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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霁by小乐-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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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当我的记忆和我的情绪发生抵触的时候,我发现那些最需要记住、最不应该忘记的场景,往往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走形、虚假,甚至荒诞。马小军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那些对于他人和自己的无端想象,似乎都验证在了我的身上。 
  我在那一夜漫步走过一段从未想像过的道路。在旅程中,见证了自己和常人无异的欲望,也见证了自己以前从未想像过的出轨;同时,那按照以往我固有的原则去衡量,本应是罪恶的行为,却被那么轻易地转化为我乐于享受的现实。是我自己在幻想中的编排,还是我面对事实的缴械投降? 
  霁子跟我说『我说的是现在和以后』之后,我究竟对霁子说了些什么,已经被完全剔除在我的记忆之外。那些堆砌一旁的酒瓶和身边酒醉后酣睡的霁子仿佛是手术过程中的手术刀和消除我记忆的麻醉剂,清晰地告诉我手术最后的结果,却把整个过程毫不留情地省略。我无从知晓,也无法知晓。 

  霁子回美国的飞机是第二天一大早。 
  我们起床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有那么丝冲动想去询问霁子昨夜我都跟他说了些什么,可又忍住,加上时间很紧,于是沉默像约定好了似的端坐在我俩之间。我们忙手忙脚地收拾东西,匆忙下楼结账,打车,催司机快些,感觉好像夜里做的梦还没醒,就已经到了首都机场大厅里面。 
  霁子让我在旁边等着,他带着行李过去办登机手续。 
  虽是一大早,但机场大厅里面已经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了。霁子在远处排队的身影却在人群中显得那么与众不同,让我回忆起两年多前同样的地点,在我眼里,整个机场大厅全笼罩在黑白色下,只有他一人有着鲜艳的色泽:天蓝T恤,橙黄的箱子,墨黑双肩包,还有我的那封从未寄出去的雪白的信。 
  两年多过去了,又是机场大厅。相同的地点和人物在我的眼帘前飘荡,带动起相同的心情,我咬住嘴唇,尽量让自己忘却。 
  霁子从柜台前走过来,手里拿着登机牌,没说什么,拍拍我的肩。我们往右边走了没几步,就来到了国际出发的入口。 
  只有拿着机票和登机牌的人才能进入这个入口进行安检。 
   
  霁子和我面对面站着,正对着国际出发的入口。 
  这瞬间之后就远隔重洋的情景似乎在各式各样的电影里面都见过。 
  霁子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笑着说:『动不动就是那样的镜头,是吧,飞机起飞了,人实际上还留下来。What a surprise!』 
  你真的能看出来我在想什么吗?霁子。 
  你如果真的能看出我在想什么,你应该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像我这样急切地希望这班航班现在就起飞,把你留下来,而且是彻底地把你留下来。 
  我也希望我可以像故事里面说的那样,电影里面演的那样,无所顾忌地冲破一切禁锢,不去在乎别人,把溪海的存在完全抛开不理,就在这里扑进你的怀抱,在这最后的时刻向你敞开心扉,用可以让整个机场大厅的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告诉你,留下来,霁子,留在我的身边,不要走。 
  如果换作是秦晴,也许他可以做到,也许他可以微笑着,用他痞子似的笑容把整个局面轻松地改变。 
  可是,我不能。 
  从上了小学以后,我就不记得我在谁面前哭过,父亲的去世让外表似乎内向安静的我内心更加坚强,或者说是顽固。 
  不管怎么样,霁子,我真的想在你面前大哭一场,让你了解我内心的矛盾。 
  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的弱点,知道问题的所在,甚至能够在脑海里刻画出和现在的场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剧本——在那个剧本里面,我并不如此懦弱,我并不如此小心翼翼,我并不像秦晴说的那样面,是个软柿子;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在这另外一个的剧本里写出我在这个时刻应该说出的话,以达到你我都希望的那个目的。 
  可是,对不起,霁子,我不能。那不是我的剧本。 
  那不是我。 

  『时间快到了。』霁子看了看表,说,『阿枫……』 
  我低下头,拼命抑制住那即将溢出的泪水。 
  『我跟你说过,我一直都喜欢你……一直都是,你是我真正的初恋——这话听起来特恶心,是吧,被电视里面的人讲烂了,听着都别扭——甭管怎么着,多保重,你和你的朋友……咳,我也不会说什么祝福的话。』霁子苦笑着说。 
  你别说下去了,霁子。 
  我走上前去,拥抱住霁子,想说的话都被一股酸楚的痰卡在喉咙里。我猛吸一口气,体味霁子身上那遥远又熟悉的气味。 
  就在我脑海里刻画的另外一个剧本中,我一样走上前去,拥抱住霁子,想说的话全部在那一瞬涌出我的嘴边:『霁子,我的初恋和你的初恋发生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不要走,留下来,我希望它能继续下去。』 
  这段话被我的那股酸楚的痰堵住,没有办法在现实的场景下说出来。事实上,我知道,没有那痰,它也不会从我的口中说出。 
  『其实也好,』霁子双手搂住我,拍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听别人说,初恋百分之九九点九九是要失败的,如果是这样,留着也好。』 
  是么,霁子,你真的相信吗?还是你只是说说聊以自慰而已? 
  我将霁子抱得更紧。仿佛这无声的拥抱可以悄然传递我内心的活动一般。 
  另外一个剧本里的我,不仅将霁子抱得更紧,而且欢乐地叫了起来。 
  显然,在那个剧本里,我是随心所欲的,霁子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我。 
  『现在人谈到恋爱不是特流行用‘轰轰烈烈’这四个字吗?初恋好像很难轰轰烈烈起来的,是吧?』霁子继续紧搂着我,说,『我现在这么紧地抱着你,跟你清清楚楚说明白了我的心思,即使是再平平淡淡,这对于以前的我来说,已经是奢望了。』 
  霁子继续说道:『真的,就这么抱着你,告诉你我喜欢你——这真的已经是幸福了。』 
  我竭尽全身之力抑制住泪水,默然将头斜靠在霁子肩上,没有再说什么。 
  『在美国的时候,我常一个人傻想,问自己,如果真的像那谁说的那样,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说什么做些什么……那时想到时间不可倒流,确实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那样的感觉真是窝囊加痛苦。现在,我居然真的有了这么一次机会,说了我想说的话,甚至……老天已经对我不薄了——』 
  霁子啊,你为什么和溪海一样,都感谢老天对你们的青睐呢? 
  
  时间永远都是在最需要它的时候溜得飞快,不给你一丝的喘息机会。我们长时间的拥抱尚未告一个段落,霁子已经不得不进门了。 
  霁子的行李已经都托运了,只剩下一个单肩包,他拎起包,斜挎在肩上,冲我笑。那笑容甜蜜而惨烈,甜蜜得让另外一个剧本里的我欣喜若狂,感觉世上没有比这更让人心醉的笑容;而惨烈得让现实中的我心如刀绞,仿佛世上没有比这更让人心碎的笑容。我好像突然吞下了一个电力十足的绞肉机,它如鱼得水地在我的内脏之间穿梭往返,将它面前的一切都绞得粉碎。我血肉模糊的心却仿佛由此而得到了莫名的满足,似乎这样的惩罚方才能够平复矛盾的现实给我带来的无奈。 
  我终于还是没有掉下眼泪来,目送着霁子年轻英挺的背影走进入口。 
  他走进入口的一瞬,我竟然难以想象的平静,好像被羁押许久的囚犯终于得到了死刑的判决,那种不可挽回的被人世间所抛弃的现实反而在宣判的一刻带来了出奇的宁静。我长呼一口气,朦胧间仿佛看到那另一个剧本里面无限幸福的我和霁子一同迈出机场大厅的身影。 
  霁子在过去之后站住,回头望了望我,他的脸上也是那么平静,向我招手,露着笑容。 
  我举起手,也向霁子挥手,露出笑容。 
  只是我完全不知道我此刻的笑容,究竟是甜蜜,还是惨烈,又或是呆若木鸡。 
  霁子站在距我有十来米远的地方,我们中间相隔着国际出发的分隔门。 
  亲人们在两端互相挥手祝福,朋友们在两端互相呼喊送别,恋人们则依依不舍,双双流泪,临别的话语传递穿梭于门内门外。 
  我呢,我算是什么呢?在这里做什么呢?霁子就在眼前,近得几步可达。他冲着我挥舞的手有些迟钝,频率渐渐慢了下来。 
  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同样站在首都机场的我和霁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那时步出机场大厅的我的心境重又降临。 
  我的手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了,面朝霁子,左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指着自己的胸口。 
  霁子在望着我,在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他知道我为什么指着自己。 
  接着,我的食指伸向半空,一笔一划,在虚拟的纸上书写着那一个字,那一个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的字,那个被世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用过无数次的字。我凌空虚指的手腕无形间感到巨大的压力,每一个笔画都那么沉重,每一个停顿转折都那么漫长。 
  霁子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像那夜天安门前站岗的哨兵,全神贯注地盯着。 
  最后一捺写完,我收回食指。隔了一秒,食指再次划空,指向对面的霁子。 
  我的食指落下时,我清清楚楚地看见,霁子的眼眶分明在闪烁,身子在微颤。而他的嘴角却露出一丝笑容,那依旧甜蜜而惨烈的笑容。 
  我找不出其它任何的形容词。 
  我低头,狠命一吸气,把那即将奔涌而出的眼泪驱赶回它们的来处。 
  再次抬头,面对霁子,我大声喊道:『但是——』 
  『但是』后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两个字。 
  在这嘈杂的机场,只有这么大声的呼唤才能跨过这十多米的距离,让霁子可以清楚地听见。 
  周围的人诧异地看着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并不理会他们,在我的视野中,他们都被淡化模糊,变成黑白的影像,围在霁子和我的身边。 
  霁子还是在笑,而且冲着我点头,让我知道他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他的笑容掺杂着脸颊上的泪水,欣慰和甜蜜在其中流淌着,他是明白我的意思的,他是的。 
  那是他真实的笑容。那是的。 

  我们还是这么相隔十来米,像安排在国际出发入口两面的雕塑,面对面的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霁子抬腕看了看表。 
  时候到了。 
  真正的分别时刻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么哭天呛地,痛不欲生。 
  霁子冲着我笑,我也冲着他笑。 
  就像那年暑假,我和妈妈回老家,他送我们去火车站时候我们在站台上互望的笑容。那笑容是如此单纯和谐。 
  原来最后的分离并不是那么痛楚。 
  死刑犯在最后时刻终于得到解脱。我竟然可以笑得这么自然,把滚动在体内的热泪全部蒸发殆尽,面对着挎着包上路的霁子,招手,微笑,分别,再见。 
  再见,霁子。 
  再见。 

  当霁子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当我发现我孤零零一人站在国际出发的入口处,身边没有任何认识的人,当我向里巡视,努力想找到霁子的踪迹却毫无结果时,本来已经平复的心情竟然像踩着隐藏的地雷一般,轰隆隆一声巨响,再也觅不到半丝的安宁。那胸中的绞肉机狞笑一声,重又开始肆虐。 
  我咬着嘴唇,走到一边儿,我必须要寻找一个支撑物。 
  我靠着墙缓缓蹲下。 
  虽然我自己是那么清楚,知道即使时间倒流,回到方才分别的那一霎,该发生的依然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依然不可挽回;但是我却那么希望时间能够真的倒流,让我再紧紧地拥抱住霁子,即使不能有任何言语,只要能再次紧抱住霁子,让我的心像品尝罂粟一般得到那片刻的麻醉,我也心甘。 
  我紧闭着眼,一个人偎依在墙角,耳边是嘈杂的分别送行的声音。我把头紧贴着臂膊,只听见自己十多年没有痛痛快快流过的泪水,在紧闭的双眼之间挤出,在脸与臂膊的夹缝中蔓延,在弥漫着无奈的空气中滴淌到地面。同时,我又无比羡慕地远望着另一个剧本里的我和霁子,喜笑颜开地拥抱着欢呼着,真的像故事里所说的那样,王子和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第二十四章 

  霁子和溪海同时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一个返回了大洋彼岸,一个去天津实习。 
  他俩离我的空间距离虽然有巨大的区别,可对于我来说,却并无二致。 
  大二开学,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 
  在人满为患的教学楼里上自习,在人声鼎沸的食堂里吃饭,那孤独感好像修炼了千年的妖怪如影随形,毫无怜悯之心地施展魔力,将我眼前所有的事物变成冷冰冰的雕塑,让我找不到任何人倾诉,找不到任何地方发泄,惟有缩手缩脚任其摆布。 
  每晚从三教下了自习,我都来到邻近的五四运动场,在黯淡的跑道上奔跑,发了疯地奔跑。 
  跑道上人并不少,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我频率极快的步伐让我赶超了他们一圈又一圈。身体上的透支似乎可以稍稍麻痹我心情上的沉重。什么都无需顾及和思考,只要望着前方的黑暗,迈出步子,沿着跑道,一圈再一圈,就好像实验室没头没脑地在转轮里奔跑的小白鼠,没有目的,没有停歇。 

  开学没多久收到秦晴的电话,得知他居然已经辞了职,大把大把的时间,问我愿不愿意晚上出来玩。 
  虽然并不是周末,但难以忍受的孤独感让我仿佛濒临窒息的边缘,于是我答应了他,当晚去了和他经常去的那个酒吧。 
  秦晴的气色看上去比以前好了许多,他说是拜不用每天继续面对卢胖子的肥脸所赐。我问他为什么辞职,他说自己仔细盘算了一下,越想越觉得在公司那个大贼窝里面干没劲,于是下了狠心,一个辞呈交上去,就不干了。 
  『那你现在准备干什么?』我问。 
  『考托考G啊,这不,准备趁这九月最后疯狂几天,然后咱就要一个猛子扎进英语复习的海洋,争取早日游过彼岸,去那美国鬼子的老巢学习啊。』 
  秦晴倒是很早就提过此类的想法,所以这么说我倒不觉得惊讶。 
  和秦晴喝酒,闲聊了一会儿,他告诉我说张擎和孙二娘彻底分手了,我虽然有些诧异,但他们以前闹过那么一次,这次倒没什么太大的震撼感觉。秦晴晃动着手里的酒杯,又若无其事地跟我说:『记得木木么?』 
  『当然记得,你那个初恋老情人啊,怎么了。』 
  『他和他老婆离婚了。』 
  『离婚了?这才几天啊?』 
  『他那天打电话亲口跟我说的。』 
  我不知说些什么,打趣说:『还记得那天婚礼做游戏,他把你当成新娘,特搞笑。』 
  秦晴刚刚点了根烟,听我这么说,快递到嘴边的烟停在半空,嘴里也呵呵地笑了几声,接着说:『其实那天他知道第五个是我。』 
  我愣了一下,问:『他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记不记得我那时亲他亲了挺长时间?别人没看到,其实我趁机在他耳边说了四个字:祝你幸福。』秦晴把停在半空的烟放进嘴里,猛吸一口,吐了出来。烟雾在酒吧暗黑的半空中盘旋,他又呼气一吹,将面前的烟雾吹散,然后自我解嘲一般的笑了笑,说,『好土是吧?跟那个什么似的。』 
  『他知道那是你……』我想了想说,『说明……你们现在不可以破镜重圆了么?』 
  『得了吧你。』秦晴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说,『圆他个屁,这世上最好的玩意儿都是不圆的。』 
  又坐了会儿,秦晴接了个电话,然后匆匆对我说抱歉,今天在另外一家Club实际上有个演出,结果自己给弄错时间了,现在要赶过去。我笑他也是个健忘症患者,说没事儿,你去吧,我反正坐会儿也走了。 
  秦晴走了以后,我独坐在酒吧里,周围歌舞升平,一片欢声笑语,可身边的这一切惟有让我倍感寂寞。 
  我又叫了杯啤酒,听得旁桌有个尖利的声音叫了一声:『你可别跟别人说!』 
  另外一个声音跟着说:『你别卖关子了,当八婆还要立什么守口如瓶大牌坊啊,快说——』 
  尖利的声音稍稍低了下去,好像凑近了另外一人的耳朵,新闻开始播讲,继续这个八卦话题。我也没兴趣听下去,长长叹一口气,觉得这幽暗的酒吧和我的思绪一样,杂乱无章、纷繁无序。我仰脖子一口,把新叫的一整杯啤酒都灌下肚子里。 
  我的头有些昏,是从来都没有尝过的醉的滋味? 
  不对,我望着眼前的空酒杯,望见了高中那年和那一帮子同学去霁子家看黄片喝酒的场景,那天很高兴,酒也没有节制地跟着一起喝——那才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喝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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