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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们终将腐朽的青春-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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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手掌里,却避不开心里的映像——那个女人站在没有光的角落里,仿佛恒久一般面朝病房的方向,黑暗中她的轮廓太过熟悉,渐渐地竟然跟他心里另一张脸重叠。
  为什么我们总要到过了半生,总要等退无可退,才知道我们曾经亲手舍弃的东西,在后来的日子里再也遇不到了。那声声喘息也渐渐微弱,林静抬起脸,恰恰迎上林介州的视线,身前生后声名都可以抛却,连躯壳都可以抛却,只为回到最初的地方,这值得吗?如果这不值得,那什么又是值得?他忽然心中一恸,在父亲最后的目光里缓缓点了点头,他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不管这有多难。
  林介州没有能够熬到第二天的清晨。他死后,单位给他举办了隆重的追悼仪式,中国人的习惯是为死者讳,即使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有过什么不光彩,死亡也将它抹清了。追悼会后,尸体被送去火化,把骨灰捧回来后的第三天,林静决定开诚布公地跟妈妈谈这件事,他的父亲也是她的丈夫,她有权力知道一切,而妈妈的激烈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妈,人都不在了,只剩下一坛的灰,还争什么呢?”
  林母短促地笑了一声,比哭更难受,“我争什么?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争的还是他的人?他活着的时候,心都不在了,我要人有什么用?我争的是一口气,儿子,我只争这最后一口气!他喜欢那个女人,可以,但是当初为什么眼巴巴地娶了我?如果没有他林介州,我未必找不到一个真心实意的人,他说他蹉跎了半辈子,那我的半辈子呢,难道就比不上他的值钱?他跟那女人瞒得我好苦,我把她当姐妹,把她女儿当自己亲身得一样来疼,只有我最蠢。你现在让我成全,我为什么要成全,到死他都要寻他的旧梦,休想,他休想!”
  “我答应过爸爸,他也就这最后一个要求了。他是对不起你和我们这个家,可人已经死了,你就当可怜他。”
  “谁可怜我?林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爸迷那个老的狐狸精,你就迷那个小的,你拿这个去讨好她,别忘了是谁生了你!”
  林静觉得头里有根神经尖锐地疼,“妈,你有什么不甘心和伤心我都可以理解,可是你也知道爸爸的事跟郑微无关,你恨她妈妈是正常,可她有什么错,小时候你对她的疼爱也不是假的呀,她现在有她的生活,我何必讨好她,我是为了你。爸爸不在了,你的日子还长,恨他又怎么样,人死如灯灭,不能解脱的反而是活着的人,你也说为他蹉跎了半辈子,难道还要继续蹉跎?让他去吧,不是为了他,是为自己,小时候你教过我的,我们在任何时候都应该让自己过得好。”
  “我这辈子怎么还可能过得好?”林母转身躲过儿子试图拿回骨灰坛的手,激动之下双手居高骨灰坛,“我宁可砸了它,谁也别想称心如意……”
  林静没有再与她拼抢,语气也是带着疲惫的心平气和,“你可以砸了它,如果这会让你好过,可是,妈,你砸了它还会好过吗?”
  他看着妈妈的神情从激动到犹疑、悲切,最后是放声痛哭,这个刚强的女人在哭泣中拘偻着腰,如同迷路的孩子。“林静,我什么都没有了。”
  林静拥着妈妈的肩膀,让她依靠着自己宣泄,“你还有我。”在把父亲的骨灰坛重新抱在手里之后,他心里长舒了口气。
  婺源这个地方林静其实早已去过,在中学时代他曾经跟同学一起在阳春三月去看过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美则美矣,当时却并没有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真正把这个地方记在心里,是郑微说起要和他一起去看老槐树之后,他没有告诉她自己去过婺源,不想破坏她最初的惊喜,只是没想到当他再一次站在老槐树下,身边已经没有了她。
  “你喜欢这棵树?它算得上我们村的守护神,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讲个它的故事。”
  林静闻声回头,看着从进村开始一直跟在他身后,问他需不需要导游的年轻女孩,她也算是个执著的人,即使他一再强调自己认得路,她也没有放弃游说。
  “抱歉,我不喜欢听故事。”林静朝她笑笑。她也不恼,笑嘻嘻地站在不远处,不再出声。
  林静打开手里的瓷坛,将坛身倾斜,风很快卷走了尘埃。前尘旧事,灰飞烟灭,也莫过如此。
  他在树下站到日落西山,那个做导游的女孩去而复返,手上拿着一大串旅游纪念品。
  “这个地方对你这么有意义,真的不需要带点什么回去吗?”
  林静摇头,“有些东西不需要记住。”他在这个女孩略显失望的神情里继续说道,“虽然我不要纪念品,但我需要一个干净的地方住上几天。”
  那女孩果然惊喜地笑,“那你就太走运了,方圆几里再也没有比我家更干净舒适的家庭旅馆了。”
  林静在婺源陪伴了父亲七天,向远的家距离舒适还有很远的距离,可到底还算干净,她这个房东也称得上热情周到。第七天的时候赶上了“五一”黄金周,那时到婺源旅游的人还不算太多,但足够向远忙得不亦乐乎,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林静离开的时候,将几天的房款交到向远妹妹的手中,那个叫向遥的小姑娘却怎么可不肯收,“谁敢拿向远的钱,你还是亲手交到她手里吧,她中午一定会回来的。”
  林静告诉向遥,如果她姐姐回来了,可以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找他,然后他带着行李回到树下,面对着虚空向父亲道别,却远远地听到了山的那边传来回声。
  “……还给我……还给我……”
  “……发财……发财……”
  其中的一个声音他分辨得出属于向远,然而另一个声音呢?林静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这回声,在山谷间无止境地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了找到树下的向远,不知道是不是刚从山上下来的缘故,她年轻的脸庞上有细密的汗珠。
  “要走了吗?不多留几天?”
  林静把房款递到向远面前,“今天的游客很多吧?”
  向远把钱仔细地点了两遍,小心塞到口袋里,这才笑着说,“看来这棵树对你们城里人来说特别有意义,今天又来了一个女孩,你洒骨灰,她埋东西。”
  林静看着树下新翻动的泥土痕迹良久不语,心思灵敏的向远很快觉察到了一些东西,她背着手走到林静身边,惋惜地说,“那么大老远跑过来埋在树下的,应该也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收了她五十块,答应了她要替她好好守着这些宝贝。”
  林静不动声色地将一整张红色的钞票塞到向远手里,她默默将钱收下,然后速度惊人地给他弄来了一把小铁铲。他轻易地翻开了那些仍然松动的泥土,用手拂去玻璃密封罐上的浮尘,打开了用防水塑料纸包裹着的东西,那本熟悉得梦里无数次遗失又找回的书掉落了出来。他翻开《安徒生童话》的第32页,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歪歪斜斜的几个钢笔字――“玉面小飞龙藏书”。
  这是天下无敌的玉面小飞龙在他18岁那年生日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她最爱的书成了他最珍贵的收藏。24岁那年他弄丢了它,他想过也许终有一天他可以把它重新找回来,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在尘封的泥土里。
  “喂,喂,你还好吗?”向远见他一直低着头,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在哪里?”
  “刚住进我家里,好像打算后天才走。你们认识,用不用……”
  林静将塑料纸包裹的东西重新放回密封罐,再一次将它埋在地里。末了。向远拿着他连同铲子一同递过来的钱,不由愣了一下。
  “这些钱就当买你什么都没看见。”
  “我的‘什么都没看见’不值这么多,可是我也没有零钱找给你。”
  林静说:“多出来的,算作她的房费和食宿,就当她是你的一个朋友,在这两天里好好陪着她。”
  当天林静回到家,接到了G市检察院的录用通知,晚上,他在桔红色的灯下一页页翻看久别重逢的《安徒生童话》,合上书页的时候,他对它说,“不如我们做个伴。”

  2月13日到此为止

  2月13日10:00林静
  这一天的林静醒得很早,虽然早起一直是他的习惯,可是他知道,今天和以往,甚至是和今后的任何一个日子相比,都将是特别的,因为,21年前就说过长大后一定要嫁给他的那个女孩,终于要在这一天成为他的妻子。
  其实严格说起来,早在半年多前,林静和郑微已经是法律上的夫妻,可林静骨子里毕竟还是个传统的中国男人,在他的观念里,只有经过了这一场仪式,她才真正名至实归地成为他生命中的另一半,他的虚位以待的人生才算是终于圆满。
  婚礼在G市举办,他们俩都不是地道的本地人,晚上宴请的大多是双方的同事和朋友,南昌那边的一些至亲好友也特意赶了过来。按照林静的意思,等到两人都有时间的时候,再回到南昌邀请没有参加这边婚礼的亲戚和朋友吃顿饭,也算两头都有了交待。
  许多人告诉他们,按照旧的习俗,婚礼的前一天,新郎和新娘是不可以见面的,林静虽然觉得这没有什么道理,但是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厮守,分开一夜又有什么关系。所以从前天开始,郑微已经跟她的父母住进了婚宴所在的酒店。将近两天没有见到郑微,想起她披上白纱的模样,一向从容的林静也觉得时间委实过得太慢。
  从早上8点半开始,他的手机就没有安静过,有打电话过来真心贺喜的。更多的是借此机会拍马拉关系,总之你方唱罢我登场,饶是今天的林静心情大好,也烦不胜烦。
  伴郎韩述是林静的旧同事,前两年交换提拔的时候调到另一个城区的人民检察院任职,也是公检法系统的后起之秀,他见林静为电话所扰。关机又恐有失礼貌,索性拿过新郎倌的手机。所有的电话一律由他代接打发。林静这才耳根清净。
  前往酒店接新娘的途中,韩述才把手机交还给林静。林静信手翻看把收件箱塞得满满的短信,看到了一个颇为陌生的电话号码,那个号码发来的信息只有短短的两句话
  “恭喜你如愿以偿。”
  他看着那寥寥几个字好几秒,然后笑了笑,将这个信息连带这个号码的所有通话记录从手机里彻底删除,抬起头来的时候,酒店的停车场已在眼前。
  林静参加过许多场婚礼,也听过不少新郎倌抱得美人归之前所经爱的“磨难”,当时只觉得滑稽,轮到自己担当主角的时候,才知道真正如热锅上的
  蚂蚁。
  隔着1918号房薄薄的一扇门,他甚至已经听到郑微咯咯的笑声,红包也不知道塞进了多少个。好扇门却始终千唤不开。最让他头疼的是她那个叫朱小北的伴娘,真正刀枪不入,软硬不吃,伙同新娘子一起极尽搞怪之能事,就连以临阵不乱著称的林检察长也硬生生地被这甜蜜的折磨“磨”出了一头的汗水。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伴郎心有戚戚然,“这那里是什么女博士,活脱脱一个女流氓。”
  林静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好话,表了多少决心,甚至哭笑不得地应着门里面的“法官”的要求,讲了一段带颜色的笑话。成功将新娘子逗笑之后,那扇门才总算打开。当郑微站在门的另一头朝他露齿而笑的时候,林静才知道,为了这一刻,所有的过程都是值得的,就连几日前他母亲在他脸上甩下那狠狠的一记耳光的阴霾,也随着她的笑容风轻云淡。
  世事岂能两全,我们的一生中,得到的同时也总在失去,幸与不幸的区别只在于得失之间孰重孰轻,如果是这样,拉起郑微双手的那一刻,林静想,上天对他毕竟是眷顾的。
  2月13日18:45陈孝正
  当他还是那个除了骄傲一无所有的少年时,曾在无数次的梦中幻想过这一刻。象牙色光面软缎最衬她白晳皎洁的肌肤,及膝小礼服的款式让她一张娃娃脸灵动无比;她左边耳垂上有一颗小痣,她曾说,阿正,如果有一天我们走 散了,再见的时候我老得白发苍苍,记得这颗痣,你总能认出我。现在,彼此容颜未改,他站在一米开外,只看得见她脸侧摇曳的珍珠耳坠。她的那双手还是那样美好无瑕,他曾梦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紧握着它,踩着红毯,微笑地站在 贺喜的人前……
  没错,他知道这些都是只能在梦中,就连当初还拥有着郑微的陈孝正,在清醒的时候也没有奢求过这一幕真实的降临,因为太过美好,他不敢伸出手,怕自己抓不牢。
  当他还是那个除了骄傲一无所有的少年时,曾在无数次的梦中幻想过这一刻。象牙色光面软缎最衬她白晳皎洁的肌肤,及膝小礼服的款式让她一张娃娃脸灵动无比;她左边耳垂上有一颗小痣,她曾说,阿正,如果有一天我们走
  散了,再见的时候我老得白发苍苍,记得这颗痣,你总能认出我。现在,彼此容颜未改,他站在一米开外,只看得见她脸侧摇曳的珍珠耳坠。她的那双手还是那样美好无瑕,他曾梦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紧握着它,踩着红毯,微笑地站在
  贺喜的人前……
  没错,他知道这些都是只能在梦中,就连当初还拥有着郑微的陈孝正,在清醒的时候也没有奢求过这一幕真实的降临,因为太过美好,他不敢伸出手,怕自己抓不牢。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可以拥有,所以注定得不到。
  她和她的丈夫肩并着肩,男在左,女在右,一对璧人。
  他对自己说,陈孝正,你可以不来,但既然来了,就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他扬起嘴角走到他们跟前,一句恭喜,应该说得无懈可击。
  郑微手里还握着一只精巧的打火机,接过他的红包,顺手放在伴娘的托盘上,笑着对他说,“谢谢,我给你点支烟吧。”
  他从没抽烟,她比谁都清楚,可是他还是从托盘里拈起一支,极不熟练地叼在嘴里,顺着她的手势微微欠身,1992年的防风Zipo,在她手里好几次都打不着火,他不知道轻抖的是她还是自己。
  有一刹那,陈孝正以为时间可以这样恒久地静止,然而,下一刻,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了郑微的手背上,指节修长,稳定而有力。在这只手的配合下,一切恢复如常。火苗窜起,陈孝正心里的最后那一点光便灭了。陈孝正差点忘了,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有一双比他更有力量的手,这双手可以温柔地抚在心爱女人的手背,也可以翻手为去覆手为雨。
  他对新上任不久的城区检察院一把手含笑点头“林检察长,祝您夫妻俩白头到老。地久天长。”
  对方亦对他报以微笑。“多谢,陈副经理应该好事也近了。”
  这个男人的语调永远是温和而矜持的,陈孝正不会忘记,当自己在某个午夜,看着这个男人怀抱着猫一步步走下她家的楼梯,然后笑着说:“听说陈助理地任命就要下来了,贵公司欧阳总经理对你厚望有加,你是聪明人。这个时候,为谁风露立中宵?”那个时候,陈孝正就知道自己手上已经没有了筹码。
  或许他停留得太久,身后等待着跟新郎新娘打招呼的客人已面露不耐,他再一次看向娇俏的新娘,那些年。在那些年里他们几乎以为对方就是自己的整个世界,然而现在,他和那一个个手拿红包,面目模糊的来客有何不同?
  “这位客人,请先入席吧。”伴娘打扮的朱小北对他这样说道。他欠身从他们身边走过,将朱小北眼里的一闪而过的鄙薄抛在身后。
  他只有一杯清水,原已觉得足够,然而偏偏让他一度尝到从未奢望过的甜,这才觉察出来后来的寡淡。今后这半后,他或许再也觅不到那样的滋味。没关系,水还是水,他已失却味觉。
  2月13日23:49 郑微
  婚宴酒店所属的夜总会包房里,客人已经陆续离开了大半。林静说,不愿意在洞房花烛夜面对闹洞房的人离去后的一片狼籍,所以他在酒店定了两间大地包房,意犹未尽的客人都可以来,爱怎么喝就怎么喝,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喧哗热闹了一晚上,夜深了,剩下的都是好朋友。
  半醉后一直歪在沙发上的朱小北这个时候忽然又打开了一听啤酒,半举在虚空,喃喃说∶“敬阮阮。”
  她周围的几个人很久没有说话,老张第一个附和,举杯说了同样的一句话,大家都喝得差不多,谁也听不出谁的哽咽。
  只有郑微放肆地哭了,林静劝也劝不住。
  阮阮,我嫁人了,我很幸福,如果你在天有灵,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喜极而泣?
  黎维娟皱着眉说∶“新娘子在好日子里不要哭。”
  郑微不在乎,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掉眼泪。前一次是婚宴刚开始的时候,她接到孙阿姨-应该说是她婆婆的电话,当时她听到电话那端熟悉的声音,一句“妈”怎么也喊不出口。
  郑微还记得上个星期她随林静回南昌,林静先跟她去见过了她的父母,接着又把她带到了他自己家。郑微没有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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