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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简单的赞美却叫珍高兴不已,呵,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我们的工作,的确将自美国开始。〃
嘉扬睁大双眼。
珍轻轻说:〃如果你认为西方大国的妇女地位没有问题,你就大错特错。〃
她这说法再正确没有。
〃嘉扬,祝我们合作顺利。〃
她们碰了碰咖啡杯子。
那天晚上,嘉扬同母亲说,需南下美国工作。
彭太太凝视女儿的圆脸,〃去多久?〃
〃六个月。〃
〃妈跟去服侍你。〃
嘉扬大惊,〃怎么敢当。〃
〃反正我也没甚么可做,帮你做饭熨衣服好了。〃
〃我自己都会。〃
〃你会甚么,每次被男同学欺侮都只会哭。〃
时空扰乱了这位太太的思维,她回忆到七、八岁时的小嘉扬,不明白时间溜向何处。
〃妈,那是我小学三年级的事。〃
〃后来学了咏春,受洋童嘲弄,还他们一拳一腿,他们喊救命,我又得去见班主任。〃
〃妈妈。〃
彭太太叹口气,〃而你父亲一直在东南亚兜转不返,晃眼你已大学毕业。〃
〃妈,让我写一封信,叫他回来可好?〃
彭太太笑,〃真是孩子,你叫得动他?他若在这里与我们长相厮守,谁负责庞大开销?他已答应回来替嘉维主婚。〃
上次见到他,还是嘉扬行毕业礼那日,送她一辆平治小跑车与一条钻石网球手链,怕嘉维不高兴,又添多一架四驱兰芝路华,此刻门外停了四部车子。
除了人不到,也甚么都做到了。
嘉扬说:〃开头好象还有人追求你。〃
彭太太却很清醒,〃你指前几年还有人想打我主意。〃
她咕咕笑。
嘉扬与母亲紧紧拥抱。
彭太太忽然用英语吟道:〃一个儿子是你的儿子直至他娶妻,一个女儿是你的女儿直至一生。〃
〃嘉维说婚后同你一起住。〃
〃相见好,同住难,我叫他们出去组织小家庭。〃
原来是以退为进。
接着几天,他们在外头找房子。
陶芳相当挑剔,大的嫌旧、新的怨小,又讲究地段,说到底,不外是要求最贵最好的新房。
彭太太说:〃那你得同你爸商量。〃
嘉扬一一看在眼中不出声,规矩人家,又有能力,照顾媳妇是应该的,但是,将来彭嘉扬可不会问人家要一针一线。
彭先生一向慷慨,在电话另一头一口答应,并且叫相熟的房屋经纪同儿子联络。
陶芳心愿得偿,快活得像春天小鸟,又赶着嘉维去看家具。
彭太太转头看着女儿笑,〃人家的女儿似雕通象牙,我的女儿却像番薯。〃
嘉扬只是傻笑。
〃嘉扬,留下来陪妈妈。〃
〃妈妈,我去几个月即回来写书,天天在家执笔,不离你半步。〃
〃又开期票。〃
那天下午,珍伊娜的电话到了。
〃嘉扬,出来,我介绍另外一位拍档给你认识。〃
〃是摄影师吗?〃
〃正是,我们在东区拉斐尔酒店等你。〃
那地方乌烟瘴气,龙蛇混杂,是生人勿近地带,怎么会约在那里,可是要试一试彭嘉扬胆色?
嘉扬第一时间赶到,推门进所谓酒店,只见数名褴褛的大汉转过头来看着她。
在霉酸的空气里,她看到几双昏黄多疑的眼睛,嘉扬冷静地坐在一角。
忽然之间,有人叫她:〃喂,你。〃
嘉扬抬头,一向大胆的她也不禁心怯,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非常高大魁梧的黑人,黝暗的光线下只看到他一副白牙。
他踏前一步,嘉扬本能地退后,表情一定出卖了她,因为那黑大汉忽然哈哈大笑,〃你怕?〃
嘉扬惊疑不定,正在这个时候,珍伊娜出现了,〃嘉扬,你见过摄影师麦可了?〃
嘉扬瞠目结舌,嗄,他便是另一个拍档?
不禁暗暗叫苦,怎么会是个黑人!
不料那黑麦可比她还要震惊,立刻说:〃甚么,这支那女是你助手?珍,你弄错了吧,她如何担此重任?〃
哗,她没歧视他,他倒先看不起她,嘉扬气结,叉起腰,瞪圆了双眼。
〃好好好,都给我坐下。〃
嘉扬咕哝:〃怎么挑这个地方?〃
黑麦可对珍笑说:〃下次,记得挑市中心最豪华的四季酒店见面喝茶。〃
珍也笑说:〃静一静。〃
这时,有一个妖娆的女子走近,〃找我?〃
原来主角住在这里。
〃嘉扬,你来发问。〃
这是一次测验。
那女子明显是华裔,十分年轻,但是憔悴沧桑,坐下来,叫杯啤酒,对着瓶嘴便喝。
〃有甚么话要说?〃
她藐视嘉扬,眼色倒有三分风情。
嘉扬只觉悲哀,她轻轻问:〃可知自己祖籍何处?〃
不料答案完整:〃中国广东新会。〃
〃叫甚么名字?〃
〃妹妹。〃
〃你几岁〃
〃十九。〃
〃教育水准?〃
〃中学。〃
〃你可有职业?〃
〃我日夜都做。〃
〃做甚么?〃
妹妹笑了,〃但凡能换取一点利钱的都做,〃仍不愿直言。
〃父母呢?〃
〃早就去世,亦无兄弟姐妹,孑然一人,无牵无挂。〃
〃社会对你如何?〃
〃我们是社会渣滓,社会欲去之而后快。〃
说话极有文理,嘉扬为之恻然。
〃结过婚否,可有子女?〃
〃在这世上,我只得我一人。〃
〃为甚么乐意穿高跟鞋窄衣裙?〃
珍想说话,却被麦可阻止。
袖珍摄影机放在他的帽子里,已经开动。
那女郎一怔,〃好看呀。〃
〃是社会压力?自称渣滓的不幸人还得依社会奇突的常规行事?〃
〃老板要求打扮妖艳。〃
〃社会可有打压你?〃
妹妹侧头想一想,点起一支香烟,〃一切是我自愿。〃
〃是被迫自愿?〃
珍终于开口:〃嘉扬,问题太深奥。〃
可是妹妹说:〃不,我听得明白,但是我始终有选择,我可往快餐店领取最低工资,但是我没有那样做,我有自由。〃
第二章
嘉扬不语,忽然想到母亲,她也属自愿。
〃让我看你的手臂。〃
妹妹撂起手袖,不出所料,针孔累累。
〃你是痛苦的吧。〃
〃生为女子,与痛苦自然有不解之缘。〃
嘉扬说:〃我不明白这话,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叫妹妹的女子看着这个粗眉大眼,双颊红粉绯绯的年轻记者笑了,〃你是少数最最幸运者。〃
这时,珍伊娜叹口气,〃好,到此为止。〃
妹妹伸一个懒腰,〃没我的事了?〃站起来离去。
麦可向珍点点头。
珍说:〃嘉扬只有你才问得出那样新鲜的问题,做得好。〃
〃我还想问她如何流落异乡。〃
珍说:〃那反而就落俗套了。〃
黑人在这时说:〃让我们离开这里可好?空气浑浊,我都不能呼吸。〃
三人走出廉价酒店,在阳光下抖抖四肢,吁出一口气。
真是另外一个世界。
在光猛阳光下看麦可,仍有余悸。
他外形并不似男士时装书上那种黑人模特儿,他一点也不英俊,一张厚嘴怪吓人,嘉扬别转面孔。
麦可不去理她,自顾自走往停车场。
珍伊娜讶异,〃你没说你不喜欢黑人。〃
〃我的确没说过。〃
〃我们这小组三人一定要同心合力绝不允许有任何种族歧视。〃
〃珍,我不是那样的人。〃
〃麦可是宾夕维尼亚大学新闻及语文系学生,专攻摄影,副修葡文与西班牙文,行内极有名气。〃
嘉扬张大嘴,她孤陋寡闻,没想到这粗壮的黑人会是读书人。
上了车,珍才说:〃等等,我去买香烟。〃
〃你抽烟?〃
〃不,请人抽,拉近距离。〃
她一走开,麦可便转过头来看着嘉扬笑,嘉扬这时发觉他的舌头都是褐黑色,头发纠结,一团一团盘在头顶似发菜,怎么看怎么丑。
他忽然咧嘴,作势欲扑,〃野人,非洲,吃你。〃随即大笑起来。
自从知道他是大学生之后,嘉扬已不再恐惧,所有读书人都有包袱,怕人家说他不似读书人,故此不敢为所欲为。
当下嘉扬瞪他一眼,〃孔夫子有一句话,叫『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我一时失觉,不知你来头,你也不必怀恨在心。〃
麦可一听孔夫子那样大石头压下来,顿时一呆,随即觉有理,态度软化,他伸出手来,〃那么,我们言归于好吧。〃
他的手如蒲扇大,手背墨黑,手掌皮肤没有色素,是肉色,看上去怪异之极。
嘉扬只得与他握手。
珍伊娜回来了。
〃开车。〃
那天,彭太太送女儿两件礼物,打开盒子,是一只最新型卫星电话,地球五千万平方里无远弗届,另外还有一只小小枕头,上面绣着:与母亲联络,她会担心。
慈母之心,显露无遗。
嘉扬偷偷落下泪来。
赫昔信也派人送了礼物来,那是小小一只皮背囊,已相当残旧,但起码还能用三十年,打开一看,全是各种各样旅途上最用得着的成药,包括一瓶云南白药。
嘉扬感激不尽,他太有心思。
嘉维给她大叠小面额美金,收在一条腰带里,好缚在身上。
他们都不说,但是似都知道她去的是些甚么地方。
〃自己当心。〃
〃记住嘉扬,我们四月五号结婚。〃
嘉扬几乎想退缩。
可是年少气盛,她想出去看世界。
无论多艰巨也值得,正像当年进大学读政治,茫无头绪,参考上年试卷,不要说是答案,连题目都看不懂。
她痛哭失声,抹干眼泪鼓起勇气苦读,四年后以一级荣誉毕业。
凡事起头难,这一退缩,到老也只能在端口级电视台上报道劫车案及交通意外。
一定要闯出去。
嘉扬握拳头,深深吸进一口气。
〃每天打一通电话回来。〃
〃一定。〃
压力虽大,但嘉扬还是答应母亲。
打一通电话而已,有甚么难?唉,真正实践过的人才知道不容易。首先,要计准时差,每次得定时,最好是母亲时间上午十时左右;第二,要匀得出时间做这件事,电话需顺利接通,否则,又得再拨,渐渐变成极大负担,有大学同学一个月后放弃做不孝儿。
嘉扬决定先练习一下。
在体育器材店铺购买衣物时,看看手表,十时正,她打电话问候娘亲:〃好吗?〃
〃好甚么,〃母亲没精打采,〃父母早已辞世,兄弟远离,非常寂寞。〃
嘉扬无言,这也是他们怕打电话的原因之一。
〃我马上回来陪你。〃
〃陶芳在学做百宝鸭,你也一起玩吧。〃
嘉扬一听怕了,皱上眉头,她一天吃五餐,从来不起油锅,对不起,她有事。
〃我还是去找参考书吧。〃
过两天,嘉扬便起程了。
第一站飞巴西里奥热内卢。
珍做先锋,她与麦可殿后。
赫昔信来送飞机,开头他相当风趣:〃喂,同巴巴拉华德斯同级时切莫忘记我们小电视台。〃
后来有点不舍得,紧紧拥抱她,哽咽。
他一向对她有意思,只是没有勇气表示甚么,他有自知之明:前妻太多,喝得也太多,故此美好的人与事看看也只得算数。
〃再见。〃
嘉扬与麦可都只有手提行李,那黑人可说只得一套替换衣裳,所有空位用来装载器材。
他剃掉了头发,整齐得多,可是一双眼睛更显得铜铃大,嘉扬觉得此刻他又像古时庙宇外的四大金刚。
多么怪异的小组:一个中东女性,一个华裔少女,加一个黑人,加一起谙五种言语,可以行遍全世界了。
嘉扬闭目假寐,年轻的她无论在甚么地方都睡得着。
黑人悄悄打量她。
他觉得这东方少女似二十年代法国装修艺术时期的小小象牙雕像:雪白精致的小面孔、细细手脚,甚么都袖珍一点点大,不像真人。
可是她一支笔一张嘴可真厉害,目光尖锐,发问鲜活,所以非藉助她不可,况且,他们此行,去亚洲站头极多。
麦可把手伸到嘉扬面孔附近,比较一下,他的手掌比她的脸还要大,真是可爱。
飞机抵目的地,大家的腿都有点酸软,起来活动。
一出飞机场,嘉扬的电话马上响起来。
是珍:〃叫麦可租车到萨弗多路山打那大厦四○五室做访问。〃
哗,立刻开工,连喘息的机会也无。
麦可转头说:〃那是里奥最著名的整形医务所,你对手术矫形知道多少?〃
嘉扬不出声,事先她已做过一些资料搜集,只怕用时不够。
她在街角买了一客刨冰,边吃边看风景。
黑麦可的葡萄牙文极是流利,干甚么都不吃亏。
他们走进医务所,珍伊娜容光焕发地迎出来,〃我的拍档们来了。〃
主任医生叫维多,上了年纪,相貌慈祥,不似一个坏人,他身边有两位拉丁美女,一看就知道是示范人办,隆胸细腰长腿,媚眼高鼻尖下巴,没有缺憾的美看上去怪怪的。
介绍完毕,喝过咖啡,彭嘉扬轻轻问:〃儿童饥饿,处处疾病,何为一张完美的面孔对你们来说尚那么重要?〃
原本讽刺极为强烈的一个尖锐问题因为被嘉扬压低了声音柔柔问来,倒变得同情心十足。
那维多医生不徐不疾地回答:〃爱美是人的天性,与贫富无关,每个月我都抽空到贫民窟免费为儿童修补兔唇裂颚,他们也有权利爱美。〃
这真是狡辩,嘉扬笑了。
医生借故退出,嘉扬访问那两个染金发美女。
〃贵国对美的评价是『愈金发愈美丽』,可是拉丁美裔天然毛发是棕褐,为甚么?〃
女郎们笑,拨一拨黄发,交叉玉腿,〃时尚。〃
〃时尚是对女性的一种社会压力?〃
〃谁不爱美呢。〃舔一舔红唇。
〃各种矫形手术其实非常痛楚。〃
〃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而再,再而三地拉皮抽脂有固定的危险存在。〃
〃我们爱美。〃
黑麦可微笑,这彭嘉扬是文明先进社会里的书呆子,她怎么会明白。
〃各位记者先生小姐,请你们到依柏尼玛沙滩去看看就会明白。〃
珍伊娜笑说:〃我们这就去实地视察。〃
嘉扬并不觉累,亦不知晚上在何处下榻。
一行三人驾车去那著名的美女沙滩游览。
途中嘉扬取出卫星电话调校时间,拨到家中,来听电话的正是彭太太。
她一声〃妈妈〃,被前座的麦可听见,他侧一侧头,鼻子发酸。
嘉扬说了两句挂线,看见珍微微笑,便递电话给她,〃你可要与母亲说话?〃
珍轻轻说:〃她已不在人世,那种电话尚未发明。〃
〃哦。〃
〃所以,〃珍说下去:〃趁听得到她声音,多说几句。〃
嘉扬如释重负,〃我还以为你们会取笑我。〃
珍叹口气,〃很多人以为若要办事有力便先得凉血。〃
到了。
那是一个展览人体的沙滩,亦是年轻男女的社交场所,人山人海都只穿极小极小的线装泳衣,尽可能把几乎百分之九十皮肤露于人前,昂视阔步。
嘉扬还是第一次来,她说:〃闻名正如目见。〃
〃是一个崇尚青春完美肉身的民族。〃
麦可忽然说:〃同中国人应该刚相反。〃
嘉扬答:〃华人风气亦在蜕变中。〃
珍说:〃精神生活贫乏才是一个民族最大的损失吧。〃
三人小组一致公认。
他们把车驶往山上,从高处看下来,繁华都市边缘密密麻麻都是木屋,乡间贫民涌往城市觅食,临屋愈搭愈多。
嘉扬站在风观景,感慨万千。
麦可替她拍照,〃传真回去给母亲欣赏。〃
〃谢谢你。〃
〃我们下山去吧。〃
珍这个组长带他们去饱餐一顿,回旅舍休息。
〃小心财物。〃
〃比那不勒斯或纽约更差?〃
珍伸手拧嘉扬脸颊,〃抱着护照睡觉就是了。〃
在柜台登记时珍说:〃旅途中有时得三人一房,先警告你,嘉扬,届时勿惊惶失措。〃
〃我明白。〃
嘉扬先回房淋浴。
珍伊娜看着她背影,同麦同说:〃怎么样?〃
〃太天真了,还似孩子。〃
〃到了中国,得靠她掩饰身分办事。〃
麦可不出声。
〃怪惹人怜爱可是?〃
麦可搔搔头,〃见了她才发觉自己块头太大,手足笨钝,全无是处。〃
珍笑了。
傍晚,麦可来敲门,〃珍去访友,你可要观光?〃
嘉扬求之不得,〃带我去贫民窟。〃
〃呃,不如去喝杯啤酒。〃
〃那我自己去。〃
麦可举手,〃好好好。〃
在车上他听耳机,嘉扬问:〃哪种音乐?〃
他把耳机递给她,嘉扬一听,认得是卜狄伦的声音:〃你到过甚么地方我蓝眼之子,你见识过甚么我亲爱的年轻人?〃是一首悲怆的反战歌曲。
嘉扬点点头,〃祖师爷歌声永远震撼,我们听这歌也十分贴切。〃
麦可意外,〃你也知道六十年代的他?〃
嘉扬但笑不语。
接近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