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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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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说,”唐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一直都在自己骗自己?”
  “不是。”
  “那是什么?”
  “你自然不可以违背自己的感觉,可人心是变幻莫测的。你很难等到大家都能接受你的那一天。”
  他脸上痛苦之色忽浓,怔了半晌,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点么?”
  她看着他,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道:“我只想告诉你,我能理解你,你可以自由地生活在我的世界里。”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颤声道。
  然后,他们像朋友那样紧紧地拥抱起来。她感到他用力地搂着她,好像要把她塞进自己的胸膛。她听得见他心酸的梦和血液的滚动。
  正在此时,一声叹息忽从身后传来。
  两人同时抬起头,转过身去。
  不远处的山墙外,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位身形修长的男人。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却有一个与唐蘅一样饱满高昂的额头。他笔直地站着,目色深邃、神态平静,如同一尊石像。苏风沂飞速地抬起地上的衣裳,将身子紧紧裹住。
  与此同时,唐蘅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不要紧,他看不见你。”
  “他明明盯着我们。”
  “他是我父亲。”
  唐潜!
  苏风沂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匆忙穿好衣裳,唐蘅拉着苏风沂快步走到父亲面前,故作轻松地叫了一声:“爹爹!”
  唐潜没有理睬他,转过头,对苏风沂道:“姑娘,你认识你身边的这个人么?”
  “认识,叔叔。”
  他的脸微微一沉,道:“告诉我,他刚才可曾有何非礼之处?”
  “没有,叔叔。”苏风沂勉强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舌头:“我们一直在聊天。”
  唐潜淡淡一笑,没有接着往下问。
  唐蘅扫了一眼父亲的身后,问道:“爹爹,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大哥没陪您一起来?”
  唐门的人都知道唐芾是唐潜的影子,任何时候都跟随在他身后。
  “我要他去办一件事,是子忻陪我来的。”
  两人慌张地对视了一下,苏风沂的脸已急得发青了。
  “子忻?他一早就出诊去了,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唐蘅的脸也白了。
  “是这样,我找到子忻,让子忻打听你的下落。有位朋友说看见你和一位苏姑娘背着药筐一起出了门。子忻便说你可能陪着苏姑娘采药去了。”唐潜缓缓地道。
  “那子忻呢?”东张西望也没发现子忻的人影,苏风沂还心存侥幸。
  “他把我送到这里,突然说还有个病人等着他,匆匆地走了。”唐潜答道。他顿了顿,正想说话,忽听见有人绝望地哼了一声,忙问:“苏姑娘怎么了?”
  “她不大舒服,有些头昏。”唐蘅扶着浑身发软的苏风沂,强自镇定地答道。
  回客栈的路上,苏风沂一言不发。
  她一直在想回到客栈之后,该如何面对子忻,如何向他解释这一切。
  等到了客栈她才发现一切已不用解释。
  她在门口遇到了郭倾葵,郭倾葵告诉她子忻走了。
  “走到哪里去了?”她紧握双拳,尽量不让嗓音显得太过绝望。
  “不知道。”
  “连你也不知道?”
  “你忘了他本是个江湖郎中,一向行踪不定,说来就来,说去就去?”郭倾葵疑惑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猜测出子忻出走的原因。
  她冲到楼上拼命地敲子忻的门,开门的却是一个长脸老头子。
  “姑娘找哪一位?”
  “原先……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呢?”她大惊失色。
  “俺咋知道?俺刚搬进来。”老头子操着一口乡音答道。 
 
 
 
  
 第二十二章 丁将军
 
  这几日丁将军的心情颇不愉快。
  他觉得朝庭不把他当回事,地方官不把他当回事,除了自己手下的士兵,谁也不把他当回事。
  因一句冒冒失失的话,他得罪了宰相,被一道旨意打发去西北驻边。
  因此他要跋山涉水,越凤翔、出兰州,到那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比西还西,比北还北!
  他领着兵千里迢迢从京城出发,还没走到路程的一半,又一道旨意传来,让他顺路剿匪。
  说是剿匪,又不是什么大匪。既非太行山上来历资深的强盗,又非震动朝纲的义军,几个小小的山寨,一群乌合之众,就要让他的大队人马停步,杀鸡焉用宰牛刀?
  在地方官绘声绘色的描述里,青岭的山匪格外骠悍,在云雾笼罩的大山中神出鬼没。官府束手,屡剿不尽。有时候一整队人马入山,还没探出山匪的踪迹,便要么身首异处,要么全部消失。
  当然在这件事上,地方政府并不是没有努力。十年前,他们曾集结兵马杀上青岭,与山匪大战了九天九夜。官府代价惨重,山匪亦死伤殆尽。那场战役之后,大家都以为青岭山从此已是清静之地,为了纪念自己的功劳,地方官耗巨资在山中修一条宽敞的驿道,设有六站,每站都有驻兵。大江南岸东西陆路的最近通道终于恢复了。
  可惜好景不常。三年后,青岭山又成了强盗窝子。其凶狠猖獗比之往年有过之无不及。驿道驻兵年年减少,粮草被抢,无以为生,派去的士兵都知道这是趟有去无回的差事,不少人干脆弃甲上山,与草寇为伍。
  所以丁将军打起仗来也算常胜,剿匪却剿得很不顺手。
  使出了浑身解数,他总算抓到了要抓的那个人。
  青岭十寨中住着十股山匪,各有首领旗号,平日偶有往来,到了有生意的时节,便如狼似虎,互不买账。而他要抓的匪首住在青岭南麓的神水寨。那一带地势险峻、山谷幽深、野兽出没、易守难攻,十寨中有四寨都将自己的老窝选在此处。众匪常为地盘大动干戈。
  尽管来路各异,头领们都是成名的绿林人物。其中名头最响亮的便是“银刀小蔡”。
  小蔡出道非常早,成名也很快。西北最著名的十八位刀客,他是老大,年轻时凭一把银色弯刀独霸一方。那时他做的是正经生意,杀马贼、护商旅,一趟下来可赚得不少银子。手下还有十几个铁杆兄弟,个个都是好手。后来不知为什么流落到了中原,又落草为寇,成了神水寨的寨主。
  彼时小蔡不“小”,已经年过四十,但豪气不减当年。
  小蔡有小蔡的原则。
  小蔡不打家劫舍,也不动过境的行人商旅,只做大单生意。通常是做一笔歇一年。
  他专抢驿道上的大宗现银。官银是主要目标,比如解往京城的地丁钱粮、盐课和关税,还声称自己这样做是劫富济贫。
  周围的贫苦百姓的确得到了他的不少好处。吃不饱饭,过不了日子的穷汉们纷纷上山,把神水寨看成了桃园宝地。
  神水寨的势力越来越大,十寨的首领们渐渐默认了他的老大之位。凡是银刀小蔡看中的东西,其他人一般不会动什么念头。
  尽管银刀小蔡在西北名动一方,在青岭说一不二,他的名头也绝未响亮到可以惊动丁将军的地步,也不致招来灭顶之灾。可是,他却干了一件不该干的事。
  三个月前,朝庭从两浙的藩库中调集了十八万两军饷,由布库大使卫东升押往西北,拟作固边的军费。五十名镖兵随车押送,一路平安无事。不料到了青岭境内,还未过山,便被银刀小蔡带人抢了个精光。不但九辆镖车里的九十箱银子被洗劫一空,五十名卫兵连同卫东升本人也都命丧当场。
  事发之后,本地官员曾派兵入山企图找回那十八万两银子。结果半途就被获知消息的神水寨拦截,给杀了个片甲不留。无奈之下,地方官一道折子上到朝庭。
  丁将军便因此收到了“就近剿匪”的旨意。
  他派人检查了卫东升的遗物,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下方画着一把银色的弯刀。
  纸的当中有一个刀孔。
  丁将军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小蔡很庸俗。做了这么多年的山匪,抢劫也该抢出点花样来,还玩这种留刀寄简的老把戏,还留下这四句百听百厌的老话。
  “唉,两年前秦将军曾率兵来剿过一回,只可惜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这十寨的匪徒平日无事还要群殴,那一次竟都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地方官察颜观色,知他心中郁闷,不乐意承揽这趟差事,故意说道。
  丁将军听了,知他激将,心里更加不服气。
  他最不相信的一句话便是“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斗不过地头蛇只能说明那条龙不够强。怎么着也得玩几招厉害的给这獐头鼠目的小官瞧瞧。
  那次突袭迅雷不及掩耳,他预计会有一场苦斗,整个过程却远比想像的要容易,要快。
  血战中,他杀掉了两百多人,灭掉了整个山寨。在剩下的五十八个人中,除了几个需留活口以待审问的匪首之外,大半是些女人和小孩。
  他带着人亲自上山,将神水寨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丢失的军饷。莫说一辆镖车,就连一个镖箱也没发现。
  小蔡自然不承认,说他根本没有抢过这笔银子。
  对付不承认的人,丁将军有丁将军的办法。
  他二话不说酷刑伺候。
  整整两天的严刑拷打,小蔡的身上已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他还是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丁将军怒了。
  他将小蔡六岁的儿子拉到他面前,将男孩子的手掌按在桌上。
  “说!军饷在哪里?”
  小蔡通红的眼中终于露出恐惧之色,却仍然摇头。
  他抽出腰刀,手起刀落。银光中,男孩的食指飞到半空,血溅到小蔡的脸上、嘴上。
  “哇——爹爹救命!!!”小男孩痛得浑身乱扭,哭得惊天动地。
  他舔干儿子的血,低下头,浑身颤抖,却仍不说话。
  “你招是不招?”丁将军眯起双眼,一脸的杀气。
  “我……我真的不知道!”小蔡的嗓门因痛苦而嘶哑,他跪倒在地,十指在泥土中揉搓,鲜血淋漓。
  刀光一闪,又一根手指剁了下来。
  他已不敢看儿子的脸,连忙闭上眼。
  丁将军自己有好几个儿子,当然知道一位父亲在这种情况下是什么感受。
  “人们都说你是个铁汉。我倒要瞧瞧你这铁汉究竟有多铁!”他冷笑。
  小蔡果然够铁,他还是不承认。
  剁掉第三根手指时,小家伙已没了哭喊的力气,两眼一翻,疼昏了过去。
  丁将军仍然按着男孩的手,没有半点放过他的打算。
  “你知道止血最好的法子是什么么?”他淡笑,指着男孩子的那只流血的断掌:“烙铁。用烧红的铁一烙就能止住。来人啊——”
  “不不!我招!我招!求你放过他吧!”
  铁打的小蔡满脸是泪,终于柔软了。他说他托一位可靠的朋友将军,将饷藏在了一个绝密之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落。而那位朋友行踪不定,找到他需要时间。
  “需要多少时间?”他问。
  “至少一个月。”
  “限你十天之内找到。”丁将军阴森森地道:“不然,我将你的儿子大卸八块,将这八十五个人也全剁成肉酱。”
  他废掉小蔡的武功,给他一匹马,将他放了出去。然后派人向地方官传话:“十天之后来接军饷”。
  地方官大喜过望,亲自来谢,说将军您真是神勇无敌啊,拜托您将其他的九个寨子也一并端了吧。
  丁将军心道,我是给你使唤的么?当下冷哼一声,摆起了架子:“朝庭没这道旨意。”
  岂知过了两天才有人告诉他,这位孙知府是孙贵妃的侄儿,万万得罪不得。得罪了,他这后半辈子就留在西北别想回来了。
  他后悔了,可是话已出口,难以收回。所以当孙知府告诉前面的初安镇出了瘟疫,求他派兵“支援”时,他再也不敢拒绝。
  “那镇子有多少人?”他问。
  “五百多人。”
  “死掉了多少?”
  “两百多。”
  “两百多少?”
  “说不准。”
  “说不准?”
  “瘟疫蔓延极快。也许就在你我谈话间,又死掉几个。”
  “哦。”
  “那镇子就在前面不远处,离嘉庆城只有二十里地。我已派兵把住了镇子的两道出口,外面的人是肯定不会进去的,但里面的人,不论染病与否,都在想法子往外逃。——也难怪,镇子里住着的全是农户,如今已成了死人窟。满地、满屋子的死人,谁也不敢碰不敢埋。我这父母官看得难过,却也不敢贸然派人进去料理。只在镇口设了两个大锅,给活着的人熬些草药,然后定期送些粮米和净水。”
  “草药管用么?”
  “安慰人罢了。起先我请过一位大夫,谁知他死活也不肯进去。我威胁了几句,他便说得回家查书想方子,第二天再来。我也没在意,岂知第二天派人找他时,他竟带着全家逃得无影无踪。”
  “这么说来,剩下的这两百多人只是等死而已?”
  “差不多。——在这种时候,不能让他们出来乱走。若把瘟疫带进了城里,麻烦就大了。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孙知府叹道。
  “如果这些人硬要出来呢?”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请将军您帮忙的原因。”
  话里的意思孙知府全用眼神暗示出来了。
  “嗯,明白了。”
  作为父母官,在这种关头不亲临本地视察疫情、安抚百姓已很不妥当。若把事情做得太绝,只怕遭人诅咒,所以得请一个外人来扮黑脸。
  因此,军饷的事尚无着落,吩咐几个手下留在原地等待小蔡之后,丁将军又把队伍拉到了初安镇。
  “反正也是顺路,丁将军,就辛苦您走这一趟了。”孙知府的一张脸半笑不笑,很客气地向他抱拳作揖。
  丁将军却从中看出了一丝戏弄。看着知府的背影他气得用手狠狠地一拔,拔掉了自己好几根胡子。
  从药铺里配回了药,郭倾葵匆忙向裕隆客栈走去。
  尽管有唐蘅在那里陪着沈轻禅,他还是很不放心。他知道沈家的人马已全到了嘉庆,他们在四处寻找郭倾竹。
  他也知道自己与沈轻禅也在他们的监视之中。
  至于这家人究竟有什么计划,为何到现在还迟迟不动手,他却半点也不知晓。
  远处的天空阴霾满目,一片风雨即来之势。
  他在心中暗暗地想,该来的就让它快点来罢!该结束的也快点结束。
  毕竟,这一生除了仇恨,还有别的事可做。别的很多很多事。
  他想把这个想法告诉大哥,可心里明白他不会理解。——大哥只为仇恨活着。
  正在这里,一只手不知从哪里伸了出来,拦住了他的腿,几乎将他绊倒。
  他低头一看,动手的是街边的一个乞丐。
  那人的脸已不能算是一张脸,上面脓血淋漓,状态可怖。
  他以为他是想向他乞讨,忙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
  那人嘶哑着嗓子,哼哧了半天才道:“刘……刘大侠?”
  那是个久已不曾听见的称呼!
  他心头一震,将那乞丐仔细打量,半天也没认出来。
  “咱们……认识?”他终于问道。
  “在西北见过一面,……赛刀大会。”
  “恕我眼拙——”
  “我是小蔡,”那人道,“银刀小蔡。”
  他悚然动容。只要在西北武林中混过的,没人不知道银刀小蔡。如果混过的人恰巧也练刀,不可能不知道银刀小蔡。
  他大吃一惊:“银刀小蔡,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不说也罢。”那人动作僵硬,显然受了重伤,说话时喉咙呼呼作响,仿佛有积痰一般:“看在我们认识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听过他的传说,他的神话。银刀小蔡,西北十八刀客中的老大,当年是怎样一个铁骨铮铮的人物!
  他弯腰将他扶起来:“帮什么忙?说吧!”
  “我……走不了路,能不能劳驾你将我送到青岭山下?”
  “放心,你想什么时候走?”
  “现……现在行么?”
  “可以。我能不能带你先回客栈一趟?我要带着我的朋友一块儿走。”他丢给旁边一个小贩几个铜板,让他帮忙叫来一乘轿子。
  “多谢了!青岭山离这里并不远。”
  “我知道。到那里你可有什么事情要办?”
  “我想见我儿子……最后一面。”
  吃了一顿饱饭,喝下两碗烧酒,小蔡的精神看上去恢复了不少,至少嗓子已不再那么嘶哑。唐蘅笑道:“十年前蔡大哥可是刀榜上的风云人物,什么时候有空咱们约个时间比刀吧?”
  话音未落,沈轻禅已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还是让蔡大哥给咱们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蔡便讲了丁将军率兵灭神水寨的来龙去脉,三人脸上同时露出唏嘘之色。
  “那姓丁的咬定是我带人劫了十八万两饷银,其实那天我们根本没下山。”小蔡道。
  “可是,你究竟知不知道有这样一笔银子要经过此地呢?”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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