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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会先注意到烛台呢,因为,实在很逼真,我以为是俩舞姬被定那儿耍杂技顶蜡烛呢,搁谁不多看一眼?
再看看那些帘子和屏风,这明显是香闺一间,如果他敢告诉我是男人住的,我一定举手举脚鄙视那个人。
帘帐之后有一张桌子,矮趴趴的放在地上,两面放着大大的蒲团,当然,不是真蒲团,菩萨面前要是放这样艳丽而风情的蒲团估计菩萨也会自行挪了位置的。
软趴趴的我就被搁在了蒲团上,靠着桌子,我瞪着不紧不慢坐我对面的卢琉桑,对他,我已经再也找不到什么恶毒的词来咒骂了。
接下来,我能说话了,不过还是像面条一样挂在桌边,我刚才骂累了,嗓子干干的,我先歇会儿,端看他有什么目的。
“面对那市井游侠儿你是裴光光,与崔雍一处你便是邹晴,和我待一块儿呢?”卢琉桑慢条斯理问道,还一边倒了杯茶推到我面前递到我唇边,我喝了一口,含着,想一会儿他要是敢欺负我就喷他一脸。谁成想,卢琉桑忽然伸手轻拍了我脑袋一下,那一口水应声下了肚。
我拒绝回答他这个傻子都知道的问题,我琢磨再喝一口水,谁成想他把杯子拿起来放在手上轻轻地转啊转,转得我喉咙愈发干。
我又一次很识时务地说道:“这还用么,当然该是什么关系就什么关系了。”
其实我想说大姨姐和妹夫,没敢说,上次说了他就给否认了,有什么否认的呢,反正是要成事实的。
“该是什么关系呢?”
茶杯在我面前轻轻地画了个圈又回他面前了。
我就不信我一个大活人能让一口茶给渴死!实在不行我还有口水呢,我一口一口的咽。
“邹晴,你能表现得更粗鲁一点儿么?”卢琉桑呷口茶不咸不淡地问我。
于是,我开始咕噜咕噜的咽口水,然后发现这也是个体力活儿。
卢琉桑问我这屋子好看与否,我说好看,他说哪里好看,我说烛台挺好看的。他还是不给我水喝,恨得我牙痒口干。
“你不是说过嫁我的么?”
“你不是还能人道么?”
“你冲着不能人道去的?喜欢守活寡?”
“我这人没突出的地方,就是闯出了祸会担当。”
“哦,这样,那就好办,你得担当伺候我下半辈子了。”
“你不是没太监么?”
卢琉桑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瞪着我:“可是你那一脚过来我一躲害得身上的伤口裂开,血如泉涌,差点失血而死。”
谁信哪?过去那么多天了,他想怎么瞎掰都行。
“别不信,我给你瞧瞧。”卢琉桑说道。
哼,我会怕么?
“好啊,瞧瞧呗,不要钱吧?”不就是男人么,大不了我就当自己看的是一只退毛的白猪。
卢琉桑真的、真的很无耻,堪比脱光了衣服在中厅里跳舞的那些魏晋疯子。
一件、一件、又一件……慢条斯理的,看得我气血上涌。
我说你能不能快点儿,就你这样慢,脱完了洗澡水都凉了。
卢琉桑咧嘴,又是贱贱的德性,还一边说着:急吼吼的干什么,我身上不是有伤么?你怎么一点不心疼?
我呸!
我心疼,你是我什么人我心疼得着么?
卢琉桑的伤在肋下,此时还裹得严实,隐约可见暗红的血迹。
卢琉桑总算还仅存了一点廉耻之心,只是撩开了衣服没有上身都光着。
“弄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拆开来我看看。”我是谁?我是市井混大的邹晴,虽然没亲见过杀人头点地可自己缠缠裹裹弄点鸡血狗血然后讹人家钱的课没少听说,卢琉桑大概也是如此。要不,怎么就那么准,说伤就伤了,怎么我邹晴那么命不好一脚就踹过去了。
卢琉桑吸口气,我看见他肚子起伏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正好对着而已。
他把我脑袋扶扶正然后伸手去解了打好的结,然后两手一上一下绕着肩膀和腋下一层层拆那白布,越拆暗红便越是明显,就像掉在纸上的水滴一点点晕开,越来越大。如果按这个来推测的话伤口应该不小,能出这么多血铁定不是擦破点皮而已,不晓得是怎样的血肉翻飞。
等卢琉桑身边已经挂了一堆白布,而且我也瞧见那起伏不平的白布时,我承认我怕了,我使劲咽了下口水,声音很大,但绝对不是故意的。
卢琉桑瞅瞅我,手仍旧要去揭布。
“得了得了,快缠好吧,这都什么时辰了,我还得回家吃饭呢。”我说道,眼珠子斜到眼角,生怕看见一股子血喷涌而出的画面,当然,还有个原因,我可不想看到卢琉桑光。裸的上身,到时候肯定又给他平添了轻。薄我的借口。
卢琉桑缠布的速度比拆还慢,他说让我帮忙。我呸了他一口。
等他好不容易缠好又慢条斯理坐到了我对面。
“不是骗你吧?”
“骗不骗的,你这伤口又不是我弄的,谁弄的你找谁去,我说看伤口可没答应伺候你下半辈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会不懂么?想了想我又问他,“砍了你那个是男人吧?”
“嗯?”卢琉桑眼眉一挑。
“就您这脾性和德性,要是女的你还不死死赖着人家负责啊?我其实真有点想不明白,你说你堂堂范阳卢家的公子怎么这一出出的跟娶不上媳妇似的,你真不怕传出去丢人哪?”我栽楞着,身上软趴趴,但不代表我舌头也软趴趴说不出话。
卢琉桑想了想才回我了一句,就这一句——顶上我二十来年听来的看来的神鬼故事。
“若是我喜欢,就算砍我的是男人我也赖着。”卢琉桑说道。
我张张嘴,又觉得没什么可表达的,只在心里不停劝自己,断袖分桃龙阳之癖么,什么大不了,像他们这些贵族最喜欢了。
卢琉桑又说,你怎么不往下问了?
我说没什么问的。
卢琉桑喝口茶笑眯眯的:“所以,我是喜欢光光你才赖着你的。”
一言以蔽之:“你有病。”
卢琉桑正了正脸色:“光光,我知道你心里现在有了别人,没关系,假以时日……”
“那好吧,你等吧,等我守丧三年成了二十五的老姑婆再说。”实在听不下去那种耸人的话了,我赶紧说道。
三年,我连脚趾头都举起来保证他不会等。
“好,反正我又不急着传宗接代。”
就像我耳聋似的,他非把“传宗接代”四个字咬得重。
可算他是给了我活路,我身上有了劲儿也不那么怕了,就琢磨着看这屋里什么东西合手砸晕他算了,瞄了一圈,就那美女烛台合手——拿不动。
卢琉桑站起来的时候又整了整衣衫,非要送我出门,我说算了吧,让人看见没啥也变成有啥了,你名声不好,我名声可好着呢。
出了门,不紧张了,我瞧瞧这大院子,看着真不错,亭台楼阁的,光看那些个精致的灯笼就知道是花了不少钱。
我一时嘴欠问了句,你院子买好啦?
卢琉桑往我旁边凑了凑:喜欢么?
我抖了抖往旁边迈了一步,不喜欢。
好不容易出了角门来到街上,我这才彻底安了心。卢琉桑没事套我两句话我没理他,随便应付两句,我说不用送他非送,直送到眼见着邹府乌头大门上大红灯笼映照着的两个大字“邹府”。
“我不进去了,等过几天再来看你。”卢琉桑说道。
我真是懒得听他的疯话,大冷天的这不是雪上加霜的寒么,我快步冲着大门去了。
科考那天的囧人们
中厅里都等着我呢,邹暖的小脸蛋上阴云密布,圆脸都抻成了小马脸,估计是饿的。 我寻思,要赖你就赖卢琉桑,要不是他扯出那无聊事我早回来了。
落座,邹昉说,大姐你怎么不吃?我说我不饿。邹暖立刻鼓着小脸像那酸辣汤一般的口吻说,姐姐交友广泛,准是外头吃过了,家里的饭哪有外头的好吃呢。
唉,我就纳闷,富二娘这样会做大度的怎么就□出邹暖这么个吃醋拈酸性子的?还要嫁卢家,卢家那样的人家定是要三妻四妾五六个屋里丫头七八个相好的,到时候她总是这么酸酸辣辣的哪个受得了?
我喝了口鱼汤,这鱼说是从钱塘快马不分昼夜运来长安的,到了邹家厨房还活蹦乱跳呢。鲜,就是比我们在洛阳吃的小泥鳅鲜美。
“我今天碰见卢公子家的那个小厮了,他说他们家公子受了伤。爹,您听说了么?他不是去万年县过冬至了么?怎么又闹得伤了呢?”我也学着卢琉桑的样子不紧不慢说道。
邹暖那变长的脸立时又抽成一个雪球样儿,看看我又看看老骆驼,樱桃小嘴咕哝了几下,像要说什么。
其实,老骆驼怎么答我是完全没有兴趣的,我本来也就是气气邹暖而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卢公子是因为我们邹家才受得伤。”老骆驼说道。
我琢磨琢磨,这伤是什么时候受的呢?,若是冬至节之前,似乎不大对,那会我踢了他,老骆驼那口气似乎不知道。而且,若是冬至节之前,他的伤口应该也不会如我所见的那般凄惨,怎么说也该结层痂了吧?可,他那时候脸像死了好几天一样的颜色,应该也不是装出来的吧?
真是混乱,这简直就是一道谜题疤。
不过,关我何事呢,那自是他与邹家的交情,与邹家的往来,与我半分不相干。
我的目的达到了,自然没必要再接话,哦一声然后低头吃饭,旁边邹暖却终于不再咕哝了,问了起来,老骆驼却没答她。
虽知道卢琉桑伤了,还是因为邹家受得伤,但一想到这个人的书性就让人想避而远之,况且,眼看着就科考了,我的心思只有马怀素一个,只是,却也有些闹心就是了。
那条长长的黑辫子,那双水汪汪蒙着水汽一样的眼睛始终在我眼前飘来飘去。
不论我怎样闹心,科考的日子就在明天了。想着那号房的寒冷,想着要在里头待那么久,该准备些什么东西,我拿着笔对着纸把想到的东西一样一样写了下来,满满的半篇,可看来看去,大约只带三样也就够了,这就些马怀素都不一定都拿着。
我忙着到处找东西,一个小丫环跟在我身后一个劲儿说着:大小姐,您要什么奴婢帮您找吧。
折腾了半晌都置备齐全了,手炉、厚披风、吃食,本来我还想准备一个小银炉给他热着水用,可我拿不下只得作罢。
我清楚记得,那年的春闱下着雪,茫茫的一片,想要把天地一起掩埋了似的。因这雪,天气倒不寒冷,只是街上积雪多有些难行。我拿着这些东西只得赁了一辆马车往尚书省外,一路上只觉车慢。
雪就这样下了一路,到了尚书省外,已站了许多士子,有前呼后拥的,自然也有孑然一身的,我仔仔细细找了一圈,没见着马怀素,我心里这个急。一边又想着难道是病了?又或者在路上有了什么差池?
正想着,肩膀被轻拍了一下。
“惟……”我欣喜,可终于来了。
眼前不是马怀素,却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
崔某人。
今日可终于不是广袍宽袖的装扮了,想必是怕考官瞧见了留下坏印象。往他身后瞧了瞧,哟,居然没有成群结队的仆人。不能吧?看着就是个公子哥儿的做派,怎么此处倒省俭了?
“小兄弟,你也来赶考?!”崔某人的语气十分的……疑惑。
“难不成你也是来赶考的?”我才不答这种无意义的问题。
崔某人点点头:“听说考进士很难,来看看。”
这口气,想必又是一个行好了卷疏通好了关系的,就是嘛,瞧瞧他那长相就知道不学无术。
奇怪的人,也许是真人不露相。
我一直瞄着四周,终于瞧见马怀素的身影了,还是和平日里一样的装扮,似乎连件厚实衣服也没加,我拎着东西过去。
“皎皎?你怎么来了?”马怀素有些讶异。
我抬抬两条胳膊:“我寻思号房里头冷,又要考那么久,所以给你带来这些。”
“天气又不怎生寒冷,何况,若这样一点寒冷都忍受不了我也就不必千里迢迢考这功名了。”马怀素似乎有些不悦。
我怕的就是他这样,可今天是个特殊日子,总要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放心哪。我垂下头,讷讷说道:“虽这么说,你受得住,但若墨冻了可如何是好?东西反正都准备了,拿着又不累赘,万一用得着……”我边说着边翻那手炉,此时我觉得自己像夜市里急着卖掉一些东西换两枚铜板赶着买米的人。
这些东西提了大半天手都有点麻了,一不留神那手炉便从我手里折了出去,冲着一片白去了,那白却不是雪,而是一段袍子。
“小兄弟,我不过是过来想问你一件事,你怎地拿炭扔我?”
铜手炉落了地,盖子翻了,里头的东西落在雪地上,滋滋响了几声便灭了,我手忙脚乱着捡起那几块儿东西胡乱塞进手炉里,一边更是惴惴。
昨天只顾着想今天别冻着了,竟忘了把炉里的瑞炭换掉了,这瑞炭乃是西凉国所产进贡之物,这京里也只有王公贵族能得皇赏分上一些,邹家这些也是驼队从西凉国高价买回来的,这么一小块儿便能整整烧上一天,又有一股子淡淡香气,下面铺一层白檀,这手炉便一直温温的不会烫手了。
瑞炭不是寻常之物,我怀着那么一点儿侥幸,但愿马怀素别认出来。
“咦,这不是瑞炭么?”这个讨人嫌的声音生怕人家当他是哑巴一样的。
“什么眼神,明明是黑炭。”好在这瑞炭有些深青的颜色,不细看应该也不会分辨的那样清晰。
我赶紧着拿出另一个手炉,好在准备了两个,看看马怀素的神情,仍旧似乎不悦,我不敢看他,只敢缓缓伸出手将铜手炉递到他面前。
他没接,我忽而便上来了拗脾气,就这样伸着手也不收回,忽然斜刺里一只手拿走了我手上的东西。
“这东西好,暖和,进到里头暖手暖脚暖肚子,还能暖暖笔墨。这一个借我,就当你赔我烧坏的袍子,那一个不过是沾了些雪水,烤一烤便能着了,来,拿出来。”崔某人说道。
知道什么是添乱么?他就是。
不过,好歹马怀素没有继续反对,我又拿出另外一个,大雪天的,我和这个不知名字的崔某人蹲在雪地里烤炭,这炭总算重新燃得火红,崔某人拿过去塞到马怀素手里:“带着总有好处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尚书省的考场内鱼贯出来一些官员和士兵,应当是要查貌搜身入考场了,崔某人捧着小手炉晃过去了,真奇怪,看背影都能知道他很舒坦。怪人一个。
马怀素对我说:回去吧,雪大,雪停了该冷了。
我知道雪停会冷,所以还特意带了件厚披风,里头还裹了几块糕点,那是邹家厨子特制的,无论怎生的寒冷,那糕点都一样的软糯。可是瞧他的脸色我也不敢开口了,只得笑着对他说:“惟白兄,你一定会高中的。”
他给了我一个背影,不曾回头,直到身影消失在考场的大门之内。雪越发的大,天也越发的阴沉,这样的天气似乎不是个好兆头。我有点后悔怎么就忘了带张长安图出来呢,否则可以找找这附近哪里有庙,我好去菩萨面前再拜一拜。
那几位官员还没有离去,在大大的油伞下等着,传阅着几张纸,应当是还有考生没来吧,果然,敢来应考的都不是一般人,如此淡定,佩服佩服。
没等我转身,只觉手上一轻。
这可是朝廷衙门外头,竟有如此大胆行抢之人?让我瞧瞧这仁兄的尊荣。
“光光,你是怕重伤在身的我在考场里冻着所以特意送了衣服来?”
厚颜无耻!你重伤是为了邹家又不是为了我,承你人情的是老骆驼,关我何事。
“你,来走过场的?”他不是说去行过卷了么,我原以为他就等着哪天一道旨意给他封个啥尚书、将军之类的官呢。
“自然,要做也要做足了。光光,你一会儿哪里去?”
“多管闲事。”披风给他就给他吧,反正说起来也是邹家的东西,就当我当了次跑腿的。
我转身走了,决定去宝光客舍找冯小宝喝酒,虽天不冷,可昨夜便没睡好,今天天未亮便起了,又提心吊胆了这么一大早上,着实有点不舒服,喝喝酒暖暖,顺顺气。
赁的马车碾着厚厚的雪晃晃悠悠把我送到了地方。
33 被“剥马甲“了
冯小宝正在火炉边烤红薯吃,客舍里飘着香气。我说喝酒吧小宝,下雪天正好喝酒,冯小宝便扔给我一个冒着香气的红薯,他自去准备了酒菜,拿回来随意摆在大火炉边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