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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乔皱起眉头;大雨刚刚停;黑压压的云彩缓缓消散;天地间全都苍白如牛乳的雾气;她皱着眉望去;双眼锐利;如同天空展翅的白鹰。
“大人!是火云军;后面有大批追兵;看样子足足有五千多人!”
探马急速奔回;楚乔眉梢一挑;当机立断:“贺萧;马上带人去援救缳缳郡主;阻挡后面的追兵。”
“是!”
贺萧答应一声;整顿了四千兵马挥鞭而去。
楚乔带兵跟在后面;马蹄踩在泥泞的赤道上;隐约可见泥水中的丝丝残红。
两军迅速交叉;惨败的火云军被簇拥着;隔得老远;楚乔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缳缳那匹通体火红的战马;她急速的打马上前;却顿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眼。
缳缳衣衫破碎;火红的披风上鲜血淋漓;肺部插着一支利箭;身上受了几处刀伤;正躺在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将的怀里;微弱的呼吸着。
“怎么回事?”
楚乔一下跳下战马;半跪在泥水里;皱着眉看着缳缳可怕的伤势;回头大叫道:“军医!军医在哪?”
“楚大人!”
女将见了她;眼泪顿时涌出;她哭着说道:“皇上要杀我们郡主;小和将军已经阵亡;郡主也遭了埋伏……”
“小和……”
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响起;随着肺叶的震动;一口血猛的从缳缳的嘴里吐出;女将见了大惊失色;用手使劲的按住她的伤口;却怎么也堵不住那鲜红的液体。
“小和……”
缳缳痛苦的皱紧了眉头;她低低的叫;脸色苍白;已然神智不清。
恍惚间;她似乎在做着一个又一个的梦;她依稀间看到了小和快乐爽朗的笑脸;看到了十里烽火;看到了小和背着她跋涉在苍茫的雪原上;不停的给背上哭泣的她讲着笑话;一遍遍的安慰她说:“缳缳;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谁敢来杀你;我就咬死他。”
“小和;小和……”
眼泪从缳缳染血的眼角大滴大滴的溢出;随着她沉重的呼吸;鲜血如同止不住的泉水一般冒出来。她于昏迷中悲声的哭泣;小和死了;小和死了;小和被他杀死了!
“郡主!郡主!”女将抱着她大哭;声音呜咽;如同死了崽子的母兽。
……
“缳缳;你说打完了仗咱们干什么去啊?”
“打完了仗?那我哥哥是皇帝;那我就是公主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全天下的选驸马;找最有才华的男人做我的丈夫;哈哈!”
“花痴!没良心的;找你的男人去吧!”
尖锐的疼痛一丝丝的袭来;心肺似乎被人狠狠的捏住了;她呼吸不上来;血沫堵塞了她的喉管;她张大了嘴;却只吐出更多的血来。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迷茫的四望;看到了苍茫的天;艳红的花;还有天下洁白的鹰。
燕北;燕北……
我一生在为你奋斗;可是为什么;你却抛弃我了呢?
年轻的少女不解的皱起了眉头;她缓缓的转头;然后看到了楚乔;她的神智蓦然一凌;她费力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楚乔强忍着泪意;急忙握住她的手;哽噎的说:“缳缳;你要挺住;大夫会救你的。”
第294章
缳缳握着楚乔的手;那么用力那么用力;突然间;她猛地低下头;恶狠狠的咬在楚乔的手腕上;鲜血瞬时间弥漫的牙齿之间;两侧的下属们惊恐的叫着;楚乔麻木的望着她;却只看到缳缳眼底那铺天盖地的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
缳缳撕心裂肺的嘶吼;满口鲜血;眼睛通红;厉声冲她叫道:“为什么要杀我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郡主!郡主!那是楚大人啊!”
女将抱着她;大声的叫;可是她已经听不到了;缳缳目嗤欲裂;疯狂的嚷:“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们?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楚乔愣愣的看着她;手腕上的伤口尖锐的疼;她的脸色一片苍白;隐约想起第一次见到缳缳时的样子。少女依偎在她的身旁;很慷慨的将马王送给她;挥舞着小拳头说打胜了仗就要楚乔陪她去卞唐;指着名叫阿图的马说要阿图作证;模样娇憨;爽朗的如同燕北高原上常年游弋的风。
“我恨你们!”
一口鲜血猛的喷洒而出;缳缳大哭出声;声音越来越低;低声的哭唤:“小和;小和……”
小和;缳缳想要嫁给你;可是你去哪了呢?
小和;我想来找你了;你要慢点走;我的腿受伤了;你要背着我。
小和;我还没吃早饭;你做烤羊腿给我吃好吗?
小和;小和;小和……
缳缳的声音终于消逝;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火红的裙子像是妖艳的花。她今年还那么年轻;只有二十岁;年轻的眼睛永远是亮晶晶的;肤色白的像是马奶;她就这样睡过去;永远的长眠在她为之付出了一生的土地上。
楚乔的心已然麻木欲死;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将她割的碎尸万段;她咬着嘴唇站在那里;看着缳缳的尸首;整个人像是被投入冰渊之中。
燕洵;你都干了什么?
“大人!”
贺萧沉着的走过来;面无表情的沉声说道:“他到了。”
已然不愿再称一声陛下;楚乔微微转头;大军如潮水般的让开一条路;清晨的阳光照射在对面那雄壮若海的军队身上;像是一片漆黑的海洋。年轻的帝王被军队簇拥在中央;一身金线纹龙墨黑袍;墨发束起;眼若寒霜;鼻梁高挺;半眯着眼睛;目光幽幽的望过来。
两年了;她终于又见到了他;可是为什么;楚乔却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眼前的这个人是这样的陌生;他的相貌;他的身份;他的行为;他的气息;无一不是陌生的;恍然间;她陡然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已是燕北的皇帝;再也不是真煌城内那个一无所有和她相依为命的少年了。
“阿楚;”
低沉的声音从寂静的荒原上传来;伴随着冷冽的风;吹进了楚乔的耳里。
燕洵望着她;眼神如古井深潭;两年的时光在两人之间穿梭而过;世事推移;他们终于再一次相见;却是在这样的场合里。
也许;无关命运;无关世事;他们心内对人性的执着;对生命的态度;早已注定他们有朝一日会走上这样对立的道路;燕洵的心突然变成一片空荡荡的旷野;有大风呼啦啦的在里面吹着;他看着楚乔;想说什么;却终究一一吞没;只是以帝王的威仪缓缓问道:“你又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与我为敌吗?”
不相干的人?
楚乔的嘴角升起淡淡的冷笑和嘲讽。
没有乌先生;你如何能在被囚禁真煌的时候就得到燕北财力的全力支持;八年来谋定而动;培养出属于自己的势力?
没有羽姑娘;你如何能逃出真煌城;从那个冰冷的牢房中一跃而出;坐拥燕北大地;成为如今权倾天下的一方王者?
而缳缳;那是你在这世上最后一个血亲;她多年信赖你跟随你;是你最亲的妹妹。
是不是有朝一日;我楚乔站在你的面前;也是变成这样不相干的人?
冷笑;除了冷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作何反应;她像是一个被人撕碎了心脏的娃娃;目光冰冷的望着他;望着这个自己曾经用尽了全部心血去爱去拥护的男人;只觉得前尘往事如同一场大梦般水月镜花不切实际。
她用自己的忠诚和爱;换来了如今的局面;那个曾经信誓旦旦发誓要一生爱她护她的男人;如今已经将屠刀举在了她的头上。监视、怀疑、利用、排挤;这就是他给她的全部报答;他抛出所谓的富贵荣华;像赏赐一只狗一样的诱惑她;却不知道在她的眼里;那些不过是粪土草芥而已。她为之奋斗追求的事业和信仰;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个不屑一顾的迷梦;是他用来蒙蔽那些愚昧无知百姓的借口和骗局。
皇帝又怎样?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又怎样?在她眼里;他永远只是一个曾经倾心以对如今却将自己完全辜负的男人。
他怪她移情别恋心有他属;却不知道;若是没有他的逼迫和设计;她永远会是爱他敬他的阿楚;永不会负心的将眼睛望向别处;是他亲手一步步的将她抛出去;逼她认清他的嘴脸和面目;又何来背叛一说?
燕洵;我用十年的时间认清了你;也认清了我自己;前尘过往;都已如东风飘散;对你;我再无半点眷顾;唯剩下;数不尽的痛心和悔恨。
“阿楚;你忘了你曾经的誓言吗?”
燕洵的声音冷冽的在耳边响起;楚乔冷冷的笑;不屑的扬起眉梢;淡淡道:“既然你已经背弃了我们曾经的梦想;那我为什么还要坚守我对你的誓言?”
恍若一只利箭猛然刺入燕洵的心口;冷风嗖嗖的吹进去;带起丝丝的疼痛。
终于;她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曾经;即便有不甘有怨愤;但是她却永远都将这些情绪藏在心中;沉默的面对他的一切;如今;天地萧索;一片凄迷;她终于当着他的面;说出了这样的话。
“燕洵;从今以后;你们分道扬镳;再无半点瓜葛;你是死是活;是成王还是败寇;都与我再无一丝关系。同样;我的事;也再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大风呼啦一声吹来;扬起楚乔翻飞的衣角;少女面色冷然;俏脸如霜;眼神好似雪峰之上的皑皑积雪;冷漠的反射着世间的一切爱恨情仇;更将一切不该有的情绪;远远的隔绝在千里之外。
那一刻;燕洵恍然发觉;也许他就要永远的失去她了。这个念头让他无法控制的心慌;他语调低沉的说道:“阿楚;你这般绝情?”
“燕洵;不要再说情字。”楚乔淡漠的望着他;平静的说道:“你不配。”
时光那般急促;岁月的沧桑在眼神交汇中激荡出命运的火花。十一年;足以让一株树木成才;让一个时代覆没;让一个帝王崛起;时间那般无情;如同冷冽的刀子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过往;在记忆的脑海里刮下一道幽深的鸿沟。
曾几何时;他们于绝望中携手;于黑暗中肝胆与共;像是两只失去家园的小兽;背靠背的站在一起;将锋利的爪子挥向所有曾经试图伤害他们的人。
终于;他们肩并肩的从那个牢笼里杀出一条血路来;在这个跌宕的乱世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和地位;可是;命运的大浪却将他们越冲越远;再回首;一切都已然被染上了血色的光芒。
如果在最初他们就可以预见今日的结局;那么他们将会如何选择;还是继续靠在一起;一同奋战拼杀吗?同甘苦;共患难;以沫相濡之后;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今日对对方举起刀剑吗?
苍穹上扫过苍白的战鹰;那翅膀狰狞的漫过天际;遮住了金灿灿的太阳。
两万玄铁战甲的禁卫军缓缓的抽刀出鞘;九千严阵以待的秀丽军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们;长风从平地上卷起;恍若低沉吟唱的古老祭调。
天地肃杀一片;飞鸟也不忍再看;呼啦一声煽动翅膀齐齐离去;唯剩下狰狞的秃鹫盘旋在上空;似乎在等待着血腥过后的一场盛宴。
燕北;你终究不是我的安眠之所;我为了你奔走奋斗;耗尽的心血;却最终只是将你从一个火坑推进了另一个火坑。
大风呼啸而来;吹起了少女额前的碎发;一切都变得飘渺且模糊;天地那般大;何必将视线凝聚在一处?心是冷的;那还有什么人能伤害到你?
阿楚;我会保护你啊……
曾几何时;有人在她的耳边低声呢喃?
阿楚;相信我吧……
她闭上双眼;忍住最后一滴泪;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苍穹寥落;苍鹰飞掠;十年光阴转瞬;谁在其中艰难跋涉;谁又在冥冥中睁着眼睛在冷眼旁观?
燕洵;再见。
乌云遮盖着太阳;日头阴霾;惨白的阳光无力的照在北风呼啸的战场上。
时间过得无比漫长;初秋的风带着燕北特有的寒气;横扫过苍茫的原野;从凌晨到正午;从正午到黄昏;鲜血流满了整片火雷塬;艳红的火云花放肆的怒放;张扬的舞蹈着染血的花瓣;好似朵朵妖红。数不清早上还活蹦乱跳的鲜活生命;此刻如同断了根的麦子;大片大片的躺在冰冷的土地上。
第295章
土地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鹰鹫在天空上盘旋着;随时都会俯冲下来享用这一场难得的盛宴;尸骸堆满了平原;伤病们躺在小山一样高的尸海中哀声悲嚎;声音像是失去了家园的孤狼;发出悲伤的泣吼;但是更多的;却是连惨叫都已经叫不出了;只能像是死狗一样的躺在地上;偶尔被寻找伤员的医护兵踢上一脚;才会发出一声哼哼;表示自己还活着。
傍晚时分;天空下起了小雨;细雨如牛毛;冰凉凉的浇在身上。战壕的尸首上还着着火;雨丝打在上面;激起一层嘶嘶的白雾。
程远踩着尸体走过来;多年的征战给他略显阴柔的面孔披上了一层血色坚韧的光芒;他的大腿被流箭射伤了;用白布粗糙的绑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夕阳下;一处不高的土坡上;玄衣的男人直直的站在一株杨树下;燕北的鹰旗在他的头顶轻轻的飘荡着;枯黄的干草在他的脚下飞舞着;不时的打着旋。他的眼底空茫一片;似乎是正在看着什么;可是那眼神却好似越过战场;越过血光;越过了天边的浮云……
程远突然有些愣;他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走上前去。
“程远吗?上来吧。”
燕洵并没有转过头来;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舒和的淡定;程远弓着身走上去;单膝跪在地上;沉声说道:“启禀皇上;秀丽军已经从东南方的玄羽军团防线突围而出;玄羽将军是刚刚赶到的二线兵团;仓促成阵挡不住楚大人的攻击面;秀丽军的骑兵绕过了禁卫军的正面攻击;直接插入玄羽将军的军队之中;等我们想要拦阻的时候已经晚了;修陆军从左翼逃窜;目前已经往西北余道方向去了。”
燕洵静静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程远舔了舔发干的唇皮;继续说道:“末将已经传信给高将军和陆将军;命他们在余道关拦截;第一军团也会分出三万守军;在大西北境内分批狙击;龙吟关也做好了战斗准备;通往卞唐的南疆水路也被我们严密监控把守;就算秀丽军背生双翼;我们也能将他们射下来。”
燕洵仍旧没有说话;他站在那里;好似对眼前耳边的一切都毫无所闻;程远有些紧张;小声的试探着问道:“皇上?”
“你继续说。”
“我军伤亡惨重;第三团第七团全军覆没;第四团第八团第十一团的军团长阵亡;部下战士也死伤过半;杜若临将军率领的第十三军团拒绝作战;如今上层军官已经被看押管制起来了;但是下层官兵仍旧不肯听从调配;他们在这里不但起不到作用;我们还要分出兵力看守他们……”
燕洵闻言微微转过头来;轻轻的挑起眉梢;沉声说道:“拒绝作战?”
“是、是的;”程远吞下原本的话;换了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说道:“第十三军团的官兵;全是来自尚慎高原。”
冷风吹过;细雨打在燕洵的鼻梁上;他缓缓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皇上;再次阻截住秀丽军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末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洵面无表情:“说。”
“是;如果我军成功包围楚大人;那么请问皇上;我们该以一种怎样的方式进攻?是全力突击;还是迂回围困;是击杀;还是生擒?还请皇上明示。”
耳侧的风突然大了起来;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寒风吹过他的身体;吹起瑟瑟翻飞的袍袖;远处的战场仍旧有小股的火苗;一整日的激战夺去了战士们的锐气;此刻;他们疲惫、委顿、衣衫破烂。整整两万禁卫军;还有后增援的三路万军团;虽然有一路中途退出战事;但是还是在秀丽军的面前大吃败仗。楚乔率领着九千秀丽军;像是一只刀子一样的刮破了他的包围圈;缳缳三万火云军没有做到的事;她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燕洵不得不承认;在军事上;阿楚是一个难得的天才;她对战局的把握和控制;她在军队中的威信和地位;连自己都是不能比拟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底的沉重像是海浪一样一层一层的覆盖上来。此刻;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她终于还是逃了;在自己没有感情用事没有儿女情长的情况下击败了自己;逃出生天?还是该难过她终于彻底的离开自己;再也不会回过头来?
有一种讽刺的滋味在心间升起;让他不自觉的想要冷笑;他淡淡的看着程远;突然开口道:“程远;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劝我说你不堪大用;我却还是要重用你吗?”
程远闻言顿时一惊;连忙双膝跪地;磕头道:“圣上厚爱;末将万死不足以报答。”
“因为你很像是以前的我。”
程远猛的抬起头来;震惊的看着燕洵;却不再说话。
“我知道;你的父母亲人全部都在战火中死去了;你的妻子和妹妹被大夏的军队抓去做军妓;你哥哥也是大同的将领;却死在了内部的暗杀之下。”
程远的眼睛渐渐变得通红;他跪在地上;一个字也不说;嘴唇青白一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如同我一样;我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燕洵抬起头;望着夕阳血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