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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魄在天(完)-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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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策沉默不语,正巧下人端茶上来,他接过茶碗随即吩咐下去:任何人没有听见他召唤,皆不可靠近书房。
  下人躬身退出。
  他转头凝视萧辰良久……
  似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萧辰神情间波澜不惊,静若盘石。公孙策能清晰地感受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坚毅决心,即便他今日不说,想来萧辰定会想方设法用另外的途径来弄清那封信的内容。
  他长叹了口气,道:“相信我,即便你知道了那封信的内容,也无法替令尊翻案。”
  萧辰摇头:“我从未想过替家父翻案,我只是想……多了解他一点。你曾说当年定案草率,并未查出家父动机何在。故而我想知道,家父究竟为何而死?你们说他通敌,那么他为何要通敌?信中总该有写他得了什么好处吧。”
  “……”
  公孙策端起茶碗,举到唇边,久久未饮,又复放下,沉声道:“我再说一遍,那封信从笔迹到口吻,再到都督大印,毫无疑问是出自令尊手笔。铁证如山。无论令尊是为何何种缘由,都逃不过他是在叛国。”
  “就算是,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求先生将当年所知之事,尽数告之。””萧辰的声音并不高,却透着坚持,“无论结果究竟如何,我都心甘情愿。”
  这话听在公孙策耳中,声音不高,却令他悚然而惊,骇然望向萧辰……那一瞬,仿佛时光倒流回二十年前,他又看见了那个身加重镣却仍旧姿容明媚的人勾唇轻笑,道:“随便你们怎么判吧,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心甘情愿。”
  公孙策知道,一直都知道,萧逸的心里一定藏着某个秘密,一个让他可以笑对生死的秘密。
  可他却一直无法知道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二十年过去了,也许眼前这个拥有他血缘的年轻人能找出这个秘密。
  “好,我告诉你。”
  公孙策终于点了点头,深颦起眉头,任自己回到苍苍莽莽的回忆中去……
  ——二十年前,京城。
  公孙策在刑部任职一名小吏。那日三堂会审,他为书记吏,那是他进刑部以来所遇见的最大的案子。
  堂上坐着谁,他已记不太清楚。
  堂下跪着的那个人,他却记得甚是清晰。
  顺德府都督,萧逸,人如其名,纵然重镣加身,囚衣褴褛,却仍是俊逸悠然,安之若素。无论堂上之人如何质问,他始终一言不发,目光淡然地应对一切。
  公孙策见过许多囚徒,或急切申冤、或不屑多言、又或万念俱灰,却从未见过那样怡然自得的人。
  整堂审判,喧闹的是他周围,他却静若磐石。
  到了最后,主审大人拍案而起,怒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样的罪行足以让你凌迟处死,只要你供出幕后主使之人,尚还有回旋余地。”
  萧逸望着主审,微微笑道:“此事乃萧某一人所为,随你们怎么判吧,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心甘情愿。”
  问不出来,只得严刑逼供,拖下去打几十棍,再拖上来,下半身囚衣便已被血染透,人却还清醒着,再也不看堂上之人,只侧头望着堂外的天空出神,目光柔和……引得公孙策也循着他目光望去,看见两只燕子飞进飞出,口衔着树枝,正在粱上筑巢。
  萧逸,再未开口吐过一字。
  主审无法,只能接着再打,打完还是审不出来,最后主审们只得放弃,把已打得体无完肤的萧逸丢回了牢房。
  案卷上呈皇上,朱笔过处,罪名也定了下来:通敌叛国,引西夏人入境抢粮,致使守疆将士折损过半,午门腰斩示众,以平民愤。
  腰斩这等惨绝人寰的酷刑,公孙策本不想去看,但偏偏当时的监斩官是他的顶头上司,命他作记录,百般无奈,只得跟去。
  当日大雨倾盆,围观百姓却无人散去。
  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萧逸显然又被用过刑,能看出左腿和左臂都已经断了,被半拖着出了囚车,又被半拖着上了刑台。
  围观的百姓用最恶毒的话咒骂着萧逸。好不容易与辽国签订澶渊之盟,能过些安生日子,此时的百姓无比痛恨兴起兵祸的人,那是会使他们丧失亲人的灾难,而在眼前这群百姓中,不少便是边疆将士的至亲。
  萧逸,无疑是他们的弑亲仇人。
  石块、砖瓦落雨般飞向刑台,夹杂在其中的居然还有一把斧头,准头不错,正砍在萧逸背脊上,血哗一下溅出来的……肩胛骨开裂的声响并不大,却足以令公孙策毛骨悚然,他别开头,没敢再看,光听见行刑的刽子手大声嚷嚷着叫台下的百姓住手,生怕人在行刑前就死了。
  台上台下吵闹了一会,随着监斩官掷出的令牌落地,终于回复了安静。
  公孙策仍是低垂着头,不想去看惨烈的那刻,只听见一声不大的“喀嚓”,似是骨头折断的动静,然后随着台下百姓的倒抽气声,“砰”地一下,某个沉重的物件重重摔下。
  他仍旧不敢抬头,等了一会,没有再听见任何声音——难道萧逸已经死了?他缓缓抬起头,将目光移到刑台之上,眼前的情形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萧逸已然被齐腰斩断,猩红浓稠的血淌了一地,
  而他正用手艰难地撑起自己的上半截身子,试着让自己坐起来,或者不能用“坐”字,只能说他试着让自己的半截身子直立起来。
  风呼呼着吹着,四周鸦雀无声,一片死寂,每个人都死死地盯着他,看着他用仅存的一只手在血泊中挣扎着起身。
  从来不曾见过这样残缺肢体的挣扎,公孙策不自觉地死死攥住笔,汗透重衫,想挪开目光,但却似乎有着千斤重的东西坠在心里,让他不能稍离。
  仿佛过了有千年之久,萧逸终于让自己“坐”起来了,“坐”得并不稳,半靠着他自己的下半截身子。
  此时公孙策方才能看清他的脸,穿过血污,他的脸俊逸依旧,从容依旧,双目柔和悠然,望着天际层云,径自出神……
  没有惨叫,甚至没有呻吟,连雷声都奇迹地停了下来,安静地只有风的声音。
  他搁目之时,雨唰地一下,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没头没脑地打在一切它能够企及的物件上,不计成本般地疯狂。
  ——听到此处,饶得箫辰紧咬住牙根,身体紧绷到极致,却怎么也挡不住灼热的泪水滚滚而下,他不由自主地哆嗦着。
  “那时我就想,他这样一个人,究竟是何野心要通敌叛国。”公孙策仍陷在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箫辰哽咽难言,几次开口都说不出话来,原本抚在红木桌面上的手已变为紧紧扣住,胸中悲愤难当,气血上涌。只听见“啪”的一身,红木桌子都迸裂,碎屑落了一地,而他既未出掌,亦未出拳,仅凭体内激荡难耐的真气震裂了这张桌子。
  公孙策回过神来,看箫辰泪难自禁,连忙安慰道:“大概是由于之前用刑时就流了不少血,所以令尊并未受太久的罪,一炷香的光景,就闭目而逝了。”
  重重点头,箫辰深吸几口气,强制平复下心情,哽咽道:“家父的尸骨……”
  “令尊的尸骨似乎是被家仆收敛了,至于葬于何处,我就实在不知晓了。”
  所幸还有家仆收敛,箫辰不敢想象,若再听见爹爹尸骨被随意抛丢荒野郊外或是江河湖涧,他身为人子,实在再无面目立于天地间。
  “先生可否告诉我,那封信究竟写了什么?”

  第八章 汾水风劲

  “那信是令尊写给西夏将军李腾冲,让他出兵大宋,掠夺粮草。令尊则在信中答应与他里应外合。”
  萧辰紧皱眉头:“那这位李腾冲可有出兵?”
  公孙策深点下头:“有,按信中日期来看,他正好在你父亲写完信半月后出兵攻宋。为何说是铁证如山,正是因为事实惊人的巧合,由不得人不信。当年的左相欧阳长青是令尊的老师,此事若有余地,他应会出手搭救。”
  “家父当真与他里应外合?”
  “当时战局甚是混乱,据后来咸王所说……
  “咸王?”
  “咸王是先帝的弟弟,因喜骑射,常居顺德一带,手底下也养了不少亲兵陪他射猎。据他说,当时西夏入侵,而你爹爹却一直按兵不动,是他率领亲兵拼死抵抗西夏人。”
  萧辰疑惑:“按兵不动……如此说来,应该不能算是里应外合。”
  “当时,顺德经略使易尚文已送来八百里加急文书,请求朝廷出兵。先帝派了二十万大军,向顺德府方向集结。有人说,也许令尊就是后来又觉得没有胜算,故而犹豫,一直未出兵。”
  “后来呢?”
  “二十万大军到的时候,听说已经打得差不多了,便追着西夏人后头又打了一阵子,后来经过易尚文提议,先帝留下十万大军驻扎下来,从此边境太平,再无兵祸。这事之后没多久,令尊就被告发了。”
  “那么现在咸王可还在?还有那位经略使易尚文,现在何处?”
  “咸王前两年刚刚去世,至于易尚文……”公孙策摇摇头,“他后来又当了两年的经略使便告病回乡去了,到现在也未再听过他的消息。”
  “他是哪里人?”
  公孙策想了想:“我没记错的话,他是福建泉州人。”
  萧辰点头,看来想要了解真相,他还须要走一趟福建:“多谢先生!”
  公孙策摇头:“不必谢我。”
  萧辰静静坐了许久,再无话要问,遂起身,朝公孙策的方向翻身拜倒,公孙策连忙要去扶他,用了几次力,萧辰却是纹丝不动……
  “先生请受了我一拜。”
  “我如何受得起!”公孙策急道。
  “先生待我,并不以罪臣之子相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助我查明真相。如此大恩,焉能不谢。”
  公孙策无奈,拗不过他,只得受了他一拜,赶忙扶起他来。
  萧辰这才辞别公孙策,只身凭着记忆中的路,回到了开封府。
  月上中天,若有似无的桂香脉脉地浮动在夜色之中。
  包拯尚在书房批阅卷宗,张龙赵虎守在门外;展昭在自己房中,刚吹熄了灯,却不上床休息,只站在半开的窗前出神;莫研与李栩都在各自房中睡得正香甜。
  萧辰躺在床上,虽然知道明日一早启程,应早些休息,可翻来覆去,却还是睡不着。公孙策所说的话在他脑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试着从中间找出不对之处,但发觉由于自己对二十年前的顺德府状况一无所知,根本无从着手。
  当年西夏兵祸之事,公孙策所知都是别人上报朝廷的,历来地方状况上报朝廷都会有所差别,甚至战败报成大捷也是有的。看来还是得先去趟顺德,找些地方上的老人打听打听才行。
  一夜虽无事,他却直到鸡鸣之后才小睡了一会。
  次日辞过包拯,萧辰便与莫研李栩一同离开了开封府,往押解白盈玉的方向追赶过去,天还未黑,便已看见了她与差役一行。
  因为不便露面,故而他们只是远远地偷偷跟着。萧辰虽然看不见白盈玉,却不时能听见莫研的唉呀之声。
  “唉呀!又跌了一跤!”莫研远远地望着,摇头叹息。
  白盈玉身上带着木枷,沉重不说,看路的话,目光所及实在有限。加上路上崎岖不平,她又走不惯,绊到石头树根,很是容易跌跤。纵然两位官差并未为难她,可她走了这两、三日路下来,肩膀、脖颈、还有手腕都被木枷磨破渗出血,脚腕亦被脚镣磨破,脚底也起了几个大血泡,膝盖上亦是跌得血迹斑斑,着实狼狈不堪。
  连李栩都看不下去了,摇头道:“我看得想个法子,要不然她这模样,能不能到汾水还难说得很。”
  萧辰道:“不至于吧,走路而已。”
  “她本来就生的娇弱,平日又不动弹,现在突然架个死沉的木头框子在脖子上走那么老远的路,肯定吃不消啊。”莫研赞同李栩的说法。
  萧辰冷漠道:“这些官家小姐,手不能抬,肩不能挑,真不知道除了嫁人生孩子,究竟还有何用。”
  闻言,莫研与李栩对视一眼,深以为然。
  “不过,她对我们山上有恩,还是想个法子,替她把枷锁去了吧。”萧辰又道。
  莫研脑子动得最快:“这有何难,晚上趁着他们睡着,把木枷偷出来扔掉,不就结了。”
  “不行,这肯定让官差疑心,哪家贼偷那玩意,说出去都丢人!”李栩自从吃过亏后,谨慎了许多。
  萧辰略想了想:“每晚休息的时候,应该都会把木枷卸下来,你们找个机会把锁眼捣了,让他们只当是坏了。”
  “这个主意好!”莫研拍手笑道,“索性给那两差役下些蒙汗药,我们行事起来也方便。”
  李栩白她一眼:“你别把药下多了就成。”
  这晚,莫研在他们所饮茶水中下了些蒙汗药,等那两名差役昏睡着之后才偷偷溜了进去。木枷就放在墙角,她自怀中取出银簪,探入锁眼内,三捣两捣,便把锁给弄坏了。这时她才起身进了内室。
  “小七!”
  白盈玉抬眼看见莫研,惊喜低唤道。她在内室,未饮茶水,所以并未昏睡,脖子上的木枷虽然已经卸了下来,可脚上还带着铁镣铐,一动便会有声响。
  莫研笑吟吟地走到她旁边,低声关切问道:“这路上他们可有为难你?”
  “还好,并未打骂于我。”
  “看来展大哥说话还有点用。”莫研撇撇嘴,低头细看她,不由连连摇头,“你这脖子全都出血了,他们也不买药给你抹么?”
  白盈玉苦笑。
  “我身上倒是有药,可给你抹了,到时候怕让他们生出疑心来。”莫研为难地挠挠耳根。
  “我不要紧。”白盈玉微微笑道,拉莫研在身边坐下。也不知怎得,能在此时此地看见莫研,便觉得份外的亲切,比在开封府大牢中时看见她还要觉得欢喜。
  “你先且忍忍,到了汾水便好了。”
  “嗯。”白盈玉想起有重要事情得问她,“对了,你信上说,过河时让我故意投水?可是我不会水怎么办?”
  “有我呢!”莫研自信满满,“虽然水流会很急,但我就在水里等着你,不会有事的。”
  “那我应该何时投水呢?”
  “……”莫研眼珠转了转,笑道,“这样,到时我让二哥哥吹笛子,一曲将尽的时候投水最好不过。”
  白盈玉微怔了下:“萧大侠也来了?”
  “是啊,二哥哥说你救了五哥哥,对我们山上有恩。这次他和我五哥哥也都一起来了。”莫研指了指隔壁:“现在他们就住在你隔壁,一墙之隔而已。所以你不用害怕,这路上其实我们一直都陪着你。”
  “你们……对我这样一个犯臣之女……”
  白盈玉眼眶已经红了,眼泪噗哧噗哧地往下掉。这路上如何吃苦头,她都知道自己必须咬紧牙关忍耐,却在此时听了莫研的话后情不自禁就落下泪来。
  “你别哭,别哭……”莫研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什么犯臣之女,我们是江湖中人,怎么会介意这个呢。而且我二哥哥本来就最讨厌当官的人,你现在……”
  她挠挠耳根,觉得这话说起来有点怪,正不知该怎么圆这话,白盈玉已经用衣袖抹去泪痕,眼带笑意望着她:“替我谢谢萧大侠与李大侠。”
  “好。”莫研点点头,“我迷药下得不多,不能呆太久,你好好休息。”
  白盈玉含笑点头,目送莫研离开。
  这夜,虽然脚上还带着镣铐,身上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疼着,可却是这阵子以来白盈玉睡得最为安心放松的一夜。
  接下来的路途中,由于没有木枷,白盈玉脖子和手腕上的伤都渐渐结了痂,总算是不疼了。只是脚镣尚在,每日都要走出几十里地,脚腕处被磨得血肉模糊,白盈玉硬是忍了下来,一直撑到了汾水岸边。
  在等候渡船之时,白盈玉凝目细看汾水,果然如莫研所说,甚是湍急,波浪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激起水花点点。从河面上卷过来的劲风里都夹带着水,刮得人站也站不稳。
  “船来了,船来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来了只破破烂烂的渡船,聚在岸边等候的大群人都急着往上挤,差役忙催着白盈玉上船。
  为了坐到最外边,方便投水,白盈玉佯作被脚镣绊倒,重重地摔了一跤,待等她爬起来,人潮已经自身边涌过,她们一行是最后上船的,果然如愿坐到了船舱的靠外边的地方,只是她坐在两个差役的中间,要突然纵身跃出投水,似乎还是有些困难。
  船缓缓驶向江心,白盈玉心中愈发紧张起来,距离她不到二尺之处,便是波浪翻滚的江水。她不会水,见了自然有些犯怵,想到还得跳入水中,更是紧张地心砰砰直跳。
  旁边差役似有所感,转头盯了她一眼:“没坐过船?”
  “有些晕船。”她顿了一顿,紧接着又道:“想吐……”

  第九章 笛声悠扬

  差役还未说话,船家已经听见并赶忙开口嚷道:“想吐到船边上来,别把船弄脏了!”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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