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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子时好时坏,时好时去为人服务,时坏时由人为她服务。
医院六楼的病房全部留给重要人物,元之很少去到那层楼,想象中要人大抵不愁寂寞,即使孤独,也一定有办法解决。
一日偶尔走过六楼,听见唤人铃震天价响。
两位当值护理人员却如听而不闻。
并且藉词说:〃哟,六0七有事,我去走一趟。〃
另一位说:〃我去看看六一八。〃
元之莞尔,不问可知,按铃者是个极之疙瘩,无中生有,故此已经神憎鬼厌的病人。
铃声仍然不绝。
总得有人去看看,万一有什么事呢。
元之推开房门,人还没有进去,迎面有一样东西飞着袭来。
元之身手敏捷,一手抓住〃哗,血滴子。〃她说。
病人咭一声笑出来。
那是一个白头白须的老翁,看样子没有一百岁,也已经有九十岁。
元之把那只飞来的花瓶顺手放好,便与老人攀谈起来。
〃你是谁?〃
〃我叫关元之,你又是谁?〃
〃你不知我是谁?〃
元之摇摇头。
〃好极了,我是无名氏。〃老人十分兴奋。
元之当然听说过返老还童这回事。
这时老人的私家护士前来报到,被老人挥出去,〃你有趣,你,陪我。〃他指着关元之那样说。
就如此,小元之与老人成为朋友。
两人一玩纸牌便是一个下午。
元之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家里没有人。〃
〃你可以雇人陪你,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用钱买,没意思。〃
〃用钱买得到,已是上上大吉。〃
老人放下纸牌,〃喂你有无出千,怎么铺铺都是你赢?〃
〃愿赌服输,我牌术高明,奈何。〃
两人交往年余。
老人欠下赌债无数。
元之有空,一定到六楼去陪老人,她从没见过有任何人来探望他。
老人比她还惨,她至少还有梁云。
梁云在一个星期日轻轻对元之说:〃我要出去留学了。〃
元之最怕这一句,默默无言。
〃你速速复元,来探望我们。〃
元之只得微微一笑,〃一定。〃
自此,元之留在六楼的时间更多。
老人嘲笑她:〃你这人可能同我一样讨厌,六亲违避。〃
元之瞪他一眼,〃我无权无势,无名无利,何处去觅亲友,〃看看手上的牌,〃三只皮蛋,吃你一对爱司。〃
老人掷牌,〃不玩了。〃
回忆到这里,元之有点伤心,落下泪来。
到了去年冬季,元之有种感觉,她与老人,大抵都不会离开医院了。
有一夜,元之本身刚接受一连串注射,躺在病床上,身上接满管子,医生前来唤她。
〃六楼的朋友想见你,你方便上去吗?〃
元之明白了,立即点点头。
医生们轻轻把她搬上轮椅,连带管子同药水瓶子一起运上六楼。
老人已近弥留。
看见元之,却犹自指着她笑:〃你看你,年纪轻轻,情况比我还差。〃
那一夜,病房的空气调节特别冷,元之哆嗦了一下。
她过去握住老人的手。
老人叹口气,〃你仍然真不知道我是谁?〃
元之答:〃你说你是无名氏。〃
老人说:〃我是一个重要的人。〃
〃呵,〃元之颔首,〃重要的无名氏。〃
老人又忍不住笑,然后喘息,〃可爱的小元之。〃
元之温和的说:〃今年也已经不小了。〃
〃我们认识多久?〃
〃三年。〃
〃时光对我已经没有意义,它再也不能蚕食我的生命,但是元之,你还年轻,你要好好存活。〃
元之无奈,〃你这项命令恐怕不容易达到。〃
〃你放心。〃
元之记得她抬起眼来。
老人握着她的手,〃小心听我讲。〃
元之凝视他的嘴唇。
老人伸手在脖子上除下一条挂饰,颤抖地套在元之颈上。
〃这是什么?〃元之问。
〃来不及解释了,本来打算自用,终于觉得你更需要它,去,去曼勒研究所找原君,同他说,你要小宇宙。〃
元之低声问:〃那是什么?〃
〃新的身躯,元之,再活一次,好自为之。〃
说到这里,老人累极合上眼睛。
元之没完全领悟,只急道:〃喂,你也用得着新身体,不要客气。〃
老人又睁开双目,〃我不高兴再耽下去了,新瓶旧酒,换汤不换药,唉,乏味之至,我需要真正、永久的休息,我已完全考虑清楚,勿以我为念。〃
元之流下泪来。
〃元之,记得拨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找原君。〃
〃有这样的电话号码吗?〃
〃有,我说有即是有。〃
元之伏在他身上。
〃元之,很快我将不再寂寞,我亦没有任何需要,天地将与我做伴,不过多谢你陪我这三年。〃
元之抬起头,〃明天起,你还要设法还欠我的赌债,你要活下去。〃
老人说:〃小宇宙足以抵押……〃他的声音低下去。
元之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最后说:〃元之,祝福你。〃握住她的手松开。
他脸容十分安详。
元之含泪离开六楼,双手抚摸老人给她那块饰物。
她不知那是什么东西。
要等一年之后,她自医生处知道病况恶化得不能药救,才想起老人的话,才决定出发寻原医生。
元之吁出一口气,在宁静的环境里睡着了。
这个时候,原医生正与同事开会。
〃关元之身分可获证实?〃
〃据调查报告,她说的一切属实,并无讹言。〃
〃有一节漏却,想不是故意的,也许该一环遭遇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那便是关元之一年前成为镇亚重工的承继人。〃
原氏扬一扬浓眉,〃怎么可能?〃
〃据说镇亚的主人是为着偿还赌债。〃
原氏觉得不可思议,〃镇亚欠关元之赌债?〃
〃是。〃
〃镇亚的后人反应如何?〃
〃激烈,凌镇亚的五个儿子与两个女儿,连同孙儿外孙二十余人,一齐提出控诉,要在法庭证明凌镇亚订立遗嘱时神志不清。〃
〃关元之与凌镇亚这一老一小两个不相干的人在什么地方成为朋友?〃
〃当地的市立医院。〃
原氏有点明白了,同病相怜。
〃凌镇亚并非真名。〃
原氏问:〃是谁的化名?〃
助手轻轻说了三个字。
第二章
〃啊,〃其余同事叹息,〃怪不得他有一张曼勒符。〃
原氏也点点头,〃根据档案,他曾为曼勒险些倾家荡产,几乎变卖一切来支持我们的实验室成立,别忘记世纪初曼勒许多实验都被视为邪教仪式。〃
〃而且他在事后一字不提。也从来没来过曼勒实验室。〃
原氏有感而发,〃真正肯帮人的人永远这样大方。〃
〃那些口口声声'你看我对你多好'之徒实在心怀不轨。〃
大家感叹了一会儿。
〃他自己原本可以要求转移小宇宙。〃
原氏不出声,他有点了解凌镇亚那样的人,生活对他来说已是一种压力,物质应有尽有,也不能满足他,在尝试过一切方式之后,他决定安息。
〃人各有志。〃
〃使人好奇的是,他同关元之赌的是什么,而且,赌注那么大,关元之如果输了,又怎么办。〃
原氏笑:〃这恐怕连关元之本人都不知道。〃
〃让我们看看关小妹近况。〃
键钮一按,荧幕出现关元之在室内憩睡的情况。
〃这个女孩子热爱生命,十分有斗志。〃
〃这是手术成功至要紧因素。〃
〃明天可以替她做第一次小宇宙转移。〃
〃她对新的躯壳有些抗拒。〃
〃那算得什么,我对新的外套都不甚习惯。〃
〃三号,你负责安慰她。〃
〃每次有人手携符前来,都叫我们担足心事。〃
〃已是最后两张了。〃
〃是,还有最后一张。〃
〃届时不知那人会要求什么。〃
〃我是你,我就不会过早担心。〃
〃看情形江香贞这三两日就可以结束假期返回家里。〃
会议完毕。
在另一边,关元之舒适地醒来。
曼勒客房的空气新鲜得不似地球上应有,睡着与苏醒,都是享受,在别的地方,很多时候,醒了比没睡之前还要累,还有,睡着的时候亦乱梦频频。
元之想起她与镇亚机构律师的对话。
元之:〃我不要任何遗产。〃
律师无言。
得到的人口口声声说不要它,得不到的人已决定为它对簿公堂。
元之说:〃我若能健存,就必能找到生活,因为《圣经》上说日子如何,力气也如何。〃
〃有志气,但是遗嘱上订明财产发放的方式很奇怪——〃
〃我不要它。〃
律师自顾自说下去:〃凌先生说,领遗嘱的人,必须说出一句三个字的暗号,〃律师有点气馁,想来想去不明白,为何他的雇主要玩这种使人筋疲力尽的游戏,〃暗号的真本存在瑞士国家银行的保险库。〃
元之当然知道那三个字是什么。
律师说:〃近日来我得到超过数百个三字经,包括我爱你与狗不理。〃
元之不出声。〃关小姐,钱呢,很多时候可以造福社会,钱,不一定要用来吃喝嫖赌,唉,我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天晚上,元之知会原医生,她已决定接受小宇宙转移手术。
第二天一早,曼勒诸人驾轻就熟,安排两个女子的身体同时并排躺在实验室内,他们鱼贯进入控制室。
三号忽然说:〃原医生,看,江香贞脑部尚有思想活动。〃
原氏吃一惊,凝视荧光屏。
〃驱逐它。〃
众人连忙按动仪器。
原氏迅速得出结论,〃江香贞脑部若果有残留思维,关元之的小宇宙进入后会受到干扰。〃
助手忽然一问:〃我们有时思想矛盾,双重性格,会不会也是这个原因?〃
原氏无暇讨论哲学问题,再一次下命令:〃驱逐。〃
红灯亮起,〃原医生,驱逐失败,是否要放弃是次实验?〃
〃医生,也许两女的思维可以和平共存。〃
〃原医生,请即予指示,请即予指示。〃
原氏沉声说:〃手术如常进行。〃
他懊恼地一拳打在墙壁上,不知怎地,这项手术一直还有纰漏,无论如何改良,始终未能十全十美,人体与思维之间的联系实在太过奇妙,人力无法完全理解。
转移手术在三百分之一秒时间内完成。
关元之瘦削的病体已经遭受淘汰。
她缓缓苏醒,眼皮先颤动两下,随即手指也可以蠕动了。
元之辛苦地吐出一句话:〃谢谢原先生。〃
众人注视关元之与江香贞的综合体。
忽然之间,他们听见抗议声传来:〃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耳畔说话?〃
曼勒一干人面面相觑。
三号颓然说:〃驱逐失败。〃
只见江香贞缓缓坐起来,与控制室对答:〃我要求见主任医生。〃
原氏按下通话器,〃你俩在这七十二小时内,必须学习和平共处。〃
江香贞恼怒,〃笑话,你们先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之间,她的表情又转为羞涩,〃原先生,你没同我说,江香贞身体内,将会有两个小宇宙。〃
江香贞忽然之间明白了,沉声问:〃是哪个野鬼孤魂胆敢惜用我的身躯?〃
原氏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也深觉此情此景诡秘:一个女体,两个声音,两种语气,一对一答,如表演口技一般。
众人额角冒出亮晶晶的汗珠。
原氏提高声线:〃江香贞,你听我说,你进行小宇宙转移术失败,已经失却元神,此刻不是靠关元之的精魂引发你的思维,你早已死亡。〃
江香贞刹时间静下来,呆呆地坐着不动。
过一刻,只听得她嗫嚅说:〃原先生,她说她已明白。〃这是关元之。
大家松一口气。
半晌,江香贞叹口气,〃我认为两次手术均不成功。〃
三号看原医生一眼,〃我认为她说得对。〃
原医生无言以对。
过一刻他对关元之以及江香贞说:〃这是曼勒目前仅能够做到的地步,你俩若是不满意,趁早说,两人都可以立刻恢复前状。〃
江香贞有一分诧异,〃原来我在鼎鼎大名的曼勒研究室,怪不得。〃
关元之却说:〃原先生,我想我不会习惯与他人共同一具身躯。〃
江香贞冷笑一声:〃我还没嫌你,你倒来嫌我?〃
〃两位,〃三号忍不住,〃请互相包涵,否则该项实验没有开始已告结束。〃
两个女生只得静下来。
只见江香贞表情变化迅速,一下子恼怒,一下子婉转,忽尔扬眉,忽尔含笑。
三号说:〃她俩在做内心交谈。〃
原氏问:〃电脑怎么说?〃
〃至多七十二小时后,江香贞的小宇宙会变得薄弱,消失。〃
原氏松口气,〃这是我乐意听到的消息。〃
他们再留意,江香贞的表情,发觉两女好似已经达到协议。
〃原先生,我俩愿意接受现况。〃
众人一起松口气。
〃我们希望即时可以离开曼勒,香贞想回一次家。〃
原氏沉声说:〃原则上没有问题,但是元之,记住,你只有七十二小时。〃
江香贞苦笑,〃听着别人这样谈论你的遗体的限期真不是滋味。〃
原氏待女性一贯有礼,〃抱歉,曼勒惟有希望将来可以做得更好。〃
实验室的门打开,江香贞一骨碌起来。
〃慢着,〃元之说,〃让我看最后一眼。〃
江香贞却说:〃别看了,你的残败肉体,弃不足惜。〃
元之叹息:〃在你身体里,我觉得精神奕奕。〃
江香贞忽然嗤一声笑出来,〃在旁人眼中,我俩此刻喃喃自语,像不像神经病?〃
元之有点佩服她,性格豁达是十分可贵的一件事。
江香贞叹口气,〃我必须要见家父一面。〃
元之:〃我乐意奉陪。〃
香贞:〃看样子你不去也不行。〃
曼勒的员工都笑了。
江香贞与原医生握手。
〃元之,记住,随时同我们联络。〃原氏再三叮嘱。
江香贞对关元之说:〃他像非常关心你。〃
元之答:〃我是他的病人。〃
江香贞说:〃我听过他的大名,他是举世闻名的怪医。〃
元之迟疑,〃在背后议论人家,不大好吧。〃
香贞诧异,〃阁下好不可爱。〃
元之说:〃我希望你喜欢我。〃
香贞叹口气,〃不重要了,我的小宇宙会渐渐减弱,关元之,最终,你会成为我。〃
元之抱歉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香贞说,〃很可能,你不希望成为我。〃
元之惊疑地问:〃为什么?〃
江香贞苦笑,〃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做自己。〃
〃对,〃元之想起来,〃你为何进行小宇宙转移手术?〃
〃说来话长,先回家再讲。〃
在飞机上已经产生矛盾。
江香贞不住要求侍应生替她拿酒来,豪饮,元之恳求她少喝些,〃我觉得头晕,四肢软洋洋,感觉好可怕,帮帮忙。〃
香贞又重重叹口气,反问元之,〃你是我,你喝不喝?我要求用别人的身躯,结果自己的身体反为人所用。〃
元之运劲,运用左手轻轻取过她右手的酒杯放下,〃原先生会有办法。〃
香贞笑,〃你奉他若神明。〃
元之慧黠的笑笑,〃因为目前世上尚无人胜他。〃
香贞宽慰,〃噫,你并不笨,我至怕被蠢人占用我的躯壳。〃
元之忽然问:〃你认识对面那位先生吗?〃
〃完全陌生。〃
〃他又笑又打招呼。〃
〃小妹妹,你有没听过吊膀子这句术语?〃
〃啊。〃原来如此。
江香贞戴上耳筒,流行音乐声爆炸。
元之直喊:〃救命,转台,转台。〃急急拨到古典音乐台,去听小提琴协奏曲。
香贞气结,〃谁来救我?〃
这样拉拉扯扯,回到都会。
江香贞精力充沛,下了飞机一点不累,元之开小差,打瞌睡。
香贞拨电话返家中,叫司机出来接她。
坐在咖啡座静候,不禁有点寂寞,香贞唤元之:〃醒醒,说说话。〃
她只听见呵欠声,只得抱怨;〃如此不济。〃
司机来了,见到香贞一丝惊异也无,他已习惯这一家人神出鬼没,周游列国。
倒是江香贞感慨万千,难为她死而复生,竟没有人牵记她,不管怎么样,她要抢时间来用,〃先到公司去,再送我到施小姐家。〃
办公室气氛千年不变,忙、肃穆,找生活原是至至严肃的一件事。
这个时候江香贞希望关元之睡久一点,给她多一点私人时间。
她推门进总裁室,父亲不在。
连忙问秘书:〃江先生人呢?〃
众人一听到她这样问,错愕地张大了嘴。
江香贞知道一定有事,〃快告诉我!〃
秘书终于在案头取过剪报夹子,打开,递给江香贞,香贞一打开,便看到一段启事。
〃我俩情投意合,仅订于十月一日在巴黎巴士滴教堂结婚,特此敬告亲友,江则培任莉莉同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