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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心里对这样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但明白自己虽然是上位者,在与人合作的事情上,仍然等价交换。这是规则。
不管怎么说,已经不计代价地赢下了一程,后续如何可以从容商议。数日之后,傅友达卸甲致仕的请辞奏簿到了天都。人没回来,卷包袱辞官开溜了。孟知年想到那倒罚三年俸禄的建议,忍不住略笑,待看毕奏呈,决定将其削去户籍,永不得再入天都。
殿上听闻此决定,一时争执暂息,但其后的讨论却绵延良久,不少军官将之视为经典战例,屡有学术文章见于八卦小刊,甚至付印,使得官府不得不将之列为禁书,挖坑焚之。
大军围困之中,南边士气颓败,接连遭遇失利。
孟知年继续命人暗中潜伏江湖,尽量杀除了一些趁机散布妄言的人,及早打碎反动势力,出于这些年自身爪牙的强势,一时之间尚且稳定住了局面。
半月之后,星罗宫向天一殿派出使臣,愿意割地三百里,让出西北边一部分势力以求和。
一年多的仗打下来,双方地域上各行各业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尤其是长江流域城镇,几有全部被毁的。
孟知年决定将使臣晾一晾,动身前往蜀地,亲自安抚被洪水赶回来的百姓。那一炸固然在战事上有所逆转,但房屋田地淹没难以计数,无辜百姓怨声载道,已经把傅友达骂到祖上好多辈了。捎带着大概也会骂孟知年,所谓伤人七分,自伤三分,以后还是要酌情的好。
正是盛夏,龙行道上尤其酷热难耐。随行的侍从女官在金辇内挂上薄幕,是从内府特地挑选的,能承雨水而不漏,人坐其中再热的天候也清凉无汗。
孟知年看乔北辰在外面骑马,想叫他也进来,又觉得不太妥当。或者叫他假装中暑,进来又能乘凉,又能骗些酸梅汤喝。不过大男人很要面子的,多半宁可晒成干吧。
这么想着,就觉得,让他晒成人干算了。睡上一觉过了日头最烈的时候,浩长的大队人马抵达第一个受灾百姓聚集的市镇,只见镇中央人头攒动,看热闹看新鲜看美人的,谁也没落下。
地方官早先得到消息,腾出了最好的一座酒楼作为主君歇脚的地方,前面还有个戏台子,大意是说主君在戏台上发表一下讲话,鼓舞鼓舞人心,意思意思就行了,这么热的天,也不好意思让主君到日头下走动,真要出了什么事,小地方也吃罪不起不是。
孟知年轻声笑,侍从女官替他打着伞,从金辇上下来,就步行到镇上去了。
他身上是淡银色锦缎衣袍,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极长的头发束起玉冠,其余只有腰间环佩,丝毫也不张扬。
人们以为主君驾临,大概会说什么惊世骇俗而又一击振奋人心的话,但孟知年从侍从女官手里接过伞,自己打着,走走看看,在一个卖饴糖的摊子面前停住。
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后面跟着一大堆侍从官吏,又有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惨无人道地围观着,摊主不禁瑟瑟发抖。拿支糖给主君吃吧,好像不太合适,不拿吧,干瞪着实在尴尬。
好在孟知年很快开口,问:“这糖不会化掉吗?”
摊主颤声:“卖得快些,不会……”
孟知年还是那样清淡的笑容:“卖得快吗?”
旁边卖糕饼的见摊主都傻了,帮着道:“哪能快呢?这年头吃得上饭就不错了,谁还吃糖。”
孟知年略点头,身后就有侍从女官过来给了整摊子的糖钱,主君对她悄悄说:“去给乔将军吃吧。”
侍从女官笑起来,着人把糖都收了,去找乔将军。
孟知年做了这件事,心里颇得意,打着伞回身,想要继续往前走走。
回过身的一刹那,他看见潘筠站在面前不远处,正在注视着他。
久别重逢一向都是煽情的画面,时不时还透着凄艳,但这瞬间孟知年心里的第一反应是:见鬼了……
人群熙攘,议论着这位传闻中出身卑微,面前仪貌却高贵如此的主君。潘筠站在那里,温和地对他笑,说了一句话。
应该是“好久不见”。潘筠说得很轻,几乎只能看口型。
人山人海之中耳语,感觉特别熟稔,好像目光之外的彼此都还在昨天。
孟知年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泄露了心情,因为潘筠望着他,温和的笑容变得略略有些苦涩。
那人脸上的沧桑痕迹更重了一些,好像隐居尘世的这些年,感慨良多。衣饰都是最普通老百姓的样子,但身形还是很挺拔,在人群中,会很容易地向他投去额外的一眼。
孟知年感到不能继续站下去,于是慢慢地走过他身边。潘筠始终没有动,身形交错,又愈渐行远。
回头再望的时候,潘筠还在。孟知年感觉到一阵害怕,怕得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求那人不要又就此离开。如果不是期待的人潮促使他向前挪动脚步,他一定会就此停下来。
所幸的是,潘筠没有打算离开,起先站在原地,而后慢慢跟上来。孟知年尽量不惹人注意地侧头寻找,总能发现他的目光。
他不是避灾,不是路过,而是专程来找他。
八 既往
这天的安抚工作还是挺成功的,理论上的损失和情感的愤怒都可以用一种很简单的方法去弥补,就是感动。
孟知年能感动人的地方很多,除去自身魅力以外,还有每家一袋大米、一篮鸡蛋、一壶油。淹了人家的,总要掏点银子还,反正钱谷这方面是毕秋庭管,早年在金石市混得风生水起的,自然不在话下。
但或许因为天气太热,主君决定留在这里过一夜,明天再继续行程。为此随行的太医令进来诊了脉,迎合地说了些中暑之类的话。
梳沐已毕,孟知年终于觉得清爽不少。这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馆驿内部还是被事先布置过,但他也不在意,私底下,还是能舒服就舒服一点的习性。
店堂里挺安静的,四周都有侍卫把守,潘筠被侍从女官轻声传唤上来,他似乎在跟谁说话,临走打了个招呼。
孟知年听着他过来的脚步声,侧过头。潘筠是被引着跨进房门的,停了一停,就屈膝行礼下去。
“主君。”
孟知年一时怔住,虽有无数人曾这样向他行礼,但那些人中不包括潘筠。他转过脸去,待侍从女官退出之后,道:“不要对我下跪。起来。”
潘筠便起身,脸上有微微的笑容:“我敬重你,跪过仍是朋友,有什么关系?”
孟知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请他过来入座。再相视时,彼此都心绪微动,孟知年问他时,潘筠便说起这段的来由,在这里,其实他也算是有点人民英雄的意思。遭了灾的地方易生强盗,某一次他在镇外顺手解决了几个土匪,接着又顺手,又顺手,其实只是不想坐视不管,结果刹不住车了。
孟知年听着,神情慢慢放松起来。他轻摇折扇,脸颊上似乎还凝着微微的水汽,鬓发都濡湿的:“这样说,你比我更能服人些。”
潘筠摇头,笑,大侠什么的,只是少年人的梦想而已。
“听他们说你中暑了,严重吗?”
孟知年说没有,只是有点累。天太热,喝口茶都觉得烧心。这话是真的,自从出了天都他几乎没有一天精神爽利过,闹事的、阿谀的、图谋不轨的、奔到驾前来递血书的,无奇不有,层出不穷。
潘筠波澜不惊地微笑,又劝他,不要总是喝甜的东西,茶能清火,对人有好处。于是客气着,寒暄着,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好像彼此真的都过得很开心。
潘筠略犹豫,道:“你成家了吧?”
孟知年点头,笑了一笑。
潘筠道:“有孩子了吗?”
“还小呢。”
潘筠看着他的神情,便不再问了,一时之间,忽然没了话。
孟知年给他斟茶,随行带着上品的茶叶,沁香满室:“你呢?这几年,武馆还开着吗?巢湖在上游,该是淹不到洪水。”
潘筠道:“应该没有,我也没回去过。”看起来他不想多谈,是因为琼玉的缘故吗?孟知年拆解着这目光,心中不免微微一顿。
潘筠道:“我很久没回那里了。这几年,没什么固定的地方。”
孟知年应了一声,笑容略有些冷漠。那人偶尔沧桑的神情中,有诉说不尽的无奈。昔年总见是豪情满怀,对人对事的和气之下是自信,也许还有些许自负。经过漫长岁月的磨折,那些都变得很淡然了,如今只有那双宛若宝石的眼睛依然透着磐石般的坚定。也许是因为过得不好才不来,也许是因为出了什么事情呢?
潘筠仿佛心下斟酌着,道:“我来找你,有些事情。”
孟知年等着,但潘筠没继续往下说。
潘筠道:“那么久没来看你,你一定生气了吧。”
孟知年淡声道:“萍水相逢,何来生气一说?”
“那地方,一年四季都没人住,总是空废着。明年我会把它改建掉的,平日里太忙,都记不起这回事。”
孟知年把折扇收在手中,嘴角甚至微微上翘。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去看外面土色破落的街道。
潘筠道:“你若过得开心,那就好了。”
孟知年没说话,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收紧着。
潘筠走到他身后,轻轻抚住他的肩头。相接触时,感到对方的身体轻微一颤,没有避开,也不顺应。这肩背脖颈的线条甚是秀长,若相仿佛的,还是旧日模样。潘筠放开手,心里有些难过,低声说:我总在想,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你。幸好你还在。
孟知年没有回头:有劳记挂。
阔别多年,早就物是人非,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他的声音略微没压住,过了很久,才重新平静下来,两人回到桌边,斟一杯香茗,继续说话。
另外一件事,其实挺重要的,潘筠道。认真说起来,他走了那样长时间的霉运,完全是从遇到傅友达开始的。
傅友达本名皇甫友达,父亲是皇甫九渊的兄长,为了继位的问题皇甫九渊从小到大一直对他的兄长捅刀子,最后捅死了,又给他的孩子改了姓氏送到边境,基本就是这样。
这不重要,因为已经事过境迁,况且傅友达从头到脚就像一只绵羊一样没有攻击性。
但坏就坏在他姓皇甫,并且这个事实不巧被星罗宫掌权的姬氏知道了。姬氏心潮澎湃,她的想法是,双管齐下,一手抓军事斗争,一手抓政治斗争,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军事上在于实地战术和财力,政治上在于从内部促使天一殿崩裂,以孟氏登位的名不正言不顺作为由头。
姓氏问题在真正尊贵的门户中一贯都是很重要的,孟知年当初坚持不肯改姓皇甫,全仰赖那场政变的威慑之力才无人敢于置喙。姬氏策划办一个类似中原公法庭的组织,搜集所有对孟氏不利的证据,其中包括出身不明、手段残忍、私下建立特务组织等等,全部诏告天下,而后设法把江北的政权有情有义地推回傀儡天子皇甫友达的手里。
皇甫友达收了星罗密探无数的黄金美女,自顾自享用着,态度暧昧不明。而潘筠在北边武林中声誉甚高,尤因近年混在沿海,那边崇拜他的人着实不少,还有人把他奉为某武学流派代表人物,邀请参加武评大会。在那大会的流水席上,傅友达瞄准机会搭上了潘筠。
目的很简单,利用他进入天都,进入天一殿的政治集团中,彻底甩掉星罗人的纠缠,继续做一只小强。
即使当初傅友达立挺天一殿与星罗宫开战,也未必没有某种阴暗的心思在里面。只是他的确为孟知年办了不少事,也没有借机如何。他在孟知年的身边得到了一定的施展空间,作为回报也隐藏了自己真实的姓氏。
因为那次利用,潘筠却曝露出行踪,招惹到了极大的麻烦。琼玉去世的时候,少明个子还没有很高,至危急的时候扛了就跑,脚步踏出去真有天大地大无处是家的感觉。
他不想向星罗宫透露天一殿的内部情况,因是与星罗密探没有任何可谈的。黄金美女什么的,官场呆了那么多年看也看饱了,唯有经营许久的武馆不能再回去这一桩,始终让潘筠觉得纠结。拒绝谈判,就成为对方要除掉的隐患,可以利用的对象,声誉地位什么的倒还好,那种一而再再而三连根拔起的挫败感委实叫人难受。
孟知年把潘筠带来的名单看了一遍,合起来,放在烛火上烧掉了。
名单上写的,是部分涉及到方才所提之事的天一殿官员,潘筠在和星罗密探周旋的过程中得知的。这些人分布在许多派系之中,彼此应该并不知道。为了这些,潘筠在这几年里一直漂泊,儿子也时常见不到面。但他并不提,只问到时,大概说一两句。
孟知年想,其实潘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姬宫主说的也没错,他这主君之位本来就是抢来的。
又想,毕竟没有。虽然这件事的确让人头疼,但不知怎么的,他心思却总是岔到别的地方。
潘筠道:你小时候把你带来天都的那些人,还记得吗?
孟知年摇头,再也没见过他们,那时候我一直被装在麻袋里,还以为要死了。
潘筠没说话,望着他。
孟知年感到自尊心略微受创了,于是笑:“我可怜吗?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个可怜人。”
潘筠道:“不是。我只是想,你小的时候应该有人保护你才是。他们怎么会……让你流落到那种地方?”
孟知年淡声笑笑:“不知道。记不得了。”见他脸上风霜痕迹,心中仍有怜意,但若要言谢,又有些难以出口。不管什么时候,潘筠与他总不长久对视,甫一触到,就很快避开,好像隔着一道墙似的。
过了一会儿,潘筠告辞出去,走前说,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星罗宫的人?
孟知年道:“我需要筹码,不会杀他们。”
潘筠略犹豫:“你准备答应求和吗?”
“如果我答应,像这样自伤子民以求胜利,价值就仅仅是三百里地而已。或者更多一点,六百里。”
“那下次呢?”
孟知年轻声略叹:“潘筠啊,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一直苟活着的大都不是好人。”
潘筠知道孟知年是在说他自己。
他没有觉得孟知年不是好人,在他心里,孟知年不属于好人或坏人这样的概念。
这几年,潘筠其实去过天都的,但天都城戒备比过去严格很多,旧部不知去向,也不在与孟知年约定见面的时候,正在斟酌之时,逢上天一殿和星罗宫开战。他不得不回头顾及少明,又观察情势,辗转觅得机会与孟知年相见,已经是如今。
蜀地出巡,成功地将先时因为傅友达战败而散乱的军心收复起来,也基本安抚到了民心。孟知年没有说什么特别感人的话,他只是嘱咐毕秋庭的文书官员,不要给臭鸡蛋,不要给残次品,用好的,钱从内库出,有闹事的,先打一棍子,再给银子。这话很奏效,大家都说,主君勤政爱民,是百姓的好父母,臣子的好榜样。
八月中旬,孟知年乘在雕龙身的大船上,看天一水军铁索横江,经过几天奋战拿回了涪陵江一役中失去的阵地。这一次没有骨塔,是星罗人的耳朵,堆积如山。洪水中漂浮起死鱼般的尸体,血腥的味道弥漫江面。孟知年一直在看,看不厌似的,站在船头。
乔北辰从后面晃上来,他见没什么人就总不行礼的,只靠近,跟孟知年说说话。乔北辰这人不太有敏锐心思,对这场面产生不了太大感觉。孟知年觉得他烦,叫他也去爬铁索,乔北辰不干,说太丢脸,跟猴子似的。孟知年在甲板上,长风吹衣飘然,一派遥思的模样:“其实我挺想去爬的,以前练武的时候我铁索爬得最好,师傅都说我属猴子。”
乔北辰说:“你要是属猴子,我就属桃。”
孟知年看他一眼,忍不住转身,远目着走到别处去了。
九 而今
接连几次破城的时候双方都没有很激动,没有狗血淋头地四处狂奔,这是老天爷在帮天一殿的忙,或者说天一殿忽悠了老天爷来帮忙。城中高地仍然保存着一些可以回收利用的军械,一部分星罗人选择投降,但他们是光明正大地投降,不是半夜里来泪奔。
俘虏约有六七万人,全部用牛筋套锁成本太高,上面的命令下来是用点药。用星罗人自己的药,血海罂粟粉。
然而孟知年还是有点生气,他想要的筹码并没有完全得到。六七万人全是兵卒,一部分受困在此的首脑人物已经遁地消失了。其中包括任无毒。大军留在这里只是个障眼法,如果不是以人数为基础,反一反大概也使得,还真挺齐心,挺舍得的。
与此同时,孟知年放回十个星罗俘虏通知姬宫主过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