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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西宁王-第1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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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刚过,长老夫人就让人准备晚上的饭菜,第一次她要自己亲自去。图巴桑马上就要成了部落的代首领,这正是巴结他的好机会。长老夫人是个讲究的人,虽然年过五旬,利利索索一番收拾后,登时年轻了十岁。

    当她在屋里描眉画眼时,那份已被杨昊溜进厨房下了剧毒的饭菜送到了长老夫人的寝帐里,长老夫人没时间去检查它,她正为该穿那件貂皮大衣而伤神。

    杨昊回到寝帐,静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黄昏时,长老夫人去见了图巴桑,二人闭门叙谈约一炷香工夫,回来后,长老夫人脸色红扑扑的显得很兴奋,于是她叫来几个同伴在寝帐里做针线。室韦人不织布,穿衣一般用兽皮,麻布、丝绸在这里都是极其珍贵稀少的东西,做针线,那只有贵族家庭才有资格。

    有人提议把小鱼叫来,因为她自大唐而来,她的身上处处透着大国上邦的优雅雍容。她的针线也做的最好,针脚细密的足可做众人的楷模。长老夫人便真的派人请来了小鱼。小鱼陪着众人勉强做了一阵,便借口身体不舒服要回去。长老夫人挽留着她不肯放,让奴仆整理了自己的床铺请小鱼去休息。

    小鱼心里尽管一百个不情愿,却也只能强颜欢笑留了下来。

    一切计划都十分顺利,杨昊现在就坐等图巴桑的死讯。他仍然不敢露面,按照规矩他此刻应该在森林里纠察违纪之举呢。

    等到天黑仍旧没有图巴桑的消息,杨昊心里焦急起来,难得是毒药不灵了?不,那能轻易毒死一只羊,也应该能毒死一个人,即使毒不死,也会让图巴桑重伤不起,那样整个部落都应该是沸沸扬扬才对,为何会如此宁静呢?

    现在自己无法露面去打听,小鱼又被长老夫人留住不在身边。杨昊心急如焚。他在寝帐里焦灼地踱着步,思考着对策。

    突然,低沉的号角响彻天地,那是报警号,一定是部落里出大事了。会是什么大事呢,杨昊直觉地想到:图巴桑死了!

    奇怪的是此刻他的心里没有半点快感,甚或他为图巴桑的死感到有几分惋惜和自责,他嘘叹了一口气,目视昏沉沉的天空,在心里祈祷道:“愿你的灵魂能早日升入天堂,祈请上天原谅我的过失吧。”

    杨昊这些话刚刚默念往,就见两个女奴护送着小鱼回到了寝帐,女奴刚刚退出。杨昊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小鱼,兴奋地说道:“我们成功了!往后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在一起了。”

    小鱼目光闪烁不敢直视杨昊的眼睛,杨昊觉察到了异样:“怎么?他没死?”

    “我已经把他放了。”小鱼说完就深深地低下了头。

第7章 无言的结局

    杨昊听到这话,心里骤然一紧,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就在他苦等图巴桑死讯的时候,他把所有可能的结果都考虑到了,这其中也包括小鱼私自放走图巴桑。

    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当它出现的时候,杨昊却狠吃了一惊,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念头呢,小鱼和他的交往只是出于少女纯洁无害的好奇嘛,难道,自己与小鱼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敌不过她与图巴桑数天的相处?

    小鱼会放走自己的情郎,这简直是荒谬绝伦嘛!

    是的,她确实有些任性,也因为自己的宠爱而变得轻狂放肆,忘记了礼仪和尊卑,但她首先是一个有理智的人,其次她懂得掂量事情的轻重,她有什么理由做出这等傻事呢。可笑的应该是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自信起来了。只是滑稽又可笑。

    可是一切还是朝着最坏的一面发展了,自己就是哪个滑稽可笑的小丑,真是愚蠢无极限啊。

    杨昊极力隐藏着自己内心的失落与煎熬,现在该怎么面对小鱼呢?向她发脾气,冲着她大喊大叫,或者干脆是打她一记耳光……

    不,不,现在她心里一定也充满了痛苦和自责,应该去安慰她,稳定她的情绪,让她回头是岸。

    对,对,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表现的大度些吧。夫妻做不成,还能……

    杨昊很想抽自己两记耳光,这都想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焦灼不安的心,正当他要开口安慰小鱼时,小鱼却满脸是泪地跪下了:

    “公子,奴婢对不住您,您打死我吧。”

    公子!这是多么陌生的称呼,即使当年在长安西宁侯府,小鱼也很少用到这个称呼,她向来都是随章夫人称呼自己为“大郎”的,至于私底下她甚至敢口无遮拦地直呼姓名。

    “你……”

    杨昊的心在流血,浑身骤然变得冰冷,“你这么做是为了他?”

    杨昊的话含混又露骨,至于是那层意思完全取决于小鱼的回答,这当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他看不得小鱼受煎熬的样子,于是心立刻软了。不能就这样刺刀见了红,他要给小鱼一次机会,也要给自己一次机会。

    “你是因为要报恩才放走他的,唉,傻丫头真是是非不分,当初是他掳走你在先呀。算了,我不怪你,谁让我的小鱼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呢。”

    小鱼也在那一刻间放弃了自己,她赶忙改口道:“是我一时糊涂,我是被鬼迷了心窍。”

    这话听起来虽然异常生硬和言不由衷,但杨昊还是决定接受它,他笑着扶了小鱼,掏出她送给的手绢,仔细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本想熬过这个冬天再走。”杨昊强作笑颜道,“看来我们要提前走了,脱羽部的大军很快就会杀过来。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已经下了第一场雪,现在帐外天寒地冻,白眉人或许还能忍受着,但对杨昊和小鱼来说,酷寒的威胁并不亚于即将到来的脱羽部大军,唯一的区别是,扛过酷寒可能获得新生,与脱羽部大军对抗,只能是死路一条。

    收拾了十天的干粮,牵了两匹长毛矮马,趁着天黑两人悄悄地出了营寨。天地朦胧昏暗,路有千条,脚下的是该哪一条呢。杨昊大致分判了一下方向,指着正南方道:“就往前走,总能回到大唐。”

    几天前的那场小雪并没有融化,干粉状的雪花被寒风催赶着,落入了山坡背风的一面,此刻它们已经结成了坚脆的雪盖,人马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发响,在这夜深宁静的荒原里听到这声音,总是让人有些心神不定。眼前是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就进入了一片无人领地,那里在夏天的时候是一片泥沼,现在应该是一块冰封的荒原。

    突然,杨昊警觉地拉住了小鱼的马缰:

    “有人!”

    随即两个人如同冰雕一般,凝固在了那里。

    一支上千人的大军正缓慢地通过小树林,他们心谨慎,尽量不弄出太多响声,但仅仅上千匹马踩踏在厚密松针上的声响就已十分可观。

    “往回走。”

    杨昊低声吼道,他刚催马转过头来,一支羽箭就擦着他的脸飞疾飞而过,紧接着又有三支箭射在他的身边,呈一个倒三角形将他围在核心。这是最简单有力的警告,杨昊心里十分清楚,此时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难逃变成刺猬的命运。

    小鱼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她虽然学会了骑马,但技艺还算不上娴熟,此刻她没能像杨昊一样拨转马头,因此,她能看到森林里的一切,包括射箭人的面孔。

    “什么都不要做,站着别动。”杨昊低声警告道,其实根本不用他示警,小鱼已经吓得动弹不了了。

    上千人的大军从树林里走出来,大部仍马不停蹄地按照原定计划向白眉部营盘方向前进,图巴桑和他的父亲伽弥尔巴催马来到了杨昊面前。

    “小鱼姑娘,我又回来了。”

    见到小鱼,图巴桑双眸发亮,兴奋之情写在脸庞。小鱼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她紧咬着牙,强撑着没有哭出声来。

    果然女人的心是水做的。

    杨昊端坐在马背上,面如冰雕,虽然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但真正当窗户纸被捅破时,内心的痛苦仍是那么猛烈。

    “你就是小鱼姑娘,果然是上邦人物。”

    伽弥尔巴满意地说道,话是通过身边的一个通译翻译的,他虽然也能说一口汉话,但比图巴桑就差的太远了。

    “你就是那个叛徒的同窗?”

    谁是叛徒?谁又是谁的同窗?在伽弥尔巴用马鞭指着杨昊时,通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父亲问你,是不是胡班的同党。你想好了再答。”图巴桑重新翻译了一遍,语调异常平和,最后一句话更是包含深意。说完这句话,他望了眼小鱼,眼光中满是怜爱。

    “我就是胡班的同党。”

    杨昊朗声答道,嘴角露出轻蔑地的一笑。大丈夫敢作敢认,这个世界已无可留恋之处,自己用不着再顾及什么。

    “咕咚,”有人将一颗人头丢在了杨昊的马前,胡班还在咧着嘴朝杨昊微笑。

    小鱼尖声大叫起来,但无疑是她见过最恐怖的事了。图巴桑甚为紧张,催马到了小鱼面前,这一突兀的行动让脱羽部的武士倍感压力,至少有五十支箭瞄向了杨昊——只要他稍有异动,顿时就将他射成刺猬。

    杨昊一动没动,虽然他的短刀此刻还在腰间的皮鞘里,但在这个距离,他还是有把握杀死图巴桑的。两人间的私情已经大白于天下,杀死情敌应该是所有被气昏了头的男人不二的选择,既然已经被羞愤折磨的万念俱灰,那拼个鱼死网破也未必不是一种好的结局。

    伽弥尔巴没有下令放箭,这绝不是他心怀仁慈或麻痹大意,而是他坚信杨昊根本没有胆量去杀他的儿子,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他没有这个胆量。三十年前被推举为可汗时,他就坚信一个道理:身硬撑的天地阔,这个世界唯手中有铁、胸中有血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三十年,他东征西讨,身经百战,不敢说每战必胜,但他从不屈服,终于将一个任人欺凌的小部落,变成了令人生畏的一方霸主。

    这是他一生无上的光荣,也是他内心骄傲的资本。大唐那是南方一个遥远的国度,那里气候温和,土地肥沃,人口众多,他们能生产精美的器物,也能生产锋利的刀剑,那里的男人理智、忍让,行为举止如妇女般温文尔雅。

    伽弥尔巴是从草原流传的歌谣中知道这个地方的,年轻时他曾视那为天堂,但现在他对大唐的一切充满了鄙夷。那里的商人为了金钱可以丢弃尊严、良心;那里的男人无能猥琐,即使自己的金钱和女人受到侵犯,也不敢亮出自己的刀剑;那里的官员勾心斗角,贪腐无能,敲骨吸髓得来的钱财,只用于口腹皮肉之乐。

    人嘛,在金钱、女人和荣誉面前就应该像野兽一样,去夺取,去占有,因为那是人的本性,忍让、克制的里子就是怯懦和无能。

    “请把小鱼姑娘让给我,我会一生一世珍惜她的。”图巴桑拉着小鱼的手跪在杨昊面前说道,语气真挚热烈。小鱼则低头哭泣。

    “混账!”伽弥尔巴暴怒起来,“你是胜利者,你不该跪着一个失败者的面前,现在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他的女人,甚或他本人!”

    一群武士冲到杨昊面前,锋利的长刀对准了杨昊,森森的弓箭也随时准备发射。

    “父亲,请你遵守诺言,放他走。”图巴桑向伽弥尔巴恳求道。

    伽弥尔巴没有做声,只是挥了下手,围困杨昊的武士如水一般退了下来。这个年近五旬的老人走到杨昊面前,锐利的目光盯着杨昊的脸,似乎要刺穿他的内心。但他很快发现,这个年轻人很有些特别,他的目光如深海一般,莫测高深。

    “为了我的儿子,我可以放你走。”伽弥尔巴用胜利者惯有的口吻说道,“请不要恨你的女人,是因为她,我才决定放过你的。”

    武士们为杨昊让开了一条路,一条通往南方新生之路,图巴桑拿过一袋干肉交给杨昊,这些肉足够吃上半个月的。然后他又把胡班使用过的横刀递了过去,这个危险的举动让他身边的武士一阵紧张,距离这么近万一这唐人兽性大发,如何得了?

    伽弥尔巴大声呵斥了一句,众武士这才收起弓箭退到了一边。

    杨昊伸手抓过了横刀,这刀是配发给军中将领使用的,精钢打造,质地十分优良。脱羽部人使用的武器多半来自回鹘,少部分购买至大唐边军,都是一些劣等货色。这把刀在这无疑算是一件宝物了。

    “你父亲刚才嚷了句什么?”杨昊俯视图巴桑问道。

    “他,他说,兔子即使手中有武器,也不会变成灰熊。”图巴桑红着脸道。

    杨昊哈哈笑了一声,转身看了眼小鱼:“我有生之年不会再回来了。”他双腿一夹,座下马嘶溜一身望南而去:

    “把她交给你了,用心去爱她吧。”

第8章 新生

    在荒原上连续走了十天后,杨昊遭遇了本年的第二场雪,三天三夜,疾风夹着暴雪横扫广袤无垠的戈壁草原。到处是死亡的气息,每天都在与死亡竞争。带的干粮即将吃完,那匹能极耐饥寒的长毛马不慎摔断了一条腿,它倒卧在冰盖上已经没有重新站起来的希望,等待它的只有死亡。

    杨昊不忍让它承受太多的痛苦,一天早上,他向上天默祷自己的罪过后,趁它不注意,结果了它的性命。杨昊割下一条马腿作为干粮,然后继续踏雪前进。

    又走了五天五夜,终于在一天正午,杨昊昏倒了,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他预想今生今世可能再也无法起来,他已经变得彻底麻木了,这就是死亡吗,原来是这样一种意境。

    人在混沌中孤独地来到这个世上,又是孤独、混沌地离开,在一生一死的中间,人暂时忘记了孤独,自认为清醒地活着,现在自己的灵魂走出了躯壳,站在曾经的躯壳边用另一种眼光打量着过去的一生。

    全是一场梦,模糊不堪的一场梦,没有开始没有终结,混混沌沌中睡去,再也无法醒来。

    不过杨昊最终还是醒来了,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垫着厚密金丝草的软床上,近在咫尺的地炉里炭火正旺,眼前出现一张圆乎乎的少女的脸。她正用一个用木头雕成的碗在吃饭,碗粗陋不堪,里面却是浓香美味的肉汤。

    “阿妮……”

    少女惊喜地叫了一声,兴奋地丢下碗跑了出去。杨昊不觉地苦笑了一声,类似的情景几年前在长安西宁侯府似乎也经历过,难道这又是一次转世轮回?这一回自己又将是何等身份,拥有怎样的境遇呢?

    门帘被掀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几个壮实的牧民走到床边,厚重的皮袍上雪花正在融化。一只粗糙的大手按在了杨昊的额头上,并没有出现可怕的高烧,他又剥开杨昊的眼帘,最后查看了他的舌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

    他说了一段杨昊完全听不懂的话,众人随即发出了一阵轻松的笑声,那个圆脸少女显得格外兴奋,她围着杨昊看了又看,晶亮的双眸中闪烁着活泼的光芒。她的母亲,一个右手残了两根的手指的慈祥妇女,捧来一碗热腾腾的羊汤,羊汤里特地加了盐。

    杨昊在雪窝里躺了一个下午带半个晚上后,才被乌苏固巡逻的民兵救回来的,有人在他的行李里发现了马肉,因此判断他是个唐人,因为室韦人、契丹人和回鹘人都视马为亲人,人们宁可饿死也不会吃马肉。

    乌苏固偏居漠北,与大唐从未有过正面冲突,但族人对唐人却没有多少好感。唐朝商人常用极高的价格把劣质商品卖给他们,而且因为大唐与契丹常年的战争,致使契丹人强加给他们的税赋一年重似一年。

    但乌苏固人不愿意见死不救,即使是敌人他们也会先把人救活,再以他们认为光明正大的方式了结他们的恩仇。把杨昊带回部落的青年叫穆露固,他是一个孤儿,也是部落中数一数二的勇士,他把杨昊交给了自己的义母小弥意大娘照顾,小弥意大娘的丈夫是前任军事首领,膝下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穆珑。

    杨昊的手脚被严重冻伤,虽然不至于残废,但至少三个月不能下床走动。这些天一直是穆珑姑娘在照顾他。穆珑算是穆露固的干妹妹,但杨昊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她喜欢穆露固,发自内心的崇拜他,但出于少女的娇羞,穆珑却不敢向穆露固表达爱意。

    穆露固呢,他是一个英雄,双臂有千斤巨力,只带一柄短刀就敢到森林里找黑熊搏斗。但对儿女情长他却反应迟钝,竟丝毫不觉穆珑对自己的爱意。

    真是爱在心口难出口,这可急坏了穆珑,自己都十六岁了,按照乌苏固人的习俗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同龄的小姐妹们一个个为人妻为人母,独独自己还形单影只。更可恨的是自己讨厌的人就像苍蝇一样围着自己转,用马鞭赶都赶不走。

    “一朵花让人看的眼流血,偏偏他是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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