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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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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家既然是合伙人,自然要承担起更艰巨的任务。

    徐元佐知道这种事不是银子能够搞定的,所以也只能寄希望于康家的人脉关系。相比船的问题,买通言官支持海运反倒简单了——只需要砸银子,许以好处就行了。

    走了一趟上海之后,徐元佐非但没有放下心。反倒满心忧虑。就连棋妙都意识到了徐元佐的反常,不敢再开玩笑。

    回到唐行之后,节日的气氛已经很浓郁了。

    程宰建议仁寿堂拿出一笔银子来,挨家挨户发点喜钱,采买人心。这个方法多少能够挽回征税时候的暴戾形象。因为更多的人其实不用纳税,拿了喜钱起码不会站到仁寿堂对面去。

    “不要挨家挨户发,没意义。”徐元佐难得板着脸说话,吓得程宰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徐元佐又道:“只发蒙学社学的学生,每人发五十文。”

    只有读书识字的人才有舆论权利,而且社学毕业的人可能进入经济学院,成为自己人,理应厚待。若是因此而兴起民间的求学热,那就是一石三鸟的好事了。

    程宰很快也能想明白,去各社学发钱。

    学生既然要领钱,那就得留个名,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此一来一去,唐行镇里镇外的读书人档案也就成型了。

    老天爷似乎是要故意与徐元佐作对,就在他打听谁家有船可以购买的时候,又传来了苏州翁家大肆买船的消息。翁家打算在隆庆四年来一次大手笔,直接垄断淮北的棉布市场。要靠大量的货物倾销打压竞争对手,那么对于货船自然有不小的需求。

    买家越多,卖家越有抬价空间,有些人家甚至对徐元佐派去的人避而不见,坐等涨价。

    这则消息是顾水生带回来的。他今年拿到了五十两的年终奖,恨不得把命都卖给徐家哥哥。接到徐元佐买船的指示之后,顾水生立刻动身跑了一趟刘家港。那里是郑和下西洋的始发港,也有船厂,至今仍有许多船户聚居。

    这种官营船厂整日里半死不活,有什么卖什么,若是真有船,肯定也能私卖出来。可惜他们是真没船,倒是有不少人毛遂自荐,想找个活路。

    顾水生知道佐哥儿重视人力,便将这些人的名姓地址一一作册。在自己权限范围里花了一笔银子,纯粹收买人心,并未有任何条件。等回到唐行之后,这册子便交给陆大有,方便日后招人。

    他自己却连夜赶到徐元佐家里,报告苏州打探来的要紧消息。

    “佐哥儿。我在苏州打听得一个消息,是转了三手传来的,泄露的源头是西山许家。”顾水生在徐元佐书房里,刚一坐定就亟不可待道:“我私下又去验证了一番,发现确有其事。”

    徐元佐叫棋妙出去,亲自给顾水生倒了杯热茶。

    顾水生连道不敢,又道:“是苏州知府蔡国熙。他本是阁老的门生,如今却投靠了高拱!”

    因为徐元佐的关系,现在仁寿堂的人所谓“阁老”。必然是指徐阶。

    徐元佐知道蔡国熙是高拱刺向徐阶的一把尖刀,判徐琨、徐瑛充军的正是此人。

    顾水生见徐元佐面色如常,暗道一声:佐哥儿好涵养!

    有徐元佐做榜样,他也不着急了,继续道:“据说吏部已经定了,明年升蔡国熙湖广按察佥事,苏松等地兵备。”

    “明年?”徐元佐一愣:“他知府任满了么?”

    顾水生有些疑惑:“消息是这么说,我也不很清楚。”

    徐元佐点了点头:“无非是早晚的事。”

    蔡国熙任苏松兵备道的时候对徐家下的黑手。不过那是隆庆五年的事。看来这消息对了一半,他投靠高拱。升任兵备道是真的;不过时间上恐怕有出入。

    “翁家与蔡国熙往来颇深。”顾水生道:“不少翁氏子弟都以学生的名义见蔡国熙,贿以重礼。”

    徐元佐点了点头:这是人之常情。有钱人拜个有权势的老师,起码多一条行贿的渠道。自己当日不也如此么?

    “还有消息说,海刚峰明年要升任粮储道。”顾水生道。

    徐元佐笑道:“你还真能打听不少消息出来啊。”

    对于海瑞,贬职是没用的,要想赶他走。就只有活动着替他升官。

    “海瑞若是升去南京户部负责江南粮储,对我们也算有利了。”徐元佐笑道。

    ——他们太天真,真以为海瑞升官就不祸害苏州商人了?

    徐元佐心中暗道。

    “还有一些京中来的消息,比如松江漕粮要折色五成、苏松存留两万两赈灾……漕运的事我也不懂,就只囫囵记下了而已。对了。高拱要开山东胶莱故河,以供漕运,不过还没定论。”顾水生道。

    徐元佐的食指和中指飞快地敲打台面,道:“这事知道的人多吗?”

    顾水生摇了摇头:“传得神神秘秘的,真假难辨,我也说不清。”

    “这事应该是真的……”徐元佐道:“坚持漕运符合高拱的立场,能打击苏松士绅的利益。”

    顾水生点头道:“既然佐哥儿这般说,那就肯定是真的了。”

    “你过完年立刻去苏州,将这消息传出去。”徐元佐道:“还有,就说翁家资助了蔡国熙五万金,帮他跑官。北京那边接手的人就是高拱。”

    顾水生咧嘴一笑:“我明白,定会扯得跟真的一样。”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佐哥儿,这消息传出去有何用意呢?”

    “苏州人就指望着走海运喘口气,高拱硬要开漕运,招人恨对不对?”徐元佐道:“蔡国熙身为苏州知府,跟苏州人的仇人走一起,是不是更遭人恨?翁笾就是苏州人,却资助苏州人的仇人,谁还肯把银子放在他哪里?更何况他还用着银子去帮人跑官,天知道能不能收回本钱。”

    ——若是明年蔡国熙不能升任,就证明翁笾失败,资助的银两能否回来就成问题,说不定还会有人去挤兑呢。

    徐元佐沉闷了多日的心锁总算打开了些许。

    顾水生心中暗道:佐哥儿果然环环相扣,这一招真是实用。

    商场上从来没有谣言,只有小道消息。小道消息的真伪难辨,关键是看商人的判断。如果判断失误,那就是自己学艺未精,怨不得别人。

    徐元佐在苏州散播朝廷要尽快恢复漕运的消息,间接也刺激了那些捂着海船不肯松手的人家。

    包括崇明沈家。

    沈家在答应了徐元佐之后就去订购了大沙船,花了三千两银子。若是朝廷走漕运,那么海运的事自然也就黄了。到时候自己还要不要那么多船?不要的话,定金就打了水漂,想想肉痛;强行要下的话,明年船是有了,可没钱备货,收益就要大受打击。

    沈本菁这回真是寝食不安,就等着过完这个糟心的年关,立刻带着女儿去唐行与徐元佐好生聊聊。尽量将合资契书签下来,让徐元佐一起跟着负担大船造价。

    徐元佐搅动得一方不安,自己倒是安心了。

    小年夜的晚上,他点了三五盏灯,照得书房亮堂堂的,取出自己的秘密小册子,一边回顾了隆庆二年、三年的大事记,看了看刚来时候的备忘录,开始努力回忆隆庆四年将要发生的大事。

    从大局而言,朝争将暂告段落,高拱会有一段舒心的日子。从江南而言,这是歉收的一年。今年秋粮收割之后的水患,将影响来年的春耕,所以粮价会有一定幅度上涨。考虑到黄淮将进一步泛滥,发生严重水灾,苏松常镇多半会受到影响。

    ——如此说来,可以收罗难民补充低级劳动力。还可以做多粮价,囤积居奇。

    徐元佐想了想,又将“做多”两字划去,写上了“做空”两字。

    砰砰砰!

    徐良佐重重敲着哥哥书房的门,大声喊道:“哥!吃饭啦~全都是肉菜!”

    徐元佐在里面应了一声,藏好了自己的神秘小册子。他开门出去,问道:“怎么是你来叫我?”

    “棋妙在后厨帮忙呢。”徐良佐欢快道。

    “啊?他去后厨帮忙?”徐元佐道:“是娘叫他去的?”

    “那是自然,否则谁敢指使他呀。”徐良佐撇了撇嘴:“娘叫他他还老大不乐意呢。”

    徐元佐微微摇头:“人有所专,逮着个人就用,这样不是用人之道。”

    “姐姐不也在后厨帮忙?”徐良佐不服气。

    “所以这就不对呀。”徐元佐道:“你的任务是好好读书,能叫你去码头扛包卖苦力么?”

    徐良佐不说话了,生怕自己再顶嘴真的被发配去扛包卖苦力。

    “过完年,家里还是得采买点人口啊。”徐元佐叹了口气,吐出一道白雾。

    *

    *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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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PS:抱歉迟到了,找行李找了一个半小时~!

二九五 灾民

    从嘉靖末年开始,黄淮水害就进入了高发期。一方面是自然灾害,一方面也是水利工程到了寿命期限。

    隆庆元年,淮安府所属十一州县大水。

    隆庆二年,淮安、扬州、徐州旱涝灾。

    隆庆三年,淮、徐大水,坏城垣,毁田舍,漂人畜无算。

    在农业社会,一年遭灾还能过活;连着两年遭灾,靠朝廷蠲免、乡梓救济也能熬过去;一连三年遭灾,就连朝廷都无能为力了。这可不是新闻刚刚播报,救灾物资就从海陆空全方位投放的时代。

    年关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存粮吃完,新粮未长,连种子都没了,除了逃荒还能怎么办?

    尚未出十五,苏松就零零星星见到了淮、徐方向来的灾民。

    徐元佐知道去年闰六月的时候雨下得大,苏松二府都报了水灾,还蠲免了工部料银,增加了折色比重。不过苏松的商业比重略高,粮食除了自给之外,还可以从江西、湖广籴买,所以并不没有灾年的恐慌。

    直到有人带着孩子上了徐家的门,徐元佐才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荒年卖子。

    “求老爷发发善心,这孩子看着病恹恹的,真的只是饿了,他吃饱了什么都能干!”一张刻满了皱纹的老脸恨不得要贴在徐元佐面前说话。若不是护院的壮汉体型堪比五个他抱起来,徐元佐还真是觉得有些尴尬。

    这是个卖自己儿子的父亲。看上去六七十岁,头发花白,皱纹深刻,其实不过三十多岁。身体在繁重的劳动之下,透支着生命的长度,让他看起来更像是那小孩的祖父。小孩微微张着嘴。手紧紧抓着父亲几乎不能蔽体的衣服,仰视着徐元佐。

    徐元佐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恐惧、渴求、迷茫、呆滞……不合比例的大脑袋就像是动画片里走出来的人物,却没有丝毫“可爱”的意味。因为这是严重营养不良导致的病态反应。颇有经验的人牙子断定这个小孩活不了几天,就算喂了粮食也未必能干活,所以他父亲才挨家挨户自己推销。

    从他身上的脚印和棒痕来看,徐元佐的邻居之中也隐藏着为富不仁的冷血乡绅。

    “茶茶。给他们盛点米汤。”徐元佐吩咐道。

    茶茶只觉得鼻根有些发酸,飞一般地跑向后厨,去翻找能吃喝的东西。

    棋妙眉头紧锁,好像在思索社会人生的大问题。

    徐文静已经不忍心看了,转身回了自己的闺房。徐良佐则贴着哥哥的后背,强迫自己看下去。

    徐元佐摇了摇背,对良佐道:“叫上姐,烧些热水,给他们擦洗一下。”

    徐良佐这才缓缓退后。跑去找姐姐了。

    “老爷,您是大好人,大善人,是佛菩萨转世。”瘦弱的老男人跪在地上,边哭边磕头,仍旧不忘初衷:“小的生生世世记着您的好。”

    徐元佐想摆出一个惯用的微笑——那是他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过的,让人觉得舒适却又有矜持,尊重而控制着距离。这付面具曾经无往不利。即便再难沟通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受到“真诚”两字。不过今天却失败了。

    徐元佐觉得整张脸发木。嘴角提不起,眉眼展不开,五官彻底不肯配合,硬摆出来的模样恐怕比哭还难看。

    好在没人看到这张脸。

    “我要出去……”徐元佐刚说了一半,门又被敲响了。刚才就是有人敲门,他毫无戒备地打开。看到了这对父子。此刻再听到门板作响,竟然让徐元佐脚下凝滞,仿佛站在泥淖之中,一时不敢过去开门。

    棋妙看了一眼佐哥儿。

    徐元佐点了点头。

    棋妙这才过去开门,还好。来的是熟人——程宰。

    “敬琏。”

    程宰一进门,刚急急忙忙打了个招呼,头一低,就看到地上跪了一个流民,身边还有个骨瘦如柴的萝卜头。他干咳一声,暗道不好:徐元佐如今可是唐行真正可以翻云覆雨的人物,若是他发起怒来,不知道如何收拾。

    徐元佐面无表情地望向程宰。

    “这个,家里护院不在?怎么叫他们进来了?”程宰故作轻松,目光在徐元佐和棋妙之间徘徊。

    “大部分回家过年去了,剩下的几个去街上玩了。”徐元佐伸手搓了搓,烫在脸上,紧绷的皮肤顿时松懈下来。他这回终于成功笑了出来:“伯析今日不是来串门的吧?”

    ——当然是来汇报请示的。

    程宰心中不免幽怨:从最初的程先生,到熟络之后的程兄,再到后面表字称呼伯析兄,如今只剩下“伯析”了。自己本还想超然一些,却最早成了徐敬琏的跟班。这人到底使了什么妖术?

    “敬琏,城外灾民越来越多,据说后面还有乌泱泱一片呢!”程宰道:“你看是不是要关下城门?”

    唐行是镇不是县,虽然有城墙城门,但是没有朝廷机构。遇到兵灾匪患,全靠城里缙绅决策。否则等跑一趟华亭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徐元佐现在已经是当仁不让的唐行掌门人,他说关自然就能关,他说不关,那就肯定没人能关得上。这主要是看身家资产,还要看谁能扛得住上百个健硕的老浙兵。

    徐元佐微微沉吟了一下,道:“仁寿堂的董事能召集多少?我想开个会。”

    程宰道:“这事你自己一言以决便是了,反正后面都是衙门的事。”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现在冲进城里的已经不少了,要不然先关门吧?”

    徐元佐略一低头:“你们是哪里来的?”

    “淮安府,泗口,就在淮河北边。”那男人连忙道。

    “淮北过来,你们走了几天?”徐元佐又问道。

    “我们是去年冬月就出来了,走走停停,能吃一口是一口……”那男人说到辛酸处。抱着儿子泣不成声。

    徐元佐指了指这对父子,对程宰道:“这些人有多少能够走到唐行,有多少还能继续往南走到华亭?若是华亭也不接纳他们,他们还能往哪儿走?金山卫?东海?”

    程宰嘴唇发颤,一缕热气从口中偷偷逃逸出来。

    徐元佐紧盯着程宰,好像硬要一个答案。

    程宰受不住这样的凝视。终于道:“敬琏,这是朝廷的事。”他想到了徐元佐之前的点滴言行,此刻越看越可疑,很可能眼前这个徐元佐就是个深藏不露的卫道士!

    动辄以天下为己任,这或许也是年轻人的通病。真的上点年纪,有了阅历,就知道这世上许多事都非人力可为。

    “敬琏,要赈济灾民,那可是随便动动手指头就几万、几十万两银子出去了。真不是咱们这些人能做的。”程宰道。

    徐元佐仰起头,天上阴沉沉一片。

    “我觉得朝廷做不来。”徐元佐叹道。

    程宰喉结滚动,发出“咕咕”又像是“呵呵”的声音,显然也是想装笑没装成。

    “朝廷诸公……”徐元佐撇过头,从牙缝里吐出一句:“真是肉食者鄙!”

    程宰无奈道:“咱们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当家的是他们那些七篇出身的肉食鄙夫,咱们就算不服,也只能受着不是?”

    ——就像在唐行是你当家,我们就算想不通。也只能咬着牙赌一把,对不?

    程宰暗暗补了一句。

    “他们除了蠲免、存留、折兑……就不会一点别的了!”徐元佐突然爆了一句粗口。吓得众人呆滞地看着他。

    茶茶刚好捧着米汤和大饼过来,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元佐放缓了口吻对茶茶道:“先给他们喝米汤,喝了米汤过半个时辰再吃粥,明日再吃米饭和饼。”见茶茶疑惑,他又道:“否则肠胃受不住,会撑死人的。”

    茶茶连忙将大饼藏在身后。让父子二人去墙根喝米汤。

    徐元佐和程宰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跟着那对父子,等意识到的时候,方才收了回来。

    “这些人必须要进行安置,赈济。”徐元佐道:“咱们这里已经远了,总还能救许多人命。”

    程宰叹了口气:“也罢。我去跑跑腿,劝大户人家拿点米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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