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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4·辟天-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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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巫彭淡淡,“我并无意要进一步处分他,只是怕——”
  他的眼睛落到了云烛身上,开口:“只是怕云家会有潜逃的异心。”
  巫真悚然一惊,吃惊地抬头——她根本不曾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
  “呵呵……”巫彭笑起来了,抬起金属打造的左手捧着她的脸,慈爱地低声,“我的小女孩……我一手把你带大,又怎么会不清楚你的心思呢?”
  他回头,看着飞廉和明茉,语音平静却隐含威胁:“两位,如果你们不想让云焕再次陷入困境的话,就请老实地离开——你们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些。”
  “我……”明茉不舍,冲口想要说什么,却被飞廉拉住。
  “走吧。”他静静地回答,仿佛怕她说出什么来,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迅速转身离去。
  碧站在廊下看着两人的背影,怔了片刻,忽地醒悟过来一样追了上去——飞廉……飞廉这一次走,居然没有叫上她!
  两人离去后,巫彭脚步却没有停,径自朝着厢房走去。
  “唰!”一只手伸过来,拦在了他面前。巫真云烛不停地喘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坚定地拦在了他前面,盯着他:“你……你要对我弟弟做什么?”
  “不做什么,”巫彭淡淡,“我不会杀他。我只是有话要和他说。”
  “他不会想和你说话!”云烛嘶声喊,泪水盈眶,肩背因为激动而颤抖,“我弟弟他、他那样的崇拜你——他自小没有父亲,就把你当作父亲一样的看待!可你却在那个时候丢弃了他……你既然在那时候已经放弃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巫彭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侧头看着巫真,忽地叹了口气。
  “都十几年了,为什么你还是那样天真呢?我的小女孩?”他摇了摇头,轻声,“不,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云烛——我并没有丢弃你弟弟,而是你弟弟他丢弃了一切。”
  丢弃了一切?巫真怔怔地看着巫彭,不明白他的意思。
  巫彭低声叹息了一句:“自从杀了师傅之后,他已然是一把无鞘无柄的杀人之剑,谁都无法再掌握了。”
  “住口!”门内陡然爆发出了一声厉呼,“我没有杀师傅!”
  “你看……”巫彭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你弟弟,分明有很多话想和我说呢。”
  
  门关上后,这个室内便一片静谧。
  巫彭站在门内,饶有兴趣地审视着床上躺着的人,而那人也紧紧地盯着他。
  “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嘛。”巫彭看着云焕的眼睛,微微一笑,“虽然听辛锥汇报说你的身体已经全废了,可没想到眼神还是那么锋利……和狼崽子一模一样呢。”
  “……”云焕没有开口,只是死死地看着自己的上司。
  “不过,就算你还有斗志,就算你心高气傲——”巫彭缓步走过来,眼里有残忍的笑意,“以后恐怕只能像个婴儿一样爬在床榻上,让别人养狗一样的照顾一辈子。”
  军人的靴子在空阔的室内敲击出冷然的声响,一声一声的走近。
  “为什么?”云焕看着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有略微的嘶哑,“为什么?”
  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却无法动弹一下。他无法起身,无法回避,只能瘫倒在床上看着这个人一步步走近,眼里涌起了无法形容的种种复杂感情。
  “你问我为什么不救你,是么?”巫彭在他的榻前站住了脚,俯身看着他,“在桃源郡追杀皇天失手那次我救了你,为什么在这一次却袖手旁观——是不是?”
  他蹙眉,冷冷开口:“你捅了那么大的篓子,我如果要救你,就得和元老院里近一半的人闹僵——云焰已经被逐,云烛也渐渐失宠,我何苦再为了保你付那么大代价?我尽可再提携一个人上来,取代你的位置。狼朗能力不低,却比你听话得多。”
  云焕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眼底却闪过一丝冷芒。
  巫彭仿佛是注意到了,忽地一笑,语气转为讥讽:“何况,我为什么要救?你狼子野心,连师傅都可以杀,我救了你,难保将来你不杀我。”
  “住口!”云焕蓦然爆发了,厉声大喝,“我没有杀我师傅!没有!”
  巫彭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冷冷看着他。
  云焕忽地停住了,定定看了巫彭很久:“你……知道我的师承?”
  “是的。”巫彭微笑,声音平静,“从你十五岁进入帝都,我就已经派人查过了你的来历。何况出科比试那天,你居然还敢在我面前流露出九问的剑法——
  他抬起右手,轻轻抚摩自己残缺的左臂,叹息:“不过,事实上也并不是只为了你——在遇到你之前,我早已布置了人手监视古墓里的那个人了。”
  “空桑剑圣慕湮。”帝国元帅喃喃念出这个名字,眼神复杂,“我比你更早就认识了她——我不会忘记那个女人……她是我在这个云荒上遇到的唯一令我敬佩的对手。可惜,你却杀了她。”
  “不是我杀的!”云焕抗声反驳,似在做最后的挣扎,“是湘……是复国军!”
  巫彭冷笑起来:“复国军?复国军为什么要杀一个隐居古墓的人?呵……连我在五十年中都不曾去打扰她!她本该是超越于这个尘世之外的——她又为什么会死?”
  云焕终于无话可说,只是茫然抬起头看着窗外西方尽头的天空,颓然躺下。
  “我为什么要救你?你是一头狼崽子……原本你还有一个束缚,我也以为暗中掌控了这个软肋就可以牵制你——可是,你毕竟是破军,居然连最后的牵绊都毁去了。”巫彭似也有感慨,摇头叹息,“谁还敢用一把无鞘无柄的剑?又有谁会为了这样一柄剑,去对抗元老院那么大的压力?”
  帝国元帅看向病榻上的年轻人,冷冷:
  “所以,我只有在失控之前,毁了你。”
  云焕没有再说话,只是侧头望着窗外的天空。外面已经是接近正午,秋日天高气爽,白色的云在高空里翻涌。那一瞬间,躺在阳光里,他却感觉心里有无数记忆翻涌而起。
  第一次遇到帝国元帅是七岁,那时候他看着马上的人,仿佛是仰望着神袛;
  追随这个神的时候是十五岁,那时候他被元帅接到了帝都,进入了贵族的阶层。
  ——他本来只是诞生于朔方城的一个贱民,由于血统的关系一生都被驱逐在外,无法靠近权力的核心一步。然而,是这个人改变了他的命运。
  ——就如昔年师傅曾改变了他的命运一样。
  他从小失去了母亲,父亲续弦后生了一个妹妹,他和姐姐就被疏远。在他的人生里,缺乏对血缘父母的认知。但是他依然长大了,他寻找到了另外的东西来填补这个缺失——
  如果说师傅是他精神上的母亲,是一切女性的化身,象征着慈爱、宽容和守护;那么元帅就担当了与之对应的父亲的角色——他以一个帝国军人的姿态出现在他生命里,强势而有力,带着横扫一切征服一切的魄力,告诉他什么是权力、什么是命令、什么又是征服。
  这种铁血的教育激发了他天性中的野心和权欲,令他建立起了牢固而冰冷的信念,并沿着这一条路一直走了下去。
  如果说,是师傅教给了他如何用剑;那么,元帅教给他的就是如何做人。
  多么可笑的事情……他竟从一个仁者身上学习杀戮,却从一个杀戮者身上学习做人!
  ——这两者,正好是倒过来了呢。
  “元帅,”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意,“你知道么?我曾一度视你如父。”
  巫彭沉默下去,一时间似乎也有些震动。
  那一刻他应该也是想起了这些年来的种种往事。想起了自己是怎样遇到那个眼神明亮野性的少年,是怎样将他带回帝都,一路手把手的教给他诸多东西,怎样看着这个聪明的孩子从一个流放的贱民成长为帝国的一代青年才俊……
  这个孩子在出科比试中击败飞廉获得第一的时候,他甚至感到了由衷的激动和自豪。
  ——就算是为己所用的利剑,但亲手磨出的剑,也总令人有所留恋吧?
  “其实我也经常在想……”巫彭有些艰难地开口,“如果你是我的孩子……那该多好。”
  云焕看着他,眼神微微变了一下,沉默了一瞬,忽然大笑起来。
  “不,不,没用的,”他着看着帝国元帅,大笑着回答,“你一样还是会杀我。”
  他笑了片刻,忽地又收住了声音,以冷酷的语调静静开口:“不过,十五岁那年……在你将我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终有一天你会毁了我。”
  他微微一笑,眼神冷酷:“因为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强过你。”
  “你……!”不防对方忽然说出如此锋利的话,巫彭一怔,眉间迅速聚集起了杀气。
  两个男人冷冷地对视,目光仿佛是两柄利剑相击,迸射出四溅的火星来。
  “可笑!”巫彭终于回过神来,冷笑,“你强过我?”
  他大步走到了榻前,只用了一只手就将病床上的人拎了起来:“强过我,你会连续两次在执行任务中失手?强过我,你会落在辛锥手里?强过我,你会眼看着自己姐姐被人糟蹋?哈!”
  仿佛被那句话刺痛,元帅眼里露出了恶毒的杀意:“告诉你,小狼崽子!你完蛋了!不要再想着要爬起来,就给我好好的一辈子趴在那里等死吧!要是你再想折腾什么,死的就是你一家!”
  云焕被他单手就拎了起来,如一片枯叶一样被摇晃着,却一声不吭。
  手臂忽然一阵颤抖,感觉那火热黑暗的吞噬感在急遽扩散,似乎要将他的整个身心都吞没!他难以克制的发出了低呼,身体一震。
  “咦?”仿佛也发现了异常,巫彭停住了手,“这是……”
  他一把握住了云焕已然残废的手臂,只看了一眼,神色忽然变得极度奇特:“这、这难道是……”他毫不犹豫地嘶啦一声,撕下了病人的整只衣袖,眼神霍然大变——
  整条手臂连着肩膀,都密密麻麻地被一种诡异的金色烙印缠绕!
  “这是什么?”十巫之一的元帅失声,想起了黎明时那一刻的异常天象,脸色苍白地喃喃,“难道……已经出现了预兆?”
  他将云焕扔回了榻上,长剑铮然出鞘,抵住了对方的咽喉!
  “你是个祸害,”元帅冷冷开口,“必需要除去!”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却收回了剑,直起身冷漠地看着对方:“不,现在还不能杀你——你已经被赦免了,我可不想一个人担起这个责任……还是等十巫聚集,让元老院出面请示智者大人下令,再名正言顺的除掉你吧!”
  云焕瘫软在榻上,身子根本无法移动,却看着他冷冷笑了起来。
  ——是什么让利剑在手、权势无双的元帅居然不敢杀一个残废的人?
  是名利的束缚,是权力的制衡!
  不过……呵呵,现在你不敢杀我,将来,你一定会非常非常地悔恨这一刻的迟疑吧?
  “对了,”走到了门口,巫彭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转过头来,“你还记得你以前的那个鲛人傀儡吧?潇——她居然没有死,今日一早已经归队了。”
  云焕猛地一怔,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是啊,真令人吃惊呢……在桃源郡一战后,居然从新任海皇苏摩的手里逃了性命回来,”巫彭喃喃,也似不可理解,“但居然没有逃回碧落海,反而一路找回了帝都来归队。看来,没有用过傀儡虫的鲛人,反而比一般的傀儡都更忠心耿耿呢!还是——”
  元帅侧头看了云焕一眼,讥诮地笑了:“还是云少将你,对鲛人特别有吸引力呢?”
  “潇回帝都了?”云焕低沉地问了一句,眼神复杂。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来?
  潇……为什么你还要回来!回来的话……回来的话……会被那一片血色所湮没的!
  我早就已经将你丢弃了——一如巫彭丢弃了我一样。既然上天令你逃过了死亡,为什么还要回来?!你难道不知道只有离开我,离开这个云荒,回到那片蔚蓝之中,才会有你一生意义的所在么?
  “是啊。”巫彭冷冷的笑了,眼里有冷酷的光,“不过,非常可惜,她不能归队了——在城门口她就遇到了巫谢,直接被抓到去充任了伽楼罗新的试验品。”
  云焕蓦然睁开了眼睛,一瞬间里面的神色极为可怕。
  “哟,愤怒了?”巫彭看到这样的眼神反而笑起来了,“看来你是真的在意那个鲛人啊。”
  帝国元帅施施然转身走了出去:“只可惜,现在的你连自身都难保了——又能做什么呢?”

  巫真云烛站在廊下,看着元帅从弟弟房间里返身而出,径自走向院门。她张了张口,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手颓然的垂落。
  那个名叫兰猗丝的冰族女子静默地随着巫彭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去。
  “非常时期,请务必不要离开含光殿半步。”阖上门的时候,她听到巫彭说了最后一句话,声音已然是兵刀般的森冷无情,“踏出一步,刀剑无眼。”
  含光殿的门轰然阖上,乍开的门缝里可以看到外面一片铁甲的寒光。
  巫真的身子无力往后一倾,倚在廊下金丝楠木的柱子上,感觉从内心底下透出的无助和寒冷,云焰那个孩子受了方才一场惊吓,不知兰绮丝是怎样抚慰她的,至今还躲在自己的房间内呜呜咽咽地哭,令她一贯清明如水的心也开始感到了烦乱。
  怎么办……怎么办?
  事到如今,他们一家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插翅也难飞出这个帝都了——元老院甚至断绝了她再去向智者大人求助的唯一途径。
  巫真靠在廊下,怔怔地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白塔,第一次感觉那是极遥远的地方。
  她忽然苦涩地笑了起来:一度跻身于十大门阀的姐弟,看来是要从最高处直接摔下来了吧?这些年的荣华仿佛是一场梦,骤然而来又骤然而去,最终如梦幻泡影——如果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当年自己还会不会离开朔方城,跟巫彭大人来到这里呢?
  可笑那个时候,她还以为这会是他们家族翻身的最好时机。殊不知,踏入的却是一个地狱般可怖的斗兽场。
  “……”房间内忽然传来沉重的撞击声,仿佛有什么落到了地上。
  “弟弟!”她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脱口惊呼,踉跄着冲入了房间,转瞬又呆住——
  地上一片狼藉,床头柜、茶几、箱笼,一个个地被打开了,凌乱不堪。而在这一片混乱里,她看到自己的弟弟正在极力地拖着身子爬行,从窗边一点点挪动到墙角,一路的打翻室内所有东西。
  她捂住了嘴,不让自己脱口惊呼——
  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骄傲的弟弟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在做什么?
  全身的肌肉已经溃朽,手足的关节也已经不能动,然而他却用肩膀顶着地面,死死将脸颊贴在地面上,用唯一可以活动的颈部和肩膀使力,就这样无声地一寸一寸慢慢挪了过来——然后,用牙齿咬住箱笼的把手,用力地一个个打开。
  巫真全身颤抖,用力捂住了嘴,不让自己的惊呼划破室内的寂静。
  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失态将会加速弟弟的崩溃。
  “你……你在找什么?”终于,她勉强平静地迫使自己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地上那个人停顿了,霍然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狂热和绝望——
  “我的剑呢?”
  她听到弟弟那样嘶哑着问,带着不顾一切的神色,用牙齿一个一个地咬开那些阖上的橱柜和箱笼,急切地寻找着,断断续续地问——
  “光剑!我的光剑去了哪里!”
  巫真终于明白他要的是什么,几步冲到了那个隐藏的暗格前,取出了那一把银白色的光剑——那,还是云焕因假如意珠之事被刑部下狱时,被她偷偷藏起来的。虽然弟弟几乎从未公开佩戴过它,但她知道这把剑对他来说意义定然非凡。
  她走到弟弟面前,俯身将光剑放在他的掌心。
  铸成已经十几年了,但由于主人精心的养护,这把光剑却一直保存得很好。银白色的圆筒上,那一个清秀遒劲的“焕“字仿如刚刚刻上去那般清晰。
  “……”云焕咽喉里发出了模糊的声音,眼里放出了光,急切地想握紧这把剑。
  然而,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的——他的手指动了动,却根本无法握紧那把光剑,银白色的圆筒从他手心里滚落,在地上敲击出清脆的响声。
  他眼睁睁地看着光剑从手上掉下去,眼神一下子空了。
  “弟弟,弟弟。”看到云焕的神色,巫真再也忍不住地担心,颤声低唤着,伸手到他肋下,想将他从地上扶回榻上休息。然而云焕却猛地一挣,脱开了她的扶持,身子重重地跌倒在地面上。
  他用尽力气伸出双臂,用两只手腕艰难地夹住了那把光剑。左手手腕上那一道烫伤的疤又裂开了,血沁了出来。然而血下,那两道十字形交叉的金色烙印却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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