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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晋阳(吴沉水)-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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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意义。他张着嘴,却问不出哪怕一句话。他忽然觉得,自己拼了命,想要来见这个人,却在真正见到他的这一刻,却反倒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

  然而,既便如此,爱,却仍然存在。

  这个男人还活着,自己便仍然渴望着他的爱,仍然身不由己,要违背内心的道德,违背做人的原则,去迎合他,去接纳他,去说服自己,沈慕锐,也是情非得已。

  萧墨存,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懦夫。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那原本在脑子里演练了好久的重逢话语,到了此刻,也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怎么了?见到我,只会傻傻流泪?”沈慕锐柔声道,微笑着触摸他的脸颊,轻轻拭去那上面的泪水,稍一使力,已将他整个纳入怀中。随即满足地喟叹一声,低声在他耳畔道:“犹在梦中,此刻我也感觉犹在梦中。墨存,经此一别,我方明白,你在我心中是何等分量。我沈慕锐这一生,做过的事从不后悔,只这一次,我却后悔了。我后悔了。”他将头埋入萧墨存的颈项肩窝,贪婪地呼吸他身上特有的清香及药香,顺着他雪白柔软的肌肤吻了好几下,方抬起头,笑道:“你不问我后悔什么?”

  萧墨存脑袋一片空白,愣愣地问道:“后悔什么?”

  沈慕锐怜爱地看着他,道:“自然是后悔让你离开我这么久。”

  萧墨存喃喃重复道:“是啊,都这么久了。”

  沈慕锐犹豫地问:“你,怪我么?怪我这么许久,都不曾来接你?”

  萧墨存调回视线,茫然地看着他,半响,方摇头道:“不怪。”

  沈慕锐低低笑了,将他拥紧,一寸一寸地摩挲他的身子,喜不自禁地道:“果然是我看上的人,你知我心,我也知你心。盟内遭受变故,亟待重整,我功力未复,又受了伤,实在无暇分身。但我心里,却日夜恨不得插翅飞去京师,将你迎回,这等相思入骨,可真难熬得紧。墨存,你呢,想我不曾?”

  萧墨存凄然一笑,伸手摸上沈慕锐的脸颊,沿着眉毛颧骨,一路顺延而下。那分明是自己深爱的人啊,再如何心灰意冷,却仍然无法对他背过身去,他叹了口气,道:“想,怎能不想?”

   “是啊,怎能不想,我们总是这般心意相通。”沈慕锐握住他的手,放到嘴边,细细亲吻,再贴到自己脸颊上,极尽眷顾之能事。他嘴角带着笑,眼睛里闪耀柔情之光,道:“离开这么久,我方知道何为度日如年。实在想得紧了,就老飞鸽传书,命京里的弟兄打探你的消息。听到你入宫,我真恨不得立即恢复功力,将那狗皇帝一刀切了。可又一想,那皇宫毕竟是取天下供养之地,你养病可不正要那些个东西么?这么一想,才略略放心了些,这才没命人着急接你回来。”

  萧墨存顺着他的口气,缓缓地道:“是啊,况且你部众亟待重整,皇宫大内高手如云,又岂能再受折损?”

  沈慕锐呵呵笑了起来,道:“若不是我功力一直未恢复,早进去偷你出来了。不过我的墨存聪明过人,自己个想了法子出了宫,我一听到你大婚昭告天下的消息,立即就知道,这是你在告诉我,时候到了。”

  萧墨存想起自己为出宫所付出的心力和代价,不禁垂下头,掩去眼中浓烈的悲伤,淡淡地问:“我不愿你身涉险地,自然是要自己想法子。”

  沈慕锐将他抱入怀中,柔声道:“你待我的心,就如我待你的一样。”他的大手摩挲上萧墨存瘦削的背脊,皱了眉,不悦道:“怎的你身子仍未有起色?所幸天可怜见,叫我盟下弟兄觅到那张珍贵的古方,听闻灵验异常,得来也颇费功夫,听徐达升道你不肯服用,却是为何呢?”

  萧墨存靠在他胸膛上,闭上眼,淡淡地道:“我只是想见你,见了你,自然是你让我喝什么,我就喝什么了。只是你要想好了,真要我喝么?”

  沈慕锐哄着他道:“那是千金难求的方子,所用皆为名贵药材,我怕你嫌苦,还特地多加了一道甘草。你乖乖地喝下去,喝完了,身子才能早日好转。”

  萧墨存含糊地“嗯”了一声,似乎倦极待睡。

  沈慕锐心满意足地抱着他,如从前一般让他在自己怀里睡得更安稳些,轻声道:“睡吧,我守着你,莫怕。”

  此后数日,沈慕锐果然呆在萧墨存身边,寸步不离。添衣喂药,侍奉羹汤,一应事务不假人手,做得比先前还要殷勤万分。赵铭博等人早已见怪不怪,倒也无话可说,徐达升首次见到自己八面威风的大当家居然如此伏低做小,不由瞪大了眼珠。他正待说两句讥讽之语,一回头,却看见小宝儿站在回廊下,偏着脑袋,巴眨着两只大眼睛,疑惑不解地瞧着沈慕锐在自家主子房内进进出出,不由叹了口气,走过去揉揉小孩的脑袋,问:“怎么了?小呆子?”

  小宝儿躲开他的手,问他:“那,那位大爷将我的活都揽了,小宝儿做什么呀。”

  徐达升噗嗤一笑,道:“说你笨你还真笨,他揽了你的活还不好么,你不正好偷懒贪玩?”

  小宝儿惊诧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他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皱眉道:“那怎么行,主子没有我看着,不会喝药休息的。”

  徐达升嘀咕道:“主子主子,那妖孽给你们施了什么法,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都给他迷得团团转。”

   “你才刚说什么?”小宝儿没听清,追问道。

   “我说,”徐达升翻了个白眼,道:“那人瞧见没,是我们这头一号小厮,伺候人最是妥当体贴的,你家主子啊,保管给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不信?你呆会进去瞧瞧,你家主子,是不是乖乖喝药休养,他好着呢。”

  小宝儿点了点头,忽而垂头捏了衣角,沮丧道:“那,那样的话,岂不是用不着我了。”

  徐达升一时语塞,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也,也不会,有些事,还是要你去做。再说了,你不干伺候人的活,还能干很多其他的事呀。”

  小宝儿委委屈屈地瞧了他一眼,摇头默想,这伺候人的活自己都做不好,哪里能做得了其他的?况且一朝净身为奴,那便是一辈子的奴才命,好容易遇到个好主子,却没那个长长久久伺候的福分,那自己今后,将如何是好?

  他揣了一肚子笨心思,待到晚间,好容易那位“头一号小厮”被外头的事耽搁了没在,他得以溜进主子房里,伺候他用晚膳。小宝儿旁观自家主子,眼神空茫,一双眼睛,也不知瞧着哪,倒像整个人倏忽之间,就将分崩离析了一般。他心里惶恐,连唤了萧墨存好几声,萧墨存方回过神来,对着他微微一笑,道:“小宝儿,这几日玩什么呢?”

   “我没玩,”小宝儿见了他的微笑,稍稍定下心,摇头道:“我真没玩,主子,我,我寻不着机会进来伺候您。”

  萧墨存拉了他的手,温言道:“告诉我,若你不入宫,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小宝儿偏头想了想,笑道:“不知道,想不出来。”

   “好孩子,想想看,我想听。”

   “这个,”小宝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就跟我爹似的,种点地,能不交租就好了。等我再大点,就,就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一家子和和美美,多好。”

  萧墨存悲哀地看着他,想来他年纪尚小,并不知道这个单纯的梦想,对太监而言,却永无实现之日。他叹了口气,问道:“想读书识字吗?”

   “想啊,”小宝儿笑了起来,却又垂下头,道:“可我哪里学得起?”

   “我已经求了这里的大当家,过两日,便送你离开这里,去上附近的私塾。到了那,一应吃穿用度,皆有人照应。你可愿意?”

  小宝儿惊诧地抬起头,连连摇头道:“主子,主子,您不要我了?”

   “傻孩子,”萧墨存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微笑道:“我很喜欢你陪在这,但是,学会读书写字,是你一辈子受用的,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做小奴才?”

  小宝儿拉着他的衣袖,眼眶有些潮湿,一个劲摇头道:“只要跟着主子,小宝儿愿意做一辈子奴才……”

   “胡说!”萧墨存喝道:“我不是告诫过你,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毫无脊梁风骨,皆是从这‘奴才’二字而来?你跟了我这些日子,怎的仍如此不长进?”

  小宝儿吓了一跳,畏缩着不敢回话,眼泪却忍不住噼里啪啦流下来。

  萧墨存心里一软,将他揽入怀中,放缓了语调,低声安慰道:“小宝儿,我不是不喜欢你,不要你,相反,是因为喜欢你,才要为你的将来做打算。你学了本事,不是更能为我做事情?没准以后,我要靠着你的地方还多着呢,你说是不是?”

  小宝儿抽抽搭搭道:“主子,主子上回也这样,说,说命我找那神医,实质,实质上就是,就是要撇开小宝儿……”

  萧墨存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柔声道:“那个也是我派给你的差事,可不是推开你。你想,我身子老也不见好,是不是该找个好大夫瞧瞧?你现在大字不识一个,便是让你去寻人,你晓得上哪寻去?”

  小宝儿红了脸,羞愧地将脸埋进萧墨存怀里不出来,半响抬起头来,问:“主子,小宝儿去读书写字,为您寻好大夫。”

   “这才乖。”萧墨存不舍地摸摸他的脸,道:“早些下去休息,得空收拾收拾,过两日,便去吧。”

   “嗯。”小宝儿乖巧地应了声,从萧墨存怀里站起,正要出去,忽而转头问道:“主子,那神医叫什么名字?”

  萧墨存一时语塞,半响,方缓缓地道:“天下第一神医,只得一人,姓白,名析皓。”

  第30章

  天启朝学童入学,执的是古礼,乃该学童一生中相当重要的大事,因而慎重万分。上至皇子皇孙,下至官宦子弟,若到启蒙读书之年,便有一整套复杂的仪式要遵,着学服、拜笔、入泮池,跨壁桥,上弘光殿,拜圣贤,行入学礼,样样马虎不得。小宝儿早些时当差在御书房,没福气见这等场面。他的师傅年纪小时却曾在“弘光殿”,也就是皇子贵族所在太学内伺候过,知道些个前尘往事的掌故。得空了,偶尔也会跟他细细说道,哪个今日瞧来高高在上的皇子,小时候头一天上学,也曾被过长的玄色学服绊倒过;哪个现如今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权臣,当年当某皇子的伴读,也曾跪在脚蹬上,眼泪汪汪地代人受过。小宝儿听这些,往往听过了一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有那个福分穿了玄色布衣,弄得干干净净去读书识字。

  如今,这等好事居然落到他头上,害得他临去私塾的晚上,兴奋得整宿没睡安稳。第二天一大早,小宝儿便拾掇齐整了,候在主子屋子外头,等着拜别了萧墨存,便拎了自己的小包袱到镇子南边的私塾去。昨儿个晚上,那个叫红绸的凶女人已经过来传了话,叫自己今早便动身,也无需带什么去,到了那边,被褥衣物,吃穿用度都有人照应。小宝儿虽不喜这个女人,但仍乖巧地向她行了礼道谢。只见那红绸拿着古里古怪的眼神瞧自己,首度不是呼呼喝喝,而是柔声细语跟自己讲话,临了去,还掏出一个银锭子让自己想着什么买去。

  小宝儿虽然笨,可对谁待他好,却有种小动物一般的直觉。他知道红绸并不喜欢自己,这里的许多人,除了自家主子外,还有那常常捉弄自己的徐二当家外,大概没什么人喜欢自己。不知为何,小宝儿总觉得,那些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里结了厚厚的冰霜和敌意,平白无故对上都要打上一个冷战。他揣着银子想了一夜,小脑袋里疑惑万分,这样的红绸,好得有些过分,不像个女土匪,倒像老家隔壁会绣花唱曲儿,会拿针线为他缝补棉袄边上露絮的姐姐。

  这天虽然已经入春,可早晚仍然冷得够呛,小宝儿站那檐下,缩着肩膀,抬头望早春干净剔透的天空,将手凑到嘴边呵了一口热气,使劲搓了搓,又揣到外头罩着的袖子里头。他怕将新棉袄弄脏,外头仍然罩了件旧罩衣,冻得厉害了,才轻轻地跺脚移动下。

  就这么几声轻响,门内立即传来一个男子压低嗓门的威严声音:“谁在外头?”

  小宝儿吓了一跳,认得是那个徐达升口中所说的“头一号小厮”,实质是这里的大当家的声音。这人好生令人害怕,站在跟前不说话,都能让你噤若寒蝉,若是那眼角一扫,管保叫你逼出一身冷汗来。小宝儿素来最怕这等不怒而威的人,以前皇帝陛下如是,现如今这个大当家也如是。他被这么一吓,却也没来得及想,为何这大当家宿在主子屋里,只知道条件反射般垂了头,哆哆嗦嗦地回道:“是,是我。”

   “老实候着,再弄出点声来,决不轻饶。”

  小宝儿不敢出声,缩着脖子老老实实等着,小脑袋里不禁忆起从前的种种好处来:主子待人宽厚,即便安歇着,却也会准他进屋,绝不会放他大冷天在外头冻得手脚僵硬。可这大当家一来,等闲见不着主子一面,这些好处自然也便通通没了。正想着,却听见屋里头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大当家的嗓音,全然不似才刚冷硬威仪,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怎的不多睡会?天还早着呢。”

  主子低低地不知应了句什么,那大当家又心疼又无奈地道:“是,终究还是让你听见了。他在外头候着呢。”

  屋里又一阵轻响,俄而,传来大当家带笑的话:“一个小跟班,也值得你如此上心,知道了,我听你的,不为难他。”

  屋里静了一会,就听得大当家扬声道:“来人,公子爷醒了,伺候梳洗。”

  小宝儿习惯性地想转身跑去端热水,回头一见,却已有边上候着的好几个下人鱼贯送了东西进去。小宝儿有心帮忙,却也插不进手去,瞧着这些做惯的活被别人包揽,心里不禁有些黯然。却在此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宝儿抬头一看,是才刚进去的一个丫鬟,此刻正夹着眼角不耐烦地瞪着他,没好气道:“走什么神哪,叫了你两三声了,里头传你进去呢。”

  这里的丫鬟小子,个个身手不凡,平日里对小宝儿爱理不理,那瞧不起人的架势比宫里的公公端得还十足十。小宝儿见了他们,总也觉得自己短了半截,一句话不敢多说。此刻他忙低头道了谢,放轻脚步走进屋里,一股暖香夹着药味扑鼻而来,正是平日闻惯了的味道。他不小心抬头看了一眼,正见到那床榻之上,自家主子半靠在那大当家怀里,脸色倒比前些时瞧着好了些,他正要细看,却被大当家冷冷扫了一眼,心中一凛,忙不迭垂下头,忐忑不安地道:“主子——”

   “小宝儿,今儿个就去私塾了,东西备齐了不曾?”萧墨存见到他,脸色现出三分喜色,微笑着问道。

   “红绸姑娘说,我不用备什么,那边都有的。”

   “是么?”萧墨存瞧了那大当家一眼,那大当家立即柔声道:“放心吧,红绸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白跟了我这许些年了。”

  萧墨存淡淡地道:“她若有心办,自然妥当,怕只怕她无心去办,倒委屈小孩。”

  沈慕锐一顿,摩挲他的肩膀,陪了笑道:“怎么会,我亲自吩咐了下去,她不敢不听。”

   “那就好。”萧墨存点了点头,淡淡一笑,伸出一只手,对小宝儿道:“你过来。”

  小宝儿慢腾腾挪了过来,萧墨存拉住他,含笑仔细看了又看,道:“小宝儿,谢谢你。”

   “谢,谢什么?”小宝儿诧异得睁大眼,道:“主子,主子怎可对小宝儿说谢呢?”

   “要谢的。”萧墨存微笑着,轻而坚决地道:“你心思单纯,洁净如水,与你相处这许久,我心甚慰。更何况,你小小年纪,却不辞辛苦来照顾我,还被我连累至此,我对你要说的,一个谢字,如何能尽数囊括?”

  小宝儿听不太明白萧墨存的意思,却不知为何,只觉得主子此番说话,令人听着心里揪得难受,他眼眶蒙上一层水雾,喃喃地唤了一声:“主子……”

  萧墨存拍拍他的手臂,微笑道:“今日贺你入学之喜,我却没无备好礼,旁人见我锦衣玉食,奢华万分,殊不知那等精致玩意儿,却无一样,真正属于我。想来想去,只有一句话相赠,也算对你的期许。”他沉吟了一会,摸摸小宝儿的脸,注视这张稚气可爱的脸庞许久,方缓缓地道:“到什么时候,都要尽量做一个快活的人,做自己觉得对的事,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小宝儿点点头,垂下睫毛,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滑下。

   “好孩子。”萧墨存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眼眸熠熠生辉,似要将他的模样刻入心中一样,半响,忽而一笑,道:“去吧。”

  小宝儿迷迷瞪瞪地拜别而去,门外早已有人来接,专门送他去那私塾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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