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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虹算败给她了，吐一口气，坐到方桌前，监视着她，不准地再往回躺。
「洗脸水就放在床边，尽快打点好。」
挺体贴的嘛，宇琳探探水温，暖热暖热的刚刚好。
「你那锦缎可不可以剪一小段给我？」
「干什么！」他的凶样子，不知不觉又冒出来了。
「绑头发嘛，」她的秀发相当柔顺，不必梳理，轻轻抖几下就自然服贴，「我的发簪掉了，这个样子陪你赶路，人家会以为你诱拐我。」
诱拐比绑架斯文些，宇琳故意说得让他良心不安。
独孤虹忍住气，撕了一小段锦带给她，坦白说，她披散着长发，比挽起来，要好看许多。
当然喽，他是不可能告诉她的，她怎么样都不关他的事，他的任务是把她捉回太行山，交给他父亲，然后，他就跟她再无任何瓜葛，对，就是这样，他不要看她，不要可怜她，更不要舍下得，噢！他怎么会舍不得呢？他生就一副铁石心肠，正如她所形容的，天底下他的心肠最硬，心肝最黑。
这样最好，让她继续保持恨他的心情，这样最好，让彼此谁都不要记得谁。
独孤虹黯然叹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思绪和情感，全数赶到心田的最底端，紧紧压住，直到波澜不生为止。
「好了。」宇琳穿戴整齐，向着独孤虹道：「我要去茅房。」
有够啰唆！
他不禁纠紧眉头。
「快去快回。」
「我一个人去？」
不然呢？那种地方好意思叫个大男人陪你去吗？
「你不怕我临时起意，跑得不见踪影？」
「错了，你不是临时起意，是处心积虑。」她的行为举止，独孤虹全看在眼里，只是不想拆穿罢了。「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届时没有回来，我就不会像上两次那么客气。」
那样还算客气？
宇琳为了让他确信她一心企图逃离他的魔掌，却仍是一筹莫展，以便刘康安在午时三刻下手时，他能疏于防备，不得不继续演出「老鼠耍大象」的把戏，激激他。
「一炷香的时间哪够？」她弯腰拾起绣花鞋穿上，怎知足板才套上去，大拇指；竟从前端钻出来；左脚也是，只不过换成小指头跑出来纳凉。「你应该帮我买双鞋了。』
「什么？」他可从来没买过那玩意儿。
「你看。」宇琳弯弯大拇指和小指头跟他打招呼。
确实破得不象样。他记得一路上，都是他「扛」着她走，怎么也会把鞋磨成那样？
殊不知咱们这位没出过远门的大姑娘，为避人耳门，特地换上一袭男装，脚上却仍趿着一双绣花鞋，无怪乎大伙批评她不伦不类。
才出家门，她就发挥调皮捣蛋的本事，见人多的地方便挤，努力将过多的精力发泄个够，没几天的光景，即已「脚踏实地」，相当「看破」了。
「等过了江到灵阳，再帮你买。」独孤虹私心渴望快快赶回太行山，否则他就要从绑匪降为褓母了。
「不行。」她的语气十分坚定。「现在就要买，没有鞋人家怎么走路嘛！我都快要死掉了，连双鞋也没得穿，呜呜呜．．．．．」她小嘴一扁，大串大串的泪珠儿骨碌滑下脸颊，伤心得直哽咽。
为了一双鞋子，值得哭成这样吗？
独孤虹目瞪口呆，只差没吐血。
「你到底还要不要上茅房？」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看她能否先停止这种无聊的啜泣。
「噢，你不提我倒忘了。」宇琳临出房门，还不忘提醒他，「我喜欢粉紫色，鞋面不要有太多花纹，还有，鞋底要垫着棉衬，这样穿起来比较舒服。」她咬咬下唇，粲然一笑，看得独孤虹猛吐大气。
此刻东方才露出鱼肚白，市集的摊贩都还没开张营业呢，教他上哪儿去替她买鞋？
聪明的宇琳当然知道这一点，她就是故意拖延时间。既然渡船一天只有两趟，去除清晨这一趟，下一趟肯定在午时左右，如果独孤虹领着她，坐了第一班渡船，那么刘康安他们岂不就赶不及救她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选在昨夜或今儿黎明，前来营救她，偏偏要等到上了船，她也是好生纳闷。
不管了，先到茅房消磨一炷香的时间，再回来赖着他要鞋。
虽然他脸臭、脾气坏、眼神又冰冷，但为了活命，这些小缺点只好装作没看见，总之，这双鞋她是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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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鞋，够你穿好一阵子了。」
一、二、三、四、五，共五双粉紫色绣花鞋，在床脚边一字排开。
宇琳连咽好几口唾沫，才把凸突乱跳的胸口镇住。
「你是怎么办到的？」她再一次肯定他不是人的想法。
独孤虹冷淡地负手背过身子，这是他的招牌动作，看了就火大。
「你把鞋店的老板杀了？放火烧了？我相信这鞋子，你绝不是买来的，用不着隐瞒我。」
他缓缓地转过脸，「把鞋子换好，咱们该走了。」
「不要，我不穿来路不明的鞋子。」她把双足藏到被窝里去，以为这样独孤虹就拿她没辄。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替她拎起一双鞋丢在床上，「穿上它。」
「偏不，我是很坚持原则的，说不穿就不穿。」她把鞋子重新丢回床脚下。
「妳在逼我。」独孤虹忿然走近床拓，掀开锦被，抓起她的脚。
宇琳一个重心不稳，斜斜栽进他怀里去。
登时扑来一阵醉人的芳香，直沁他的胸膛，令他神魂为之颠倒。
宇琳羞赧地急着挺起上半身，鼻子险险撞上他的脸庞，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拉开彼此的距离。
「你三番四次，乘机占我便宜，还诬赖是我逼你。」她垂着泪，委屈地拿起鞋子，自己套到脚上。
天地良心！独孤虹连一点那样的意思都没有，再这样下去，他势必会让她搞得神经错乱。
「这鞋根本就不能穿，你自己看！」
宇琳的三寸金莲，趿着两只大得可以当船的绣花鞋，悬在空中摇摇晃晃。
这．．．．．她的脚怎会小成这副滑稽样？是不是发育不良？
他从小被独孤星养在人烟罕至的五台上，之后迁移到太行山左冷峰，也是终年难得见到一两个人；独孤星没给他娶个娘，也没为他请个奶妈，所以他压根不晓得，裹小脚是怎么一回事，更不知道它的成果是这副怪模样。
今晨宇琳缠着他要鞋之时，他一口气跑了三家鞋店，硬把人家尚在熟睡中的掌柜抓起来卖鞋，还直嫌人家鞋子做太小，只能给小孩穿，不适合给大人用。
哪知道宇琳这双脚从七岁以后，就被两条裹脚布硬逼着停止成长，跟一般小孩几乎是同个尺寸。
都怪他刚刚只注意她那两根白晰可爱的脚指头，忘了目测她的脚有多大，才会闹出如此尴尬的事。
「我拿去替你换。」
「不如你带我去方便些。」宇琳最爱逛街了，一想到摊贩上，店里头琳琅满目的东西，她就兴奋得手舞足蹈。
况且要拖延时间，怎么可以由着他倏来倏去呢？
独孤虹也担心万一买了又不合脚，徒然浪费时间。
「也好。你跟着去，不过只能买一双。」
「为什么？因为你是小气鬼吗？」她爱惹他，又怕真把他惹毛了，会讨来一顿好打，赶紧丢给他一个甜美至极的笑容。
她挨下床，套回那双破鞋，又挨上圆凳，端起桌上的米粥，呼噜呼噜吃得旁若无人。
独孤虹瞟向她古灵精怪的眼眸，挺俏可爱的鼻子，和那红通通宛如霞辉般的脸颊，一颗原本平静得波澜下生的心，突然狂涛汹涌。
「咱们走吧。」宇琳把五双鞋子全部包起来，挽在手上。「难得上一次街，你可不可以顺便买一两件衣服给我？」
独孤虹莫可奈何地点点头，反正第一班渡船是赶不上了，干脆好人做到底，尽量应允她的要求，省得她路上叨叨絮絮吵个没完。
大白天的，独孤虹不好意思抓着她走，只得由她东晃西荡，飘忽地在每庄店前巡回探头露脸。
「小姑娘！」布坊内陡地伸出一只肥肥的大手，定晴看才知是名矮胖的中年人，涎着脸，拦住宅琳。「里面有更好的货色，你要不要进去瞧瞧？」
「不，不用！」她慌忙回首找寻独孤虹，然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竟看不见他的人影。宇琳惶恐地四下张望，急得脸色惨白。
「来嘛！进来我拿好东西给你看，包准你一辈子都没见过。」胖男人虽穿着绫罗绸缎，却包不住纵情酒色的大肚子与垮在周身的肥油；那张色眯眯的面孔，使得他的五官全挤在一起，好像要滴出油来似的。
「快，叔叔是好人，妳不要怕。」心怀不轨的眼神，放肆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他若是好人，满街就全都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了。
宇琳胆怯地退向街心，大声喊：「独孤虹！」
「什么事？」
这声音好像就在她的旁边耶。
果然，没等她回头，他已经伫候在她面前。
「你上哪儿去了，没看到那个人在欺负我吗？」
她忘了她求救的对象，不单单只是欺负她，还狠心短命的想杀她呢。
「你是指他吗？」
宇琳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惊见那名胖掌柜的从阴沟里，正蹒册地爬出来。
「谢……谢谢你。」
她活命的机会似乎越来越小了。刘管事啊刘管事！希望你派来的人，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否则再过不了多久，她就得到苏州卖鸭蛋了。
宇琳拖着沉重无比的脚步，继续逛大街。
及时行乐吧！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生命白浪费。
从现在起，她要把每个日子过得积极而充实。
「老板！这只手镯怎么卖？」
「三十文钱。」
「十五文怎么样？」她喊价还带手势，相当老练的样子。
「没那行情啦，至少要二十五文钱。」
「二十。」
「啊好啦好啦！算交你这个朋友，以后要常来惠顾，这种价钱，你别的地方铁买不到，买到我切腹给你看。」他边包货递货，边叨念个不休。
谁要看你肚破肠流的恶心状？宇琳买东西纯为取乐，只要独孤虹没制止，她决定从街头一直「杀」到巷底，杀到声音沙哑为止。
「啊你东西给我拿去，不付钱哦？」
「独孤虹。」她使了个眼色，要他掏腰包。
他是前辈子欠她的吗？独孤虹开始不谅解自己为什么要纵容她为所欲为。
「是你想买的东西，就自己付帐。」他打算保持原先的冷漠，让她自动打退堂鼓。
宇琳没跟他吵，直接转头告诉老板。
「对不起，我付不出钱，我的钱都被我相公拿走了，他不肯给我。」
「嗳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板鼓动如簧之舌，对准独孤虹发射。「女人家买点小东西，是天经地义，十分道德，相当善良的事情。你听过东城西街，来发兄他那口子的事吧？……」
被他夸张的口锋一扯下去，整条街上，有半数的人，都挤出白眼球，用不屑的目光，看戏的心情，扫向独孤虹。
他沈着脸，丢给小贩老板一块碎银，立即转身，兀自向前直走。
「找钱吶！」宇琳眼睛利利，随便一扫就看出那块碎银少说也有一两多。
「妳家相公比妳大方多了。」他慢吞吞的，在竹篓里掏了半天，才摸出一小撮铜钱。
「他有钱，当然大方。」宇琳抓了找回来的钱，塞往左边袖底，才兴冲冲地跟上独孤虹的脚步。
「你不逮住这个空档，逃之夭夭？」他迈开大步，不肯回头，也不肯等宇琳，害她追得娇喘吁吁，直呼受不了。
「我逃到衙门里，都让你给捉回来了，还能往哪逃？」宇琳走得好累，索性拉住他的手，让他拖着自己走。
独孤虹触碰她柔软的小手，心中一凛，不觉停下脚步。
「走累了是吧？」他的手实在很大，宇琳得用双手才能将他握住。「累了咱们就找个地方歇息，吃点东西。」
「你－－」他被她牵得竟红了脸，一个大男人顶着绛红色的面孔，乱滑稽的。
「别生气啦，我知道我不该厚着脸皮，当众说你是我的相公，我跟你赔罪好了。」她煞有介事的，朝他一揖到底。
但独孤虹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这样而变得比较好看。
宇琳估量天候，约莫辰牌时分，还有一个多时辰得耗，她腼腆一笑，尽量让气氛和缓些。
「我知道你讨厌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讨厌我，讨厌到非杀了我不可？」
「我并不讨厌你。」相反的，他还真是有点喜欢她，像她这样的女子，是无法教人讨厌的。
「那你干嘛老是摆着一副臭臭的脸给我看？」
「我是不得已的。」他不相信一名杀手，能装得和蔼可亲地跟别人说他要了结她的性命。
「既然不讨厌我，就开开心心地跟我一起逛街。」她拉着他，重新陷入人潮。
「逛街不比赶路，不可以横冲直撞，要耳听八方，眼观四面，谨记货比三家不吃亏的原则，精挑细选再狠狠杀价；杀价也有学问，看上任何货品，绝不能表现出爱不释手的样子，要装得可要可不要，静候老板上勾，再拦腰一砍，杀掉一半价钱．．．．．」她的逛街心得至少有几十箩筐，一说起来便精神抖擞，两眼发光，眉飞色舞。
独孤虹为难地瞥向她，因为天太热，人潮过于拥挤，走没几步，他已经满头大汗，不了解宇琳怎么还能兴致勃勃地钻来钻去。
「找到了！」她在一家衣饰店前，往里指着一件藏青色的袍子。「掌柜的，麻烦你把那件衣服拿下来给我比比看。」
店伙计见她娇弱瘦小，又是个姑娘家，立即摇摇头，「那件太长了，你不能穿。」
「不是给我，是给他。」她小手往独孤虹一指，「他够高了吧？」
「他自然合适了。」
「我不需要你替我买衣服。」多少年了，他早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何需宇琳多管闲事。
「人哪总要知恩图报，你买鞋送我，我当然也应该礼尚往来。甭客气了，快转过去让我帮你比比看大小长短合不合适。」
宇琳拿着衣裳，硬推着他向后转。
「嗯，订做的都没有这么合身。老板，替我们包起来。」她大方得过了头，须知所有的银子都是人家独孤虹的，还好意思花得那么顺手。
店伙计拿了银子，包好了衣裳，笑呵呵地瞅着他俩，「两位真登对，活脱脱的一对璧人，是我见过最郎才女貌的了。」
「是……是吗？」宇琳接过衣裳，赶紧拉着独孤虹往外走。
一路上，两人都不再言语，只是低垂着头，各想各的心事。
其实他人不坏，宇琳看得出来，他奉命捉拿自己，内心仿佛也极其挣扎。
只是他什么都不说，她也无从猜测起。这个男人有张冷漠的外表，却有颗堪称温柔的心。
「到了太行山，我被杀死了以后．．．．．你会不会难过？」一个杀手懂得什么叫难过，然而，不知为什么，宇琳就是想问。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他是不敢想。
冷漠的外表是他的保护色，像他这样的人，越不轻易动情，就越不容易受伤，他这一生，或许从一出世，就注定了是个悲剧的命运。
街道上传来杂沓的马啼声，宇琳和独孤虹循声望去，是一根长柄挑着的白纸灯笼，在马头前晃动，后边跟着大队兵马，簇拥着一顶十六人大轿，直奔县府衙门。
大概是闻讯赶来察明案情的知府大人，宇琳一下子没会意过来，凑热闹似的？望着好新奇。
独孤虹担心她被认出来，赶紧将她拉进怀里，用手臂挡住她的头脸。
「怎么啦？」宇琳让他当众抱得面红耳赤。她之所以主动牵着他的手，就是不希望，他动不动就抱着她高来高去，万一被刘康安他们瞧见，回去禀报她爹，她岂下是丢脸丢死了。
「快走！」他越过两条小巷，踅进一座人烟稀少的古庙前，才松开她。
「究竟怎么了嘛？」宇琳忙抓着他的手，避免他又缠过来。
「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懂？」他对她迟钝的反应，感到不解。「那些官差是来侦办昨夜那狗官的死因，而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你还敢大刺刺地站在那里看热闹，不怕人家认出你吗？」
「我忘了嘛。」她耸耸肩，歉然一笑。「其实严格说起来，那狗官根本就不是我杀的。」她端着指控的眼神扫向他。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独孤虹明白那眼神所蕴含的意义。「你若是被认出来，唯有死路一条。」
「跟着你还不是一样活不了。」幸亏刘康安已经安排好要搭救她了，否则纵使被认出来她也不怕。「捉我回去，对你想必是极大的一件功劳，不然你不会那么好心为我掩护。透露一下吧，你可以得到多丰厚的奖赏？」
他唇嘴微颤，满盈的怒气浅藏在那对如鹰一般的黑眸里。
她伤到他了，宇琳知道他的内心没有他的外表那么坚强。这样的人，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