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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婴惊讶地看着女孩,看着这个数千年来第一个看到自己的人。女孩的脸很漂亮,是那种冬雪般凛冽的美,眼神很冷,但是瞳仁水漉漉的,像时刻都晕着水雾。
九婴想了想,点头。横竖无事可做,有个能看到自己的人——不,鬼魂,不时说说话,也算是件新鲜事。
九婴决定在这个奇怪的女孩身边待一阵子,直到自己感觉厌烦了再走。
但她没有想到,这一待,就是一百年。
女孩迅速地成长着,短短百年,她用无数生灵的血泪和白骨,堆砌成自己的一界王者的宝座。她的面庞其实长得很娇美,甚至带着二八少女的稚气,然而从没有一个人在看到她的时候,认为她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那样凌厉的眉眼,那样睥睨一切的气势,怎么可能是一个“少女”所能发出来的?
有时候,九婴会看到这个一贯目光冷漠,似生命如草芥的红衣女子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迅速却深刻,像刻在海边岩石上的篆字。
很多年以后,九婴都在想着,是不是就是这样的眼神,羁绊了自己整整一百年,而且还将继续羁绊下去,让自己不由自主地为她守护着所有她在意的东西,和在意的人。
而现在,九婴独自站在已逝伊人的宫殿里,闻着莲烬从前每天都会点上的安眠香,默默追忆着她们共有的曾经。
门外的喧哗,打破了九婴的回忆。她皱了皱眉,待要不理会,耳中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
“放我进去,我找九婴有急事。”
“放肆,怎可直呼鬼君大人的名讳!”
“我说你新来的吧?真是的,进自家院子都被拦,这什么世道……喂九婴!你在吧?快让这家伙放我进去!”
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进殿内,殿中的女子嘴角不由得轻轻一翘,旋即似是想到什么,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又舒展开。她走到殿门前,推开殿门,淡声道:“住手。放她进来。”
挡在殿前的长戟恭谨地让开,玉沉烟瞥了低着头的门卫一眼,大步走进正殿。九婴关上殿门,回过身来,看着少女,笑道:“怎么了,这么风风火火的?”
良久,九婴都没有听到少女的回应。
殿内很安静,只有幽甜的熏香无声地弥漫,而玉沉烟自进入殿中就收了脸上的情绪,淡无表情的脸就像这空荡荡的宫殿一样,沁着令人不安的冷意。
九婴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正要开口,紫衣少女却已出声:“九婴,我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找你。你一定要帮我。”
心中那股不祥之感愈浓,九婴勉强笑了笑:“这要看你问的是什么事了,要是我也办不到……”
“你一定办得到。”少女截断了她的话,眼神坚定而执着,“告诉我你所有知道的,关于碧忽魔渊的事。”
九婴一僵,她望进少女的眸子,不出意料的在里面看到冷铁般的坚持——那近乎执拗的坚持,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她垂下眼去,一言不发。她不说话,玉沉烟也不说话,
大殿中一片死寂。空气中有种微妙的对峙的味道。
许久之后。
鬼界的新君主按上自己的额角,深深地叹了口气。
反噬
紫衣少女倚着黑石砌成的围栏,目光怔怔地停在池内的红莲上。她黑色瀑布般的长发迤逦地垂在身后,因为过于丰盛而逶迤于地。
自聚灵的能力显现出来之后,除了敏锐度大幅度提升的五识,就是这一头飞速生长的青丝,见证她成为聚灵以来的遭遇。
七伤莲,这刚从魔界移栽至鬼界的弱小生灵,意外的没有娇怯地水土不服,而是在短短的几天内就开遍了整个池塘,好似在向世人昭示着只要有聚灵,不论哪里它们都可以活得很好——不,或许终究还是有影响的,绯红的花朵在鬼界变得更加深了,那仿佛能够滴出血来的颜色,满满地铺开,在暗绿的水上无声妖冶,远远看着,似一个诡艳的梦魇。
这花,似乎是开得太艳了。让人不由得想到极盛之后的凋败凄清。
看了许久,似是倦了,紫衣少女忽然一招手,一架手掌大小般的箜篌凭空出现在她面前,迎风一晃,转眼变至半人多高。
少女的十指轻轻拂过琴弦,冰玉相击一样的乐音从她手下流泻而出。这一年里出了太多的事,她已经很久没碰这架琴了,但制作精良的乐器并不因为主人的忽视而懈怠,依旧在纤手拨动时发出婉转轻盈的琴音。
玉沉烟慢慢地弹着,指下弹出的音调,虽然因着指法生疏而略显滞涩,却依稀可辨出是那首“It's only the fairy tale”。一年前在悬圃的苏合树下,她弹着这首曲子,然后,那个人如听到了她的心声一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而今,时隔一年,玉沉烟再一次弹起这首曲子,
一曲终了。少女停下拨弦的手,闭上眼,全身的感官集中在听觉上。
四周很安静,没有脚步声,没有人。那是当然的,这里是鬼界,他不可能来,现在也不是当年,可笑她竟然还怀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睁开眼,少女的眼光呆呆地落在远方,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墨色眼眸中的感情渐渐黯淡下去,最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让那本来就黯然的眸子更是光芒尽失。
仿佛不愿再去想那些灰色的记忆,她垂下了眼,半晌,再睁开眼时,她清澈的眼中闪动着坚定的冷光。
她突然举起了箜篌,毫无预兆地将它扔进了满是红莲的碧池!沉重的乐器轻易地穿过层层红莲,重重砸入水中,激起尺高的水花。
少女的目光凝在箜篌消失的那朵红莲上,红莲被粗暴经过的乐器砸得不断摇动。这栽养着七伤莲的水塘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然而水底下却布满了无数漩涡和湍急暗涌,也只有七伤莲这种奇异的植物才能在其中稳定地生长,其它生物,即使最凶悍的恶灵鱼,进入其中也是必死无疑。百年前曾有鬼界识水性的高手跳入水中,企图知道暗涌的通向何处,却一去不复返,自那以后,这里就一直是鬼界之人三缄其口的禁地。
玉沉烟知道,只这一个眨眼的功夫,也许“锁烟”已经被暗涌卷到某个幽深角落了。她再不可能找到它……不过,她也不需要去找它。她要的就是让它永远地消失在某处,某个人不能到的地方,安静地待在那里,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注视了一会儿,直到那株七伤莲终于连最轻微的颤动也停止,玉沉烟才收回了眼光。她转身打算离开,却突然顿住了步子。
她低下头,手抚上胸前,手指探进领口,又犹豫着退出,反复再三,像一个在十字路口踌躇不定的孩子。
终于她一咬牙,掏出那枚被体温捂得温热的水滴状坠子,回身,闭着眼睛将坠子狠狠朝池水丢去!她的动作那样的迅疾,仿佛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做出相反决定似的。透明的坠子脱离了少女冰凉的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寂寞的弧度,然后悄无声息落入了墨绿的池水。
掷出漓魄的手像是猝然失去的力量,颓然垂下。玉沉烟抬起头,目光空荡荡地落在一池红莲上。
连鬼界高手都不能幸免遇难的碧色鬼池……那样一块小小的坠子,它甚至没有“锁烟”那般坚硬的材质,或许才刚进入水中,就被尖锐的暗礁撞得四分五裂……
玉沉烟失神地想着,为着这可能变成现实的假想而心如刀绞。
她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并试图挽回——可是她甚至连漓魄掉落的位置都不知道。她焦急地巡视着层层叠叠的七伤莲,企图在它们身上找到一星半点的提示。
然而玉沉烟失望了。她一下子靠在围栏上,感觉眼睛里涌起温热的液体。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悔恨的哭音逸出自己的喉。
没有人能够求助。世界此刻如此冷漠,像一个白色的荒岛。
“这算是天意……吗?”很久之后,女孩的声音低低响起,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迷惘的提问。
——不,其实是她自作自受吧。玉沉烟落寞地笑起来,要是她没有将漓魄丢进池子……呵,“要是”如何如何这样的话,她其实可以列举出很多。
要是她不是聚灵,要是她没有爱上他,要是她从不曾认识他,要是她从不曾遇到他……
——就算她从不曾遇到他,聚灵的身份也不会变的……一切和现在不会有什么不同,只是过程大概会不那么心酸而已……
聚灵,聚灵……谁知道祸乱六界的聚灵,居然是魔瘴之眼的克星呢?如果不是九婴这样活了千万年的幽魂,恐怕根本不会知道这种秘闻的。虽然九婴坚持不肯讲清楚具体如何做,但是玉沉烟已经心中有数了。
“魔瘴惟一的弱点就是惧怕灵气。它聚灵了至阴的恶气,是六合内的至毒,正因如此,唯有至清至纯的灵气能够彻底的消灭它。”
昨天,在玉沉烟的坚持下,九婴道出了魔瘴的要害。
至清至纯的灵气啊……有什么比聚灵的灵气更加精纯呢?
几天前的一幕再一次在脑海里回放……那一袭红衣被无尽的黑渊吞没……男人冷漠的眼,她停住的剑……
玉沉烟的手紧紧地握着护栏,心中那个声音越来越响。
葛怀琚,我无法杀了他为你报仇,但是我可以毁了那个魔渊……这个间接凶手。
少女霍然转身,大步朝池塘的相反方向走去。她的下颚紧紧地绷着,背脊挺直似一棵荒漠中的白杨,坚韧而决绝。
玉沉烟没有看到,在她离开后,一池的红莲尽皆收拢了花瓣。绯红的花骨朵低低地垂着,像一个不能言说的秘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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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的手指停在长叶上,浓绿欲滴的叶色将那手指衬得更加如玉般晶莹。
萧子逸抚弄着庭前的海棠,眼中有些怅然。
算算年头,他在这间小院里住了已有十年之久。自己手下的这株秋海棠,当年只是一棵一指来高的幼苗,而十年后的现在,却已长得比人还高,枝繁叶茂。
这处小院,以后恐怕很难回来了罢?以后他都会待在苍旻皇城里的那座巨大宫殿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对他娶沧昪公主所提出的交换条件。
能够娶得宛郁芳菲,从此每日看着她的笑颜,应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心上缺了些什么?尤其近来,自己时常在面对芳菲的时候走神,女子艳丽的脸和那个跌跌撞撞的紫影重叠起来,明明灭灭,忽远忽近……
脑袋又开始疼痛,仿佛脑髓深处有什么东西吼叫着试图涌出来。这半月前突然出现的毛病,这几日发作得尤其频繁,甚至会在午夜里将他生生痛醒。
萧子逸蹙着眉,直起身来,按着额角转身朝屋内走去。屋里很安静,他坐到桌旁,倒了一杯清茶,慢慢地喝着。
喝完这杯茶,他也差不多该启程了。摩挲着手中的骨瓷,萧子逸想着等会儿要记得叫上芳菲一起走。
虽然两国联姻的事已经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但她坚持最后诏告天下前仍和他一起待在碧忽,沧昪国君向来宠溺这个独生女儿,见她态度执拗,便也默许了她的做法。
而现在,萧子逸必须得回去了。所以宛郁芳菲也没有留在外头的理由了。
芳菲她……其实是很想念皇都的罢?毕竟是从小生活的地方。她亦一直在劝他离开碧忽,说是早回去为他们的大婚,也为他的将来做准备。
可是他一点也不想回苍旻。
萧子逸抿着茶,心中逐渐地腾起一股焦躁。
约莫是房间里太闷了罢。他对自己说。放下手中的空杯,少年走到木窗前,推开了窗扇。耀眼的阳光霎时冲进了灰暗的小屋,骤然的强烈明暗反差令人不适,萧子逸条件反射地偏过头去,目光不偏不移正落到了窗边的铜镜上。
那面铜镜被正午的日光照耀着,反射出烈日本身一般的光芒,这光芒直直地照进少年的眼睛里,令他眼前只剩一片明晃晃的白光,他想要抬手遮住光芒,然而手指方动,脑中却突然一震。
白光……无尽的白光,明亮得如同如日华照耀下的冰雪般,强烈到灼目的光芒……被压抑的记忆此刻突然清晰得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一样。
——那个竭尽全力想要进入那片白光的少年是谁?有着和他同样的蓝衣和高高束起的长发……白光那头是谁?让他这样不顾一切的闯入落音鉴的结界,全然没有考虑可能招致的杀身之祸。
——是谁在他走神的时候,对他施了诡异的魔咒?颜容艳丽如盛放的罂粟,一身水绿长裙冷冷的飞扬。
仿若被一把看不见的钥匙打开了囚笼的记忆之河,如决堤的洪水般将僵立于原地的少年瞬间淹没。猝不及防的激烈感情让他浑身止不住地轻颤,措手不及、难以置信、愤怒……各种情绪轮番碾过他的心头,狠狠地。
蓝衣少年的手撑在窗栊上,指关节因为极力的隐忍而发白。
灼目的阳光照进这窗子,照在少年紧紧绷着的背脊上。明明是热烈的日光,萧子逸却觉得这光芒如冬夜的残火一般,惨淡得令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屋里死寂得可怕。
许久。
门上响起清脆的叩击声,女子轻快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子逸。”
无人回答。女郎疑惑地推了推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心头划过一抹不安,她推开门扇,目光迅速地扫过屋内,立刻就看到了窗边低着头的蓝衣少年。
宛郁心下顿时一松。她走过去,笑得嗔怪:“还以为你怎么了,门怎么不关?”女郎走到少年身侧,却不见他像平常一般同自己打招呼,心下有些奇怪:“子逸?”
萧子逸不答。少年奇异的沉默,让宛郁芳菲刚消去的不安再次浮上心头:“你怎么了?”
萧子逸的瞳仁动了动,他抬起头,目光似冰霜般冷冷的落在女郎的脸上。宛郁芳菲的心底升一阵彻骨的寒意。她敏锐地直觉到忆惘然恐怕出了差错,却不知究竟是何处出了纰漏,令萧子逸如此性情大变。
“子逸……”她伸出右手,试图不着痕迹地贴近他。然而她的手刚刚靠近少年的肩膀,便被捉住了。女郎纤细的手掌被男子强行翻转过来,如玉的掌心里闪动的绿痕像一张恶兽的口。少年的瞳孔猛然一缩。
宛郁芳菲脸色煞白。她知道萧子逸一定是发现什么了,却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脑中迅速盘算着对策,她扯出笑容,试图解释手中的符咒:“这个花纹是……”
“宛郁芳菲。”少年打断了她。宛郁心一颤。
“什么都不要说。”少年似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在我还没对你动手之前……滚出这个屋子。”
他冷冷地松手,那闪着绿芒的手便失力地垂落。
宛郁芳菲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寒如冰的少年。他知道了?全都知道了?自己所做的事,关于忆惘然的事……
不可能!忆惘然的存在只有宛郁嫡系皇族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她试着靠近他:“你听我解释,我……”
萧子逸冷冷地瞧着她。那样冰冷的、仿佛看着这世上最令人厌恶的东西的眼神,令宛郁芳菲所有酝酿好的辩解全数僵死在喉间,手中的纸张似乎变得冰凉,如同少年寒冷的目光。
半晌。
“我以为在竹林的时候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少年出声,眼眸里的憎恶已经淡了很多,似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冷静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冷淡,和些许的厌烦。
他迟疑了一下,然而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我不会喜欢你的。”“少年注视着她,说出了和竹林里一模一样的话,“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宛郁芳菲望着少年的眼,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萧子逸犹豫着是否要再说些什么,然而女郎木然的脸映入他的眼底,他突然觉得无法再说下去了。
就这样吧……
少年转身,将出神的女郎独自留在身后。
那一袭蓝影渐渐远去,像是回过神来,女郎突然冲到了门口,嘶叫:“两国的联姻已经诏告天下,你逃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