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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薇横眼道:“她家里是不是很有钱?”
茯苓如实的点了点头。
念薇叹了口闷气,“这夜里吵吵囔囔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头疼的厉害,你给我捏捏。”
茯苓道:“小姐,这公寓前面有个公园,这两天园里在伐树,所以有些响动,我每天出门买菜都要路过那,里面风景不错,你要不要去走一走,散散心活动活动,也许晚上能睡的踏实些。”
念薇听她的话有些道理,于是吃了早饭,茯苓扶着她往公园走去。半路上,一辆黄包车在她们身旁停了下来,车上坐着的男人喊着茯苓的名字。
茯苓疑惑的回过头,惊喜的叫道:“秋老板,是你啊。”
秋明笑盈盈的付了车钱,拎起一盒红酒走过来,问道:“你这是要去哪?林少爷和林太太在家吗?”
茯苓答道:“我陪周小姐去公园散散心,林少爷和林太太现在不住在这,他们住在林府呢。”
秋明望了一眼念薇,没有多问,只是礼貌的一笑,继而说道:“我当他们搬出来住了呢,我上周去外地进酒,捡到两瓶好酒,这不正打算给他们送来。看来我还是给凌菲打个电话吧,那我先回去了。”
茯苓道:“进屋喝口水再走吧。”
秋明笑笑,“不了,店里忙,我还得赶紧回去。”
念薇盯着秋明的背影看了半响,问道:“他是谁?”
“是凌菲小姐的朋友,在城里开了一家酒吧。”
念薇酸溜溜的道:“开酒吧的?不是什么好人吧。”
茯苓争辩道:“不,秋老板和凌菲小姐认识好些年了,沂铭少爷和凌菲小姐结婚时花费的酒,都是秋老板送的呢。”
念薇“哼”了一声,把脸转向茯苓,“你刚刚在他面前喊我什么,喊我周小姐,小姐是称呼没结婚的姑娘的,你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这么叫我,存心让别人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茯苓愣住了,“不,不,周,小姐,我不是故意的,茯苓没念过几天书,不太懂场面上的规矩,小姐你不要和茯苓一般见识。”
念薇道:“这次就算了,以后在外人面前要称呼我‘沂太太’,听见了没有?”
茯苓不情愿的小声道:“听见了。”
“怎么?你觉得我做不成沂家的少奶奶?”
茯苓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念薇已全无散步的心情,折回来时的路,“我累了,回去吧。”
茯苓默默的跟在她身后走,不明白她兀然的情绪转变因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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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细雨像是永远也下不完,撑着油纸伞走在小巷里的青石板上,就这么静悄悄的无声无息的走,再没心没肺的女子也会多愁善感。周宅的院子里,火红的石榴花炽热的盛放,不时有几朵在雨中坠落到石桌上,有如飞蛾扑火。
淑慧彻底不能出家门了,前几日她的身子见了红,王大夫叮嘱她要卧床静养,至于原因,王大夫说不上来,淑慧年轻体健,正值育龄,又是养尊处优的少奶奶,万不该出现先兆流产的迹象的。
可淑慧知道原因,她承受着良心折磨的巨大压力,恐惧和胡思乱想在吞噬她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夜难寐,即使浅睡,也会被噩梦困扰。她经常梦见沪森掐着她的脖子,逼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满头大汗的吓醒,天仍是黑沉沉,枕旁的丈夫在酣睡。
长夜,如经年般煎熬,淑慧伸出手触摸屋顶上滑下的雨水,雨水密集成纤细的线,像一排巧夺天工的珍珠帘子。小桃坐在她旁边编织丝网袋,不知不觉的,马上要立夏了。一阵热汗席卷而来,淑慧烦躁的扯了扯衣领,小桃忙拿起扇子给她降温。
门外传来叫卖茉莉花和白兰花的声音,淑慧夺过扇子,说:“去,买几朵过来。”
小桃一溜烟的跑出去,捧回来一串茉莉花和八朵白兰花。茉莉花穿在一根铁丝上,箍成项圈的模样,小桃把它挂到淑慧卧躺的藤椅上,把白兰花系在扇柄中间,说:“路少爷在巷子里,像是碰见了一个熟人,两人站着说话呢。”
淑慧拉开嗓门,啐她道:“他站在巷子里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巷子又不是你家的,不要看见什么小猫小狗都向我汇报,还嫌我的身子不够累么。”
说完,淑慧大口喘着气,拿起扇子拼命扇动,疑心起那日在屋外偷听她和她母亲瑾梅说话的人就是小桃,淑慧斜眼看小桃心虚的样子,越想越恨,挥起扇子对小桃劈头盖脸的一顿打。小桃只是觉得淑慧和路阳要好,以为路阳是来看望淑慧的,才随口说出,没想到惹得少奶奶勃然大怒,她吓的不知所措,连声说:“少奶奶,你不要动气,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气着肚里的孩子。”
这时,小红在厨房里喊道:“小桃,乌叶饭好了,快过来端。”
小桃用衣角抹掉眼泪,说:“少奶奶,我去给你准备午饭。”
她委屈的走到厨房一看,乌叶饭还在锅里蒸着呢,跺了跺脚,“小红,你也欺负我,害我又要被少奶奶打。”
小红做了个“嘘”的手势,把小桃拉到灶台边,轻声说:“我不骗你过来的话,你的脸都要被她打花了,倘若她气得流了产,还不都赖在你身上,你的罪过就大了。”
小桃嘤嘤的哭起来,“我没被她打死,也要被吓死了,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这个少奶奶太难伺候了,我服侍过好几个太太小姐,头一回遇见这样的。”
“哎呀,别哭了,你的脸上被划伤了,我去找药膏给你擦擦,留下疤就难嫁人了。”小红把胸前油亮的大辫子甩到身后,冷笑道:“你不要怕她,她有把柄在我这,早晚有她好果子吃。”
小桃的眼角淌下泪水,不认识般看着小红,“你说胡话呢吧,她是少奶奶,我们能把她怎么样,只有她打骂我们的份。”
小红刚想解释,见一个人影从院子里飘过,她们探出头去看,是路阳来了。小桃赶忙去倒茶,小红喊她喊不住,骂了句:“天生的丫鬟命!”
路阳和淑慧有过肌肤之亲后,不似以前那般仰视她,之前他对淑慧是渴望的,现在则是爱意,爱屋及乌,他爱着她的美丽和自私,甚至无理可讲的蛮横。
“淑慧,你看,这是长江刀鱼,我在黑市上用十个银元换的,给你补补身子。”路阳把鱼递到淑慧面前,淑慧没有看一眼,她皱着眉摇晃扇子。
路阳只得把鱼放到地上,笑着说:“好香啊,淑慧,你身上好香。”
淑慧抓起白兰花扔过去,“路少爷,请你自重。”
“自重,自重”,路阳点点头,问道:“钱够用吗?”
谈到钱,淑慧的心情好了些,她笑笑,“你看我成天躺在这,要钱有什么用,又不能出门花去。我说你,不要老往这跑,这孩子又不是你的,你起哪门子劲。”
小桃端着茶盏走过来,怯生生的说:“路少爷,请用茶。”
淑慧说:“去把留声机打开,放那张《天涯歌女》的唱片。”
不一会儿,屋里飘出燕语莺声,掩盖住他俩的悄悄话。
“孩子不是我的,但你是我的啊。”路阳俯下身捡白兰花,趁势在淑慧的腿上摸了一把。
淑慧道:“你胆子可真大,今天周老爷、周太太、周少爷都在家呢。”
路阳往四周侦查了一番,又把手蹭向淑慧的胸部,“我不怕他们,我只怕你。”
“当真不怕?”
“当真不怕,只要你肯嫁给我,我立马回去休了那个黄脸婆。”
淑慧格格的笑,这种话不过是说说罢了,她合着节拍哼唱道:“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俩是一条心,爱呀爱呀郎呀,咱俩是一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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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萧郎是路人(5)
晚上七点多钟,雨停了,草丛里隐隐约约的蝉叫声,“吱吱”的宣告一个季节的告终。周忆祖在书房里作画,初夏在即,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作为风雅之人,忆祖念着给今春的美景留下点回忆,他画的是七彩园林,桃红柳绿,芳草茵茵,亭台楼阁下河流潺潺,与以往的水墨丹青画韵味相异。画好后,他想佳作不如赠老友,于是想起了住在湖州的同窗郑书焕,前段时间因忙于沪森的婚礼,与他疏于书信来往。
他喊来管家李老头,让他把画拿出去装裱,自己则高兴的在书房里踱着步,年近古稀,身体健康,儿子完婚,儿媳又有了身孕,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忧愁。他心血来潮,打算再写几幅字,却怎么也找不到书焕兄送他的善琏湖笔。
书房是他和沪森共用的,里面的书画和笔纸下人们从不敢随便碰,忆祖口里道着“奇怪”,从抽屉翻到柜子,寻寻觅觅。
突然电话铃响起,忆祖急躁的接起电话,“哪位?”
电话是阿乔打来的,说是找周少爷。忆祖走到院子里向小红招手,“去,喊少爷接电话。”
不一会儿,沪森从明明暗暗的长廊里走过来,接起电话说:“你好,我是周沪森。”
“周少爷,我是阿乔。”
“有事吗?”
“周少爷,花店里没了生意,外面都在传闻要打仗了,城里好多铺子都关了门,面粉和大米一天一个价,是没有人来买花的。”
沪森皱起眉,转身背着父亲,悄悄的问:“沂小姐还好么?”
话筒里沉寂了半响,阿乔道:“该称呼她为林太太了。”
虽然早有准备,沪森的心底还是陡然一凉,像个孩子般无法掌控情绪,他掐了掐鼻梁,“林先生对她好吗?”
阿乔吞吞吐吐,“报纸上说,林先生和沂小姐是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沪森道:“那就好,不管赚钱还是赔本,花店都要开着,我明天再给你的户头上汇些钱,你没钱了便跟我讲,不过你要注意打听沂小姐”,他的喉结不安的颤动,“不,是林太太的消息,你父母这边,我会派佣人继续照顾他们的,你不必担心。”
挂掉了电话,沪森见父亲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关心的问:“爸,你找什么呢?”
“一盒善琏的湖笔,你有没有看到过?”
“没有,大概压在抽屉下面了。”
这时忆祖立住不动了,噼里啪啦的抽屉进出声嘎然而止,他从抽屉里找到了刻着“凌菲”二字的白玉。沪森想开口解释,可转念觉得时过境迁,说了又有何用,况且每一次的提起都是悲伤的再现,他静静的说:“爸,我去陪淑慧了。”
忆祖大惊失色,问:“这块玉是谁的?是从哪里找到的?是谁放在这里的?”
沪森敷衍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母亲的。”说罢,他无声无息的走了。
墨茹正和周念薇的母亲熙萍坐着嗑瓜子聊天,熙萍牵挂念薇,她和何偲一走就是几个月,也没给家里来个信,谁都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
熙萍叹口气,“何偲能把念薇带到哪去呢,说是有人介绍了一个来钱的活,给北方一个大户人家做批家俱,要在那至少待上半年,我和她爸还在寻思要不要让他们去呢,他俩第二天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念薇去的时候挺着个大肚子,这会快生了,我不在她身边,她的月子能做好么,哎,急死我了。”
墨茹安慰道:“何偲是个会照顾人的本分孩子,念薇肚里的可是他的儿子,他能马虎大意吗,说不定小两口在那过的好着呢,只是没想起来没你们来封信,你不要徒给自己增添烦恼,安心过几天清静日子,等外孙回到家,你就有得闹腾了。”
熙萍点头称是,说:“念薇这姑娘心比天高,没想到最后还是嫁给了一个木匠,不过倒随了我的心愿,门当户对是自古留下来的道理,她哪有嫁到大户人家做太太的命。”
墨茹觉得心里不太舒服,熙萍的话,像是责备她这个做婶婶的没有关心念薇的终身大事,墨茹打哈哈道:“念薇的相貌十里挑一,也怪我之前没有给她挑上几个好婆家。就说森儿那同学路阳,家里是做茶叶生意的,每年送来的碧螺春都是顶尖的明前茶,路少爷也是去年结的婚,唉,这姻缘说错过就错过了,我们做长辈的不留心,小辈们能有什么主意,都怪我啊。”
熙萍的胸口本是闷着一口气的,她看不上何偲,也气自己的无能。现听墨茹说到熟识的富家少爷,他们本来和念薇还是有一些可能性的,更生郁闷,“咯吱咯吱”的嗑起瓜子。
忆祖一头闯进屋来,墨茹吓了一跳,“干什么呢!着急慌张的!”
忆祖见熙萍也在,神色凝重的朝墨茹摆手道:“你出来下,你出来。”
墨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壳,拿起茶几上的佛珠,莫名其妙的跟着他走出来,“什么事啊,不能当着熙萍的面讲。”
忆祖把白玉摆在墨茹面前,“这是哪来的?”
墨茹讪讪的笑,“你从哪捡到的,我还以为早扔了呢。”
忆祖无心和她多说,抓起她的旗袍领子追问:“我问你,这是哪来的?”
墨茹生气的推开他的手,“你中邪了啊,想把我勒死。”她咳了咳,不快的说道:“这是森儿之前喜欢的那位姑娘送他的,是他俩的定情之物,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位姑娘。”
“她叫什么名字!”
“上面不是写着吗,叫凌菲”,墨茹不耐烦的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马上都要抱孙子了,你又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干什么。”
忆祖又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凌菲站在开满蔷薇的粉墙前,笑靥如花。他问墨茹:“这张照片上的姑娘可是她?”
“当然是喽,和玉佩放在一起,能是别人么。”
忆祖老泪纵横,时而又笑起来,疯疯癫癫的捧着照片反复端看,嘴巴里念叨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还活着,还活着……”
“什么孩子!”
“墨蓉的女儿,我的女儿!”
墨茹手里的佛珠脆声落地,“不可能,孩子叫莹竹,叫周莹竹。”
“这块玉佩是我亲自戴在孩子的脖子上的,绝对错不了。墨蓉离家的时候,我们商量着把孩子的名字给改了,我们不再希望她长成晶莹璀璨的茂竹,那样太累了,她只要做一棵小草就好,做小草……”忆祖哽咽不已。
“说不定她们已经死了,或者早已把玉佩弄丢,玉佩落到了他人手里,忆祖,仅仅靠一个物件,什么都证明不了。”
“那照片呢”,忆祖把凌菲的照片举到墨茹的眼边,“你好好看看,和墨蓉年轻时一模一样,你不会连亲妹妹的模样都忘了吧。”
墨茹惊恐的夺过照片,目不转睛的端详,墨蓉,墨蓉,果真是阴魂不散的墨蓉!
她步步后退,跌撞到酒柜上,惊魂未定的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她死了,死了,墨蓉也死了 ,她们都死了……”
忆祖忽的张开双臂,哈哈笑道:“老天爷有眼,老天爷不忍让我们周家断子绝孙啊!”
他顾不上已入夜,笑着哭着,径直走向沪森和淑慧的房间,迫不及待的要向沪森问清楚凌菲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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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天的尾巴上,仿佛注定是多事的,沂家风波未尽,林家又出了件大事,有个丫鬟半夜死在了床上。这天林家的清晨是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声唤醒的,她受了刺激,满院子的奔跑,惊落了新荷上的露珠。有佣人披着外套走出来,拉住她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只抱着脑袋囔囔,“死人了,死人了……”凄冽的声音飘到梓慕的梦乡里,还以为是做了一个噩梦。
不一会儿,开门的吱呀声,泼水声,脸盆的哐当声交集在一起,佣人们的脚步紧张而慌乱,在窗户底下“刷刷刷”的一闪而过。凌菲和梓慕穿好衣服,想出去看个究竟,没料到,林母桂珍先他们一步到了,林梓蕊跟在她旁边,梓蕊穿了件烟灰色蝴蝶袖衬衫,一只袖子没有理平整,塞在衣服里面,看上去像折了翼的蝴蝶。
桂珍的脸色很不好,阴沉的叮嘱道:“你们不要出去了,在房间里待着吧。”她对凌菲说:“不要出去乱走沾上了晦气,我还指着你为林家添子嗣呢。”
凌菲望了一眼梓慕,低头不语。
桂珍又道:“你刚来林家,有些规矩不太懂,那间屋子”,桂珍指了指大太太住的地方,“你不该没向我请示就进去的,之前你们说要搬出去住,怎么现在又不搬了,是嫌买的公寓不好吗,还是里面的家俱不够用,过两天带我去看看,缺什么我都给你们补上。”
梓蕊奚落道:“妈,搬出去住开销多大啊,吃的用的哪样不用花钱,住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多舒坦,弟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