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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刚终于走了,理查德轻轻地骂了他一声:“瘟神,该下地狱的魔鬼!”便无力地倒在沙发椅里,想起了他那个久未谋面的教女,想不到她投入抗战,又嫁了一个共产党的丈夫。曹刚带来的这个消息,使他震惊。
就在他假寐的时候,红薇轻轻拍响了屋门。他不耐烦地说:
“是爱狄吗?我今天不舒服,无论谁再来,都说我不在。”“我不是爱狄,”红薇回答着,“法贼儿,是我!”她边说边推门走了进来。
“啊,竟是你啊!”他惊讶得从沙发椅上跳起来,即使是耶稣复活,也不会让他如此震惊。他睁大一对灰蓝的大眼,喘息着说:“我的孩子,你没碰到那个魔鬼曹刚吗?”
红薇赶紧安抚着他说:“没有,我一看见他露头,就躲进爱狄的屋里了。”
“啊,我的上帝,保你平安吧,你来得正是时候,我这里可以保护你的安全,这些年一直没有你的音信,我始终在惦念你,哦,蓓蒂,你终于回来了,看你这身打扮,完全像个乡下女人了……告诉我,你这些年的经过……”他站起身,沏了两杯牛奶咖啡,递给红薇一杯,“孩子,看你这副瘦弱的样子,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我可怜的孩子……”
红薇给他简单地讲了这几年的战斗生活,随后她从手提包的底层夹纸板下拿出几份油印文件和一本《论持久战》,放到茶几桌上,对他说道:
“由于路上军警搜查得严,我只能带给您这么一点文件,我知道您平时是看不到这些的,您看这一篇是《中国共产党为太平洋战争的宣言》和《关于太平洋反日统一战线的指示》吧,这是日本偷袭了珍珠港的第二天就发表的,中共中央和中国人民是绝对站在美国一边的……”
理查德听了这话,心里顿时高兴起来,他连连用那杯咖啡和她碰杯,这时,她关心地问着爱弥丽和乔治是否有消息,是否平安,理查德长叹一声,说任何消息都不通,还不知他们的死活。
红薇看他那突然沮丧的样子,便安慰他说:“您好好读读《一个极其重要的政策》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转折点》这两篇文章吧,这是毛泽东亲自写的,他断言只要两年就可以结束这场大战,所以,您就只好等着那一天了,千万别太难过,那光明的日子为期已经不算太远了。”
“谢谢你,我的好女儿,在这个时候你来安慰我……我,这条命差点丢到山东海滩上,日本真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啊!孩子,我听说你也是一个共产党了,你可千万要小心呀,日本人眼下最怕最恨的恐怕就是共党份子和八路军了,我想,你这次从根据地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是的,法贼儿,我对您讲的都是实话,请您也不对我说一句假话。我这次是受组织派遣来的,想了解日本和重庆的勾结,我已经知道您受日本军部之托,到重庆去谈判过‘桐工作”,我想问您,并且希望您能把那细节一点一滴的都如实告诉我,可以么?”
直到这时理查德心里才打了一个冷战,他万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件诡秘的事。他脸上显出难色,下意识地迟疑起来。由不得想着:“这真应验了《圣经》上耶稣说的话:‘你在暗处干的事,必然在亮处露出来。’”
红薇看出了他的犹疑和胆怯,便用人情味很浓的话语打动他。
“法贼儿,我了解您的难处,我更知道您不是甘心为日本服务,您不过是为了快点离开集中营才答应去干这件事情,……”
红薇的话,是那么近情近理,说得又那么温柔动听,一下子就打动了他的心。他竟然掉起泪来。这几年不见,他的种种遭遇使他变得那么感情脆弱,神经质,她索性更用感情进攻他。
“法贼儿,我证明,历史也会证明,您绝不是那种愿意为敌人服务的人,我们了解,是为了和敌人展开斗争,我相信您会帮助我。”
理查德忽然激动起来,他抓住红薇的手,狂吻起来。
“我的好教女,你真能理解我的处境和困难啊,这些年,我真寂寞苦恼,没有人跟我说一句温情的话,我真的要孤独死了,有些事,没有人能商量,玛莉整天吃喝玩乐,跟你完全是两样的人,啊,我全部都告诉你,都对你说——”为了说得周全恰当,他想磨蹭着多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便站起身,问着:“你还没吃早点吧?来,我们先吃早点吧!”
他换了一身便服,拉着红薇的手走进餐厅,他指一指桌上摆的一盘黑面包,一点黄油和果酱,耸耸肩说:“没办法,今天只能用这点东西招待你,跟你小时候,真有天壤之别啊!”
因为有爱狄在旁边站着,他们几乎没有说话,很快便吃完这顿早点,又返回上房。他把房门倒锁上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我前后一共去了两次重庆,据我暗中了解,武汉失守后,蒋光头急于跟日本人谈判,那以后在香港、澳门谈了几次,都因为双方的条件差距大而没有成功,特别是延安揭发了这些事,全国都知道了,蒋的威信大降,他也只好收兵罢手了。为了报复,蒋一共掀起三次规模很大的反共高潮,制造了平江惨案①,皖南事变,蒋对共产党的杀戮,一时一刻也没停止,他亲口对我说的,他的心腹大患和最大仇敌不是日本而是中共。……”
①1938年10月,日本侵占广州、武汉后,加进对国民党政治诱降,国民党为准备投降,便加紧反对中国共产党,制造了平江惨案、确山惨案等事件,从1939年12月到1940年3月,蒋介石密令其武装在陕甘宁、山西、太行进攻八路军,掀起了第一次反共高潮,后终被八路军勇猛回击,打退了这次进攻。
红薇打断他的话说:“‘桐工作’目前谈判的情况究竟如何呢?”
理查德揉搓着双手,依然带着害怕的样子说:“我告诉你实情,你可一点也别露出去,蒋一再嘱咐这要极端保密。自从我参加这个工作,情况大变,中央军除台尔庄大捷以外,几乎全是逃跑,广大的战场有八路军、新四军顶住,国际上又有了那么多的变化,苏军已收复许多失地,在斯大林格勒地区被包围的德军已经投降,美英加联军在意大利西西里岛登陆,第二战场已经开辟,他终于在峨嵋山等上了这场战争将要完结。日本人着了急,现在是日本急于谈判了。他第一次便告诉我,主要是以谈判的形式,继续拉着日本人,让他抱着热火罐儿,这次,不久前我又去重庆,正赶上他才从埃及回来,他是应约参加丘吉尔、罗斯福举行的开罗会议①的,讨论的是对日作战问题,这次会议是绝对保密的,没有发表任何消息,蒋已得气候之先,他更神气了,对我说:“这回我可算是吃了定心丸,仗让中共去打,他们被日本消耗得越多越好,等大鼻子打过来,中国的胜利就算我的了,至于‘桐工作’,还要谈下去,直到日本投降那天自然中止。他甚至还说:‘一旦胜利,国共战争一定是不可避免的,到那时,我还要借助日军替我维持治安,防范共军对地盘的抢占,哈哈,狄克,我打的是铁算盘啊!’蓓蒂,你听听他多么滑头,这就是蒋介石!打了这六年仗,他没闻到火药味,坐在峨眉山,身不动,膀不摇,吃喝玩乐,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居然成了海陆空三军大元帅,真不愧他会使手腕,会动脑筋,哼,这个政治流氓!我们明天就到武官处,召集会议,跟今井武夫就具体条文咬文嚼字地细抠,无非是装模作样的去拖延时间,哄弄日本人罢了。啊,谁能想到这场气势汹汹的战争竟是这样转变的?得,就是这些,你可一个字别外传,我们还是要谨慎从事啊!”
①1943年11月22日,召开了开罗会议,由丘吉尔、罗斯福、蒋介石讨论今后对日作战和处理问题,此会议保密,日本毫无所闻。
“您放心,我不会外传,那我就告辞了,”她站起身刚想往外走,他把她拉住。他心里一直想着曹刚告诉他去逮李大波的事,他犹豫着,不想把这件事暴露给她。他看红薇依然很漂亮,一种自然美,使她具有女人的魅力,如果把她留在景山公馆,让曹刚这时把她的丈夫逮走,那不是又能实现他那个多年的梦想了吗?他从在遵化饮马河滩让她登上那辆马车时,他就有了这个打算,把她做为一个“东方美人”献给美国的高级社交界,以便完成他对老穆德夸下的海口,现在,这个早已破灭的梦想,这时又蠢蠢欲动起来,重新回到他的脑际。为了抓住这个机会,他急忙拉住她的手说:“我的孩子,你好容易回来,你不要马上就走,我这里暂时还是一个避风港,你在家多住几天吧,以后我这里可以做为你避难的地方,起码你过了这几天……”
红薇看到他脸上那种思绪紊乱的样子,便叮着问:
“为什么只躲过这几天?!”
她用闪光的逼人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他低下头去,避开她锐利的目光,她窥视出他内心处于极大的矛盾中,她更加紧逼问他:“您快说,那是为什么?”
他逃避不了那严厉的目光,只好嗫嚅着说:
“因为……你不是看到曹刚了吗?他告诉我已侦察出你们活动的处所,马上就去逮捕你的丈夫,他向我保证不逮捕你,所以我才劝你躲过这两天,你会是安全的。”
她急得胀红了脸,“您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个消息?”她说着马上抓起那个小手提包便要走,理查德拽住她的手说:“给你一本书,你们也可以研究一下蒋的理论,他不像毛自己会写文章,他是让一个汉奸陶希圣代笔的。”红薇看见那本蓝色封面的书上印着《中国之命运》①,她就把它塞进手提包里,慌忙说了一声“再见!”便飞也似地奔出客厅,自己开了大门,几乎是跑了出去。她本想到后院去看看王妈妈,可是听到这个消息,她再也顾不上这些了。在景山后街,她跳上一辆三轮车,便直奔前门火车站。
①1943年,国民党反动派为打击人民抗日力量,发动了第三次反共高潮。是年3月,蒋介石抛出了反共反人民的《中国之命运》一书。6月,乘共产国际解散之际,指使特务假冒民众团体:叫嚣“解散共产党”、“取消陕甘宁边区”。7月,调集军队包围陕甘宁边区,准备闪击延安。在国民党操纵的三届二次国民参政会上,通过了反共的决议案。由于共产党及时揭露了蒋介石的阴谋,并动员解放区军民积极准备保卫边区,全国人民也纷纷反对,形成了广泛的抗议运动,至10月,第三次反共高潮被制止。
下午五点钟,红薇便赶回保定。来到淮军公所大街启明成衣局门前,见门上的窗板没摘,门上有把铁锁锁着,她看一看门楣上钉的那个暗号——阴阳八卦没有扯去,她知道李大波外出办事还没有回来,便开了门锁,下了窗板,进了铺子。
她到处查看着,没有给她留条,东西也没有任何变化,她一直悬揣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她开始做饭,等着大波。这时有人拍门,红薇开门一看是邻居周嫂,她是来敛活计的,她替成衣局撩贴边和盘扣绊。
红薇看她生活艰难,给她加倍的手工费,邻居关系很好。
“哎哟,王嫂,你们这儿成了空城计啦,干啥去啦?这早晚才回来,王大哥也起五更走了。”周嫂聊闲天似地说着,“有活儿让我做吗?”
“有,等我给你拿,周嫂,先告诉我,我不在家这一天有什么事吗?”
“可多哩,光是保长带着警察查户口就来了好几拨儿,说是要把在城里藏着的八路都逮干净,这一下咱那房东宁庆福可来劲啦,这小子刚委任了日本宣抚班的特工队长,劲头大着哩,他一天好几次上房往你院里探头探脑的。”
红薇把周嫂的成衣手工钱算清,又给她敛了几件,她乐颠颠地拿走了。剩下红薇一个人,她由不得分析着周嫂带给她的那些消息,又结合着理查德告诉她曹刚说的那些话,她心里更加毛骨悚然,更加揪心扒骨地惦念着李大波。
天黑下来的时候,传来一阵叫门声,红薇从小院走到前边铺面房,才听出是按着暗号拍门的,她听出是李大波回来了,便高兴地开了门。他今早就出门,照例到西关思罗医院和南关铁厂去完成运装收发报机和医药、器械的工作,又是跑了一整天,见到红薇也已从北平平安归来,非常高兴。见红薇正在剥白菜帮子,便夺过菜,放在菜板上,他把她抱起来说:
“亲爱的,先别弄这个,快点告诉我,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他把她撂到床上,他们倚着被摞,红薇便向他叙述了会见理查德的全部经过和全部谈话,李大波表扬了她,说她很能干,很好地完成了任务,“明天我就去保委会汇报。”最后才说到还碰见曹刚的情形以及他说要逮捕李大波的话。听到这里,他霍地从被摞上挺起身,卑视地说:
“这小子别是到理查德那儿去吹牛吧?”
“也许,不过我们不能不重视理查德提供给我们的这个消息,小心为妙。”
“对。你说得有理,我来帮你做饭,”李大波下了板铺,在厨房择一棵保定的圆头大白菜,苦笑着说,“我的手艺不好,只能帮你搭下手,唉,红薇,我从东北带来的钱还有一些,你一定买点有营养的东西吃,好保养你的身体,不然,孩子也发育不好。明天我要亲自给你买一点猪肝和菠菜来,不能让你光吃土豆大萝卜。”
他俩边说话,便把饭做好。他们各忙了一天,每人都完成了那些秘密工作,他们觉得既神秘又神圣,而且带着完成任务后的充实心情,回到家来能见到面,这便是他俩最感幸福的时刻。他俩全饿了,虽然是粗茶淡饭,吃得也很香。
饭后,李大波急于阅读那本《中国之命运》,这本书他听到过重庆的大力宣传广播,可是没有真正看到书,他知道重庆借着这本书的出版发行,曾经在两个月前掀起过一次巨大的反共高潮,配合着武力进攻陕甘宁边区,前不久才把这次进攻打退。现在看到红薇从理查德那里拿回来这本书,正是时候,他准备把这书装在猪脬炮篓里,再放进大粪罐车里带到保委会,转送军区敌工部,留做参考之用。
正当他埋头阅读的时候,红薇听见房上有一种声音,她警惕地推一推李大波:
“喂,你听,咱房上有人!”
李大波侧耳静听,从屋脊上传来了几声猫叫,他笑着说:“是猫!我说红薇,你别总是疑神疑鬼,一惊一诧的好不好?
闹得我都有点神经兮兮的了!”
“不,我确实听见房上有脚步声,”红薇说着站起身,“让我到院里去看看。”
红薇轻轻地开了门,蹑手蹑脚地来到院中。天空有些阴霾,乍一从屋里出来,眼前一片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当她扭回头来向北屋房脊上张望时,便看见一个黑影儿晃了一下。
“谁在房上哪?!”红薇大胆地喊着,“快点来人,有贼!”
李大波一个箭步从屋里窜出来,随手在地上拣起一块半头砖,朝房檐那儿飞掷出去。
“哎哟!砍了我的脑袋啦,别动家伙呀!”房上的人说了话。
“你是谁?为什么深更半夜上我们的房?”李大波厉声地追问道。
“哎哟!王掌柜呀!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
“你到底是谁呀?”李大波追问着。
“你真听不出来吗?咱们是近邻,我还是你的房东哩,宁庆福哇!”那人踩着阴阳瓦的屋脊,走到屋檐这边来,笑嘻嘻地说:“白天你们都不在家,我有点棒子秸捂了,想摊到房顶上晒一晒,唉,这怎么说的,你们还以为是招了贼,让你们受惊了。真有点过意不去。”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到靠西房山那边,然后一纵身,跳到和这房山毗连的他自己的屋顶那边去了。
红薇一直站在屋檐下听到那脚踩阴阳瓦片咯吱咯吱的声音消失。理查德告诉她曹刚的那个消息始终在她的头脑里作祟,她的脑筋这时忽然生出不少的可怕幻想。她一进屋便夺下李大波手里那本《中国之命运》的书,噘着嘴说:
“快别看这破玩艺儿了,咱们得商议点正事啦!大波,不是我疑神疑鬼,我看这宁庆福今晚上上房,绝不是为什么晒棒子秸,八成是受了曹刚那小子的指使,前来探听咱们的动静的吧?”
李大波放下书,觉着红薇说的有道理,便认真地说:“你的警惕性高是对的。”
“你知道吗,周嫂今天给我讲了好些有关这个宁庆福的事,他的外号叫‘算天星’。本来宁家是吃‘瓦片的’,可是自从他当了汉奸,挣了大钱,就不光指着出租房产了。宁庆福曾经投到齐荣的治安军当了小头目,后来又随了柴恩波,在他手下当上了特工队长,他急于立功,很想露两手给日本人看。刚才他上房,等于给了我们信号,我们要提高警惕,为什么要往他嘴里送?依我看,咱们还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