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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个，范卡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这个瞬现即逝的微笑，顷刻袭击了徐森。
就像一朵蒲公英轻轻飞扬，然后了无痕迹地划过安静的天空。
只不过时间太短了，就像一段仓促的代码。
徐森很少能见到她笑。
在他的记忆中，范卡总是独自地呆在某一个安静的角落里，摆弄那些破旧残缺的玩具制品，而且像塑制玩具一样沉默、安分。
然而，如其说她像空气一样容易让人忽略，不如说她更像是个游走在公司各个角落的可疑人物。有时她会呆在维修室里焊制一些简陋的电路板，有时会飘忽在零件库里检查库存，有时会游荡在茶水室里安静地喝茶泡咖啡，有时甚至会出现到楼顶上做室外测试或数据采样。
还记得初次遇见的那一次，她在一堆电子半制箱里翻找着废弃的零件，怀里抱着一只残缺的金刚玩具，□的电子线路已经从玩具的断肢里掉了出来。路过实验室的徐森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一幕，她将翻找到的器件拿到工作台上，用螺丝批将玩具的躯体零散地拆开，然后笨拙地使着一个电烙铁，神情却很认真专注，细致地在一块电路板上工作着，水银般的锡液准确地滴在一个个焊接点上……
半个小时后，徐森看到了她用粗陋的电烙铁和螺丝批改造出来的那一个金刚玩具，原本残缺的躯体已经和两个玩具汽车的轮子装拼在一起，胸前内置了一个探知前后倾斜度的感应器来维持平衡，背囊是电池模块和控制姿势的螺旋传感器，即使停止前进也能保持不倒。
之后，徐森走近过去，打量着她手中被整修过的玩具，也打量着她。实验室各种仪器上的LED冷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明暗交映，几根发丝柔柔地垂在她耳边，细细丝丝。好一会儿，她才察觉到站在旁边的徐森，然后慢慢转过头来，眼愣愣地望着他。
“你喜欢？”她问，除了一丝淡淡的疑惑，秀气的脸庞上只有木然的表情。
徐森愕然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送给你。”她仰起脸，将手里的金刚玩具递了过去，像递糖果给一个眼巴巴地站在糖果店前很久的大孩子。
“谢谢！”徐森诚意地伸出手，不知什么念头驱使他将玩具接了过来。
………
后来，那只变型金刚成为了他唯一收藏起来的玩具。
并非是对范卡一见钟情，不过第一眼看到她的感觉确实是特别的。在公司里，徐森见过别人对他赞赏的目光，冷漠的目光，锐利的目光，也有是仰慕的目光。但没有一次，像范卡的眼神一样，没有任何顾忌，没有任何杂色，令人感到放松和自然。
没多久，徐森不再有任何犹豫地开始了追求她。
从那时候开始，徐森不知不觉就成了一个经常向她索要玩具的‘大孩子’，直至之后他渐渐开始约她一起出来吃饭、逛街以及看电影作为“回报”。顺便说说，那就是后来为什么符博每次见到他来工程部找范卡总会丢出一句“How old are you？！”
当然，徐森想要的不是玩具，或者说不仅是玩具。
此刻，徐森黑亮的眼睛凝视着餐桌对面的范卡，像是慵懒聪黠的猫凝视着鱼缸里的小鱼。
一直以来，徐森都以为范卡就像一条鱼缸里的小鱼一样，思维简单，性情安然，容易满足于平凡的快乐，并且只用一个表情来面对整个世界。
接触久之后，他渐渐意外地看出了她简单思想之下过人的聪慧。只不过似乎她大脑的输出缓冲回路只有一个寄存器，单字节的串行输出，且还经常发呆而发生丢包。
但不可否认，她的想法仍然是有逻辑依据的。
确实，生命会在进化中会渐渐变得更复杂，并发展出一些在简单形态下所没有的特征，既是“突现复杂性”。换言之，就是总体大于各部分的总和。的确，不管是由于上帝还是进化，在进化的某个阶段，一群选择直立行走的猴子确实发展出了自我意识——意识发生了“突现”。
简而言之，就是量变产生质变。
然而，大自然的进化机制，也许并不适用于计算机或机器这些没有生命的非自然产物。
另外对于生物而言，若多巴胺、苯乙胺、后叶催产素等化学物质在大脑中大量分泌，当到达某一个临界点确实会产生质变的效果，而且会让人产生持续的愉悦感。
慵懒的猫嘴角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眼神脉脉地注视着那条依然神情茫茫然的小鱼。
而那一刻，范卡的大脑却忽然被一个没由来的脉冲击中而产生一个激灵，令她想到了一样事情——为了更具吸引力和卖点，公司研制的每一个XD娃娃身体里都内置了一个特殊的感应器，能互相感应到“同类”而作出反应，若这款智能的XD娃娃日后大量生产而销往世界各地……
量变，意味着有质变的可能性。
她们，有一天会有可能产生意识突现么？！
………
☆、超脑
在11月底，符博就被重调回了研发部。
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毕竟如今公司正在大力研发智能玩具XD娃娃，让一个高级工程师闲置在检修部简直是浪费资源，起码检修部的主任是这么说的。
近来，徐森也开始了经常的加班，范卡听他提过是在忙于针对XD娃娃的一款面部识别软件的安装和调试。而徐森和符博虽然同在研发部，但并不在同一个团队，所以符博跟徐森负责的是不同的项目，听闻他近来是参与开发一款游戏软件，致力于网上虚拟玩偶的开发和试验。
同时，工程部的工作量也多了起来。
毕竟除了自身开发智能玩具产品之外，公司更多的还是接收外来客户的订单来做玩具设计和生产。不过工程部依然是将XD娃娃仿真皮肤的改进任务放在了首位，目前部门里负责该项目的工程师小组正在研究DDF合成材料制成仿真皮肤，导热体，通过温度传感器调节玩偶体温，使其皮肤能感热感冷，而且光滑柔软，触感很好，几乎和真人皮肤难分真假。
从中也可以看出，一般电子玩具的开发和设计，都只要工程部里的工程师去负责和跟进行了，除非是对高智能玩具的研发，那就是研发部成立的意义了。
通常，范卡存在于工程部的全部意义，可以归结为两个字——测试。
简单来说，就是每天摆弄一大堆各种玩具样品，一直玩到下班。有时范卡也会到维修间去走走，发觉符博竟然没将他的电脑巨无霸带走。而且在巨无霸的显示器上，范卡发现了一张便利贴，上面留有符博一向潦草难辨的一行字迹：“帮我好好照顾它！”
撕下那张便利贴，范卡突然想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互相写纸条留言的。一开始，是因为她的沉默少言么？还是从她写纸条提醒他记得吃胃药开始，亦或是始于他留纸条告诉她想要查找的电子元器件参数……有些事，是不是一旦习惯了，就会怀念？
在纸条的背面，是一组登陆密码：“29808700”，那正是范卡的工号。
范卡坐到电脑前的座位上，按下了主机的开关。只听见“滴”的一声，机箱上的指示灯亮了，硬盘发出嗡嗡的运转声，光驱吱吱地应和着，散热扇也沉吟地奏着交响乐，似乎因电流源源地流过电路的刺激而兴奋。
输入登录密码后，显示器上出现的满屏文件和软件图标令范卡眼前凌乱一片，她一点也不意外符博这家伙也许从来就没有整理过桌面，就像他一向的邋遢随性。不过，范卡留意到桌面上除了游戏，其它的竟全都是Protel、Multisim、Pro/E、proteus之类的工程软件，这时她却是很难以置信符博是怎样能将它们一起塞到这台老旧的电脑上的，就算是再高级的处理器，当CPU满负荷运行这些软件程序时估计也会立刻死机……也许还会死不瞑目拒绝重启。
面对满屏的软件图标，范卡呆了一会儿，然后在电脑上运行了一些基准测试，想检测一下这台巨无霸电脑的系统性能。范卡操控着键盘，旧式键盘的按键有些僵硬，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机械打字机的嗒嗒声，空中传来电流的嗡鸣，还有哗哗的脉冲信号声。
很快，调制过的数据快速穿过铜线，持续不断地嗡鸣着，破旧机箱里的CPU却并不是很吃力地就完成了运算。然而，结果却出乎范卡的意料之外，或者说，可能已出乎她的理解能力范围之外。
当反应过来后，范卡微微地透了一口气，甚至是不知所措地望着显示屏，浮点运行的位数实在比她料想的要多得多，而那说明……这台巨无霸电脑的性能堪比一个计算机集群系统？
甚至，尤胜于公司里的智能中央控制系统——【白雪】。
范卡很怀疑，这台破旧的巨无霸计算机里是安装了网络黑客间传说的‘超脑芯片’。
据悉，这一芯片与当前所使用的传统CPU芯片完全不同，其核心构造与大脑类似。其中，“神经元”是计算机的数字信息处理器，“突触”是学习和记忆的基础，而“轴突”则是数据通道。超脑芯片结合了神经元的计算能力、突触（或神经节）的记忆能力和轴突的通信能力……
“你知道得太多了。”背后，突然传来了符博深沉沙哑的声音。
“不，是我知道的太少了。”范卡声音竟依然平静，并没有转过身来。
“哦？那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符博靠了近来，嘴角带着几分坏笑，“免费服务。”
“你怎么过来了？”范卡转过头来望向符博。
“来看看你。”符博声音略有点沙哑。
“哦。”范卡应了一声。
之后，范卡也没多问符博什么，有什么不正常的事发生在他身上那也还是正常的。这会儿范卡已经将注意力放回电脑上开始打开浏览器查找资料，没看到身旁的符博眼底下掠过一丝不着痕迹的黯然，不过很快便像柴郡猫那样神秘地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自嘲的笑容留在安静的空气中渐渐散去。
符博很明白，这就是范卡，一个触发往往只会得到一个回应，而且就像玩具里控制系统的单片机，响应执行了中断处理程序之后，又立刻中断返回继续执行主程序……工作。
符博甚至不太敢肯定，他是否属于她的一个中断优先级。
此时，符博只是习以为常地在一边闲散地斜靠着，幽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范卡身上。如他所说，他真的只是“来看看她”。
对着电脑，范卡毫不顾忌地浏览着搜到的零零散散的资料——
【人的大脑是由神经元构成的一种网络组织，通过脑细胞之间的信号传导来发挥功能的。大脑包括丘脑、大脑、小脑、下丘脑、基底核等都是由神经元构成……】
→计算机的CPU是由各种电子元器件构成的一个系统，通过电流脉冲的触发而运行，CPU包括运算器、控制器、寄存器组和内部总线等主要都是由二极管构成……
【端脑，脊椎动物脑的高级神经系统的主要部分，由左右两半球组成，在人类为脑的最大部分，是控制运动、产生感觉及实现高级脑功能的高级神经中枢……】
→CPU，既中央处理器，它是电脑中的核心配件，是一台计算机的运算核心和控制核心。电脑中所有操作都由CPU负责读取指令，对指令译码并执行指令的核心部件。
【人的大脑大约有120亿个脑细胞，作为基本结构单位的脑细胞功能单一而而明确，细胞与细胞之间并不直接连结，中间均存在着小小的缝隙……人类脑细胞内部记录到的电位要比外部低70毫伏（以…70mV表示），这种电位称为静息电位，这种细胞膜“外正内负”状态称为极化……】
→“一个CPU芯片包含上百万个精巧的晶体管，皆是由p型半导体和n型半导体烧结形成的p…n结界面。当外加的正向电压达到一定的阈值，二极管就会导通，产生一定的压降……
【当从另一个脑细胞传来的信息会改变静息电位，使其负值改变，到达一个称为阈的水平，引起放电。人类脑细胞的阈约为 …55mV，当达到此值时，脑细胞就产生一种沿轴突传播的电变化，称为动作电位或神经冲动。神经冲动引起递质释放的同时，还伴有电位变化……】
→简单而言，晶体管就是微型电子开关，它们是构建CPU的基石，可以把一个晶体管当作一个开关，它们有两个操作位，分别代表两种状态：ON（开）和OFF（关）。这一开一关就相当于晶体管的连通与断开，而这两种状态正好与二进制中的基础状态“0”和“1”对应……
【脑所要完成的工作就是整理、组织电位信息，使之有序化、条理化，主要功能就是经过神经元一级一级的信息交换传递，获得一个有意义的信息集合……】
→由晶体管组成的CPU是作为处理数据和执行程序的核心，通过编程，CPU用数字代号“0”、“1”转换为对二极管的控制，对数十亿、数百亿个二极管进行开与关而计算得出结果。这样，计算机就具备了处理信息的能力……
………
逐一关闭掉所有的网页，范卡便开始陷入大脑回路电流混乱的状态……发呆。
人的大脑跟电脑竟如此的相似，何以又是那么的不同？回顾一下生物知识就能知道，神经纤维的信息是由膜电位表示的，更具体地说是由于纤维膜内外的钠离子浓度差异导致的。浓度只分为高低，或者叫做动作电位与静息电位。这和计算机芯片引脚的高低电平是一致的，所以可以被0和1模拟。
如今的科技，甚至已经能利用微型电子摄像头获取图像信息，然后编译成电子信号传输进盲人的视觉中枢从而使其能重见光明，而这些信号若用计算机来处理也一样能得出相同的图像……
若说是超巨量的脑细胞节点信号传递而令人脑产生思考能力，纵使人脑拥有庞大的脑细胞数量，但计算能力依然是有限的，而计算机代码的运算既是存在极限，那也不是人类所能望其项背的。那为什么，电脑却没有自我思考的能力？
若说人脑的意识是产生于大脑的一片无序的超巨量节点信号传递的混沌，所以思想是由种种杂乱的感觉组成的。那么在运行计算机时，CPU内的多个二极管产生了数以亿计的开与关，电流的复杂改变形成的一片无序的混沌，还有运行电脑产生的随机编码以及程序沉余的产生和积累，为何还不能足以让一台电脑产生自己的意识和思想？！
可见，计算机的“脑容量”再大，运行速度再快，也无法形成自我意识。
问题是……还差什么呢？差什么呢？什么呢？
胡思乱想中，范卡很想用螺丝批撬开自己的脑壳，看看里面精密的构造和复杂而唯美的回路，然后再组装复原。有人说，灵魂的重量只有二十一公克，却能驱动千万倍重量的肉身和意志，简直是世上超强的发动机。而此刻，也许驱使她大脑运作的是一种能杀死九条命生物（猫）的……好奇心。
“你怎么过来了？”范卡忽而懵然地回过头，看向了符博挺拔的身影靠在一旁的零件柜边。
“来看看你。”符博似笑非笑，低头望着她的眼睛。
“哦。”范卡愣了愣，大脑有那么的一刻被短路，让她一瞬间意识到这对话怎么这么熟悉？
在旁，符博双手插袋，对范卡的这种脑卡壳的反应早已习以为常。他就那么地等着，也许范卡还会再问一次，他也不会意外。事实上，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自己，平常他一向是自负的，但在范卡面前，似乎所有的自负都会不堪一击地瓦解——甚至轻易地被人忽略，在眼前！
对于范卡，符博早就从她身上认识到了四个字：迟钝无敌。
“博……”迟钝星人开口，连对方的姓名也忽略掉一半，“你说，生命的共同特点是什么？”
“呃……繁殖？！”符博嘴角噙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他早已习惯了范卡时常的突发奇问，而且一个话题绝不超过五句话。
“对了……”范卡喃喃地道，目光似乎还在游离神外，“那是计算机程序无法做到的事。”
｜“哦？那当然……”符博想了一下，淡淡地说道，“除了电脑病毒之外。”
……呃？！
愕了一下，范卡下意识地瞄了一下电脑的显示屏，上面一款杀毒软件都没有。在自然的进化机制中，病毒会令生物的抵抗力越来越强，就像杀虫剂令害虫进化得越来越强一样。那么在计算机中，病毒会不会令电脑……越来越聪明？
对于这么白痴的想法，纵使是范卡也毫不犹豫地自动将之清除出脑中枢系统，并用腾出来的脑细胞来关注一下某个被忽略了大半天的高级工程师，开口问道：“最近在忙什么？”
“玩游戏。”符博笑说道，脸上似乎从来就没有过认真的表情，“想玩玩不？”
“好。”范卡应道，仿佛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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