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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乱-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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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那种原本潮湿的沼泽地,绿茵茵的苔藓植物到处生长,然后突然有一天,河流干涸,沼泽褪去,再顽强的植被生命都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摧枯拉朽的烈日,没有云雾的广阔天空,蒙着一层沙漠才有的,火焰燃烧起来产生的空气中的水纹。
  
  低头一看,原来真的一下子就变成荒漠了。
  
  
  
  这种心情,是我那一年,好久好久之前的那一年,在竹牌上写下血书时候的心情。
  就像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人,突然少了一个。于是我就好似找不到水源,心像一个巨大的深渊一般,扔下巨石也发不出声音。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每天每夜,愿意毫不求回报地搬运石头往下扔的人。可他生生把深渊填满了,却又甩手离去。我都能看到他手心血迹斑斑的血痕,那样的时候,我就会特别恨自己。
  轩辕赐。你现在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怀念我呢。
  
  
  
  我的记忆,成了一大片毫无意义的荒漠地带。
  
  但就在梦里,下起了这一场久别经年的瓢泼大雨。绿色蔓延开来,好像又可以继续生长,根部在地底下缠绵好几万年,永不分离。
  
  好像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期待这一场雨,梦中,雨里,站着一个人,我知道他是谁,他的温柔,霸道,桀骜,张狂跋扈……
  
  雨淋湿了一切,却淋不湿他的发。
  
  
  
  他笑了,眉目又变成了风清扬。我的瞳孔收缩之后又收缩。我感觉到有陌生的液体充溢眼眶。
  我在哪里?你又是谁?你还在恨我,有吗,是吗?
  
  
  
  有温热的软物轻轻拭过我的脸,有些痒,我能感觉脸上未干的水痕,慢慢绷紧凝结,像一只小手一样抓住我的一片皮肤。
  
  这是泪吗?还是梦?
  
  “是噩梦吗?怎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你流出眼泪呢?”是非的声音。
  
  我的意识立刻清醒,但并没有动,静静地躺着装作熟睡。
  
  “为什么要隐瞒?我让你感觉厌烦了对吗?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再怎么样,你也不应该说没有见过我的啊……”
  
  我的心猛地一抽。怎么,他恢复记忆了?
  
  
  
  “我身上有很多很多事情等着你来解答,我就知道我绝对不会认错这种感觉。既然我们有同样的标识,那我们从前到底是什么关系?夫妻吗?我是谁?叫什么名字?你就忍心这样看着我糊涂……”
  “我不计较,一点都不计较,我也不会问你为什么。但我知道我们一定有关联,有很深的关联吧?这个印记……”
  
  胸口被柔软的指腹摩挲着,画着玉如意花纹的形状,顺手而小心翼翼。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胸口的这个,全名叫做玉如意。是不是它把我的心分了一半给你?可是不公平……你怎么连十分之一都没有给我呢?还是,我可以把你摸我头发的小动作,当作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嗯……十分之一……?”
  
  忧伤的语调,低低的呢喃絮语,混乱不堪,却倔强得有那么一股力量,质问得我只有闭着双眼,不去面对这道满目疮痍的光。
  
  
  
  不是你的错……
  
  他没有记起来,只是我胸口的印记终于被他发现。
  
  
  
  “我是怎样的人,我们第一次相遇是怎样的情景,我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记不起来,我毫不在意,毫不计较,毫不理会究竟到底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无论是变成残废被扔下悬崖,像个孤儿一样无人认领,我一点也不介意!
  
  可我的愿望就是这么小,这么小……
  
  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认真地看我一眼?不要再用那种逃避的怜悯目光,我不需要你对我的同情,我要站在和你同样的高度,我会做到跟你平等的地位……
  
  是不是如果我那样做,你就可以收留我?
  
  在这个位置……”
  
  
  
  他的手指轻轻指了指我心脏的位置,一滴已经冰凉彻底的液体落在我嘴边,是苦的。
  
  塞翁失马
  次日醒来,一睁眼就看到黄纳海夫妇坐在床边,一脸担心。
  
  看见我有些迷蒙地睁开眼睛,黄夫人放在胸口的手终于落下,紧皱的眉端稍稍展开,深深松了一口气,却仍旧一副担忧的神色。黄纳海则是露出了笑容,这个笑容却不像之前所见过的每一个笑,而是那种让人看了感觉安心温暖的笑。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傻呢?可让我们俩好担心了。”黄夫人还是笑不出来,紧皱眉头,脸色也不很好,大概昨夜失眠了,面对她的关心,我更加觉得自己救他们是对的。
  
  其实我的身体现在已经全无大碍了,昨夜风清扬一定已经帮我处理过,我们两个的身体问题,是个不能对外公布的秘密。所以我还是继续装着伤者,对他们两个的关心表以微笑。
  “黄大人,真抱歉,昨晚我输了。不知道昨晚那样算不算为我的失败还掉一条命呢?”我一脸挫败,心里盘算着要是黄纳海还不满意,真要我去死的话,我就跳海好了,水性我还不错,这艘船应该不会驶离陆地太远吧?
  
  
  
  “傻孩子!你是唬弄你黄干爹玩儿呢,还是光有了得的身手反而头脑不怎么灵光?哎……?不对呀,昨晚我看你可是聪明伶俐呀,一张小嘴就把那些我都头疼的人说蒙了!”黄纳海一脸老婆生孩子的笑容,把我吓得不轻。
  
  “我?干爹?啊?”虽然我是一个很讨厌废话的人,但是在这种状况下,除了我所知的几个疑问词和感叹词,我的大脑有些转不过弯。看来我天生对人的情感比较迟钝。
  
  “别吓着孩子了你。”黄夫人半娇半嗔道,虽然在她这个年纪,却全不觉矫情,反而清新自然,“你叫什么名字?看你的样子,今年也不算大吧?”
  
  “我,呃……”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犹豫,究竟应当不应当说,若是说“戒”,以黄纳海的人脉与消息渠道,很有被查出的危险,我又是个经常辞穷的人,于是只好答道:“音,我叫音。”
  说出来才知道自己有多冲动,这个时代怎么会有没有姓的人,而且我还是来这里扮大户人家的。或许我的死穴就在面对这些用真挚的情感关心我的人这里,轻轻一踩,整个人就会熔化了。
  
  
  他们的表情果然疑惑了,我立刻接口道:“风音。”
  
  龙鸣皇宫内的竹园还没有被毁的话,我亲手立的那个墓碑一定还在吧。“风公清扬之墓”,既然当时这么写了,就当作跟夫姓好了。
  
  “风?这世间风姓者少有,若要数的话,莫不是风啸天风大侠之后?!可风大侠的遗后不是叫做清扬么?当年见到他,他抱着小清扬还乐呵呵的呢!”
  
  我猛然一惊,风清扬的老爹原来叫做风啸天,而且,有名气有人缘,连这个黑白两道都叱咤风云的船王先生都要一口一个风大侠地喊,看来风清扬自小的盲目崇拜事出有因,他那个名扬四海的老爹来头不小。
  
  见我不说话,黄夫人用胳膊肘碰了碰黄纳海,笑着说:“音儿呀,我看你年纪不大,我们二人又那么大岁数了,连想要个孩子来孝顺孝顺我们都没有……昨晚啊, 我和他都觉得你特别讨人喜欢,再加上又救了我们一命,这一大恩,我想,如果你不嫌弃我们这两个老人家,能不能做我们的干女儿呀?”
  
  
  
  这下子我确确实实被震撼了,就像一个人饥饿无比,天上突然掉下无数烤鸭。
  做船王的干女儿?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但暂时的兴奋立刻被习惯性的理智和冷静所掩盖,虽然这个身体看起来不大,我的脑子可比它要老多了。利弊权衡,在这一瞬间在我心脏里显得格外分明。
  
  我很清楚我自己有多么渴望得到他们两个的爱护。
  
  义女,即便不是亲生女儿,但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奢侈到不能想象的事情。那种叫做家庭的东西。一想到我将会有个父亲,还有个母亲,想到已经生涩得口中硬迸都迸不出来的“爸妈”二字,我就会害怕得缩回手去。这是我该得到的吗?这些,不该是我得到的吧?
  
  我不能否认它对我的诱惑力有多大。
  
  那些名利自不必去想,但我不知道如果他们识穿了我的身份,会是怎样后悔、无奈,甚至痛苦的表情?
  
  
  
  见我有些犹豫的神情,黄纳海满脸不理解,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要认义子之事,但他很清楚,无论是谁,只要他提出这个,只有笨蛋才拒绝!
  
  黄夫人则不一样,她很快看出其中端倪。
  
  一个女子,身边既无护卫又无侍女,身着华服,乍眼看去就是一个千金小姐模样,可一旦谈吐,锐利的眼神和毋庸置疑,稍带天生强势的话语,都完全不是一个闺阁女子能够做到的,并非普通年轻人身上的嚣张焰气,而是没有不寻常的历练,成就不得的气质。
  
  这也是她有兴趣认义女的原因。
  
  她深知此女子非凡。当然,她也想过也许是陷阱,但若是,她也会作此选择,这样才更好地把局势掌控住。不但有高超的身手,还不要命地救了他们夫妇。这样的女子,绝非寻常人家的寻常小姐。而如今看到我的犹豫,更是肯定了她心里的想法。
  
  
  
  “音儿,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我跟你放明了话儿说,纳海是个怎样背景的人,你能上得了这艘船,也一定清楚。我想说的是,你不必在意你过去的身份,我们也不会强求你搬来与我们同住,无论你本人如何,我们尊重你的意见。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亦不会勉强……”
  ……
  
  谈到最后,我硬是没有给这个任何人都梦寐以求的条件一个准确的答案,我不想拒绝,却又不得不拒绝,若拒绝,跟黄纳海夫妇的关系就不好维持。也第一次发现,似是而非的回答之所以那么受用的原因,其实是有理可循的。
  
  
  
  这次的行凶者,被红绣和非很快捕获,但就是死不招出幕后指使者,最后咬舌自尽。
  此事蹊跷,船上的守卫更加严格,不过外头似乎每天都玩得很尽兴,原本我就不感兴趣的很多活动,都依靠装病未愈而得以逃过。
  
  原本我的伤口不深,但非特意受我嘱托,在告知他们伤情时多添油加醋,反正原本就有毒素产生,而且又是离心脏就近的地方,怕伤到脾肺,船上又不似陆地般随意舒适,所以这一个多月的航程还是能呆在床上就呆着比较好。
  
  黄纳海夫妇自然当下应许,还派了不少人看守。至于非这个名正言顺的保镖,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我的护理医师。
  
  这自然是我要求的,否则红绣怎么会允许。既然我身上的秘密他已经知道,那么让他来做最恰当不过,若是红绣看见,必又引起一场风波。
  
  
  
  那一夜过后,非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任何,甚至表现都与平常无差,若不是当时的那滴泪和清醒的触感,我几乎都要以为那真的只是一个梦。
  
  现在我真应当对他另眼相看,那天他初次看到玉如意的印记,我又再次受伤,昏迷当中,他才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而今他已不似从前那个人,情绪收放自如,掩埋得很深,只是每日照料我,偶尔趁我不注意看着我出神的目光,才让我又肯定了那不是一个梦。
  
  他常来看我,每日都来。借着冠冕堂皇的借口,我都不知道红绣怎可安静那么久。
  为我端粥,掖被,陪我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就是不愿触及到那个敏感的问题,你我心知,却无人开口,他小心翼翼地回避,而我,视而不见他的局促。
  
  我从来不会否认我是一个心狠的人。我也不会忘记,此时此刻,我还在任务当中,虽然我人飘得远了,好像离开了那个港口,我就能够离开我所有的过去,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必须相信我的神经细胞要比任何人都清醒。
  
  装傻,还是装到底的好!
  
  
  
  黄夫人每日都来照望我,我成了她这次生日旅行中的最大节目,其他活动若不是由于她是主角必须出场,她甚想天天和我在一起。
  
  如果一开始还抱着防备的心态,现在简直恨不得让我立刻住进他们家里。我从未和一个人相处得如此融洽过,只能说这个女人,实不简单。
  
  她喜欢跟我说非常多事情,她的故事似乎话一个月日日马不停蹄地赶也说不完。她并不是一个聒噪的女人,否则我早就烦了。可以说,她的性情其实跟我很像,或者说,她的身世也跟我略有所同。
  她的本名为秦烟,原本是生活在黑界的人,后来与黄纳海相遇,才退出俗事。从前的她,性格和我很相像,但现在却淡定而素雅,默默静守在爱人的身旁。
  
  听她说着和丈夫碰到的趣事与愁事,我颇为羡慕。
  
  
  
  一日,她说起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的名字叫黄敬腾,是在十二岁的时候,走失的。与其说是走失,不如明白点,干脆就叫绑架勒索。
  
  这个孩子的出世,在那个年代闹得沸沸扬扬,几乎各国都有听说,船王后继有人了,纷纷来访,对他寄予的希望非常大,直到他十二岁那年。
  
  当时黄纳海并不在家,出了远门办事,孩子本该在棋房练棋,却生生不见了。这个时代的通讯并不发达,但黄夫人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得把孩子找回来,最后才得知他被绑架。
  没有救回来的原因,黄夫人并没有说清楚,她只是含糊地告诉我,其实她知道,那个孩子是自己跑掉的,他虽然表面上事事顺从,事事不逆黄纳海的意,而且做得很好,但他心里一直在蓄谋逃跑。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正是因为这聪明,才不愿意被束缚。
  
  
  
  一个多星期一晃眼就过去了。非的谎言再厉害,也不敌事实。毕竟当日那道暗器只是造成一根针线大小的伤口,躺上那么久也算过分了。
  
  黄纳海得知我伤病已愈,当晚就在船尾摆下筵席,要单独请我一餐。
  
  黄夫人没有来,我知道他大概是有话要跟我说。
  
  “前日的捕鱼活动你没有参加,现在请你吃我特意留下来的美味海鲜,当作补贴你这几日的清谈素粥吧!哈哈哈……夫人我不敢叫来,否则啊,小音儿你就没有口福喽!她要是知道了,一定又说你的伤如何如何……年轻人,身体哪用那么大惊小怪的,我们音儿才没那么脆弱!”
  我放松地坐着,唇边挂着懒洋洋的笑容,吹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夹杂着海风特有的咸腥,几乎都能想象一会儿吃到的海鲜,一定新鲜得很。
  
  
  
  “黄大人……”
  
  “义父,叫我义父,干爹也成,虽说还没有敲定,但是现在叫叫无妨,总之我听不顺耳那一口一个大人的。”他招招手,那头就送上一壶美酒,自然,这不是我的份,另外一头给我送来参茶,这几日喝到我满嘴都是甘味。
  
  我无奈地谈了口气,既然要谈事情,也不必在乎那么多无谓的事。
  
  “义……义父。您今日找我,是为了问清关于我身世之事吧?”
  
  黄纳海喝下一斟酒,抬了抬眼皮子,又笑了:“好、好。我知道你很懂得猜测别人心思,但你也别小看义父我。若是我想要查到你的身份,难道还算难事?”
  
  他的话让我冷静下来,面对的人就算再和蔼,对自己再好,他毕竟还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他的威势并不在于任何一个能够让人胆颤的部位,不像霸五爷有一双秃鹰一般犀利的眼眸。他只是浑身散发着老成和稳重,却能轻易带动你的话题,把你引进去。
  
  
  
  看到我怀疑的目光,黄纳海说道:“哈哈哈,先前我的确对你的身份感兴趣,但现在无所谓了。”
  
  “无论你是怎样的人,我和夫人的感觉都没错。说起来怕是很玄,但我们两个都有同感,你绝对是值得作我们干女儿的,至于原因,我想,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找到答案。”
  
  他的话玄乎其玄,白痴才会信!但是又有什么办法,人家是船王,就算他现在告诉我,今天他看见UFO了,怕是那群人也会兴高采烈地跟着附和。
  
  只是越来越不明白,他们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原因,让他们如此抓着我不放手?
  心里灌注了一百万个为什么,但嘴上还是笑笑赞同,给了他一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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