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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你还在吗-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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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句话前所未有的温柔,却又前所未有的刺耳。

    我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朋友。易续难道只是一个插曲吗?就像张恒礼的前女友们一样吗?我老了以后,身边的人只有张恒礼只有张衣,没有易续吗?这两个陪我长大的人才是我生命的主干吗?他们说要回去,易续的出现对他们来说真的没有意义吗?

    “张恒礼,你说的‘过’,是指生存还是生活?”

    “张衣,你愿意回去吗?”

    我问他们,

    “易续没有出现的时候,我们的日子,是好的吗?”

    张衣的伯伯去世那年,我们16岁。

    表面上活下来的张衣,却在心里成了半个僵尸。

    跟我在一块儿的时候,她是个说悄悄话的朋友。我们有共同的儿时的记忆,共同对于失去的伤痛,重逢后又共同成长,就算曾经失去联络的日子,通过你讲给我听我讲给你听,也能形成同步的记忆。

    我们有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小世界,连张恒礼都不被邀请进来家乡。我们会在张恒礼不在的时候跟踪长江流域抗洪救灾的新闻,看到房屋倒了、农田淹了,人们流离失所了,一遍一遍看到对方眼里的疼。

    她会做一些噩梦,会在第二天告诉我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她梦见自己抱着一棵树,洪水卷着泥沙像万千个子弹一样一齐向她扫射过来,她大喊大叫,可是没有一个人出现;她梦见她爸妈前一秒还在对着她笑,后一秒就倒在地上了,有人来把他们拖走,她上前去扑咬那些人,可是那是些不会疼的机器人,任凭她怎么想要抱住父母,他们还是被带走了;她梦见我们在以前的教室里写作业,她教我做题,突然房顶塌了,我被埋在乱堆里,她在外面能听到我的哭声,她用双手去挖那些石头和泥土,她越挖,我的声音却越远……

    她还会突然地不开心,因为回忆突然就出现了。我就听着,陪着,开导着,经常听着说着我就先哭了。但我从来不主动把那些话题搬出来讨论,她所有的不幸都是从那场洪水冲垮我们的家乡开始,虽然我也有伤痛,也失去了生命中挚爱的一样东西,但是我会把她的感受放在我的前面,她提起时,我会认真听,会陪她回忆过去,痛骂经历。她不提起时,我就算也做了一个一个的噩梦,梦到了家乡,梦到了洪水,也只藏在心里,自己消化。因为我知道,刻意地提一次,就是多撕开她的伤疤一次。我那时已经开始懂得,关于伤痛,自己倾诉,是排解的好方式,只要对方是对的人。但是别人提起,便可能是把已有的伤疤再撕开一次,你疼她,就不该把她撕得血肉模糊。

    这也是为什么我跟易续刚在一起的时候,就主动约定他不问关于我家乡的问题,我也不问关于他爸爸的问题。现在想来,我心里的伤,那几年积累得特别猛烈,没有哪一次不是痛,不是噩梦。

    而我彻底地爱上易续,也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让我回想起家乡时的画面里带着香甜、带着阳光、带着笑的人。

    当然,我从来不怪张衣,我们的友情比别的女孩之间的友情少了许多矫情、摩擦和猜疑,我们相互信任也相互依赖相互支持。哪怕也会因为张衣在外跟陌生人发生冲突而跟她生气,但其他任何情况下,我都给她忍让、爱惜和顺从。

    好和不好,我都欣然接受,她对我,就是最重要的朋友。我更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永远都不可取代,她最沉重的那一部分忧愁,只能通过讲给我听的方式,由我来分担一半。

    在面对张恒礼时,张衣成了一个坚强的守护者。从小学她第一次帮张恒礼签名,到初中张恒礼借书借练习册给她,再到张恒礼为了她接受那份遗嘱,他俩积累下了的万吨的情分。张恒礼不但把她伯伯银行里剩余的两万多都给了她,那套房子他也没要,当时连遗嘱都没拿走,他压根就没想过要一分钱。这样心善的、单纯的、没有一点贪念的张恒礼,对张衣来说,就算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他也是那颗一直发着光芒的星星。

    张恒礼浑身透露着一种勾引别人来欺负他的气质。他陪张衣在菜市场买个菜,别人就敢少他的秤。他俩去超市购个物,别人就敢插他的队。所以张衣为了他从菜市场跟人吵架吵到超市。他俩去坐公交车,有人就敢偷他钱包,张衣抓住人手臂就开始抡拳头,那人被她一拳就鼻血直流,她自己的小指还肿了。

    那人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东西了,你他妈有病吧?”

    张衣说:“我妈已经死了,我两只眼睛加**都看到了!”

    说着又是几拳,一个快四十的男人被她打得鼻青脸肿,那男的也想还手,可是他的手早就被车上的人拉住了,我估计那男人心里也犯憷,张衣发起狠来,是豁出命的,他就想捞点钱,没想到碰到一个为要点钱能不要命的。

    张恒礼特别贱,不但对张衣在外使用暴力的行为不阻止不劝说,还专门给她创造这种机会。他自己在外受了欺负,就去告状,让她给他报仇。

    那年临近高考他被临班的一女孩搞到手了,紧接着就被女孩家长知道了,以为是张恒礼带坏女儿,一气之下当着全班的面甩了他一耳光。

    他把脸上的手掌印用红色绘画笔勾勒出来去见张衣,张衣把女孩爸爸堵在路上,喷了一脸防狼喷雾,当场把人打出了鼻血。幸好围观群众以为是张衣被人非礼自卫,她才在众人的帮助下得以脱身。

    我知道后痛骂他们,张恒礼还辩解说是别人用尽吃奶的力将嘴和鼻子送到张衣手掌下的。

    这点上我对他们俩都很有意见。张衣的脾气这样像野草一样疯长,张恒礼还表扬她,说她是个非常有精神气的人,血条蓝条永远满格。

    我觉得太不安全了,特别是跟人动手,万一碰上个亡命之徒呢?我宁愿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俩不客气,我们再赌气,也是安全的,而且我们也越来越懂得怎么样躲过她的火力点。比如我俩有个共同的臭毛病爱迟到,特别是上大学后,不到最后一分钟不出门,不迟到几分钟绝不到目的地。我俩会在她发火之前异口同声地埋怨路况,弄得她第一次听说市政府有意向要建地铁,就很开心,这么多年一直盼望地铁的建成。她盼望着哪天出去能准时地见着我们这两个瘪三。

    那时他俩改编了一首诗:种田问佃户,织布问婢女,被甩问恒礼,发火问张衣。至于叶惜佳,存在感不足以写进那首诗。

    在面对我和张恒礼之外的世界时,张衣不再散发一丝的善意。

    她从来懒得助人为乐,看到老人跌倒绝对不扶,看到瞎子过马路她飞奔过斑马线,看到马路上有丢了的钱包她捡起来,钱拿走,钱包留给张恒礼,把张恒礼每次都吓得见了鬼似的把钱包扔得老远,不过有次确定是个名牌包,他拿去送他刚找到工作的堂哥了,我们一起送到他堂哥的公司楼下,他堂哥一把把钱包揽入怀,再把他也揽入怀,又亲又啃,看得我跟张衣差点没把两天前的早餐都吐出来。

    张衣高中时在学校也跟人吵架打架,跟女孩吵跟男孩打,甚至跟老师吵,但是学校也不能怎么样,知道她孤苦伶仃,还因为她成绩好。不过因为跟老师吵架的原因,当年张衣明明有了被保送清华的资格却没获得保送的名额,还好她也根本不稀罕,她就没想过要离开长沙。

    她上了大学后,也跟易续一样牛逼哄哄的,不住校。她稍微幸运一点,从家走路半小时能到学校,易续,我那个了不起的男朋友,每天花两个多小时,遇上堵车得花去三四个小时在学校和家之间,像我和张恒礼这么懒散的人,是万万不能理解的。我们是那种宿舍跟教室之间走上五分钟都嫌远的人,因为这意味着,我们要在上课前7分钟就起床!住校我们都还上课迟到呢!

    不住校这件事,没有妨碍易续跟住校的同学们成为朋友。不住校这件事,也没妨碍张衣跟整个学校的人成为敌人。

    入校第一个星期,军训,一位女同学假装晕倒,教官正准备去扶,张衣直接就笑了:“演得太假了吧!”女同学大太阳底下被罚站军姿,真给站晕过去了,张衣全班闻名了;一个月后军训完毕,全年级总结会,倒数第二个环节抽学号上台演讲表达对军训的领悟对教官的感谢,张衣被抽中。

    她上台说:“军训,恩,很累又浪费时间。教官?他们是做了件对得起工资的份内的事吧?”一片哗然,张衣全年级文明了;

    再过不到一个月,学校的某帅哥参加某电视台选秀节目,在长沙红了,回学校大礼堂做演出,全校的女孩痴迷得不行,我这个外校的也痴迷,可是那天我们考试,我就硬逼着张衣现场去看看,拍几张照片给我。那帅哥唱了两首歌后音响出问题,休整的时候张衣给我打电话,礼堂里太吵,张衣只好扯开了喉咙对着手机喊,好死不死,说到最关键的一句话,整个礼堂毫无征兆地突然全体安静,所以每一个人都能听到她在那儿石破天惊:“假唱,真不要脸,就是假唱!”,就这样,寒窗苦读十余载,好不容易进了大学,半学期不到,她就得罪了全校。

    幸亏她成绩好,没耽误拿奖学金。

    张衣不但会眼盯着这世上的恶意,别人的好意也拒之门外。她那小区有邻居想给她送点米啊油啊什么的,她不给人开门。我爸妈让我给她带东西,她也让我原封不动拿回去,过年过节邀请她去我家,从来不去。她只想跟我做朋友,没想跟我爸妈,哪怕我爸妈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人。

    她不收别人的东西,只敲诈我和张恒礼的,经常让我们在去她家的路上买点面条啊,包子啊蛋糕啊什么的,说我们去她家浪费了她家的水电费。她还很严苛,只许带她要求的东西,多一点都不行,就算要带些零食,也要提前通知她,经过她同意。她怕被施舍,那是她的自尊。

    刚上大学的时候,也有男孩对她有过好感。那是她同系不同班的一位男生,一直企图认识她,张衣都没理。有一次上大课,那男孩故意跟她坐同一排,后来终于鼓起勇气,越坐越近。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张衣居然对他说:“你敢再近一点吗?是想偷钱包吗?你现在近得都可以数清楚我口袋里的钱包里的人民币了!”从那以后,那男孩不敢再追她了,从那以后,没有男孩敢追她了。

    她打工也是,总是从前台调到厨房或者仓库,因为她总是被投诉,脸太臭,说话不温柔,没耐心,我爸偷偷给经理们老板们塞红包都没保住她的工作。

    她被开了4次之后才开始反省,为了生存,重新学会了对陌生人微笑、和心平气和地对客户说问句:“请问您需要点什么?”“这个可以吗?”“您还需要点什么吗?”。她只为金钱低头。

    那几年,张衣的生活是单调而自闭的,除了学校,打工,就是呆在家里。上大学后我和张恒礼的生活都发生了一些变化,自由了、逃课了、恋爱了、参加集体活动了、ktv了,可是张衣一如从前,一成不变,我们叫都叫不出去,三个人的相聚要不在她打工附近,要不在她家,就跟高中时一样。我跟张恒礼不是没劝说过、提醒过、鼓励过,让她尝试接受新的事物新的生活方式新的生活态度,可是她总是说:“哎呀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就是她所有的态度,活一天算一天,我们当时都认为她的这辈子就要这样麻木地无趣地度过了。直到大三时她认识了易续,才渐渐活成了比较积极的样子。

    我喜欢这两个在我身边似乎已经呆了一辈子的朋友,就算满目疮痍也不互相嫌弃。可是我更喜欢易续出现之后,我们的疮痍变少了一些,特别他对我、对张衣有了很积极的影响。

    现在张衣和张恒礼说出要剔除易续的话,让我心寒,我知道张衣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认识易续前她的日子是生存,认识易续后才渐渐变为生活。

    现在和过去,我不相信她会选择后者!

人类活动是离家和回家

    2012年10月9日…17日

    我不想浪费更多的时间,决定自己聘请一位律师。我看过一两个电视剧,里面说一个犯人能请不止一个律师,不然哪有“律师团”这个词。我希望自己请的律师能做两件事情,第一,尽快进入看守所见见易续,看看他的身体情况和精神情况。第二,找到易续女朋友的代理律师,与之合作,集聚两人的智慧和力量,一起帮助易续,我会以老同学的身份出现,见见那位传说中替代了我身份的女孩。见到真人之前,我始终不能相信,易续会那样对我。

    我上网找到了十位律师的联系方式,网上还有《刑事案件律师收费标准》,我看了下价格,侦查阶段:5005000元/件;起诉阶段:10005000元/件;一审案件:20009000元/件。按最高标准,一万九我能负担得起。我一一电话联系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周六一大早,张衣扔过来一摞费用单住院费,医药费,的士费,伙食费,买矿泉水的钱,还有我没一点印象的一卷卫生纸的两块钱,以及从医院坐公共汽车回来的一块钱。她让我马上网银转账,刻不容缓。

    有四家公司先后通知我被录取了,让我去上班,我都婉拒了。

    我妈打电话来告诉我泰国的海边有多美,空气有多好,水果便宜又新鲜,连我爸都爱上喝果汁了,什么茅台威士忌以后滚一边!她还说那边的人被鲜花环绕,戴在脖子上的都是花环,多鲜多漂亮,想想以前喜欢的金子银子真俗气!

    我这边刚挂电话,那边张衣已经开始安排周六周日行程。周六我们跑超市和集市,我砸掉的那些杯子碗碟,张衣坚持要买一模一样的回来。在超市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例行慰问,确定他们还好就挂了电话。

    一秒不到我妈的电话就过来了,一顿骂:“你有常识没?59秒挂相当于一分多钟挂,移动就是这么骗钱的,你的书都读到别人脑子里去了?”

    “没有没有,我以后一定记得提前挂、及时挂!”我说。

    我问张恒礼和张衣:“59分钟挂移动会按一分钟内还是一分钟外算?”

    他俩都说:“当然一分钟内!”

    我摆摆手,严厉地说:“文盲!”

    那天买完碗去结账,老板居然说要大洋两千多,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家用的是些高级货,以为砸掉的是两三百的东西呢!

    “张恒礼,都怪你,给我扔沙发坐垫多好!”我嚷道:“我不能乱花钱!我的钱得用在刀刃上的!买几个不漏饭粒的碗就行了!我妈不一定记得那些东西长什么样,就算记得,最多把我敲一顿呗!我是农村孩子,敲一敲,长得高!”

    “你不好好付账我现在就给你爸妈打电话!”张衣威胁我说。

    “你敢威胁我?好吧,威胁有效。”

    “不是!”张恒礼不解地说:“两千块你都没有啊?你在国外没挣钱啊?我每次给你微信你都说在打工,打的是义工啊?”

    “我打工是为了挣生活费,得生活就得用掉!学生签证只能打180个半天,能挣的有限啊!也不是没存钱,可是……”我懊恼地抓着脑袋:“我的欧元,花给那娘们实在太冤了!”

    “哪个娘们?”张恒礼问。

    “哎,你不认识,反正就是花了些冤枉钱。”我掏出手机算着:“三万八千多,靠!”

    “你花给一个我不认识的娘们三万八千多?”张恒礼觉得不可置信。

    “赶紧出钱!废话这么多!张恒礼都累成这样了!”张衣踢了我一脚。

    我这才发现张恒礼像刚跑完马拉松似的,脸色泛黄,嘴唇乌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再看看张衣,张恒礼的脸色确实不对。

    “你怎么了这是?”我问他。

    张衣也踢了他一脚:“姓张的,你必须减肥了啊,胖也是病啊!”

    张恒礼靠在她身上:“姓张的,你轻一点!”

    第二天周日,张衣命令大家进行大扫除,三个人好一顿干活,张衣特别严格,角角落落都不放过,一次又一次让我们返工。张恒礼直喊:“惜佳都没说话啊,这简直是大臣夺了王位、河妖镇了宝塔啊!”

    为了让干活变得有趣一点,我开了电脑播放球赛,边干活边听球赛。只要解说员说米兰进球了,我就欢呼!张恒礼说你去了趟德国,比易续还易续了!

    突然很想跟他们讲讲易续和米兰的故事,ac米兰的队服和那个叫保罗马尔蒂尼的男人对他的影响,还有07年欧冠决赛那个凌晨忍辱负重意气风发的易续。很想跟他们讨论讨论,我因由易续理解到的“忠诚”二字。

    其实我大三下学期就跟他们说过。可是一个看课本一个玩游戏,我仿佛就是对着空气说了一遍。

    现在再说,更没可能听进去。当年也就是充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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