慈父一般安慰道。“别担心。你只是做了你觉得该做的事。”萨姆爬上了通往鲍勃房间的楼梯。快到顶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转身对我和詹尼弗说,“接着我要做的在法律上叫做‘安全检查’,意思是我会到房里快速转一圈,确保里面没人需要帮助,然后就立刻出来。”他盯了我一会儿,接着说,“我只是生怕有人会很好奇我究竟在里面做什么。明白了吗?”
“明白,”詹尼弗回答,尽管萨姆需要的并不是她的理解。
他侧身闪了进去,动作干净利落。一分多钟后,又从鲍勃的房间转了出来。门的位置让我看不清整个过程。当他站回楼梯顶端时,萨姆看着我摇摇头,“里面没人,有些血迹。但不是很多。就你在门口那边看到的有一点。里面也的确一团糟。詹尼弗,和你说的一样。”
“他们回来了,终于回来了。”詹尼弗说,指着通往派恩大街的车道。
一辆黑色的大型敞篷通用货车正拐进屋前的车道。我们都等着。
詹尼弗的祖父母刚钻出货车,她就大声说,“警察来了。是问房客的事。房里有血。我进去看了。真对不起。真的。”
32
“上车吧。”萨姆指着他那辆切诺基车说。
我上了车。这时候唱反调会让我不能静下心来思考。
“没多少血。”他说。
“这得看情况,”我反驳道。“如果是你的血,我想你可能会觉得这很正常。反正,圣诞节后那天,提到马洛里家的血迹时,你不也这么说的?”
“事实证明,圣诞节后那天,我对马洛里家的血迹所做的判断是正确的。只是小孩流鼻血而已。屋里溅到的血迹和突然流鼻血的情形完全吻合。”
我本可以反驳他的说法,但王牌显然在萨姆手上。“那又怎么解释房间一团糟?”
“你真没进去过?”
“我只瞄了一眼,萨姆。当时我很担心。”
“房间弄得一团糟并不犯法。我见过十几岁孩子的房间,比这更乱。没有迹象表明这家伙的屋里发生过什么非法的事。那孩子的祖父母也没听到任何动静。墙上有几滴血,家里乱糟糟,仅此而已。见鬼,说不定现在他正在社区医院缝合手指呢。急诊医生曾和我说过,总有人在切百吉饼先蒸后烤的发面圈。时把手指都给剁了下来。百吉饼,我以前都不知道那玩意儿。”
“可地毯上也有血。”我争辩道。
“你说你没进去过。”
“从门口就能看到。”
“地毯上的血很少。”
“是新鲜的血迹吗?”
“我没停下细看。”
我张嘴想问下一个问题,但被萨姆打断了。“我们有规矩的,艾伦。想起《人权法案》了没?我已经做了安全检查。没发现任何需要帮助的人,也没找到任何理由让我不请自来,还在陌生人家里赖着。所以我离开了。就这样。”
“你不准备调查,是吗?”
“调查什么?”
我就怕他会这样回答。“他失踪了。房间里的东西还被别人翻过。”
“被翻过?只是你这么说而已。你能肯定些什么呢?”他等了很久,看我是不是还要继续和他争辩。“我可不这么看。”他继续阐述他的观点,“詹尼弗的爷爷奶奶可以确定鲍勃一个人在家的时间吗?昨天晚上?”
“应该是前天晚上。他们说鲍勃一个人在房里只是因为他总那样。实际上他们并不确定鲍勃是否是一个人。”
“好吧。就算他们不能肯定昨晚他是不是一个人。现在是傍晚,他不在家。这就他妈的成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这犯什么法了?詹尼弗的祖父母收留了一个房客,又在屋里弄了一个蹩脚的临时厨房。在我看来,也就这点违反了地方法规。不过我也不准备追究这个。”
“你真是高尚。”我说,尽量使这话听上去不要太挖苦人。事实是我没法一边回答问题,一边又管住自己不要把那些不能说的都告诉他。
萨姆想了想为什么我会突然安静下来不再和他争辩,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我就知道他会意识到这点。“他是其中一个,对吗?是你的……病人?”萨姆问道,也没指望我会回答。“还有……我猜,是预约的时间到了他却没到。但平时他总是准时来就诊,可靠得就像氧化镁乳剂。所以你很担心他。”萨姆甚至都懒得把这些句子说成疑问句。
我没否认。也没承认。
“你想让我也担心。”他又说。
总算可以如实回答了,我感觉一阵轻松。“那挺好的。”我说。
“你直接打911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打给我?”
我盯着萨姆看了一会儿。我没法告诉他我这样做是因为信任他。我没拨911,是因为在我所了解到的情况中,我只能向贾里斯·斯洛克姆介绍一下詹尼弗,强调一下她名字里只有一个n,仅此而已。这会让萨姆觉得我依旧不能接受贾里斯·斯洛克姆,我不想又因为这个和萨姆发生无谓的争执。
我出了另一张牌。我担心出这张牌可能会犯规。但我说服了自己,不管出不出这张牌,不管会不会犯规,都不会怎么样。“我很想知道他有没有车。也许他的车能帮我们找到他。”
萨姆挤出一丝笑容。“你想知道他是否有车?”他的下巴缩了半寸,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把嘴巴上方的胡茬捋到两侧。“你留在这儿。我再进去问问鲍勃的房东。要不是你受了那么多限制,我确信你能告诉我所有问题的答案。”
他又诅咒了一句,接着就没再说什么了。
萨姆走后,我打电话给劳伦,告诉她我得晚些才回去,要比上次电话里说的更晚。她问我要不要留饭,也想告诉我格雷斯又做出了很可爱的新举动,还想知道我被耽搁的原因,以及黛安娜和拉乌尔那边的最新进展。我说回家后会告诉她一切,让她代我给格雷斯一个吻。至于晚饭?我自己会解决的。
大约五分钟后,萨姆回来了。他坐到驾驶座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切诺基车头朝着西南。树丛中露出一道空隙,从前到后一直没有任何东西挡住视线,正好可以看到夜空下第二平顶山的轮廓。一小束月光反射回来,浓淡相宜。
萨姆说:“他有一辆旧的大马力汽车,卡马罗牌的。停在第十二大街的某栋房子里。”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紧张得都屏住了呼吸,于是便强迫自己吸气,呼气,尽量表现得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具体在第十二大街的哪个位置?”
“你真打算装得什么都不知道?好吧。我陪你玩。唐纳德先生不清楚具体在哪儿。但我想也许你能带我找到那儿。你知道的,就像那些棒小伙,他们能毫厘不爽地帮你找到该挖井口的地方。应该怎么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