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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吧?”
“克柔叫你,你没听见?也没看见我?!”
“没有。”
他沉下脸来,板着面孔,笑容消失了。
李大波沉住气,继续说:“长官,张庆余总队长通知我,让我就便捎口信给您,说今晚根据南苑战况要来议事,顺便怕您寂寞,陪您打几圈牌解闷儿。”
听到这消息,殷汝耕的脸又变得晴朗起来,他细声细语的、几乎是用女人的腔调说:“那凑不够人手吧?”“够。有您,张队长,曹翻译官,再加上我,不就够了吗?”“好吧。”殷汝耕看一看腕上的手表说:“告诉张队长,九点钟来做竹城战吧。……有些战况,和未来的部署,的确需要跟他商讨一番的。”
“长官,我走了,我去回张队长的话。”
李大波按照一般下属办公人员的礼节,向殷汝耕浅浅地鞠了一躬,辞出了大成殿。
李大波刚走,曹刚就钻进大成殿。他那一对眯缝着的小耗子眼儿,在殷汝耕的脸上䁖瞅着,他很想猜出李大波刚才进来说了些什么。他本来洗完澡就想追上他的猎获物,但转念一想,还是稳中求成,反正他认为这位葛秘书已是他的瓮中之鳖,现在他随时捉他,犹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所以他不再那么毛糙。
“五叔,我看见那小子刚来过了?”
“是的,克柔,先不管他,如果他真如你所说是个共党分子,你五叔是绝不会饶他的。我是干嘛的?专门反共,我最恨中国那一伙儿专门贩卖苏俄那一套理论的共党。”殷汝耕拍着大腿,来了谈兴,指着廊柱上悬挂的那个大木牌,“你看,我这个主张都标出来了,‘防共自治政府’,既防共,又要自治,这就是我的主张。所以,这姓葛的小子,他如真是一个共党,好,我就直接把他送给日本特务机关细木机关长,不仅给他个碎尸万段,而且还要抄他的老窝儿。好,不谈他了,你先说说见了今井,他怎么表示?”
曹刚知道殷汝耕最惦念的是,一旦中日开战,日本大规模侵入内地,日本当局如何安排华北人选的问题,但他并没有从今井武夫那里得到什么肯定的答复,他只好添枝加叶,花说柳说,乱编一套,以使他高兴。
“五叔,您放心,今井武夫说了,您是在中国第一个宣布脱离中央搞自治的。所以,一旦成立‘华共国’,他一定推荐您,到那时,您就跟满洲国的溥仪同处在一个地位了。今井说,他的国家不会忘记您在中国所起的巨大作用。”
殷汝耕听后,面露喜色。他说:
“你别走了,陪我吃饭,饭后张队长已派葛秘书来约好打牌,三缺一,你要凑把手,葛也算一把手。”
曹刚高兴得拍手叫绝:“哎呀,这可太好了!我要抓他,尽可在今晚牌局散后下手。不过,我不能陪您吃饭了,因为我从北平带了一个人来,是专找这姓葛的小子来要那女人的。”
殷汝耕感到事情有趣,便兴趣浓厚地问:
“究竟是怎么回事?”
“嗐,这葛秘书,根本就不叫葛宏文,这都是编造的假名,我捉住过他的表弟艾洪水,通过陪决,这小子吓破了胆,都招供了。这葛宏文,原本真姓章,是黑龙江翠峦一家大地主兼金矿主章怀德的庶出子,我表妹汪家桐侦缉过他,他是东北闹学运的头子,‘九一八’以后,逃进了关内,又接着在平津一带搞学运,现在又钻到这里来,我的时候肯定他是中共的一个铁杆儿。他现在的那个女人,就是搞学运勾搭上的狗男女,什么夫妻。这女人11岁被美国传教士拐带到北平,收为养女,可是总不安份,有一年逃跑回老家遵化,还是我找人硬把她爹押进大狱才逼着把这野丫头交出来,我把她带回北平,交还给那个李会督。昨天我去使馆,在美国使馆门前正好碰见那牧师,才知道他的养女又跑了,我说我知道她逃到哪儿了,你跟我去捉吧。这不,牧师派来他的养子,跟我一个车回来的。哎呀,太棒了,今晚一抓,我又能在日本使馆领一份奖赏啦!”
殷汝耕听得入了迷,翕开了嘴巴,他说:
“哈,克柔,你知道这小子那么详细,又有他表弟招供,可见是共党分子无疑了。好!你我都快吃饭,单等用竹城战把他骗来,散局就把他和那女人一块儿抓住!”
曹刚兴冲冲地退出大成殿,带着乔治出了文庙街,到佐藤饭馆去吃饭,兴高采烈地单等晚上抓人。
二
夏日的黄昏,依恋着青山绿水,迟迟不肯消退,到八点半钟,天刚擦黑。李大波出南门赶到宝通寺,战士们已开过饭,正在擦枪磨刀,做着准备工作。两年前,他们都是响当当的铁骨铮铮的五十一军抗日部队,没想到奉上级命令,换了武装警察的服装,开进蓟运河,却一下变成了汉奸队伍,这两年又受了家人亲属的白眼和社会的歧视,更难忍的是受日本鬼子的窝囊气。这些军官和士兵,心里真有说不出的苦恼。他们都痛恨自己穿的这身土黄色的保安军服,他们私下里管它叫黄鼠狼皮。自从昨天下晚总队长、区队长、大队长、小队长,一连召集层层会议,先讲日军大举进攻南苑,后讲宋哲元下了战争动员,又讲我们不在此时反正起义,就是甘心当亡国奴,就是没有一点儿中国人的味儿,也就是争当日本的干儿,搭拉孙儿,一定会成为千秋罪人。为后辈儿孙唾弃,死后都不能埋入祖坟。等等。
其实这些下层官兵,根本用不着这样动员,已是一跳八丈,奋勇当先。听了动员,大家眉开眼笑地说:
“哈哈,可盼到这一天啦!老天爷总算睁开了眼,阿弥陀佛,那就动手干吧!”
这两支保安总队,能有这份爱国觉悟,除了原先跟着抗日将领于学忠的原因外,再就是受了中共派遣意志坚强的党员深入工作的缘故。
魏志中自从到通州保安队,由于李大波向二张的推荐,他就担任了第二总队的总队副。他跟着张砚田一直留在抚宁的留守营。他很快就跟下层官兵打成了一片,他经常通过讲笑话和讲他的身世、经历的活动,传播抗日爱国的思想。战士们最爱听他讲那段查住日本关东军间谍中村震太郎的那件事,至于红格尔图的战斗和百灵庙、锡拉木楞庙的夺取,战士们听起来兴趣更是浓厚。要是再说起跟着“吉大胆儿”吉鸿昌在多伦前线抡大刀片,像切西瓜那样砍杀鬼子的人头,听得战士们个个拍手叫绝,听他聊天,真跟听三国说古一般。人们钦佩他的胆量,都亲昵地称呼他“魏大哥”。
细木特务机关长,中了张庆余的计谋,下令把两个总队都集中在通县待命。魏志中随着第二总队从留守营开到通县,他才有机会和李大波、杨承烈一块儿秘密见面。他穿着一身土黄色的保安队服,身材魁梧,仪表堂堂,很有点将军的派头。他得到今晚子时起义的通知,吃罢饭就从他们北门外药庄吕祖庙的驻地,来到了城里保安处的一个办公地点——起义指挥部集合。
他一进门就看到李大波和张庆余、张砚田都在这里。李大波亲热地拉住他的手说:
“魏大哥,今个晚上可该你唱拿手的压轴儿戏了。”
他哈哈大笑着,兴趣非常高涨。这里是又紧张、烦忙,又愉快喜悦。不一会,几个区队长、大队长也都到齐了。做了明确的分工;夜十二时发动起义,事先派兵封闭城门,断绝市内交通,占领电信局、无线电台,包围冀东政府,捉拿汉奸、日本特务和攻打日本兵营、焚烧仓库。
正在会议快结束的时候,值岗兵传报曹翻译到,要求见张总队长。屋里顿时一静。他们心里纳闷的不是因为曹刚能找到这里来,因为这起义指挥部对外还有一个官冕堂皇的公开名称,那就是从队伍集结通县之日起,这里就是战时动员戡乱指挥部,日本顾问要求武装部队的首脑都要在这里值班,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曹刚知道在这里必能找到任何一位张队长,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到来。
张庆余想了一下,马上从桌旁站起身,对大家说:
“不要慌,我一个人去去就来。”
张庆余跟着值岗兵走到前院传达室,就看见曹刚挤着小耗子眼,嘴角显出两颗绿豆般的小酒窝儿,笑嘻嘻地说:
“殷长官派我给张队长送来一张条子,请您过过目吧,我的时候,好去回话。”
张庆余接过那张撒金的白宣纸,看见笔走龙蛇般地写道:
庆余贤弟:
今晚请务必来我处小叙,以慰寂寞。汝耕略备杯酌,以便谈心。便酌后,请留我处摸摸雀牌。为此,请务必
通知葛秘书同来。敬希
光降,恭候
驾临 殷汝耕鞠躬
7月27日
张庆余读罢短笺,马上就说:
“请曹翻译官替我回长官话,说我们准时必到。葛秘书今晚值班,亦会来此,我一定把他带去就是。”
“好,谢谢张总队长。”曹刚像鸡啄米似地行了一个日本式的四十五度的鞠躬礼,便走出门去。
张庆余送走曹刚,刚转回后院会议室,大家几乎都站起来,异口同声地问:
“这小子来干什么呀?”
张庆余把殷汝耕那张便笺往桌上一扔,学说了一遍刚才的情况,骂了一句:
“这兔羔子,刚才说的好好的,现在还送这封信来,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费一回事吗?”
李大波笑了,他考虑了一下才说:
“庆余大哥,依我看这里边大有文章,大概他已察觉我是二十九军的代表了,不然,他不会这么叮咛非让我去不可,说不定他想抓我。所以说,殷汝耕设的是鸿门宴。”
“你说的有道理,好,今晚看谁抓谁吧!”张庆余说着气得拍着桌子,“这小子纯粹是个汉奸,中国有他们这号人,好不了。”
别人也说:“你们俩自管去赴宴,外面全由我们调动啦!”
张砚田挥挥手,拍着胸脯说:
“庆余,有兄弟我呐,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吧!”
魏志中说:“咱们约定,我带着人手包围文庙,一鸣枪,你俩就动手。”
在他们开完会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在漆黑的夜幕下,他们悄悄地向各方散去。
在院里,李大波把魏志中拉到一个僻静的过道,悄声对他说:
“志中,我告诉你,那个姓曹的小子,认出了我。他就是在北平、天津一直追踪咱的那个特务,社会科的。”“是吗?”魏志中惊讶地说,“这龟孙,他倒是给谁干呀?
好,我注意吧。”
整九点钟,张庆余和李大波便乘车一同到文庙准时去赴约了。
在张庆余和李大波到达文庙不久,便从北平的方向那边,传来了沉雷般的重炮轰鸣,夹杂着密集的枪声。起义指挥部派出的侦察人员,很快就带回了准确的情报。原来,在今晚9时,占领了丰台、廊坊的日军,又在猛扑北平。广安门外麇集的日军开炮攻城;彰义门外整晚都在激战,连西便门、白云观也同时发生了战事。这枪炮声,通县城里听得真真绰绰的。
起义军被这远远近近的炮声、枪声,弄得紧张而又兴奋。保安队按照战斗序列,在黑夜中向自己的指定岗位阵地前进。他们在急行军中,用低声说话,用快乐的大眼传神,行动异常迅速。在长期的“忍辱负重、不准还击”的命令下讨生活,长枪变成了烧火棍,那是军人最大的软弱和耻辱!如今被这爱国主义的精神支配着,举起枪来反抗,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只要是一个真正的战士,他就会懂得即将和敌人打仗的那种快乐,要跟敌人作战前的那种难以忍耐的渴望和激动的心情,是多么令人沉静不下来。
各中队——两万名被爱国正义鼓舞的中国男儿,都已带好了擦拭一新的武器,换上了软底靿鞋,沿着空寂的田野、街道,按照计划的线路,默默地进发。
曹刚给张庆余送完信,返身回到文庙街,刚要在文庙大门下车,从车窗里意外地发现了奇迹——借着文庙前那两盏微弱的灯光,他忽然看见从大街西口走进两个女的,他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他所寻觅的红薇。他欢喜得心里狂跳着,他没有下车,坐在车里看着她们究竟朝哪儿走?见她拐进武功卫胡同,他才下车,悄悄地在暗夜中跟踪。见她进了金家大院,他也隔着不远走了进去。她拐进那座大院,他躲在墙角,看见红薇用钥匙正开了第一个小院的大门,和另一个女人一同走了进去。
曹刚完全看清楚了,他喜得心花怒放。他立刻踅回文庙街,跌跌撞撞地进了文庙他住的那间配殿旁边的小屋。他抓起电话筒,给警察局的侦缉队鲁队长打通电话,叫他马上来执行抓差任务。
乔治苦苦地挨过一个下午,汽车的颠沛,尘土的暴腾,不仅使他觉着筋骨劳累,而且还头晕要吐,他很后悔头脑一热,想到通县一行,真使他懊丧,觉着得不偿失。跟曹刚在佐藤料理店吃了一顿又腥又蹩脚的日本饭,回来后便早早躺下了。曹刚八点半外出送信,文庙的职员已经下班回家,整个院里非常安静,他便入了梦乡。
“醒醒,快醒醒,乔治!”曹刚奔到行军床前,使劲地摇晃着睡得跟个死狗似的乔治,“嘿,天这么早,你就放平入库啦,真不愁修行个好老头儿呀!快醒醒!”
乔治哼哼唧唧地叭达着嘴。他正在做一个好梦。梦见他坐在景山公馆有小花园的草坪上,在吃一份盛在长脚杯里的草莓水果的冰激凌,喝着起泡儿的冰镇啤酒,藤桌边除了理查德夫妇外,还有玛莉凯勒,特别是还有他新交的德籍女友黛妮丝。他平躺在草坪上,很快乐。
“嘿,真有你的,别愣神呀,我的乔治少爷!快爬起来,抓人去!你要找的那个蓓蒂,冒出来了,露头啦!”
乔治听了这个消息,一下子清醒了。他噗楞一下坐起来,揉揉眼,跳下床高兴地搓着手说:
“在哪儿哪?快带我去!啊,这下我在‘法贼儿’脸前夸下的海口,就可以兑现啦!”
鲁队长来到了。曹刚告诉他抓人的地址,然后说:“你带着这位李乔治先生去。不过,你千万要注意,这个女人可是条泥鳅,滑得很,我在北平盯过她几回,都让她跑了,这回可别再让她蹓啦!乔治,快点吧,你还磨蹭什么呀!……我可先走一步啦,我得去殷长官那儿抓共党分子,一刻也不能耽误。”
曹刚连跑带颠地走出配殿小屋,沿着汉白玉的雕花甬路向大成殿小跑着走去。
乔治换了一身新衣服,白色的灯笼裤,肉红色的夏威夷衫,洗了脸,又在头发上搽发腊,沾住那绺竖起来的散发,然后又用小剪刀把上髭铰齐。
“李先生,麻利点吧,又不是叫你参加舞会,你可打扮什么呀,那抓差儿可是个急活儿呀!”。鲁队长急得跺着脚催促着。
乔治终于准备好了。鲁队长便带他出了文庙,朝武功卫胡同奔去。
文庙的大成殿里,四个牌家都已到齐。曹刚来的最晚,殷汝耕心里很纳闷,闹不清为什么他倒迟到了。曹刚进了大殿,满脸冒汗,一看李大波先他而到,安详地坐在牌桌旁嗑瓜子,心里无比高兴。“这回是煮熟的鸭子了——飞不了啦!”他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五叔,真对不起,我的时候,临时被一件小事儿拖住了。”曹刚微笑着冲殷汝耕说,然后向张庆余和李大波点点头,“我晚了一步,抱歉抱歉。”
殷汝耕还真的备了便酌。那被红布蒙起来的孔子塑像的下面花梨紫檀木的香案上,摆了几样跟北平一模一样的通县小吃:黑白瓜子、玫瑰苜蓿枣儿、白藕、柿饼、杏干做成的果子干儿、五香煮花生、还切了一盘西瓜。有壶龙井茶,还有几瓶冰啤酒。
“随便用点吧,贱内不在这儿,谈不到招待。”殷汝耕坐在藤圈椅里,交叠着双手,放在小腹上,笑眯眯地安详地说。这时又传来一阵隆隆的炮声,他那大而含笑的两眼,突然闪亮了,“啊!北平那边交锋了,打得很猛烈呢。我想请教二位,对这次交战如何估价?”
张庆余看一看李大波,彼此心照不宣,便欠欠身,谦虚地说:“庆余是一介武夫,粗人,国家大事看不透。”
殷汝耕笑着说:“那么葛秘书你的看法?”
李大波也欠起身,做出恭敬的样子说:“在长官面前,不敢卖弄,那就像在孔圣人脸前谝示《三字经》,还是请长官有以教我。”
“这小子心里长着牙,”殷汝耕心里暗自嘀咕,但仍然笑着说,“依我看,中国是招架不住日本的。自从明治维新,日本就渐渐强盛,特别是这近30年,日本的武力、军工,都大有发展,堪称亚洲之雄,中国只有依存,所以呀,这文庙我们是呆不久了。哈哈,这一回,我们该进皇城啦!”
墙上的钟,已当当敲了十一下。想到没多久就可以瓮中捉鳖,他俩都陪着哈哈大笑起来。
仆役已把牌桌收拾好,铺了墨绿色的毛毡,摆齐了淡黄色的象牙牌,掷了骰子,打了风头,四个人落座,在隆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