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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友没回答。
就在这时,驴友的脸色,仿佛电视机坏掉般,陡然晦暗起来,两秒钟前生气勃勃的人,突然,像个大麻袋,瘫倒在地上。
玻璃杯骨碌碌地滚到了旁边。
楚香呆住了。
刹那之间,楚香脑海中,居然一片片地闪过了《名侦探柯南》的影像。受害人恐怖死去,警车呼啸,然后警察举起盛可乐的玻璃杯,闻了闻,说,苦杏仁味,氰化物中毒,再然后,手铐就拷上了她的手腕。
流浪歌手还在忘情地唱着罗大佑的歌。几乎没人发现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幸好,在旁边照顾烤羊的欧治宇,快步奔了上来,摆正驴友的身体,将他平躺在地上。
驴友休克了。面色灰白、手足湿冷,心跳剧烈。
欧治宇吼道:“不像普通中暑,快叫急救车!”
楚香瞬间回神,掏出手机拨打了120。
丽江医院的急救车马上赶到。楚香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她已经拎着包,站在了医院急救室的门口。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医生,走到她面前,问:“你是病人家属?”
楚香说:“不是。”
医生表情相当严肃:“急性心梗,可能是过度疲劳引发,需要马上手术。手术通知单、病危通知书谁来签字?另外,马上去补办手续,交住院押金。”
楚香朝欧治宇瞄了眼,欧治宇站在服务台旁边,正翻驴友的手机,一边不停打电话,试图联系驴友的家属。
楚香结巴问道:“急性……急性什么?”
“急性心肌梗塞。”
“心肌梗塞?他年纪这么轻,怎么会得心肌梗塞?”
“谁告诉你年轻人不会心梗。”医生严肃教训说,“知道心梗归哪类么?心脑血管意外!既然叫意外,就是让你想不到!”
楚香觉得这话挺逗,想笑,又笑不出来。
楚香问:“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答得很断然:“有。”
楚香浑身冒汗,说:“他突然晕倒,身边没有朋友,我们正在联系他的家属。医生,你们能不能先手术……那个,押金要多少钱?”
“3万。”
“3万?”楚香一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难道不能先欠着,等他家属来了以后,再补吗?如果没有押金,就不抢救了吗?”
医生说:“我们已经在抢救了。不过,医院的规定是先交押金。”
楚香只得跟欧治宇商量。“他的家人联系到了吗?”
“还在联系——这人的手机里没有‘爸妈’之类的号码,可能为了防欺诈电话,我打了好几个,都说是不大熟悉的工作客户。”
楚香口干舌燥,年轻的驴友,刚才还活蹦乱跳,总不能放任不管,看他去死吧!
猛地,楚香脑中划过一道光。
她翻出钱包,找到里头夹着的,一张尘封已久、从没用过的银行卡——那时,去上海培训前,关泽送给她防身的。
护士送来了所有的单子,一切就绪,只等签名缴费。
楚香揣着卡,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到收费处。
只见工作人员轻轻一划,女声机械提示:请输入密码,很顺利,很轻易,机器发出咔咔打印的声音,收据轻轻滑了出来,划卡成功。
原来这么久,这张卡不曾作废。
欧治宇冷眼看她,没良心地提醒:“欧米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家人赖账怎么办,别忘了你一个月薪水只有500。”
楚香心烦意乱,冲口顶了一句:“老板,你打算给我涨工资吗?”
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还算顺利,驴友脱离了生命危险。
第二天上午,楚香离开医院,找到附近的银行。
楚香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银行卡交给柜台小姐,低声说:“麻烦你,我想查查,这张卡能取多少钱。”
柜台小姐划卡,在电脑上点了几下,笑容可掬地问道:“准备提多少钱?如果现金5万以上,需要预约的。”
楚香感到有气无力,问:“最多可以提多少?”
柜台小姐微笑说:“VIP信用卡,刷卡消费最多可以透支人民币50万,提现的话,是人民币35万。”
楚香一听,脸色大变,简直被震住了,几秒钟的时间,她变成了一尊木偶。
然后,像个游魂般在银行大厅毫无目的地飘了几圈。
她最终失魂落魄,垂头站在墙角。
人民币50万。
是的,送卡的时候,关泽说不定已早有预谋。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想用这50万作为某种补偿,青春损失费?失恋抚慰费?或者,仅仅是一个富人对另一个穷人,出自善意的资助?
楚香发现自己不由自主蹲了下来。
楚香用微微颤抖的手掏出手机,再一次,拨通了关泽的电话。
听见话机里传来女声机械的中英文提示:“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空号,永远是空号。
楚香把手机放在地上,手伸进包里,使劲翻了一阵,翻出纸巾,压住双眼。
再次抬头的时候,却见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酷酷的发型,酷酷的穿着,酷酷的表情。
欧治宇看着她,冷淡地说:“你蹲在这儿干什么,走,回束河。”
楚香拉上包的拉链,站起来,低头快步走出了银行。
心这样烦乱,以至于她根本没注意,手机还落在银行的地上。
26
“干什么。”
“那笔钱有问题?”欧治宇问道。
楚香微微一怔,转过头,却见欧治宇神色如常。
他淡淡地说:“如果那笔钱有问题,我可以帮你凑出来,你先去把钱还了。”
楚香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有点惊讶,从没觉得,原来这个欧汤姆也有可取之处。
楚香沉默片刻,笑了笑,说:“谢谢,不用。”
一路无话,回到束河,他们跟往常一样,打扫店面,把店开张起来。
暂时没客人上门。楚香双肘撑在桌面上,呆呆坐在椅子里,眼睛望着那尊印有“神迹”LOGO的瓷器出神。чудеса,几个俄文字母像视频的拉伸特效,在她眼前扩大、模糊,渐渐地,化作一样东西,居然是关泽的微笑。
楚香不由泪盈于睫,用指尖揩掉潮湿,在心里暗暗自嘲。
那张明信片,上面的话到底写错了。
她应该写的,仍是阿桑的那首歌《温柔的慈悲》。“其实我早应该了解,你的温柔是一种慈悲,但是我怎么也学不会,如何能不被情网包围……”
“欧米茄。”
“啊?”
“易拉罐啤酒大概快卖完了,有空你去清点下,过几天,再去进五六箱。”
“噢。”
“你在看什么?”
欧治宇的语气貌似不大耐烦,楚香做贼心虚,一个激灵,挺直身体,下意识搪塞说:“老板,唔,我觉得,这个瓷盘很精致啊,大概是哪里的纪念品吧?”
“чудеса,国外一个小型天文学俱乐部。”
楚香有些诧异地瞄了欧治宇一眼,见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不会吧……骗人骗得这么不动声色。“天文学俱乐部?听起来很了不起,老板,你还是个科学家?”
欧治宇半天没有出声。
忽然,语气平缓地说:“不是我的,是我女朋友的。她送我的礼物。”
楚香大吃一惊,问道:“这个瓷盘,原来是你女朋友的?”
“是的。”
楚香怔住了,想了很久,小心翼翼地问:“这么说,你女朋友是科学家?真厉害啊!”
欧治宇的脸上,此时划过一道流星般的笑容,然而语气未变,说:“她不是科学家,只是业余对天文学感兴趣,实际上,她是个电脑工程师,在沃尔沃公司总部工作。”
“沃尔沃总部?”
“在瑞典。”
“你女朋友原来是留学生?”
欧治宇摇摇头。“以前我学瑞典语,去瑞典留过学。我女朋友是当地人。”
“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Lucia。”
顿了几秒,欧治宇的舌尖缓缓滑出一个名字的发音,漫不经心而又充满了感情。
楚香听在耳里,心底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怅惘。
“不过,”欧治宇说,“她更喜欢她的网名,叫Eagle。”
“Eagle……”楚香喃喃地念道,感到这个名字似曾相识。转头看去,见欧治宇的脸色,仿佛表现出了某种从未有过的温情。
“她是个天才的电脑工程师。这瓷盘,其实就是чудеса为她特别制作的奖章,为了感谢她给чудеса俱乐部设计了完美的网站程序。”
听到最后这句话,楚香心一跳,Eagle这个名字闪进了她的脑海。
——关泽曾提过,网络上,宋敬学有个对手名叫Eagle,宋敬学还为其取了个音译名,叫“阴沟”。
“我能看看你女朋友的照片吗?”
欧治宇迟疑了几秒,从裤兜里摸出一只钱包。
想不到,这个酷酷的潮人,居然把女朋友的照片随身携带,楚香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
只见照片上是个漂亮的外国女孩,一头金发,笑得极为灿烂,她穿着溜冰鞋,微微弯腰,向镜头招手,好像生活的非常快乐。
楚香忍不住开玩笑,调侃道:“哇,老板,你有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的女朋友,干嘛不留在瑞典啊,你竟然舍得啊。”
欧治宇不说话。
楚香说:“要不然,你把她接来束河嘛,她不肯辞掉沃尔沃的工作吗?”
欧治宇把钱包收起、放好。
半晌,淡淡地说:“她去世了。”
楚香一愣。
欧治宇说:“急性粒细胞性白血病,发病很突然,她失踪了整整半年,再次联系我的时候,已经在医院的抢救室,最终没能抢救回来。她葬在瑞典,已经一年多了吧。”
楚香低声说:“老板,对不起啊。”
欧治宇瞄了她一眼,走回吧台去了。
他又变回了面无表情的样子,靠在吧台上,身后的音响,此时播放某种音乐。
身为头顶长花的时尚人士,欧治宇每天都会弄点有潮流、有品位的music,大部分是酒吧电音,House、Trance、Funk之类。他的习惯是,只在无人时,打开音响播放一会儿,其间只要有客人上门,就立即关掉音乐。好像光临的客人不配分享那些曲子。
楚香心里有点歉疚,决定今天奉承他一下,拍拍马屁。
“老板。”楚香摆出一副快活的模样,问道,“今天是什么音乐?今天的音乐还不错哈!”
“Buddha Bar。”
楚香一听,脚步胶在当地,站了很久。
半天才走到吧台前,说:“给我看一下碟子。”
欧治宇把CD的壳递给她。
封面果然是一尊很大的佛像。
某些往事像束河清净的风一般,让人感到有些凉凉的。
楚香笑笑,问道:“这个Buddha Bar,是不是法国巴黎的酒吧,就在香榭丽舍大街旁边,酒吧里有尊大佛像,挺有名的?”
“原来你也知道?”
“听说过。”
楚香说了三个字,放回CD壳。她的眼光从欧治宇脸上扫过,觉得有句话似乎很适合他们俩。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三天后的下午,是束河古镇最寻常的一个夏天。
明澈的溪水汩汩流淌,四方街上的小吃摊,热热闹闹地摆成长龙,猫和狗趴在墙根睡觉,游客们四处转悠。“鹰巢”里,欧治宇靠在吧台后,闷头玩牌。
店子里安静极了,一抬老式吊扇飞快地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楚香扒在桌上,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到有一个游客,踏着历史悠久的石板路,沐浴在薄薄的阳光下,不紧不慢、从从容容,步步地走了过来。
那是个年轻男人,身材很瘦,穿了件亚麻色衬衫,修长的牛仔裤,登山鞋,棒球帽,还戴着遮阳镜,挡住了眼睛——比较典型的游客打扮,却挺光鲜。
不知为什么,楚香“呼”地坐直身体。
那男人拖着一只不大不小的旅行拉杆箱,手里还卷着一本书,施施然,径自走到“鹰巢”门口,停了下来。
就在他脚步停顿的刹那,楚香的身体,情不自禁往后飞快地微微一仰,好像此时有支坚硬的箭,猛然贯穿了她的心脏。
楚香把嘴唇抿成一条线,用一种冷酷的目光,盯着他。
是的,这男人,不要说戴帽子、戴太阳镜,就算烧成了灰,楚香也认得。
从来对客人相当漠然的欧治宇,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竟抬起头,打量了来客一眼,主动淡淡问了句:“要什么?”
“可乐,谢谢。”
欧治宇吩咐:“欧米茄,去倒可乐。”
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极为自然地侧头看了楚香一眼,微微一笑。
楚香扭头就走,闯进酒水间,倒了杯可乐。
出来的时候,看到拉杆箱竖在吧台旁,而他微微弯腰,正柔情蜜意地注视墙上的照片,脸上的神情很愉快,很欣慰,又很怀念,仿佛充满了光彩。
楚香面无表情,把玻璃杯顿在离他十万八千里远的、角落的桌上。
他只好离开照片,走到那张桌子前,端起杯子喝了口可乐。
谁都看得出,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朝楚香低低地微笑搭讪说:“嗨。”
楚香往另一个方向偏过头,无动于衷地望着墙角。
他管自己说了下去:“那张照片,是在香格里拉拍的吗?拍得真好。”
楚香不说话。
“你去香格里拉……”
“这位先生。”楚香打断他,鼻子“哧”的一声,公事公办地说,“想去香格里拉,丽江有好几个旅行社,也可以包车去。随便你。”
他点点头,研究着她的表情,忽然叫了她的名字:“楚香……”
楚香立即又冷言冷语地打断了他:“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我叫欧米茄。”
“……”
他沉默半天,忽然说:“欧小姐,你对丽江很熟吧?我刚来这里,你能不能给我介绍几个好玩的地方?”
“不好意思,我不是导游。”
他一听,只好又沉默了。
半晌,把手里卷的书放在桌上。
楚香看到了那本书的封皮——《驴行云南:背包游丽江》,又瞄一眼他的拉杆箱,嗤笑一声,再次偏过头,拨着指甲,不吭声。
他喝了口可乐,想了很久,声音很低地说:“我会在这儿住好几天……”
“关我什么事?”
“嗯……你不能帮我推荐一家酒店吗?”
“我一家酒店都不认识。”
楚香寸步不让,死死板着脸,心却不由自主,已经在发抖。恨死了!既恨他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又恨自己。
他陡然转了个话题:“香水很适合你。”
楚香一听,登时顶了回去:“世界上只有你会买香水?这香水是别的朋友送给我的。越南香水,不比法国的差。”
他笑笑。“欧小姐,看来,我好像没认错人。”
“……”
不小心中了圈套,楚香两眼朝天。一声不吭。
他看着楚香,显然,他也不知一时该从何说起。
空坐半晌,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低声说:“楚香,我先去找个酒店,把行李放好……等下再来找你。”
楚香还是不说话。
他迟疑片刻,摸出可乐钱,本想放在桌上,冷不丁,被楚香一把夺过。
他一怔,又看她一眼,却见她眼睛望着天花板。
他便只好低下头,走到吧台边,弯腰重新拖起拉杆箱,慢慢地,走出了“鹰巢”。
楚香脑袋登时“嗡”的一声。
其实还没反应过来,人却已经冲了出去。楚香看见,他瘦瘦的背影就在前方。他孤身一人,沿着束河古老的小路,一步接着一步,不停地走远。
楚香大吼一声:“站住!”
没志气!楚香痛恨自己,恨死了。
然而一层淡淡的水雾还是瞬间蒙住了她的眼睛。
他停步转身。
在这个古老的小镇,他们用某种情仇交织的眼光,相互望着对方。好像电影中的定格,足足望了十几秒。
终于,楚香用力扭头,差一点拧折了自己的脖子。她钻进“鹰巢”,把可乐钱一把扔到欧治宇怀里。
欧治宇问:“你认识他?”
“不认识。”楚香干脆地回答。
“那你干嘛叫得这么凶。”
“我以为他想吃白食。”
欧治宇垂下头,管自己玩牌,不理她了。
“老板。”楚香嗓子发干地说,“我现在去进啤酒。”
“嗯。”
楚香一阵风地跑出“鹰巢”,再往路前方看的时候,那个人居然已经不见了,连影子都没留下。楚香的心脏砰砰乱跳,骑上小三轮车,在束河仔细地寻找起来。
然而没有人。
各式各样的游客优哉游哉地逛着,中国人、外国人,各式各样的男人。只是没找到他。
楚香不死心,蹬着小三轮,开始一家家地找客栈。
路过某条偏僻狭窄的巷子时,楚香猛然停了下来,毫无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她看到,深巷内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