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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忠平走向刚刚被他杀害或者杀害的那些人,像巴赫在二战结束的战场上视察。
有些人永远地失去了话语权,眼睛微微张着,空洞洞,里面因不出这个世界的颜色。
而有些仍旧能发生的人见到他特别则本能底害怕躲闪,就只有一个人突然从车后面窜出来,一拳揍过去,竟然真的打中廖忠平的脸。
景彰红着眼喊骂:“你这个刽子手!杀人如麻!不是人!”
PLA的人把他控制住,廖忠平擦擦嘴角,走到仍旧骂咧咧的景彰面前,打量了下他,发现他也负伤了,在腹部。应该不是什么致命伤,或者就只是流弹擦到而已。
他面无表情地用手去按那个伤口,景彰惨嚎出来。
廖忠平微笑着说:“你记着——是我给你能活着骂我的机会。”
景彰想表现得更加有骨气一点,但是很快就疼得昏死过去。
廖忠平对他没有更大的兴趣了,只期望山上能传来好消息。
旁边就是那不高的野山坡,不知道那树丛中藏身的到底是怎样一位兄弟,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施以援手,他等不及要见见那人的真面目。
70、第12章(6)
梅宝在枪战伊始就弃车上山找了处合适的狙击地点隐藏起来。在廖忠平拿轻机枪突突的时候她却没有冲昏头脑,看形势已经不需要自己的时候就早早收枪退出战场,潜伏下山想摸回自己的座驾旁。
然而事情果真没有那么顺利,远远看到来路不断有警车集结,而前途又被廖忠平把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并且在她下山的时候看到空军基地方面似乎也有人前来接应。似这般前后夹击,她几乎成为瓮中鳖。
这时候只能弃车逃亡了……让医生去哭好了。
她飞快地对形势作出判断,果断转身再度上山,从树丛中绕出包围圈。
这山上林子不大,但是都是野生次生林,荆棘密布人在其间行动不便。
不过这对于梅宝这样的伸手来说难度倒不大,只是身后背着枪,多少受些影响。她在密林中腾挪,不一会到了山脊,转身向下观察动向。
PLA部队到达现场增援,廖忠平应该平安无事了。但是紧接着最令她不想看到的一幕发生了——PLA部队开始了搜山行动。
就知道廖忠平这个人是不会就这么放过自己的。
梅宝心里发狠,好奇害死猫,你就这么想早点把我们之间那一点缘分亲手掐断?
为今之计就只有跑路了,有多远跑多远,还得尽快。
梅宝不敢再耽搁,一气向山下逃窜而去。
然而下了这座小山是一片麦地,一览无余,不利于潜逃。而如果留在这里不逃的话又迟早会就被揪出来。
梅宝扭头看廖忠平的追兵,咬咬牙,深呼吸,拔腿便跑,向更远处的玉米地跑去。那里密集种植隐蔽性好,只要没有警犬追踪她脱身的可能性就很大。
风在耳边呼啸,麦浪在脚下翻滚,这段距离跑起来似乎比目测还要远,遥遥无期。
搜山的PLA部队前头兵在山脊上瞭望,远远就看到了大地里飞奔的人影,他们如发现猎物踪迹的鬃狗一样兴奋起来,特别是移动的目标勾起他们的兴奋,他们蜂拥而下。
随后赶来的廖忠平也看到了那在远处移动的身影,可惜那人全身罩在仿佛忍着一样的黑色衣裤里,从背影看不出细节,但是那矫捷的跑姿豹子一样的速度却让他眼睛一眯,想起那个禁忌的名字。
他的喉咙滚动着,几乎脱口而出。
一声枪响惊醒了他的混乱迷思,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小王正端着枪瞄准,准备下一枪狙击。
廖忠平暴怒,冲过去一拳打到小王脸上,怒吼:“谁允许你开枪了!”
小王辩解说:“报告主任,我是按照教科书在
操作,目标人物即将进入玉米地,一旦他进入将会给接下来的追捕任务造成很大的难度……”
廖忠平眼睛瞄着那仍旧在飞奔的身影,确定他似乎没有受到致命打击,才觉得暂时放过这个处处给自己添堵的下属,他下了明确命令:“抓活的,不许伤到人。”
然后他身先士卒冲了下去。
梅宝终于进入了玉米地,这里的种植密度非常大,行动难度比刚刚在山林中只难不易。她脸上有冷汗流下来,四面八方仿佛都是她一个人的粗喘,体力消耗得厉害。身后的枪支成了负担,她不得不弃枪继续逃亡。
半小时后她出了这片玉米地,但是和身后追兵的距离缩短了。他们不仅人数众多,而且多为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最重要的是——她的肩膀剜肉一样剧痛,她中枪了。
横在她面前的是一条大河,此时已是深秋,河水刺骨浑浊。
她跪在河边喘息,然而时不我待,身后的玉米林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窜出一个PLA来把她抓获。
她捏着拳头捶了下泥土的地面,然后爬起来,毅然跳进水中。
一分钟后,廖忠平从玉米地里钻出来,他是嗅着血腥味追踪至此,然而滔滔黑水阻断了一切,到此为止了。
他凝望着貌似沉静实则静水深流的河面,久久不语。
王首阳在空军基地等待帝都特派来押送他的专机,在那之前他和廖忠平又见了一面。廖忠平有和特派大员交接的义务。
廖忠平沉着脸,不怎么说话。
王首阳不安地绞着两只手,刚从生死线上走过一回,算是劫后余生,而接下来面对的将是另一场空前的人生劫难,他不安到无法按捺,十分有倾诉的欲望。
“如果不是他做的太狠,我是不会走这条路的……我太了解他,他不会放过我。从我说让他交出他老婆那天,他就不打算放过我了……我没想到我在他心里非但不如他老婆,就连他身边一条狗都不如……假的!都是假的!”他的脸埋进手里,用力地搓着脸。
廖忠平阴沉着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说:“我想知道,两个男人之间搞不伦……你觉得好吗?”口气十分不尊重。
王首阳在上位良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除BOSS之外的人说出这种不客气的话。
他愣了下,随即有点恼羞成怒,激动地说:“我如果有错误,也只是对ZY领导交代,你没资格质问我!”
廖忠平语气倒稍微平静些,“我现在不是代表上面审你。纯粹是出于好奇——两个男人……有意思吗?”
》他是七处的中层干部,曾经有缘翻阅过BOSS的内部档案,在“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妇女”后面的附录上,赫然有王首阳的名字,标注是“保持不正当关系的情夫”。
王首阳脸色几度变幻,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像在回忆在缅怀或者在追悔,“我和他之间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骗人……他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不想把他往死里整……”他脸上露出哀戚之色,“可是有什么办法,我们这种草根出身的人,不管向上爬多高,到头来也不过是上人嘴里的一块口香糖,等到嚼得没滋味了就一口吐到地上,不知道粘在谁的鞋底下。这就是下场。”
廖忠平觉得这话有些没有逻辑,不过职场上靠潜规则上位又企图挑战正宫地位的男三本身的思维逻辑确实就值得质疑了。
他对GAY的评价本来就低,这时候更加看轻。
可是王首阳继续喃喃自语地说:“我有什么办法……上面早就打算向他动手了,几次派人来做我的工作……既然我做不了选择,就让他自己选好了……大概我就是想看看他是选他老婆还是我……这样也好,我们都完蛋,要死一起死了……”
这职场情场双双惨败的中年男人颓丧地靠坐在椅子上,眼神呆滞,形容枯槁,瞬间像老了十岁。
停机坪上专机落地,特派员风尘仆仆而来。
廖忠平本想交接完毕就离开,他还要继续追查那个在他眼前消失的神秘援手。
特派员却正色对他宣读了七处三巨头下达的进京调令,说他在刚刚和警方的对峙中滥杀无辜,要他当面陈情,接受调查。
军令如山,廖忠平不得违抗,同机离开。
飞机盘旋着上升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廖忠平从舷窗看着脚下大地,默默想:我会回来的。
医生在失去对梅宝的遥控和联系之后就陷入了恐慌中,提心吊胆地到了半夜,仍旧没有半点消息,新闻上也没有半点风声,可见事情非比寻常地严重。
凌晨三点,他在桌子上趴着睡,突然被敲门声惊醒,匆匆去看门,警惕地从猫眼里窥视,然后开门放行。
出现在他诊所门口赫然是梅宝本人,只是她面色苍白,浑身湿透,摇摇欲坠,并且她随即真的一头栽倒在他面前。
71、第12章(7)
梅宝并没有彻底昏过去,只是长时间的体力透支让她差点没hold住。
她坐在简陋狭窄的诊疗床上,袒露出肩膀后背的部分,雪白细腻的肌肤上伤口狰狞。医生难得地沉默着给她清理伤口。
镊子和沾着消毒水的棉花在伤口上抠弄的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梅宝垂着头咬牙一声不吭。
过了一段时间,随着弹头从身体里剥离呛啷一声被丢进盘子里,酷刑才叫告一段落。
绑绷带的时候医生才叹气说:“你为了一个廖忠平把王首阳放了,又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
梅宝现在已经没有力气揍他个猪头狗脑的了,只简单说:“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你们侠的麻烦也自己承担。”
医生说:“什么你的我的,你把界限划得太清了,怎么侠在这个阶段也收容了你,感情你就只是当我们是被利用的便宜机构而已?就算是从公私分明的角度讲,你这也算是做坏规矩了。”
梅宝说:“你的医疗费我会付,如果你要跑路我也可以送你一程,此外没什么好说的。”
医生说:“治疗费你是要付的,还有被你丢下的那辆车钱,你看着也赔了吧。”
说到钱,梅宝心里才又咯噔一下,“你要多少?”
医生说:“治疗费我收你便宜点,就算五千好了。车就贵一点,虽然是二手车,但是经过改装性能方面很强悍,是居家旅行必备的良品。再说这个算是侠的公共用品,也不是说我一个人能说的算的。这样吧,我再给你折个旧,就十万吧。”
十万?!
梅宝与身体的疼痛之外就加上精神上的打击——她现在所有财产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奋斗这么久又成了负资产所有者,一切归零。
她冷冷地瞥着医生,略有点仇恨地。
医生有点摄于她的气势,转开目光,嘴里却没闲着,继续说:“钱的事先放这,但是你这个态度不对,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习惯性地叛逃组织啊?”
警戒等级却在升级,梅宝整理衣衫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停顿,然后她拉起衣衫,遮住伤口,瞪系上纽扣,声调平淡地说:“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医生挠挠脸,有点小无奈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像廖忠平那样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甘做睁眼瞎,我可是看过你整容前容貌的人,稍微查一查就能把你和那个因公殉职的前七处特工联系起来了。”
梅宝说:“……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出卖我?”
医生连连摆手,“开玩笑的,我还没找到我心爱的姑娘,传宗接代呢。我现在还不想死。我是提醒你——”他正色说,“你再在廖忠平身边待下去一定会倒大霉的,到时候谁也帮不了你了。你早就该离开他躲得远远的。”
梅宝瞥了他一眼,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医生说:“你要是真的知道就好了。你是在玩火,总是忍不住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结果不小心就会过界。所谓当局者迷。”
一个总是不正经的人一旦正经起来开始讲道理是件令人很无话可说的事情,何况他的道理听上去确实很有道理。
梅宝沉默地起身,整理衣着,起身向外走。她身上穿着医生借给她的男式牛仔裤和外衣,用运动包装着换下来的湿衣服,苍白的脸绷着表情。
医生试着挽留说:“何必急着走,我可以收留你到天亮,天亮再走不迟……我们还可以趁机商量下你的赔偿问题。”
梅宝说:“你再啰嗦,我杀了你平帐。”
医生就失语了,默默地看她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的那侧。
深秋的街头一个女人在街头踽踽独行,身影在路灯下浓淡长短变幻。
梅宝现在每动下手指都牵动全身的痛,她虽然习惯了枪林弹雨刀口舐血的生活,但是从不习惯疼痛,针尖刺进皮肤也会觉得疼得受不了,何况剜肉之苦。她能为自己做的就是尽量自保,减少受伤的可能。实际上生活也教会了她自保,她从小到大不认为在谁手上遭过多大的罪受过什么了不起的伤,她不给他们机会——直到遇到廖忠平。
最开始被七处组织部安排和廖忠平搭档时,梅宝并没有把那个貌似憨厚的男人当回事,对那时的她来说这个人不过是能够让自己减少伤痛之苦的肉盾,利于生存的工具而已。
她记得第一次私下交谈,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本来不需要任何人靠在我背后,你在那个位置,给我小心点。”
廖忠平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也许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笑置之。
然而在那之后的无数次任务中,廖忠平无数次地舍身相救死生挈阔执子之手不离不弃之后,她对他的感情就不一样了。她再坚强再无所畏惧,也曾经在年幼时于黑夜里暗自祈祷自己拥有一个守护天使,免除她的无限苦难。当老天爷真的派这样一个人道她身边,冰封的心不知不觉间被融化。
一开始也许没意识到情之所起,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情根深种,无药可救。
她因为安全感而对廖忠平动情,反过来却因为生情而让自己不断涉嫌,失去了那点安全的距离。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他固然救她于水深火热,她何尝不为他赴刀山火海?
她用手指慢慢摩挲了下掌心,那个看似弥合的伤疤下面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血淋淋的洞。
她又缓缓抬手放在胸前,还有这里,背负着一生的疼。有生之年,情动之间。
现在她徜徉在凌晨的街头,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是就此撇下一切和好容易得来的新身份再次亡命天涯?还是寄希望于廖忠平仍旧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无所察觉,若无其事地回到那个暂时的安乐窝?退后一步是冰冷负担,往前一步是飞蛾扑火,也许就此灰飞烟灭……
在小区楼下徘徊良久,她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决定赌一次——最起码也要回去收拾下行李,这是她给自己的理由。
开门的时候她故意放轻手脚悄无声息地潜进房间,房间里黑黑的,她屏息倾听,不放过一丝细小的声音——儿童房里有孩子浅浅的呼吸,此外别无一点动静。
但她仍旧时刻警惕,怕廖忠平从黑暗中的哪个角落向她扑来——他也是潜伏的高手,可以隐去自己的气息。
所幸,直到她彻底适应黑暗为止,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这意味着廖忠平可能压根就没有回来。
她谨慎地在房间里走了个遍,确实如此。
略微放松的同时她意外地感到一丝失落——发生了这样事情之后廖忠平又去了哪?
她想起查看手机,那里面只有寥寥几个联系人,未读短信里有一条:出差。小辰拜托你。
短短七个字梅宝看了好几遍。
也许,说不定,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了。
一念至此,她竟然感觉眼睛一热,慌忙擦拭脸庞,摸到一把湿热的液体。
“我竟然哭了。”另一个她吃惊地想,“我竟然喜欢这个男人到会为他流泪。”
——这比为他流血更痛苦。
她想自己需要回复这个短信,她不能让他起疑心,要让他觉得这边没问题。捏着手机反复删改斟酌,最后她只写了几个字:放心,有我。
她郑重地按下发送键,黑暗中滴的一声提示音,之后就是长久的沉寂,那边再无回复,想必于他是没有必要。
她独坐在这黑暗的房子里,本来对于用七年时间再次习惯黑夜和孤独的人来说没什么不妥,但是她在他身边待得越久就陷得越深,当意识到无论自己是多么想蜷缩在他身边哪怕只有一丢丢的位置也好,却不得不在不远的将来对这里的一切彻底诀别,她就忍不住难过。
她在他们暂时的栖身之所里逡巡,找寻那些一点一滴的回忆——也许这将是她后半生最大的财富。
一切都是身外之物,没什么不可以割舍,然而唯独一样,她终究不能当做物品来对待。
推开夜辰的房门,她幽魂一样走进孩子的小床。
那孩子睡得正香。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