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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三月大一点,母亲喜欢随手抓起东西打,记忆最深的一次,那种第一代吸尘器的硬塑管子,成人手臂粗打不断落在三月的肩膀上,打到裂开。于是,她和母亲一样落下了肩膀痛的毛病。只是,母亲的肩膀是父亲打的,她是母亲打的。
三月熬不过的时候就会幻想,父亲像动画片里的英雄,从天而降,把她带出痛苦。虽然,母亲告诉她,出生时父亲连医院都懒得送,还是母亲自己叫来邻居;几个月时,父亲刚刚用算盘将母亲的胳膊打伤,半夜把尿时,撑不住将三月掉在地上,摔的哇哇大哭,父亲只当听不见不去管;再大一些三月常常生病,母亲都是自己守着三月,父亲守着外面的那些女人,知道也只当不知道。
可三月依旧忍不住去梦想,也无法按照母亲期望的那样去怨恨什么。她那时只是认为自己做错了,自己不应该出生,小小三十平米的房子里,多出一个她,又总是生病,她的出生,连几个阿姨都说犹如扫把星,无可避免让本来和美富裕的家庭走向末路。
她一直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错,自己是不应该出生的孩子。直至卫燎的阿姨,石青告诉她:“你的父亲是强 奸 犯。”
石青和三月约见的地点是咖啡厅的角落,桌子上铺着玫瑰色的桌巾,在灯光下闪出两朵极大的花朵,像个方形的红色泥沼,在石青憨厚脸上的恶意笑容里,沉沉的似要把三月活埋进去。
石青说,被强 奸的女人才十八岁,怀有身孕上门找上母亲,问你为什么跟强 奸 犯生活在一起?推搡间女人摔倒,早产,大人婴儿都没有保住。而怀胎未满九个月的母亲也早产,生下三月。
三月不信石青的话,邻里间那些猥猥琐琐的想让她听见,又假意压低的声音,明明是说父亲外遇的女人找上门,一尸两命。
但石青是跟三月一样阶层,一样陷在名为生活的泥沼里,甚至陷得更深的女人。她没有卫燎父系的那些人明明高高在上,却努力平易近人的样子,但更加知道哪里是三月的痛处。于是,清楚告诉了三月姓名地址。
三月瞒着卫燎回家,她必须查清楚。
被强 暴的女人母亲还活着,不到六十满头白发的女人,苍老的像是七十岁,谨慎的什么也不肯说,直至三月说她是陶发的女儿。暴怒失控,在三月不信和怀疑的眼神里,又说出另三个受害人的名字。
三月想,卫家势大,一切都是他们安排的也说不定。
可是,另外三个女人还活着。被强 暴过的女人的眼神,即便时隔二十余年,仍无法掩饰的痛苦,是无从假造的。
她们也相同的都没有报警过,这也是中国泱泱古国另一个神奇的地方,被强 奸的受害人,是肮脏污秽,千夫所指不容于世。
三月记得,小学四年级转来的女孩子,泼辣能干,很快就成为班长。但被继父强 奸,她对人说了,老师们立刻用一种你有麻风病的态度对待她,小孩子们不懂事被下意识的教导,也用这种天真残忍的态度对待女孩,最后她不得不转学离开。
父亲是强 奸 犯。
三月终于几乎崩溃……
她以为自己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然而并不是。她没有做错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母亲和父亲是自由恋爱结婚,怀孕其间明明知道父亲强 奸了别人,可还是选择跟他继续生活下去,直至被抛弃,精神崩溃。三月曾眼睁睁看着医生把那么粗的针头扎进母亲身体里,没有做一点麻醉,但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外婆搂着她泪流不止。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三月是母亲发泄怒火的唯一渠道,都视而不见,连她自己也以为是理所应当……可原来,她什么也没有做错……
如果生活的痛苦可以像地震红一样分成级数,那么三月一直以来处在六级的痛苦,突然被这个如同芒刺的秘密,狠狠的插进伤口,升至七级。
她无法再忍受,她把所有的不怨恨变成怨恨。她的母亲是精神病人,他的父亲是个强 奸 犯,她的血统注定她是肮脏猥琐,她不是圣女,为什么不能怨恨?!
于是,她无法面对卫燎。
十六曾是她艰难岁月里,有着一样痛苦的同伴。可是现在的卫燎幸福,快乐,是一个得过癌症却痊愈的人。
而陶三月仍旧处在癌症中,并且是毫无希望的末期。
她整日整夜的看《法律与秩序——特殊受害者》,因为里面的女主人公格罗丽亚也是强 奸 犯的女儿,她不肯相信父亲是那样的人,去求证,去探查,结果终究证明,父亲是强 奸 犯。
她永远无法忘记,格罗丽亚确认真像后,那一瞬间的表情……
她无法再面对卫燎,每次看到他,她都会想起自己的癌症——她是强 奸 犯的女儿……
豪斯说:生活的目的不是没有痛苦,而是忍受痛苦。
只要没有卫燎,她可以继续忍受,真的可以……
走出和走不出
长年累积的痛苦积攒在体内,终于爆发,三月的身体的一部分发热,一部分冰冷,仿佛害上伤寒,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卫燎被惊醒,慌忙伸手抱住三月,她也不做声,只是挣扎,越来越激烈。
隔上一层纱帐,灯光似是很近,又似遥远,呼吸的空气里已经是她身上烧得旺盛的五号尾调,肉眼看不见的障。三月闭了闭眼睛,却避不开旧日的幻影,曾经藏在最黑暗、最隐秘的角落里,几乎以为消失的记忆,突然造访,盘旋不去。
三月的挣扎在卫燎固执地拥抱里越来越无力,终于在手触及他胸前的金银指环时,止住。手盖住那套环,她以为自己泪流了一脸,但只是把卫燎衬衫的袖子濡湿一点。
卫燎安慰着她:“十五,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轻轻将嘴唇落在三月的额头上,说:“让你痛苦的并不是我,我可以对你说,我会永远等你。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也会累,我不可能永远追着你。”
两人贴近时,心脏猛烈激跳,如同不住填进柴火的火炉一样,温暖着三月燃烧殆尽的灰烬一样的心。
三月的手缓缓伸向卫燎,抱住他闭上眼。
生命中再黑暗,也总有些人仿佛光明,让你不由的想要就此沉陷进去,再也不想放开。
这次奇异的,什么梦也没有做。
父亲的火化是在三天后,三月没有让卫燎陪同,独自去的火葬场,独身的女人,一具尸体,很诡异的场面。在工作人员惊奇的眼光中,骨灰寄放在骨灰室内,这一切都是卫燎妥善安排,她什么都不用做。
安置好骨灰三月往外走。
骨灰室内地板已经有些年头,淡绿的漆剥落了;露出光洁的木板花纹,随着脚步吱吱扭扭地响,出了门一长串的走廊窗户,蒙着微尘,在阳光中蠕动;窗外的树叶影,薄薄落在上面,依稀窗纱般。
刚走到院子内,背后远远有人高喊:“陶三月,等一下。”
三月扭头看,乐天是后面一辆黑色雪弗兰里探出头,说:“这么巧,正要找你呢!”
在火葬场里巧遇?三月的眼狐疑的滑向后面,心下不由突地惊跳,周身黑色的褚颖川已经从车上下来,手扶车门望住她。
三月一动不动,褚颖川仿佛早已料到,冷冷地说:“你不要肇事的赔偿吗?”
想了想,三月还是坐上车。
行驶出一段路,他们都默默无语。最后褚颖川递过来一张支票,开口问:“你要离开D城?”
三月打开支票看了一眼,然后安静的揣进包内,回答:“原本是的,现在……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三月心神不定,对褚颖川越发客气,像对待陌生人那样。
褚颖川定定看着三月。
今天似乎是破日,不宜丧葬,于是夏天午后的街道,几乎没有车辆。而美国产的汽车吃油又架不住路况不好的颠簸,她远远的坐在窗边摇晃,扑鼻的是她的香水气息。
三月侧头看着车窗的玻璃。她今天早晨特意精心修饰打扮过,几乎有些京都式的浓妆艳抹——白粉把眼睛下面的青色抹平,许久不用唇膏盖住嘴唇的干裂。
三月本来有些近视,今天格外带上无框的眼镜,镜面的反光落在车窗玻璃上,加上她的视线总是落在虚空里,好一会儿才发现褚颖川在直视玻璃中的她。
玻璃折射进来阳光,从遥远的高空滴落在褚颖川的眼内,亮的耀目。
三月一动,借着摘下眼镜的动作想要躲开尴尬,也不顾得仓皇间,细细的银色镜脚挂在面颊上,火辣辣得疼。
扭过头时,褚颖川已经不再看她。
车内一直维持着安静,连向来笑语连珠,话痨似的乐天背对着他们,专心安静地开车。
这股沉默维持到卫燎的楼下。
猛地刹车,摇晃里三月极力保持平衡,终于敌过惯力没有扑在褚颖川的身上。
褚颖川却不由得凝视着她的侧面,三月的手死死的把在车门的扶手上,手指节都发白。她的眼低垂着,乐天开车时嫌阳光刺目放下遮阳板,那块阴影投在将她的睫毛上,拉出长长的须,颤巍巍地让人忍不住想起柳树万点丝绦下纠缠的影。
褚颖川猛地下车,绕到另一面打开车门,伸手去扶她。她却突然弯下腰,褚颖川的手不期然碰到她盘起来的头发。
“瞧我笨手笨脚的,连下个车眼镜都掉到地上。”
眼镜捡起来时,镜面已经摔裂。
褚颖川收回自己的手,转头不再看三月。只觉得手指上仿佛还带着发丝拂过的触感,无比轻柔得几乎怀疑只是一个错觉。
火化后的第二日,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卫燎早早出门不在屋内,窗半开着,六月里的夏风逾窗而入,吹得床纱像只小手,飘呀飘地撩得人心神飘忽。远远地似乎还有小孩子们的笑声传来,活泼欢快。
无论怎么难熬,又是新的一天。
三月抓起随身的手包拿出烟,盒里就只剩最后一根爱喜,她自己愣了愣,看了看床边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才隐约想起这包是昨天下了褚颖川的车后新买的。
点燃烟打开电脑。豪斯出了第五季第七集,紧紧裹在被子里,看完后还在出神。
这一季度豪斯的编剧似乎也在经历什么,每集每集都是关于痛苦,隐晦的埋藏的,不经历过的人无法看出。但看不出,也证明着幸福。
这一集是关于走出痛苦,和无法走出痛苦。
豪斯对患铅中毒,并且长年陌生环境恐惧症还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人说:“他根本不觉得快乐,凄惨得很。”
“把自己关在自己的痛苦里,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但根本不快乐。”
“他受过创伤,他也是个懦夫。”
“想改变,就得行动。别信自己那套解释,别把自己关起来,假装很快乐。”
但豪斯那么聪明的人,说出却做不到。
三月起床,窗外的天空呈现出鲜明的蓝色,厨房的桌子上的紫菜蛋花汤,搁在蓝色瓷器保温碗里。笨拙搅出的蛋花,一块一块地,像春雪化后泥泞的泥土里开出的花,还带着温暖。
卫燎回到家时,看见三月正在阳台晾衣服。整个房间似乎被全部打扫一遍,透着明亮。
DVD里放着轻轻的音乐,是恩雅的歌。三月在阳台偶尔的还会轻声跟着哼唱。衣架上有他的衣物,也有她的,混在一处,丝质,纯棉并没有烘干,偶尔有水珠静静地滴下。三月的脚下,几盆君子兰正在开花,暖暖的橙黄,下垂的姿态,优美敛蓄似低头含笑,故名垂笑。
听见声音,她转过头对卫燎说:“你回来了。”
在那个瞬间,卫燎觉得自己仿佛重见光明的盲人。
乡村
那天晚上,三月躺在公主床上。
欧式公主床是三月小时候在cctv一的译制片中看到,四根复古的雕花床柱,被灯光照得朦胧的纱幔飞散落下的一瞬间,透明而且温暖,隔断所有夜晚的恐怖。很小的时候,三月就固执以为,睡在上面肯定是最幸福的人。
床边墙上悬着花盏灯,光芒温柔得令人心疼。三月闭上眼,仿佛看见廊道阴影里的少年。这样痴傻的梦,却有人一直记在心里。
于是,轻声对抱着她的卫燎说:“你说得对,我总要面对,我总要走出来,我不能一辈子都活在里面。”
卫燎摸着三月□背上的长发,她新近焗的黑色,从头到尾沉沉的,此刻被汗湿,婉转的倒像是纹身,在她背上印出曲曲的精细花纹。卫燎的指尖在花纹上面打着圈儿,顿了顿,说:“我们去旅行吧!”
三月迷迷糊糊的回:“好啊,去哪里?”
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眼睛发亮地问:“可别说九寨沟、香格里拉啥的!”
三月高兴起来就忍不住露出乡音,按她自己话说,张嘴苞米茬子味儿。卫燎忍不住笑,说:“不远,乡下。可以吃小鸡炖蘑菇,炒鸡蛋,还有刚钓上的河鱼,还可以泡温泉!”
三月脑袋里突然迸出小言里公子哥儿们钓鱼,上下游辛苦一群人,藏着帮着的壮烈阵仗。禁不住歪头偷笑着问:“钓鱼?不会是有人在底下帮你轰吧?”
口吻却十分认真。
刚说完脑门就被卫燎弹了一下,并不疼,可她仍旧哇哇的叫。叫到最后,两人不知何时又纠缠在一起。
几天后真的就开车下乡,天亮出发,三个半小时不算平坦的车程,到达后还没到中午。
乡下并不像城里,总是灯火人群熙攘沸腾,虽然带着尘土气息,但天空却比城里透亮的蓝,空气也格外新鲜。
农舍本来的主人,是个面貌憨厚的大叔,大约是退伍的老兵,身上穿着套没有肩章领花的旧军装,十分热情地说:“卫总,你们可以四处转转,回来饭就做好了!”
三月倒是兴致高昂起来,说:“不用,东西放着我们来就好了。”
转身没见卫燎,找出门,见他皱眉接着电话。这里到底比城里冷一些,卫燎先见之明的穿上长袖T恤,米色配上黑色长裤,本应芝兰玉树的画面,但被他脚下悠闲漫步得鸡鸭搅的有些好笑。
三月上前捣乱,用剪得秃秃的指甲在卫燎的面颊上轻轻搔着。卫燎抓住她,笑了一下,眼却落在远处,有些心不在焉。手机另一边的人还做着汇报,三月却还意犹未尽,凑过来,像小时候一样依偎着他,扬起脸轻轻开口。
并没有声音,但卫燎看嘴型已经知道她在说——我的,这是我的,我的卫燎。
长叹一口气,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像在安抚一个撒娇的孩子。匆匆交代了两句,合上手机。
低头对问她:“小朋友怎么了?”
说完绷不住就看着三月笑了。三月也对他笑,问:。
“我们自己做午饭呀?”
“成是成,可是你确定自己饿?”
三月眨眨眼,想起三个小时里自己在车上吃的五包乐事黄瓜薯片,十余个乐天卡布奇诺巧克力布司,还有n个提拉米苏蛋黄派,不由摸了摸自己肚子,严肃的说:“我们可以去走走,大叔说旁边有座小山,上面的风景很好。”
两人一口气爬到小山包上,眼前当然不能和九寨沟、香格里拉那种瑰丽如画的风景相比,但也十分的清爽,几户农家院子里不知道种的什么树,零零星星地布满粉白或粉红的花苞,深深吸一口气,好像就能闻到花朵绽放时的味道。山脚下还有一个河水引过来的池塘,池水像镜子一样闪着光。
“瞧。”三月微微侧过头,因刘海别起来,饱满的额在有点刺眼的光线中,清楚看见密密的汗,油油亮亮一层。
“那个是你,那个是我。”
三月用手比着,卫燎这才看清山下的池塘仿佛两个半圆,斜斜的扣在一起。半个是她,半个是他。倒是像个桃子。
卫燎低笑,鼻子贴在她脖颈上,呼气时搔得她直痒痒。
等下山时三月却耍上赖,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包裹着像黑水晶一样的眼睛,不住眨。
“走不动了!”
她咧嘴笑的尖尖虎牙都露出来,脸颊也笑的鼓鼓,水汪汪的眼睛,因为笑得实在太可爱了,他心头顿时软了,蹲下身。
三月咯咯地笑着,蹦到他的背上,一面还不老实,伸出手去蒙他的眼睛,卫燎含笑的呵斥她老实点。
他背着三月走的慢,却稳。三月仰起脸,阳光射的她眼睛炯炯闪亮。远远有鸡鸣,一声连着一声。从山下走来的农夫背着箩筐,哼着小调,农妇头上都扎着红红绿绿的头巾,有的还带着如同田野上新花的图样,格外土气,但也格外可爱。
回到农舍时,大叔已经识趣儿的避开,厨房里准备好午饭的材料。尤其是一条河鱼,盛在水盆里,新鲜的活蹦乱跳。
三月拿起菜刀和那条鱼面面相觑。
还记得台湾版的倚天屠龙记,连说个台词都哇啦哇啦,吵闹喧哗的厉害。三月并不喜欢看,可独独记住赵敏为张无忌布衣煮鱼的情节——整条扔进锅里,连收拾都没收拾。
三月想,自己又不是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自然没赵敏那么笨。狠狠心反手将刀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