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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突然回来?」
凝视着诚一的视线没有回答。
「如果我说工作只是借口,其实是要来接你回去的话,你会怎么样?」
风飒飒地吹了起来,就像自己胸口的声音似地杂乱无法平静。从枝叶中射下来的光线,反照在启介白皙的颊上。
「再上去一点吧!」
启介率先走了出去,不知道他为何不回答的诚一只好跟上去。看他一路不停的模样,受不了的诚一抓住他的肩膀。
「你说话啊!」
「到了,很漂亮吧!」
顺着启介指的方向看去,在夕照下闪闪发亮的海面。连铁路都可以尽收眼底的美丽海景。
「很漂亮吧?因为今天天气不错,所以还可以瞭望到对面。我一直想着哪天你来,一定要带你来看看。」
在诚一开口之前启介抓住了他的手。虽然只是瞬间的动作却让诚一无言。
「我一回到这里就在认识的伯母介绍之下相亲。她是在一家小公司上班的女孩子,个性开朗而且温柔。我们十二月订婚,明年二月结婚。」
诚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说会帮忙经营旅馆,我妈也很高兴。」
「你在胡说什么?」
诚一抓住启介的肩膀摇晃。
「那个女人不是太可怜了吗?」
启介讶异地看着诚一。
「为什么可怜?我喜欢她,也想跟她结婚,更想要孩子。」
「你喜欢的人不是我吗?」
这是无可动摇的真实。诚一就是知道启介绝对喜欢自己才会来迎接。
「你喜欢我才对我好不是吗?要不然怎么会跟我做爱?」
启介困惑地低下头。
「你是因为我骗你借钱才生气回来相亲的吗?」
「你是骗我的?」
这时诚一才发现,启介完全不知道自己跟别的女人去旅行的事。
「哦……不过那钱是我给你的,你要怎么用都可以……」
再也忍不下去的诚一加重了抓住启介肩头的力量,他吃痛地皱起眉心。
「你知道我有女朋友吗?」
启介垂下眼睑。
「我不是很清楚,只是猜想大概有。」
「我老实告诉你好了,我是有一个女朋友,但是在八月底的时候分手了。我对她没有任何余情未了。我不能忍受的是你不在我身边。」
「诚一。」
启介的声音清楚地响在诚一因亢奋而支离破碎的脑海中。
「你可不可以松手?我肩膀很痛……」
诚一慌忙放手。启介像松了口气似地缓缓扭动肩膀,右手撩起掉落在额前的头发。
「我不在乎你有女朋友或是要结婚,我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了。」
诚一难以相信启介的话。
「只要能住在有你的城市里,说不定哪天能遇到你就好了。我从没想过介入你的生活。」
启介低声说:
「十年前你答应过我,等高中毕业后就要来接我,但是看到你应付似的回信,还有等信都不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大概不行了。然而,我还抱着『或许』的一线希望,不过等了十年之后,我就知道连『或许』也没有了。」
诚一找不到任何借口。他的确不守信,也没有道歉。
「我妈一直在照顾我久病的父亲,这家旅馆实际上都是由我和一个雇员在经营。但是,今年我爸死了之后,我妈又重新回到工作上,变成我没事可做了。我们旅馆本来就没什么客人,后来我妈就说『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去做吧。不管旅行或念书都可以』。」
启介满脸寂寥。
「对我妈来说或许是一种赎罪的心情吧,因为她知道我想继续升学。」
启介玩弄着眼前一株快要折断的枯枝,啪地折成两段。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我原本就兴趣不多……。后来就想到从前的事,突然生出想见你的念头。想见到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地步。」
启介微笑了。
「其实到东京去学旅馆经营只是借口而已。」
他微俯着头。
「我只是想见你。」
「启……」
启介避开了诚一想触碰自己的手指。
「我只想见你说说话而已,如果能笑着谈谈往事也很好啊,根本就没想到你会理我。跟你在一起非常有趣,一点都不会觉得无聊……」
「既然跟我在一起很好,那你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
启介认真的低语:
「我付不出房租。」
……诚一只觉得这是一个滑稽的借口。
「你开什么玩笑……」
「我是说真的。」
启介摇摇头。
「东京的物价太高了。加上我自己的存款还有旅馆的薪水,我还以为大概可以住上一年。但是,我太天真了,要不了多久存款就用完……或许是钱花得太凶了吧!」
诚一喜欢的名牌和毫无计画性的购物,从没跟他要过的餐费,跟女人旅行的费用……这些细目掠过诚一的脑海。其实启介的手头绝对不宽裕。
「你回东京来吧!」
「不行,我已经没有钱了。」
「没钱也没关系啊,你可以住到我那里去,这样就不用房租了。」
启介笑了,他真的笑了。诚一当然知道他不是嘲笑自己,却不知他笑从何来。
「你跟我的个性不同,价值观也有差距,一定无法长久维持下去。老实说我家的旅馆在经营上也有困难,所以下个月唯一的老雇员也要请她离职。在不能放我妈一个人经营的情况下,我得留下来帮忙,不能再自由地到处跑了。不过,你能要我回去,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
不管什么……十年前或一个月前都跟现在不一样。
家里的状况,启介所选择的婚姻。眼前的现实让诚一绝望。他没有办法把自己这么喜欢的男人带回去。即使启介多么喜欢自己也无法丢下母亲不管。
就是知道启介这种性格,自己才会尽情地依赖着他啊!
明明想叫他丢下一切跟自己走,想要他想得发狂,诚一还是掩师自己情绪地拿出香烟。但是,他颤抖的手指连烟都点不好。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能勉强。对了,你要不干脆把那么老旧的旅馆结束让你妈养老,然后跟我回去怎么样?」
怎么可能?启介笑着摇头。
「那是我爸遗留下来的旅馆,我妈可是很珍惜的。」
「你确定?你现在不答应的话,我可不会再说第二次哦!」
诚一稍加威胁。他期待着启介能够因此回心转意。
「梦总有一天会结来。」
启介寂寞地说:
「就像高中时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刚好三个星期,不少也不能再多。」
启介继续说:
「没有幸福是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的,起码我从来没看过。」
诚一故意耸耸肩。
「好吧,你也有你的生活方式。」
他尽力虚张声势。启介脸上是一抹安稳的微笑。
「老实说,今天我看到你来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因为我没想到你会为我而来。」
「我都特地追来了,你就这样对我?」
「是啊,对不起。」
启介低下头。
「你喜欢我哪里?」
数也数不清的做爱,只会依赖却没有付出爱,他是疼惜却没有温柔以待。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启介微偏着头。
「十七岁那年我真的好喜欢你,每天都像作梦一样快乐。不管过了几年,只要想到当时的情景,还是会让我觉得非常幸福。」
启介笑着向诚一伸出手。
「我一定会幸福的,也会祈祷你的幸福。只要知道你幸福我就满足了。」
这时,诚一好象被这个叫冰见启介的男人当头棒喝一样。启介喜欢自己,却没有把这种感情强行要他接受。所以,启介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诚一玩乐或做爱,他只是无条件的付出,用自己全部的爱情来响应诚一的需要。
诚一从来不知道这种只有付出不求回报的爱情。他不知道还有这种爱人的方式。
这是他第一次了解启介。然而……只是了解,他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结束散步后的诚一婉拒了阿姨准备的好菜,准备搭提早一班的列车回去。启介虽然送他到车站,但是途中两人都不发一语。
在列车到达前十分钟两人到了车站。没有进入月台的诚一坐在车站的长椅上,启介也沉默地坐在一旁。买车票是在车子就快到站的时候,而且还是启介在旁提醒。等诚一买好车票,启介还是站在票口没有离开。他是打算目送诚一上车。
「好了,你回去吧!」
尽管诚一说得不耐,启介还是没有离开。就要进站的车子发出吵杂的声音。
「谢谢你来见我。」
那声音一点也不输给车声。就在诚一背过启介要踏上车子的那一瞬间。
「再见。」
诚一回头,看到启介正对他挥手。车门关上,列车缓缓开动。要不了几秒钟就看不见启介的人影。
诚一在空车厢里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他把手撑在窗缘上顶住下颚,茫然地凝视着眼前宽阔的田园,和金黄摇曳的稻穗。
列车喀哒喀哒地行走着。田园的另一边有座小山,从山脚看到那家破旧旅馆的瞬间,诚一不由得回头往反方向看士。
他看到海,看到在夕照下散发着橘红亮光的海,泪水流了下来。一定是海太眩目了吧?他闭上眼睛,那投射在颊上的夕阳多么温柔,就跟启介一样。
他甚至有点恨起启介来。他恨那个为自己付出一切的男人。他只会付出,付出之后就丢到一边。他所能回忆起的,只有他温柔的臂膀和言语。柔软的唇和温暖的白皙肤触。想到那已经是自己想要也要不到,永远不可能再拥有的时候,诚一不禁痛得弯下身体。
或许再也找不到像启介那么爱自己的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今而后,究竟能不能再找到那样衷心渴求的人。
启介说没有永远的幸福。他会那么想一定是自己造成的吧?一定是永远都在背叛,从来无法让他相信的自己所造成的吧?虽然诚一知道,自己今后再世不会做那么令他悲伤的事,但是他已经失去了证明给启介看的信用。
启介所珍惜的这十年来的记忆,如果自己今后十年也能祈祷启介幸福的话……
那自己能不能挺起胸膛,大声地对他说出我也爱你,请你相信我呢?诚一不禁心想。'/size'
''i' Last edited by ziyuan on 2005…4…22 at 09:18 '/i''
qingqou 2004…11…4 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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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天就开始下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时强时弱地从早下到晚。
这旅馆虽然老旧,不过幸好有大屋檐挡住,即使开窗雨也不会打进来。冰见启介坐在兼当主室用的人坪大和式房间里,总窗外的雨声对着住客的预约簿叹气。
页数已经空白了一个星期。虽然六月梅雨季客人一向就少,但是从来没这么糟过。三年前母亲死后,这家旅馆就交给自己经营,不过在之前生意就已经不太好,幸好有喜欢来这里钓鱼的客人才得以维持。然而,自从在离这里一公里远的地方开了一家新温泉饭店后,生意就大不如前了。
比起老旧的旅馆,客人当然会选择崭新又美观的饭店。想要在杂志上刊登广告的启介,却被区域性杂志的编辑说『现在这种时代需要特色』。自认平庸的启介在想不出什么好点子的情况下,也只好门可罗雀地闲散度日。
儿子贵之后年要开始上小学了,花费会越来越大。如果生意再持续恶化下去,启介真的考虑要收掉这家老旧的旅馆外出工作。不过,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个高中毕业,又无一技之长的三十多岁男人,能否找得到工作的不安在他胸前掠过。
听到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还以为有客人到的启介慌忙迎了出去。掀开蓝色的门帘一看,原来是浑身淋湿、一脸不悦地脱着鞋子的妻子绘美,以及留下小脚印在走廊上奔跑的儿子贵之。
启介抬起头一看壁上的老时钟才发现,已经到了儿子幼儿园放学的时间了。跑到启介身边的贵之抬起脸来对着父亲微笑。
「我刚才吃了布丁耶!」
启介不解地歪了歪头。一向在意蛀牙的绘美没什么特别原因,是不会给孩子吃甜食的。
「贵之,过来。」
听到母亲一叫,贵之乖乖松开抱住启介大腿的手。
「我今天会早点儿煮晚饭。」
看到妻子把儿子带进厨房,启介在帐房叹了一口气回到主室。过不到五分钟,换好衣服的贵之跑了进来。
「爸爸陪我玩。」
启介陪着儿子玩起手指游戏。小孩是种有趣的生物,会问你红色为什么叫红色?他们会一脸不解地问这些理所当然的问题,那种纤细的神经和无瑕的思想常令启介感到惊讶。在跟孩子玩得正高兴的时候,听到绘美叫两人吃饭的声音。
餐桌上摆着启介喜欢吃的菜肴,身边是可爱的儿子和心爱的妻子,再有什么要求的话或许就太奢侈了。旅馆的生意虽然不好却没有债务,生活也没有穷到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步。只要跟家人在一起,启介对于今后生活上的不安就会渐渐变淡。
妻子在用餐的时候一直不说话,尽管从她的表情上看得出心里有事,但是她没有主动表示,启介也不想干涉般地多问。
吃完饭后洗澡出来的启介,在主室里没有看到贵之。现在才晚上八点,看来儿子今天是比较早睡。听到纸门拉开的声音,拿着啤酒的启介转过头去,给美低着头走进来。
「我有话要说。」
她低声说完后隔着餐桌坐在启介对面,慢慢拿出一张纸递过去。不解的启介接过来还没打开,妻子已经把额头抵在榻榻米上向启介深深低头。
「请你原谅我的任性。」
启介果然地望着眼前这一纸已经盖好章的离婚申请书。他从妻子严肃的表情看不出来一丝玩笑成分。
「我想知道妳要求离婚的理由,是不是讨厌我了?」
妻子面色苍白地摇摇头。
「那为什么要离婚呢?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我对妳没有任何不满,也不想离婚。」
大滴泪珠从妻子的眼眶里滑落。
「……我有喜欢的人。」
妻子用手遮住脸呜咽出来,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找不出任何话对眼前这个不停道歉的女人说的启介,只能果然凝视着她白皙的颈项。
雨声重叠上哀怨的哭泣声。启介原本一句『我爱妳』也被妻子的『对不起』给打散了。知道妻子心里再也容纳不下自己的启介,感觉『家』这个字已经渐渐崩溃了。
已经不能叫做残暑,但是还残留着微热的九月底,启介结束了这家经营了四十几年的旅馆。他恢复单身已经三个月,这段期间客人还是一样不多,当收入已经少到连自己都快养不活的地步时,启介就决心收了这家旅馆。
结束这家父母苦心经营的旅馆虽然难过,也有罪恶感,但是再苦撑下去只会更累,而启介也知道自己无力回天。
结束营业后隔天,为了提振精神,启介把所有客用床单都搬出来洗,还兼晒棉被。被色彩缤纷的棉被所占据的窗缘,虽然看起来比平常要来得有生气许多,但想到那只是表面,启介就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
都已经不用的东西还洗这么干净做什么?一定是因为感伤吧!启介不禁摇头苦笑。带着感伤的心情,启介一间房一间房的打扫,等全部房间都清理干净后日已西下了。
他泡了一杯茶坐在主室的矮椅上,听不到妻子的笑和孩子的哭闹声。理所当然应该在身边的东西已经消失的那种感觉,启介忍受着那种尖锐的刺痛。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的,有的话他还真想看看。
反正一切都注定了总有一天会消失、会被遗忘。就像父母所珍视的旅馆,在四十年后还是划下了休止符。在神前发过誓要爱自己的女人,在五年后仍然背叛。
『你对我恨好,连我朋友都说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好的丈夫了,连贵之都很喜欢你……,但是我无法蒙蔽自己的感情。』
启介明白她无法说谎的心情。但是,原本打算以丈夫的身分与她共度一生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他说只要我愿意的话他想跟我结婚,他很喜欢孩子,也非常疼贵之。』
不想叫她考虑的启介还是在离婚申请书上盖了章。她已经不把自己当作丈夫看待,在家里也像极欲飞出笼子的小鸟般坐立不安。她找到比自己还喜欢的男人,而男人也准备接受她。
反正旅馆已经经营不善,与其要她留下来受苦,还不如放她走也算是最后的夫妻之情吧!
为了不让她有罪恶感,他强忍着几乎满溢出来的寂寥笑着送她离去。穿著洋装的妻子,和彷佛兴奋地要去野餐的儿子。最后留给自己的,只有一想起来就觉得悲伤,这五年来跟家人的回忆。他明知道没有永远的幸福,也想多一分一秒在一起。
门喀啦响了。听到门口有人叫着『有没有人在?』的启介慌忙站起来。或许是不知道这里已经停业的客人要来投宿。
「欢迎光临。」
掀开门帘,启介看到眼前穿著西装的男人不禁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