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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生花-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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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织的手,哆嗦着停留在半空中,凛凛的秋风穿过她的伶仃的指间,她迟疑地收回,掠了掠自己的乱发。
  她希望自己听错。又渴望自己听得完全正确。雨炙说的‘不要嫁’,也许有太多的含义可以让她误解。她可以欣喜吗?可以吗?有资格吗?
  “我已经答应了。真的……已经答应了。”不去看他,不去想他,只想着自己的时间,可怜的,只剩那么一点点。留给他,只会让大家都遗憾。所以,不要去看他!
  “拒绝掉!不要嫁给他!听见了吗?我唯一的要求,当作你对我做的事唯一的惩罚!不准嫁!去做手术,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我,我就……可以原谅你!”断续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零碎,飘荡在风的余味里,冷清的,有着一丝执着。他不看她,她也不看他,但心却看着对方的眼睛,那盛满哀恸的勉强,执拗的情感,刻意纠缠着,谁都不愿放手彼此的人生!
  那终究是舍不得的。不管多么禁忌,多么无稽,他们的爱,终究是舍不得放手。就算当初对爱情的想象,到如今已经完全走样,但他们知道,他们想要的,终究只是彼此共有的人生!
  “……手术也许不会成功的!我的肺,很早就出毛病了,也许在我还被麻醉着的时候,我已经没办法呼吸了!那样子会很冷的,躺在手术台上死掉,会很冷的……你知道吗?我……很怕死的!妈妈就是那样走的,我至少要躺在暖和的床上,你懂吗?你懂吗?!”她不想要那样走掉!带着身体的残缺,被肢解后却依旧留不下一切!如果要死,她希望走得美丽,带着笑容,如果雨炙无法接受她的残破,那么,她甚至愿意孤单一人离开。
  “为什么没有信心?我无法给予你自信吗?哪怕是为了我,只为了我,赌一次的信念都没有吗?”雨炙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掌心,那麻木的疼痛,刺进心底。那不过是小小的一点希望,他却无法抓住吗?!
  “你看看我的手,什么也抓不稳了!只会发抖,想停也停不住!我会死的!我会很难看,比现在的样子更糟糕!”倏染激烈的情感,爆发在疼痛的边缘,她看着雨炙那如水的眼眸,整个人都疲倦了。她给不起雨炙想要的了,雨炙发现得太晚,她也太执着!他们只能彼此凝望着,看着互相的身影消失在彼此的视线里。命中注定,他们永远无法在一起!不管是世间,还是上苍,都不允许他们这样生存!
  “那就什么也不要抓!换我抓你的手,不行吗?没有时间了吗?!”雨炙用力地握住那颤抖哆嗦的手,感受着那微微冰凉的肌肤在手心里震颤的挣扎。他用力地握着,她只需要用力地活着。没有时间了吗?没可能了吗?!
  ——“如果……真的会消失的话,那么,就不要再走开了!留在我身边,不要把自己交给别人!留在我身边……”
  滚烫的泪水,浑浊着沉痛的呜咽,当那灼热的嘴唇,轻轻地接触着那冰冷的唇瓣时,他看到了,那藏在离别中的目光,炽热而哀伤,凝望着自己,满足地滑下一道晶莹的水珠……
旋转的未知
  冷家每一代主人,都或多或少的遗传了某项从祖辈遗留下来的习惯。当秋天的色泽愈来愈浓艳,风的味道愈来愈清冷的时候,雨炙渐渐发觉,自己愿意留在家里的时间变得更长了。这似乎是一种无须言传的意会,看着终日蜷缩在家的雨织,他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时间圈守在萨曼莎庄园每个小小的角落里,看着时光平静地滑走。
  雨织变得很安静,也变得很好动。她总是出没在家中任何一个平时她不愿意过多留意的地方。她会悄悄地溜进酒窖,把每瓶珍藏的红酒都取出来清点把玩一番,再珍重地放回原地;她也愿意身体力行,拿着剪刀到院子里茫然地修剪一下花枝,看着日渐凋零的蔷薇枝头,不知她在想着什么;她甚至抢走了邦生的工作,戴上口罩和手套,把走廊、楼梯上挂着的肖像画都一一取下,掸拂上面的细微尘埃……
  做着每一件事的时候,她都显得全神贯注,明亮的大眼睛专著地凝视着自己世界里每一件事物,把自己的身影留在任何一个可以伫足之处。
  部分生物学家认为,动物在临死之前,都会流连在自己生前习惯活动的范围里,直到自己的生命终结。虽然的确有这种论调,但雨炙却宁愿相信,那不过是雨织太无聊,为自己寻找的一些生活乐趣罢了。他并不忌讳‘死亡’这个词语,但却拒绝把它用在雨织身上。在他眼里,雨织依旧跟当年一样,纤细而明朗地,镌刻在他的灵魂里,他没有听到雨织即将离去的脚步声。
  因为,此时是他感觉最快乐的日子。抛下一切藩篱,其实他和雨织之间,只存在着男人和女人的简单关系。他们既是唯一的亲人,却又是唯一的情人,他可以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时候,亲吻她的秀发,呼吸她身体里缠绵的香味,婆娑那诱人的肌肤。
  唯一的遗憾,则是他无法把自己当成柏拉图。他没有做到无欲,平凡的肉身无法超脱,所以他总是在平缓的时光中淡淡地焦躁着。雨织的身体经不起肉欲的摧残,她总是淡然地笑着,接受他的爱怜,徜徉地享受着身体靠近时留下的片刻余温。
  从她那时刻微笑的眼神里,他知道,他的雨织,已经很满足。她要的始终不多,甚至少得可怜,她的底限不知在哪里,对爱情的渴望是那么深沉,对爱情的要求却又那么淡薄。
  
  '只有肉体联系的爱情,会很快枯萎的。就想院子里的萨曼莎,如果为了催长而对它们拼命施肥,它们只能耗尽生命开出一季繁花。'
  雨织这样说着的时候,不知她到底在想着什么。洁白的皮肤已经黯淡,惟有眸光依旧闪烁。她不知听到了从哪里传出来的钟声,昔日激烈的情感已经归于平淡,隽永,仿佛时间对她而言还很多,漫长地流淌着,没有终点。他焦虑,她却恬静,对死亡的恐惧,还没有他来得深。
  '你甘心了吗?为什么那么平静?这样就够了吗?对我没有要求吗?对我没有遗憾吗?'
  他变得爱提问题。像个拼命寻找答案的孩童,茫然地恐惧着前途的未知。当两个人拥抱着缠绵床榻时,他希望借着她的回答,肯定他们拥抱的真实。雨织在他的怀里日渐缩小,骨瘦如柴的身躯支撑着强健的灵魂,依旧在同命运挣扎着。
  '为什么那么慌张?是你告诉我,要活下来的啊。我已经很用力地在储蓄着力量,你为什么要那么胆怯呢?不要那么害怕,真的,我已经答应你了……我会活着的…不管有多么艰难,我会的……'
  她勇敢,而他胆怯。也许是这样。当踌躇满志的豪言壮语说出口,真正把言语当成真实的人不是他,而是雨织。他不知道自己的不安到底在哪里,但他却只能哽咽地吞下。当他们的世界之外的天空一片嘈杂混乱的时候,他们只愿意把彼此的时间都留给对方,享受这得来不易的安宁。
  他已经有很久不愿看报纸。因为那上面只会铺天盖地地宣扬着方家与冷氏的联姻。雨织的照片被大张旗鼓地刊登在每一本杂志的封面,方家得意地向全世界宣称他们会迎娶到世上最美丽的女子为新娘。他嫉妒得眼角通红,雨织却笑得花枝乱颤。她只会用一种自嘲的口吻说:事实证明了世人的心多半都有近视,真人与照片的区别就在于,照片中的人会永远活着,而真人迟早会颜色衰颓、容颜枯萎。
  她笑着摇头,把娇容埋进他的怀里,淡淡地叹息着,闭上眼睛。
  '我爱你,我已经知道我得到了爱。所以我会争取,不管多久,我都会争取。我的一生都这样争夺着走来,为了你,我会留下……'
  她这样说着,不断重复,一遍又一遍。她已经不管别人眼中的自己是谁,也不再考虑他人眼中的恩爱该是怎样的形状,她只是按照着自己的意志在活着,沉浸爱河,等候着验证生命的最佳时机。
  她的手术,预定在来年的春天,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院子里的蔷薇会再次开放,她的生命,也有可能会再次绽放。
  
  秋天的末梢悄悄来临了,当蔷薇的枝头掉下最后一朵干枯而来不及开放的花蕾,冬天无声地坠下第一片落叶。沾着冷酷的寒霜,冻僵的空气里凝结着晶莹的冰雪。
  雨织在梅咪的帮助下,搜刮了母亲的衣柜,她似乎总是恋栈旧物,看着母亲那满橱的旧衣欣喜若狂。祖先没有为她留下多少奢侈的资本,但母亲却炫耀荣宠地度过了一生。她抖出一件银狐的皮毛大氅,晶莹洁白的狐皮映衬着她那苍白瘦削的脸颊,看得梅咪老眼昏花,感动连连。
  那是一件长及脚踝的裘皮,华丽而娇艳的色泽衬托着雨织纤丽的身躯,映照着她那披散的长发,熠熠生辉。再美丽的事物果然也需要呵护,看着为了一件裘皮而快乐的雨织,雨炙蔚然一笑,他的雨织,仍旧是个纯洁的小女子,一点点的虚荣,不会折损她的美丽。
  “很好看。”他黯哑的声音无法传达更多感动,只有眼神的交会,在清波中流转的瞬间,让雨织知道,他为她痴狂。
  “谢谢。”裹住千金的皮裘,雨织像一只晶莹的白蝴蝶,翩翩地走来,腻在他的怀里,拨着卷曲的发绺,搔在他的脖颈,顽皮而惬意。
  她刻意地打扮娇艳,为了今日前来的客人。她把自己装点得完美无暇,是为了昭告天下,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也可让自己活得逍遥自在。她无须扮可怜,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值得被哀怜,她不作怨妇相,她过得快乐——所以,她要堂堂正正地告诉对方,她不嫁。
  这似乎是雨织认同的礼节。
  
  方连波来的时候,眼神黯淡,面容泛着黑气。阴森森地走进冷家的客厅,形容与外界宣传的春风得意判若两人。
  看着这样的方连波,雨炙将手中的书本一合,静静地起身,回避到书房。
  那是雨织事前告诫的事情,她不需要‘战友’的扶持,那不是冷雨炙和方连波的战争。她不喜欢争吵的糊涂画面,虽然她总在争取,但却从不争吵。
  方连波一进屋,就掷来一卷花花绿绿的杂志,劈头盖脸,动作活似自己丢过来的是一枚炸弹!他的目光如狼似虎,与往日的潇洒自如大相径庭,瞪着雨炙宛如隔世夙仇,只差没扑上去撕咬个痛快!
  “你为什么不干脆撞死算了?!为什么偏偏要来妨碍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大可没必要毁损自己的完美形象,到冷雨织死时都会记挂他是好男人。可惜,是人皆有七情六欲,红尘三千丈,没有谁能自命超脱。
  他的愤怒,大约来源自他方家无人匹敌的情报网,冷家的林林总总,他可能自诩比冷氏管家更了若指掌。冷雨炙近日做了些什么,冷雨织昨天吃了哪几味药,他八成如数家珍。
  看着他的样子,雨炙有些恍然。如果今日他与方连波立场颠倒,说不定形容枯槁的人便是他!此时已不存在什么敌我意识,摇摇头,他淡然地退到客厅角落的小吧台,自饮自酌,片刻便一大杯Zubrowka(波兰伏特加酒)入喉。浓烈热辣的酒精刺激着清冷的知觉,他看着端坐在沙发上把玩发梢的雨织,默然无语。
  “谁也没有妨碍你,连波。”雨织淡定地看着愤怒的男人,四两拨千斤。
  “没有?雨织,你是在做什么?你明明知道,我是多么渴望我们的婚姻……可是,为什么是他?!我没有搞错什么吧?他是谁?你说呀!他是谁?!”
  方连波连连怒吼,他指着雨炙,仿佛那根手指已经戳到雨炙的脸上,愤然地颤抖着。
  “他是我弟弟。”雨织从容地道。她深深凝视着对方,明亮的眼眸似乎已经穿透了方连波的胸膛,直接地查看着他的灵魂——
  “你并不爱我!连波,如果我感觉到了你的爱,说不定我们打小就互定终生了!我们认识的时间太长,比起雨炙,你更像我的兄弟!”
  没有谁会胆敢为爱情定下期限,若有爱,早就该滋生。不会等到她枝叶枯萎的这一天,才恍然大悟。
  “所以你选择他?!连你最后的时间都不给我?!”方连波的眼睛通红,充血的视线如利剑刺穿雨织的身体,尖锐的声音犹如怪枭号叫。
  她眉头深锁,纤细的眉线纠缠着解不开的愁结。叹息着,她裹紧皮裘,在厚实的皮毛里,寻找着能支撑身体的能量。
  “你一直希望我死是吗?方家的男人,最最希望的,不是娶到冷家的女儿,而是巴望着冷家的女儿临死时,躺在方家男人的怀里是吗?我不会死的!绝对不会!雨炙跟你说的不一样,即使再勉强,他也要我活着!”苍白的指尖掐着手心的皮肉,雨织转向一边,看着苍老的梅咪,说道:“你去休息吧,梅咪。这里不忙,没有关系。”
  
  “你要悔婚?让全天下的人,再看一次方家的笑话?!”似乎在克制着汹涌的愤怒,方连波咬牙切齿地看着梅咪的背影远去,将赤裸裸的话题笔直地刺来。
  “我们不会幸福的!你不值得为家族牺牲……”雨织的声音听来凋零,她似乎已经在用力,但无奈的,心结横亘在两个家族间,她和方连波,都是较劲的筹码。
  雨炙默默地酌酒,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喝着第几杯。从来不知道酗酒是自己潜意识里的习惯,当烈性的酒精洗涤着自己的身躯时,他会感到,自己的神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麻木。他静静地喝着,就着杯缘打量着大厅里的一切,即使那只是残酷的谈判,他也不愿看着雨织为方连波浪费时间。
  他的沉默,来自于对雨织的体谅。雨织希望好举好散,但他从男人的立场来看,那只是女人的妄想。不论是人类还是昆虫,动物世界里的雄性永远不会谅解这背叛,那种残酷的争夺,来自于本能,谈判的双方,本来应该是他和他!
  “你以为我会就这样放手?!”方连波尖声怪笑,“我帮冷家东山再起不是为了这种结果!”方家财大气粗,只需用一根小指,便可把刚刚崛起的'冷氏'按得灰飞湮灭;再用一根拇指,就可让冷家的人从此消失在上流社会!
  他的面目峥嵘,看着他,雨炙就仿佛看到另一个贺书颜。恶毒而仇恨,用不屑的眼光藐视着他们,嘴里念念不忘诅咒。
  他和雨织,都被同样的仇恨包围着,在夹缝当中,挣扎着要生存。
  “连波——!”雨织猛地提高声音,她张大双眼看着已经陌生的青梅竹马,颤栗地翕动着干涩的嘴唇:“……放过我吧!我从来没有请求过任何人,所以,请你放过我吧!”
  她的话,同时让两个男人愕然地瞪起眼睛。这个高傲的女子,把自己装扮得艳光四射,只为了说一句,最乞怜的言语。方连波不敢置信地狂笑三声,偏偏倒倒地踉跄起来,像是比雨炙喝的还多,已经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
  “我没有听错?!冷雨织,你在求我?!从小到大,你第一次求我——为的就是这个?!”他的喉咙里含糊着奇怪的声音,不知是哭泣还是笑声,哽咽在那里,上下滑动的喉结,吞咽着无奈的哀伤,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雨织默默地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雨炙一眼。她像蔷薇一般盛放着微笑,怜惜的目光流连在雨炙的酒杯上,自嘲地歪了歪嘴角。
  雨炙无言地放下杯子,向方连波走去。两个同样出色的男子,对峙而立,一个形容癫狂,一个镇静自若,却又谁都不是赢家。
  “让她休息一下吧。她已经很疲倦了。”静静地说着送客,雨炙不希望对方把他的话曲解成安慰。他和雨织,都不欠方氏什么。他并不害怕方家的力量,事实上,他有自信,任何时候都可以给予雨织完美的生活——只要她愿意拿自己的时间来换取。
  
  方连波成了个神经质而脆弱的人。他神色冷厉地瞪着雨炙,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一身黑色闲适衣衫的男子。他的眼中,冷雨炙一直是个少年,静谧地守在雨织的身畔,就像蔷薇脚下无声的土壤。
  他一直觉得可笑,堂堂的冷家少爷,出入的全是尖端的金融机构,却从不穿西装打领带!冷雨炙永远只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躲在姐姐的庇护下,永远不会对他构成威胁!
  但事实上,这个威胁却一开始就存在了。或者,残酷一点,把他和他的立场对调,是方连波一直在妨碍着冷雨炙?若不是他,说不定这对姐弟早已出双入对,抛弃一切藩篱?!
  他发出干涸的笑声,伸手过去,捉住雨炙的衣领,掂量地抖了抖手:“好…好……你很好!冷雨炙,你有种!你不要自己的女人,全天下的女人你都不要!你抢我的……跟你老爸一样,你跟我抢!”他阴气沉沉地拍拍雨炙的脸颊,突然暴跳如雷:“她是你姐姐!你吻她吗?!你敢牵她的手?!你抱她?!你上她的床——”
  砰!地一声,他迅雷一及掩耳地挥出一拳,轰然地击向雨炙,只见雨炙的头猛然一偏,在雨织的惊呼声中,颤抖的肩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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