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舵爷-第2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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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龙没感觉,到处东张西望,尊尼就赶紧招呼那拍照的。

荀老头低声:“全都散了……不敢联系不敢来看,也没脸来看!”

陆文龙用点力搀扶着师父就往里面走,不然他觉得老头子没准会跪拜到地上去,老人家的想法总归还是跟年轻人们不同的,就好像那个黄爷跟强叔一样,陆文龙能感觉到他俩都有些差异。

石板路很宽,两米多,横着一块块拼接往前,两边都是竖着同样的石板为列,笔直的石板路大约有一百多米长,两边都是树林,种得不太规范,但是还算浓密,清风吹来也能听见树叶之间的声音,尽头就是个高墙大院在绿树荫荫中,白墙黑瓦,绿树蓝天,有点隐居的意思,虽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但是学了点建筑的陆文龙觉得这架势不错,以后要给老头子在那道观山上也学着这么修个院子,可老头子显然没想这么多,口中叨叨:“小时候记得这里就是两排雄赳赳的儿郎,看着你这样穿过刀枪阵!”

陆文龙知道这个典故,笑着问:“是不是叛徒经过这些大刀举着的下面,稍有心虚就会吓得尿裤子?”

荀老头摇头:“那时这里两边都是房子,住的各地来的兄弟,管吃管住……哪有这么清净……都死了,都上阵杀敌死了!”

陆文龙是真没这个情绪:“您又给自个儿脸上贴金了,蜀军出战打日本鬼子,也就那么一说,说到底还是一帮土匪窝子,别老搞得自己这么悲壮!”

一直跟在旁边的尊尼都忍不住咕唧一声笑出来,这两天,他还是能听点这边方言了,毕竟蜀都一带的口音和普通话说慢点,差别不大。

荀老头三番五次的情绪都被徒弟给搅合,很不满:“我想念我师父!不可以么?到了别乱说话!”

陆文龙才不在乎,招呼尊尼:“我扶着人,你叫叫门?”那一大坡石阶上的大门紧闭着呢……

尊尼点点头,可他刚走过去,还没上台阶过去拍,门就开了,一大帮子人正往外走,就两边遇上了,大眼瞪小眼!

十多个人,其中颇有几个包头缠手的伤员,但穿着打扮绝对时髦,都是省城里面常见的西装造型:“你们找谁?”

陆文龙还在寻思打量这帮人,荀老头就拱拱手开口:“我是渝庆……”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老江湖肯定不会用那些江湖切口,这跟在香港不同,香港已经把堂口什么半公开化了。

然后陆文龙突然就看见对方一帮人脸色大变!

他也突然电光火石一般的反应过来,这几个受伤的人,应该就是前几天晚上自己用望远镜看见被张庆楠火烧连营的那帮省城高利贷!

真真是山水有相逢,怎么会这么巧?

第五百一十章不跪

其实由古至今,省城跟渝庆两地就是一种相互依存,却很不卖帐的存在……

很远的古时候,渝庆所代表的巴人就是以彪悍忠勇著称,山地嘛,生活条件总是要艰苦一些,战斗力也就要强一些,可蜀都这边毕竟开阔大气很多,所以三国以来好几次的都城都建立在这边,渝庆也老是断断续续的被纳入蜀都府管辖。

这算是一个回合。

等到了民国因为抗战,平坦坦的蜀都肯定没渝庆好防守,所以渝庆又陡然变成了国破山河在的战时首都,蜀都又掉了一份。

建国大典的时候,渝庆甚至还是上个政府的临时首都,被打算作为负隅顽抗的基点,战略用途可见一斑,于是因为这样的情况,解放后这里就成为了国家直辖市,跟整个蜀都平起平坐。

但好景不长,后来又归到蜀都省下,如此三番,渝庆人就很有点不把自己当蜀都人的感觉。

更何况,长期战备的后果就是大量三线工厂都集中在渝庆一带,使渝庆成为全国最大的枪支、高炮、装甲车辆等生产基地之一,加上配套的各种企业工厂,俨然比那个生活安逸的平原城市强悍得多,所以作为一个省辖市,一直都认为是自己输血养育了那个好吃懒做的省会!

两地民众之间的揶揄嘲弄段子从古至今都不知道有多少了,蜀都嫌渝庆草莽、粗鄙,渝庆看蜀都娘娘腔、好逸恶劳,总之都跟这个历史有关。

其实双方又只是把这一切当成个笑话,平时水乳交融又极为和谐,从未因为这个红脸打闹。

可在袍哥这个事情上,就有点水火不容了。

袍哥本来就是个码头文化,最早是由长江沿岸一直到渝庆上游一些蜀都的江边城市都包含在内的,说起来省城不过是沾了民国保路运动的光,才把总舵给立在了那边,根子在江边,用渝庆人的话来说,拜码头拜码头,省城有码头么?

那个什么河也敢叫河?不过是穿城而过的一条水沟而已……

但是也不至于到眼前这种立刻就剑拔弩张恶狠狠的气势吧!

荀老头虽然不至于惊慌,也有点莫名其妙。

尊尼这俩更莫名其妙,他本来就不是打家出身,随从也不是,没那么敏感,还啪啪啪地拍了几张照片,颇有点把这个当成是民俗风情的感觉。

对方立刻就把这件事当成了导火索:“拍什么拍!把东西给老子留下!”

混混嘛,都是这样,无事生非也要找个理由的,陆文龙熟悉这个套路,松开荀老头的手,一闪身就挡在他的面前,双手一拱,依旧是那个左右手的无名指跟尾指屈指相对,两个大拇指并着朝对方拜一拜,再抱拳把大拇指朝向自己:“我们是来拜码头不是挑场子的,各位大哥请问做主的大爷说话!”

荀老头就最喜欢这个调调,摸着自己稀疏的胡须颇有点摇头晃脑品味的感觉,好像在这块地重新听到了当年的声音。

对方气势稍减:“你们不是来挑事儿的?!”但还是有几个人小心的把手放在怀里,尊尼这俩终于感觉到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了,看那衣形也不像放的西瓜刀斧子什么,看上去不是手枪就是短刀,顿时闭嘴站开点!

陆文龙瞥着呢,不让他俩躲开,指指:“香港来的朋友,要来拜码头的,刚到呢!”没有说这个刚到是什么意思,却能让对方明白这些人跟自己刚撞上的霉头没关系。

尊尼立刻就带着浓重的粤味普通话:“嘿呀嘿呀,来拜堂口的……”

陆文龙却发现对方对自己的手势没有任何反应,转头对老头子摇摇头,回过来送上笑脸:“我们家里的长辈小时候在这里待过,一定要落叶归根的回来看看,所以麻烦各位大哥帮我们招呼一声带个路……”说着就顺手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包中华烟,这可是维克托去林秉建家买烟的时候,顺便给大家伙也买了几条,陆文龙好难得才分了一包,其他人还不满,嫌他不抽烟浪费资源。

不是一整包扔过去,而是打开凑上去,一支一支的散发,陆文龙没什么架子的,他不觉得自己这个什么智堂接班人的字号有多高傲,他只知道那几个手揣到怀里的,铁定抓的是枪!

他亲眼所见……

他这种落教谦和的态度,立刻就化解了气氛,纷纷接过香烟,还有人顺手点燃打火机凑给陆文龙,陆文龙也就不客气的自己叼了一支凑上去点烟,但有感谢的动作,有时候这种混混会突然撒手翻脸,骂一句你还真以为当得起老子点烟?然后就开打!

这也是无事生非的典型桥段,曹二狗他们玩得溜熟。

所以陆文龙一凑上去,就用双手热情地抓住对方的手,一边感谢一边就防止了这种情况,笑眯眯地抬起头:“各位怎么称呼?”

所谓不打笑脸人,听口吻又是同道,所以这帮人是真没打算翻狗脸了,悻悻的指指里面:“我们也是来说事情的,你们是客,自己进去吧,我们还要赶紧回城呢……”挥挥手就走了,走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前后不到一两分钟的时间,几乎就跟那晚的火爆擦身而过一样!

陆文龙笑着还挥手告别,才低头扶荀老头在耳边:“他们就是那晚被张庆楠烧趴下的人。”

荀老头也恍然大悟的哦一声,让陆文龙扶着往打开的大门走。

尊尼站在几米之外,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是能看见两人脸上变化,特别是陆文龙笑脸相送一转头就冷冷的在老头子耳边低语的模样,印象深刻!

这大院的确比荀老头他们在渝庆城里那个气派得多,门口的台阶足有好几十级,陆文龙草草一看就有个端倪:“是七七四十九步?”荀老头他们就最喜欢这些玄了吧唧的东西。

老头子却叹口气:“三十八步……”

陆文龙茫然,尊尼大概知道,凑他耳边:“国姓爷活了三十八岁。”

陆文龙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干脆的扶着遗老遗少的师父上台阶,赶紧的,老子还要回家做事,哪有这么多酸不拉几的讲究。

六七米高的大木门里面就是一个二三十米见方的院子,正对门是几扇小门,大门旁边一侧还有小门,院子的左手边又是几级石阶,又是一扇门,陆文龙隐约在建筑课程上看见过这种老式建筑的格局,和南方的园林构造、北方的影壁厢房构造不同,这是比较典型的西南地区带点寨子风格的做法,防土匪的!

果然荀老头一边往左手边的石阶走,一边随意指点周围:“这里都是凤尾老幺们住的地方,随时可以等着爷们招呼使唤……”陆文龙跟尊尼对看一眼,阶级压迫随处可见啊,最底层的矮骡子呗。

地上都是碎砖拼成的结实地面,但是跨过这一进木门,里面就全部是大块的青砖!

里面整个就是庞大的天井,正面对着大门就有一条巨大的木长廊在空中跨过,下面宽阔的堂屋光线阴暗,但空地站上数百上千人都没问题,再算上天井空地,起码能再站上千人。

就这么一眼,陆文龙几乎就能相见当年这里旗旌飘扬,人声鼎沸的盛况!

现在呢?

天井的中央用石头砌成了一个圆柱形的石堆,中间长了一棵孤零零歪七扭八的歪脖子树!

就好像那个畸形的社会毒瘤非法组织一样!

荀老头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拉长了声音:“千里不带柴和米,万里不用点灯油!”

整个空间里面似乎都在回荡这个声音……

略一停顿,依旧是那副悠长的声音:“四海烧一香,智字当透亮!”

声音依旧在空旷的空间里面辗转!

很安静的样子,死一般的寂静的,因为这种天井的式样基本就杜绝了风吹雨打的声音,那棵歪脖子树上的几片叶子更不可能发出什么声音……

陆文龙跟尊尼都站在荀老头的身后,慢慢的打量周围,只有那个拍照的,在尊尼的叮嘱之下,关了闪光灯,偷偷的摁了几张。

哐嘡一声!

楼上的某个方向突然传来一声什么摔倒的声音,还有金属盆掉在地上的声音,咕噜噜的滚了几下才落定,接着有一些急促的脚步声!

荀老头已经闭上了眼睛,紧紧地闭上,好像这一闭上,睁开眼就能回到那个人丁兴旺的过去,有些松弛的喉结皮肤剧烈的抽动了一下,尽力高喊:“脚踏瓦岗充英雄,仁义大哥振雄风;五湖四海任我走,九道五洲尽姓洪!”

说完就单膝跪下了!

双手并举在前,两根大拇指并在一起高高举起!

陆文龙看了只觉得这是个举手等着上铐子的晦气动作,很不以为然,心中更是在腹诽:“一点不押韵,特别是最后一句!”

可自己却不情不愿的也打算跟着半蹲下来装个样子。

因为连尊尼和那个拍照的家伙都听了荀老头最后两句,立刻毫不犹豫的就跪下了,还是双膝跪地那种!

咦?陆文龙立刻就跳过去拿过人家的相机:“我帮你们拍照!”

他才不跪呢!

从一开始就没变过!

第五百一十一章不久留

只是当陆文龙的相机咔嚓咔嚓的照了几张,重新抬起头看向荀老头前面的时候,突然就给吓了一跳!

那横跨的木长廊上站满了人!

陆文龙还是太年轻了……

他以为袍哥就真的好像荀老头的智堂一样,在渝庆只有那么一点苟延喘息的地盘,那么蜀都也好不了哪里去。

他不懂得一个千百年来成为省城或者都城的城市能够拥有的底蕴,也不能理解蜀都这种平原城市,拥有众多的周边卫星城市,这样的城市架构让哥老会拥有了无与伦比的生存土壤,这是渝庆那个码头城市,没有纵深空间的城市,永远不具备的优势!

任何政治运动,在蜀都这个有点奇特的城市看来,都是一场戏,乐呵呵的参与其中,热情的表演一场,但是回过头自己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永远都有自己的生活模式,永远都把袍哥文化深入到生活中的每个角落。

这边从来都没有被完全扑灭过!

只是好多年都没有人这样回来拜码头了,还是烧一炷香的智堂人!

所有住在这个“荩忠堂”的人,全都出来了,高高地站在那个长廊上,一起带着惊讶而缅怀的目光看着下面!

男女老少都有……

陆文龙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他也不愿意自己的师父给任何人下跪,就伸手拉起了荀老头,仰头朗声:“我是智堂的小字辈,我师父已经岁数这么大了,就没有个礼数送个椅子板凳来坐,端杯茶么?!”

荀老头惊讶了一下,侧头看自己的徒弟,似乎这一刻,他才真的认识到自己这个徒弟身上有种什么跟自己不一样的气派,为什么自己穷其一生也只能是个江湖卖艺,看着智堂越来越凋落无计可施的老不死,而自己这个徒弟却可以在短短几年之间,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步步发展壮大起来!

尊尼也跟着站起来,也满脸的惊讶,他以为国内的袍哥们要么到处都人丁稀少,要么也偷偷摸摸,却没想到这个少年郎却一次次给他惊讶。

一个新时代的袍哥人家!

这两句话说得是有礼有节,也符合袍哥们大多下里巴人的语气风格,有些人急匆匆的就开始下楼,更有人张罗着搬椅子板凳……

一两个小时以后,陆文龙才明白为什么整个天井的院子堂屋里面都没有座位,因为两边的厢房打开,一张张椅子上面摆着无数的牌位,早就把下面的座位都坐满了,楼上才是住人的地方,而正面大屋里面依旧更是关二爷的像、国姓爷的像外加又有多少个摆满牌位的椅子,填得满满当当。

而且长廊上的人有好多都是从后院被喊过来的……

但不管怎么样,从渝庆来拜码头的荀老头,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

这个前院有些冷清,但其实还是住了上百人的院落用另外一种方式获得了生存的权利!

就因为这里是百年来袍哥的水陆总码头,在历经战乱和政治动乱的过程中,都以这些牌位全都是抗日牺牲将士的名义躲过了一次又一次打击,虽然在政府的严格管束下,大院本身没有任何聚集开堂的力量,但却在整个蜀都一带的道上获得了一个类似仲裁所或者讲数场地的地位……

连远在数百公里之外,这几十年从未踏足省城的荀老头都隐约知道这一点。

只有这里才能对那些所谓各地上位的大哥们有个认可的权利!

获得一个被认可的牌位……

带着陆文龙跟荀老头还有尊尼一行参观厢房的一位仁堂大爷指着一块牌子:“蜀西徐家老二,几年前杀到省城来,在北城的五里场茶楼,抢下第一壶茶的位置,就有了这块牌子,可惜只坐了两年就被人砍死在五里场……”

尊尼比陆文龙更熟悉这种在香港都有的桥段,悄悄在他耳边:“怪不得我们那边也有抢第一壶茶的典故,原来是这里开始的,不管喝不喝,每天那一片的第一壶茶水永远都是给大老爷留着的,谁有资格坐下来抢了喝,就是正式要夺位,那就毫不留情的砍杀争夺了!”

陆文龙又有点不以为然,但不开口,这事儿啊,就跟他对待棒球始终没有像杨淼淼那样积聚起来旺盛的好胜心一样,他始终认为捞实惠才是最根本的,文无第一,武也是没有永远第一的,谁都有个盛极必衰的过程,再强盛的老大,最后也跟神灯一样,被一帮青皮给削掉,所以他对这种争得你死我活的做法有点嗤之以鼻!

但脸上表情没有动,顺着介绍者的口气开口询问:“我们在门口遇见一帮大哥,他们也是院子里的么?”

仁堂大爷笑了:“省城放水(高利贷)的,刚刚在渝庆折了腿,过来讨要个气势,希望能够得到更多其他人的支持,要回去……”突然醒悟过来面前这俩不是渝庆的么,收口了。

荀老头笑着摆摆手:“不管我们的事,我们现在做别的行当……”脚上轻巧的给陆文龙一拨弄,两爷子就啥都不问了,只谈追忆。

果然在某个厢房的角落,找到了荀老头跟黄爷的牌位,只是一个总归当年还是智堂舵爷的接班人,摆在了前排,另一个只是跟随信堂外逃的骨干,位置要靠后得多,陆文龙终于看见荀老头的本名居然叫荀世禄,怪不得他当初给陆文龙说他的外号叫自寻死路!真土气,比他徒弟的名字差了太多。

陆文龙当然要上前帮忙用自己的袖子擦干净荀老头的牌位,表示尊重,顺便也帮黄爷擦,尊尼来抢着擦,要求拍照的家伙记录自己拍马屁的行为,陆文龙更懂事:“这可是现在香港信堂的大老爷,看过电影《赌神》没,就是他们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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