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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秋香见外室没人,这才大着胆子进入把托盘放在八仙桌上,然后靠在内室门外喊进去。
「小姐,我是秋香,外面桌上搁着一碗莲子粥,是我亲自熬的,最好趁热给小少爷吃了,免得凉了不好吃。」
内室里寂静无声,秋香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身退出房外,退到楼下开始打扫。
一个时辰后,她离开忘心居来到聂府的大厨房里,准备替小姐预备晚膳,厨娘好奇地看过来。
「替么小姐准备的?」
秋香颔首。
「真是,亏妳还敢去伺候么小姐,前两天么小姐才打得来财吐了满地血呢!」
「我怎能不伺候小姐呢?」秋香哀伤又懊悔地垂下双眸。「倘若不是因为我害怕而出卖了小姐,姑爷也不会死,姑爷没有死,小姐也不会发疯,这一切都是我害的呀!」
人,往往在做错了之后才知道自己错了,却已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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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池畔,曾是天香国色的少女,依然披头散发,一身褴褛地抱着孩子喃喃细语,而在月牙门傍,她的父亲黯然地叹息不已。
「老爷,还是把她送进庵里去疗养吧!你可知现在城里头有多少人在讲闲话,还有人在打赌说她到底是被强暴,还是被男人骗了,咱们聂府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妾身以为……」
「杏娘!」
这一声低喝饱含怒气,杏夫人不禁有点忐忑。
「老爷?」
聂文超缓缓侧过眼去瞧着好似陌生人的继室。「妳就这么恨雁儿她娘吗?」
杏夫人神情微变。「妾身……妾身不懂老爷何意?」
「妳懂,」聂文超叹道。「其实我自己也知道,只是不愿去想它而已,总以为雁儿她娘既已过世,再去计较也是无用。但妳却变本加厉,非要害得雁儿也跟她娘一样悲惨不可,我现在才知道妳竟是如此恶毒!」
「老爷,您怎能这么说,」杏夫人尖声抗议。「我也是为了咱们聂府着想啊!当初我一提,老爷您自个儿也道妾身说的很有道理不是吗?」
「当时我是急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自己的立场才好,更为两家人的安全忧心,总以为无论如何都无法两全其美,因此才会妳一说我便同意……」
聂文超满面懊悔,可悲的是,无论如何已挽回不了。
「但时日过去越久,眼见雁儿变得如此凄惨,我才察觉自己真是错了,雁儿说的没错,我们是畜生,是忘恩负义的畜生,是以怨报德的禽兽,提议那么做的妳是恶毒的畜生,而同意妳的我是愚蠢的禽兽!」
「老爷,妾身绝不承认是畜生!」杏夫人愤怒地圆睁杏眸。「所谓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妾身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对?是妾身救了聂府免于被阎罗谷牵累灭亡的厄运不是吗?」
「妳救了聂府?」聂文超嘲讽地嗤声一笑。「妳什么时候救了聂府?就算我们不那么做,聂府也不会有事,而现在我们到底得到了什么结果?一辈子的不安,永世的懊悔!」
「老爷……」
「不用再说了!」聂文超厌烦地拂袖转身背对杏夫人。「妳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妳。」
望着丈夫的背影,杏夫人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因为丈夫这一句「不想看到她」的期限,说不定是一辈子的。
她失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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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太靠近,么妹会发疯的!」
聂元春赶忙拉住还待往前的司马青岚,不让他太靠近那对嬉乐中的母子。
「别看她现在好好的很正常,一旦发起疯来她可是会杀人的呢!」
「杀人?」司马青岚惊呼。
「虽然还没有真的杀死过人,但有两个下人残废了。」
「她还没有痊愈吗?」司马青岚迟疑地问。
聂元春摇头。「爹请了许多大夫来诊过,每一个都没辙,只说尽量不要去刺激她,看时间久了是否会自己慢慢痊愈。」
司马青岚沉默了会儿。
「一得知么妹发疯,我就知道是我们错了。」他喃喃道。「华山派掌门齐集人手吆喝着说要剿灭阎罗谷,结果大举赶到西陲去找了整整三个月都找不到阎罗谷在哪里,找到大家都厌了、烦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行动就这么不了了之,可叹我们还为了这件事做出此种忘恩负义的举动,真是可笑又可悲!」
「我又何尝不是,」聂元春苦笑。「但错已铸成,我们又能如何?」
「当时我们为何会同意呢?」司马青岚问他,也问自己。
「我以为我是为么妹好。」
「我也这么以为,但是……」司马青岚惭愧地深叹。「每当我静下心来扪心自问,我真是为了么妹吗?不,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我嫉妒李公子,嫉妒得恨不得他消失,我被我自己的自私蒙蔽了。」
「你……」聂元春颇意外地看着他。「也会有如此负面的情绪?」
「一直以为自己多出色,现在才发现自己也是个平凡人啊!」司马青岚苦涩地自嘲道。
「那世伯呢?他又为何同意?」
「为了家母,他不希望家母受到这件事的牵累,我想,只要是为了家母,他的良心也可以撇开吧!」司马青岚摇摇头,再叹气,然后伸长脖子远远望过去。「孩子真秀气呢!跟他爹一个模子似的。」
一提到那孩子,聂元春的兴致也来了,对自己的孩子他都没这么感兴趣,也许是因为对那孩子感到有所亏欠吧!
「我也这么觉得,简直像是看着么妹夫一样哩,可惜么妹总不让人接近。」
「我想我会很喜欢有个这么秀气的儿子。」
听司马青岚这么说,聂元春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你还是打算娶么妹?」
「当然。」
「可是……」聂元春迟疑着。「你是独生子,而么妹……么妹可不一定会让你碰她……」
回过头来,司马青岚眼神瞭悟。「家父来过了?」
聂元春颔首。
司马青岚淡淡一哂。「我会说服他的。」
「可是……」
「我意已决,你毋需再劝。」
聂元春摇头叹息。「你这是何苦呢?」
「这是我欠李公子的,我想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是我砍断了李公子的左手,所以,我有责任替他好好照顾她们母子俩。而且……」司马青岚的视线又转回到那对母子身上。
「就如同么妹对李公子的痴一样,我对么妹也是那般痴,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深爱她,除了她,我不想要别人。」
聂元春凝视他片刻。
「这世上的痴人真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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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三岁了,清秀得像个腼腆的小女娃,却活泼得像个小疯子,聂府里每个人都想逗弄他,但聂冬雁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们,就像只母狮一样紧紧护卫着自己的幼狮,大家只好远远的逗弄那个小可爱,因为……
聂冬雁仍是疯的。
「世伯、世伯,请来了、请来了!」
急促的脚步声快速奔进聂府大厅,聂文超闻声赶出来,但见司马青岚一副兴奋的样子,不由得诧异不已,
「什么请来了?」
「那位西陲的名医啊!」
「真的?你真的请到他了?」聂文超欢喜莫名,但只一剎那,他的表情又沉黯下去。「可是雁儿根本不让任何人接近她,又如何让他诊治?难不成又跟前几位大夫一样,远远看看就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诊断,然后走人?」
「世伯,不要沮丧,先让他瞧瞧再说,说不准他有办法呢!」
于是,西陲名医被请进聂府里来了。
那是位三十多岁,英俊潇洒的斯文人,姓名很特别,君无恨,亲切又随和,不像大夫,倒像是那种在私塾里老被学生欺负的师傅。
「先生,请止步。」才刚踏入内室,聂文超就开口阻止君无恨继续前进。
「这里?」君无恨讶异地看看自己站的地方,再看看房间那头正在哄孩子睡觉的聂冬雁。「要我在这里诊病?」
「再往前小女会发疯,」聂文超歉然道。「她一发疯就伤人,所以……」
「原来如此。」君无恨点头表示了解,随即探怀取出一小卷丝线。「那我只好这么诊。」话落,手指轻轻一弹,丝线倏忽笔直飞向房间那头,眨眼问即在聂冬雁的手腕上绕了两圈。
聂文超与后面的司马青岚不约而同地瞪大两眼,失声惊呼。
「原来先生……」
「嘘!」君无恨示意他们噤声,然后拉紧丝线闭目听诊。
片刻后,他睁眼,表情有点疑惑。
正当这时,原以为在床上熟睡的孩子突然坐起身,嘟着嘴说:「娘娘,人家不要睡啦!」
入眼孩子异常秀气的五官,君无恨霎时眼泛异彩,眸光发亮。
片刻后,他才垂下眼眸,蹙眉沉思许久。
「请教聂老爷,令嫒为何会发疯呢?」
「这……」
「治病要对症下药,倘若不知病因,我又如何下药?」
聂文超苦笑。「好吧!不过这是家丑,尚望先生莫要传至他人耳里。」
「这是当然,我是大夫,不是三姑六婆。」
「那么先生请至偏厅奉茶。」
一会儿后,君无恨、聂文超与司马青岚在偏厅各自落坐,奴仆亦奉上热茶,聂文超略一思索后便开始全盘托出他所谓的家丑。
「我想,这事该从小女七岁那年开始说起吧!那一年……」
第十章
「……自那日开始,小女就疯了,到如今已有三年又九个月,幸好孩子出生后,她就不再往外去疯去闹,只守在孩子身边寸步不离,倒也平安无事。只是她不让任何人接近,否则她就拿刀砍人,又疯又闹,实是令人无可奈何。」
故事结束了,偏厅内维持了好一阵子的静寂。
「聂老爷。」
「先生?」
「你可曾后悔?」
乍闻这个问题,聂文超不禁愣了一下,继而发现君无恨的表情虽然平静,眼神却怪异无比,不知为何,一触及那视线,心里竟有点发毛。
「这个……说不后悔是假的,否则我就不会老老实实的把当时执意要隐瞒的秘密透露出来。但是……」聂文超苦涩的叹了口气。「当时不那么做,我还能怎么做呢?」
君无恨注视他片刻,忽又收回怪异的眼神,起身。
「既然如此,那我要走了。」
「咦?先生,怎么……」
君无恨微笑。「我必须回西陲一趟,那儿才有我需要的药草。」
「原来如此。」聂文超恍然道。「那么先生何时回来?」
君无恨的笑容突然变得很诡异。
「很快,非常非常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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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心居,曾是聂冬雁娘亲养病之所,如今却是聂冬雁与孩子的居处,没有多少人敢踏足,就连秋香也不敢留在这儿过夜,怕聂冬雁一时失常,半夜里跑来把她给砍了,所以忘心居在夜里都只有聂冬雁母子两人。
「娘娘,再玩一下下嘛!」
「不成,晚了,你得睡了。」
「可是人家还不想睡嘛!」
「睡。」
「娘……咦?娘,那儿怎么有个人?」
孩子指着窗户那边,聂冬雁看也不看一眼。
「你看错了。」
「真的嘛!娘,那儿有个人,他在对我笑耶!」
「来,快睡,不然明儿不给你到外头玩了喔!」
「好嘛!」
于是,孩子躺下去睡了,聂冬雁为他盖好被子,再低吟着曲子哄他睡,依然看也不看一眼来在她身边的人。
君无恨盯着她左手上的护腕片刻,再拉高视线凝住那张憔悴枯槁,不复昔日美貌的容颜半晌。
「聂姑娘,妳根本没有疯,对吗?」
聂冬雁理也不理他,兀自轻重有致地拍拂着孩子。
「如果我告诉妳我是毒阎罗呢?」
聂冬雁依然不理不睬,君无恨微微一笑。
「好吧!妳不相信我,没关系,我想妳应该可以相信另一个人。」
他轻轻拍了两下手,蓦地,窗外又飞进另一个男人,笑吟吟的来到君无恨--毒阎罗身边,同样注视聂冬雁好一会儿。
「聂姑娘,我让小六给妳送来的那条小白蛇不在了吗?」
曲子蓦然中断,拍拂的手也停了。
「聂姑娘,我想我的外表并没有改变多少,妳认为呢?」
好半天过去,终于,聂冬雁慢之又慢地把脸转过来,于是,一张笑容可掬的脸映人她的瞳孔内,那在遥远的记忆中仍有印象的五官。
是的,他没有改变多少,只是由一个青涩的年轻人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
「笑阎罗……」她低低呢喃,悲伤地、哀愁地。「那……那条小白蛇牠……牠跑了……」
「我知道。」笑阎罗颔首。「告诉我,妳为何要装疯?」
「他们……」聂冬雁眼眶红了,「他们要让我喝打胎药,还要……还要我再嫁给司马青岚,我只能这么做。只要我疯了,我就可以不吃他们给我的东西,自己去找没有问题的食物,只要我疯了,司马毅就不会让他的独生子娶我;只要我疯了,我就可以把孩子留在身边,我……」她哽咽着。「我只能这么做。」
笑阎罗与毒阎罗相对一眼。
「那么,妳愿意跟我们走吗?」
聂冬雁含泪笑了。
「我一直一直在等这一天……」
于是,这一夜,冬至的晚上,聂冬雁带着孩子从聂府里失去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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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西陲的官道上,一辆双挽健马拉着的乌篷车正缓缓向西行进,驾车的是一位英俊斯文的男人,在密掩的车帘里,一个清秀的小娃儿忙着解决一大包各式各样的糕饼,还有一位瘦削枯槁的少妇和一位笑咪咪的男人相对而坐,他们在谈话。
「大哥怎么知道我呢?」
笑阎罗耸耸肩。「久不见小六回家,也没有他的消息,我心里担心,便出门来找他,循着法海寺的线索找到苏州,却发现唯一可能知道他的下落的人发疯了,于是便召唤二弟来看看能不能治好妳,再由令尊口中得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我俩便趁夜来找妳了。」
聂冬雁点点头,然后转眸去盯着儿子好半天,目光中是怜爱,也有不舍。
「大哥。」
「弟妹?」
「这孩子叫痴月,八月十五子时生,虽然很顽皮,但只要好好跟他说,他还算是很听话的。」
笑阎罗不由得皱了皱眉。「弟妹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大哥是他的大伯,不该知道吗?」
笑阎罗沉默一下。「是该。」
聂冬雁收回凝住儿子的视线,微微一笑。「所以我才告诉大哥的嘛!」
是吗?
笑阎罗狐疑地打量她那过于平静的神态片刻。
「弟妹,妳真想到阎罗谷去吗?」
「那当然,我还想问大哥,无论如何,大哥一定会带我去阎罗谷吗?」
「只要弟妹想去。」
「大哥务必要带我去,我已经是慕白的妻子了,生是李家的人,死也该是李家的鬼。」
「那我一定会带妳去。」
话说到这里,不知为何,笑阎罗越来越觉得有什么不对,正想再问,前面的君无恨掀开车帘探头进来。
「入夜了,大哥,前头是长安城,要进城吗?」
「进城吧!」笑阎罗心不在焉地回道。「今儿进城过一宿。」
未久,他们便宿入长安城中最僻静的客栈内,包下了整座西进院落,待用过晚膳后,正要各自回房安歇的笑阎罗突然被唤住。
「大哥。」
「嗯?」笑阎罗回眸。
聂冬雁笑得粲然。「月儿说想要跟你一起睡呢!」
「是吗?」笑阎罗不在意地伸出两手。「那就过来跟我一道吧!」
聂冬雁温柔的亲亲儿子,低声叮咛,「月儿,往后要乖乖听大伯的话哟!」等孩子乖巧的点了头后,她才把孩子交给笑阎罗。
往后要乖乖听他的话?
往后?
听到这句话,笑阎罗突然感到非常不安,抱着孩子,他蹙眉凝视着转入房内的纤细背影,半晌后,他毅然将孩子交给毒阎罗。
「夜里我有事,孩子交给你。」
「什么事?」
「也许是……救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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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曳飘渺的烛光下,聂冬雁独坐床沿,双眸专注地凝住左手腕上的护腕,眼神如梦也似的温柔。
良久,良久……
「现在,慕白,我可以去找你了吧?」
幽幽呢喃着,她掏出怀里的匕首对住自己的胸口,微笑,回答自己。
「是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