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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的，我不要。”古月眼中全是决绝，嘴角渗出鲜血，越涌越多，“今生今世，古月宁愿与你……从未相见。”
说完，古月再也站立不住，开阳把软倒的古月抱在怀里，古月在闭上眼睛前的最后时刻，看见那历来高高在上的武曲星君一脸的惊慌失措，那痛苦的模样竟好似失去了全世界，那人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古月心中一阵快意，接着便彻底地沉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天权
开阳记得，大概在三十年前，那时候他还没有下凡历劫，一日他闲来无事便来到人间，想看看这大千世界到底有什么东西如此值得二哥天璇如此留恋，不料碰上一个卜卦的中年男子，那人居然上前来主动跟他搭话，说：
“你以后会遇见非常在意的人，为了那个人你甚至可以放弃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那时他的反应只是冷笑一声，给了他赏钱，只不过那枚碎银在他弹出去的时候正好嵌进了那男子的上臂。
那时候他只是想这个低贱的人族神棍居然赚钱赚到他头上，怎能不给点惩罚，不成想如今再回忆起来，那个该被碎银打得鲜血淋漓的是他才对。
而且他这个人，果然如古月所说，太过残忍。
开阳静静地坐在床边，这整个房子都是千年寒冰所造，就连床也是一样，因为只有在这个环境，他床上的小狐狸才会一直保持死时的那个模样。
现在那漂亮的赤狐正趴在床上，双目紧闭，蜷成一团，脑袋枕在蓬松的大尾巴上，却是任他再怎样呼唤也不会动了。
纵使他是三界中最强大的星君，亦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之前他觉得人类总是做一些事然后再后悔实在是很愚蠢，可是没想到自己也是这样。
是的，他后悔了。
正如古月所说，他自私他残虐，他总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永远不会站在对方的角度为人着想，所以他得到了惩罚。
逃离齐龙山的时候他只是下意识的牵着古月逃跑，可是在古月中箭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为什么要带着他呢？命中注定自己这一世要成亲，命中注定自己这一世他会战死沙场，若带着他不是徒增痛苦？不如等到这一世结束，等到他返回天庭再成为武曲星君，若是自己还在意他就来找他吧，把一切跟他解释清楚，他一定会原谅的。
所以他抛下他走了，毅然决然，连头也没回。
他是真的没想到小狐狸后来居然会自己找来，这个不曾涉世顶多一个月逛几次集市的小狐狸竟真的独自来了，他很惊讶亦很感动，只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再也不想离开他分毫。可是他还是决定成亲了，因为他从来不会做违抗命运却最终屈服的傻事，所以他对这桩婚事从善如流。看着小狐狸伤心难过日益憔悴，他也想过解释，他也想过给他承诺，可是最终还是没有。他想，不如等到这一世结束，等到他返回天庭再成为武曲星君，若是自己还离不开他就再来找他吧，把一切跟他解释清楚，他一定会原谅的。
所以他成亲了，既不放走古月，也没有解释。
腥风血雨中，在战死沙场的最后一刻，他眼前竟全是那小狐狸的样子，想他笑眯眯的说想吃山鸡，想他气哼哼的念那首情诗，想自己胸口一直贴身藏着的那装着两颗红豆的锦袋……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强烈的恐惧，这恐惧跟死亡无关，他怕的是自己真的忘记了对古月的在意，忘了对古月的执着，他怕随着伍开阳这个凡人的死去，他再也没有机会跟古月厮守在一起。
若没有他，以后千百年的时光又有何意义？
去杀青岚的时候，其实他也是想再去看看他，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若“阿阳”那样对那只小狐狸有强烈的情感，他想去确认，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不如等到这一世结束，等到他返回天庭再成为武曲星君，若是自己还离不开他就再来找他吧，把一切跟他解释清楚，他一定会原谅的。
如果他不原谅呢？如果他早看穿了他的自负，他的自私呢？如果他不再爱他反而恨之入骨呢？如果他宁愿死也要跟他撇清关系呢？
人都道他武曲星君残忍无情，殊不知最残忍无情的人怎会是他？古月选择了最有效的报复方式，不但干净利落的消除了自己心中仇恨，同时让他永生永世追悔莫及。
那神棍说的没错，只要古月能再活过来，即使是满腔恨意也罢，他愿意为此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所有代价。
“古月出事了？”冰室里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出声打断了开阳的怔忪。
“出去。”开阳冷冷的说道。
“……别这样。”
“不要逼我动手。”开阳的声音更冷，他回头看向来人，只见那人一身书生打扮，正是摇光。
“你在怨我把玲珑镜给了他？”摇光叹道，“你应该明白，难道没有玲珑镜，他就不知道杀死青岚的人是你了？”
“滚。”
“那好……”摇光皱眉，干脆地转身向外走去，“不过这三界之中若说有人还可能让他还魂，除了我之外还真是不作他想。”
话音刚落，摇光只觉眼前一花，一个人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你有办法让他活过来？”
“不确定。”
开阳眉毛拧得死紧，眼看就要发作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愿闻其详。”
“他不是人，所以他即使死了魂魄也不归阎罗殿管辖，所以还有我们插手的余地。但是目前缺少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那就是……”
“开阳！！”
摇光的话没说完，就被从外面冲起来的人打断。那人面貌竟跟开阳生得极像，不过穿了一身白衣，此时正双目赤红，牙齿几乎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
开阳并不想理他，但是来人居然从腰间抽出一支长剑直向他门面袭来。
“天权，你疯了！”摇光见状吃了一惊，低喊道。
开阳向后跃了一步惊险躲开，手中一转便多了一根乌金长枪，将天权刺来的剑再度挡开。
“你居然杀了他！！”天权大吼，赤红的双目居然留下了两行血泪。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开阳冷哼一声，“我这么容易得手，还得感谢某人之前几乎废了他的手臂。”
天权闻言一愣，但马上又冲将上来，招招式式皆是不要命的打法。
“就算我想他死，能杀他的人就只有我一个！”
“别在这里发疯，要打我们出去打！”开阳也火大起来，他不希望再给任何人伤害到古月的机会。
“就是为了他？”天权闻言看向冰床上一动不动的狐狸，“就是为了他，你才取走青岚的内丹的？”说着，他身上猛然爆发出骇人的杀意，他不再攻击开阳，长剑一转便直刺床上的古月。
“我也要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天权不要！！”摇光见状扑上去想护住古月的尸身，可是他话音未落，就见一道白影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墙上，定睛一看，发现天权已经被开阳手中的长枪穿肩而过，钉在了墙上，鲜血霎时涌出，顺着长枪滴了下来。
“我不会原谅任何想伤害他的人，”开阳说道，“更何况，我已经生不如死了。”
天权抬起手紧握住枪身想把它从自己身上拽出，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身为文曲星君的他其实最讨厌暴力，也因此历来跟自己这个残虐的双生弟弟不合，甚至好几百年也不会说上一句话。他其实是最怕疼的……可是现在，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疼了。神智已经开始模糊，血越流越多，天权发现自己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手颓然垂下，但他仍然死死盯着开阳，清楚地说道：
“把青岚还给我……”
开阳终于将长枪抽出，天权再也站立不住，摊在地上昏死过去，摇光走过来抱起受伤的他急忙向外走，离开前最后看向开阳，说道：
“青岚说得没错……你果然是天权的劫数。”
“你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开阳拉住摇光的手臂，止住了他的步伐，他还想着之前被天权打断的话题。
“我要先为他疗伤，以后告诉你吧……”摇光说完甩开开阳的钳制，头也不回的走了。
狐珠
摇光派天奴送来了一纸小笺，里面写的正是开阳急切想知道的东西，可是看完以后他却呆在那里半晌无法动弹，想大笑出声最终却只是生硬扯了扯嘴角。
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那件也许能让古月重新活过来的东西，竟是被青岚取走的他自己的那颗狐珠。
摇光说即使有狐珠他也未必能活，但没有却是一点希望也无了。可这世上唯一知道古月的狐珠在哪里的人已经死了，还是被他亲手杀死的，一报还一报，果然是万物皆有因果。他夺走了别人在乎的，也会失去自己在乎的。
开阳站在齐龙山的山道上，一时间有些恍惚。
前面左转处的那一片梨树开花了，一大片雪一般的颜色，不用靠近也嗅得到那股子香气，仿佛还能看见古月就那样坐在树下，笑靥如枝头纯洁的梨花。再一直向上走就是青岚的洞穴，左转一段路程便是他和古月曾经住过的地方，也不知那里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绵绵春雨，无声润物，湿了他的黑色锦袍，忽然想起那个红色的少年举着缀着红梅的纸伞向他跑来的模样，这小狐狸总是会在下雨时出来接他，道一句：“小心着凉，赶快回家。”
开阳越发的恍惚起来，他怔忪了很久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而肩头早已被雨水打湿了。
他向右前方走去，转过几棵大树视线里便出现了一间房子，不大的院子里种了些不知名的花草。
他推门而入，一个那白衣女子已经立在院中，跟他一样并未打伞。那女子见了他便单膝跪地，低头道：
“白莲见过星君。”
“起来吧。”
于是，小莲便将开阳领到了屋内。
“不知星君来此有何贵干？”小莲看着开阳坐下，并不奉茶，只是冷着目光直接问道。
“你可知青岚把古月的狐珠放到哪了？”开阳也不多废话，干脆的直奔主题。
“不知星君如今问起这些是何用意。难不成是人死之后想留个念想？”小莲开口讽刺。开阳皱起眉头，却不反驳。
“你若把你所知的告诉我，我便让你得到那个卖胭脂男人如何？”
小莲闻言一愣，接着居然大笑出声，半晌才停住，脸上挂着残笑，眼角却挂了泪光。
“难怪古月会落得如此下场，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就算星君让我得到他又能如何？他已不再爱我。”
“……可是至少他人还在你身边，至少你能看到他，抚摸他，感觉他。”
“何苦执着？”小莲盯盯地看入开阳的眼，似问自己也似问他，接着她轻叹一声，又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只听古月提过几句，青岚将他的狐珠用去救人，那东西耗尽了灵力已经消失了。”
“什么……？！”
“你不能怪青岚大人，他只是觉得这百年灵力再修炼也就有了，而这段时间你亦会回去当你高高在上的星君，古月便会忘了你，跟你恩断义绝，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不料后来却……”小莲说道这里停住了，眼中一片黯然。
“你是说……狐珠已经消失了？”
“是。”
“青岚拿去救了谁？”
“这我不知。”小莲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只觉一阵轻风骤起，眼前再没了开阳的身影。她转头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天气却仍然阴沉沉的，她低叹一声，道：
“不再爱你，又何苦执着？”
开阳忙无目的地走在路上，离开了齐龙山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最后一个线索的断线，意味着彻底地失去了希望，连继续奔波努力的机会也一起失去了。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山下的集市，想起古月每次从这里逛回去手里总是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人家给的甜得要命糖缠，书铺里新进的各式书籍，还有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可是他却一次也没来过这里。
那街边叫卖的女子应该就是卖饰物的阿香了吧，开阳抬手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贴身放着的护身符，这锦袋应该就是在这里买的；那个忙得热火朝天的年轻男人大概就是卖豆花的小张了，他还记得当初古月带来回的那一碗的滋味，香醇甜美，比山鸡好吃多了；还有那卖纸伞的老头儿，看他面前画好了的伞面有兰花桃花梨花，还有那簇簇红梅宛如绽放，让他想起那次他在梨树下打盹，醒来时映入眼的缀着梅花的伞顶，还有那人的笑脸……
沿街走着，开阳看见了书铺，店面很小却隐隐透着书香，开阳举步走了进去，看着书架上摆放的书籍，有之前看了一半的传记的后续，有重新编撰整理出的经书，角落里甚至有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春宫，想来当初古月一定是找得仔细，才会一本不落地每次都把所有新书搬回家。
当初他怎么会以为自己可以离开得了他呢？当初他怎么会觉得自己脱离了凡尘就脱离了情爱呢？
这个人明明已经如此伸入骨髓，若是毒药，他中毒之深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了。
开阳嗤笑自己当初太过自以为是，才会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再无挽救的余地。心里的痛苦无法纾解，舍不得离开这个有着古月影子的地方，他在这里一遍遍的走，一直到中午集市散去才缓步离开。
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开阳想了想便从袖中抽出一张手掌大的人形纸片，口中念了个诀，那人形便化成了一个小奴，他又给了那小奴一封信，吩咐道：
“送去摇光那里吧……”
那小奴应了一声，便失去了踪迹。
“果然还是不行……”摇光轻叹一声，将手中的信放到了一边，他转头看向天权，自从那天他把他带回来疗伤直到现在，这个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呆呆地坐在窗边，动也不动一下。
“开阳护着的小狐狸已经确定再也不会醒来，唯一可能救他的狐珠亦被青岚救别人使用掉，开阳已经很痛苦了，所以你就算了吧。”
天权闻言看向窗外的眼光依然没有收回，嘴角却扯出一抹冷笑。
“你们果然都太小看青岚了……”
“什么意思？”摇光皱皱眉头。
“去唤开阳来吧……”天权说完这句，转过头看向摇光，顿了顿又道，“你这人看上去似乎极为冷酷，可是却出乎意料的有副菩萨心肠。说起来，咱们七个虽然号称是兄弟，可是素不来往，只有你还念些所谓的手足之情……这几日多谢你了。”
摇光闻言一愣，似乎有些不适应这个一直不肯说话的人忽然说了这么多，可是他脸上的表情不变，锐利的眼神却柔化了不少，半晌才回了句：
“……客气了。”
开阳对天权的邀约没有兴趣，可是摇光派来的小奴却说：
“主子说若您拒绝，便告诉您说文曲星君有您最想要得到的东西的线索，所以……”
还没等他说完，那小奴只觉眼前一花，眼前原本站着的人哪里还有他的踪迹。
天权的左臂还不能乱动，看来传说中武曲星君的长枪果然不好相与，伤好得极慢。不过他并不在意，只见他把桌上的茶杯盖儿用右手拿起，轻轻拨开杯中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然后放到一边，再端起茶杯慢慢送到嘴边，才品了半口，开阳就已经入了屋子。
“你最好没有骗我，不然下次我用长枪刺的就不会再是你的肩臂。”
“其实说是线索也不确定，不过是我的猜测，毕竟我与青岚这百十年几乎没什么联系。”
“你……！”
“但是，我了解他，我跟他一起长大。”天权冷下了声音，道，“所以我说……你们都太小看青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开阳失去了耐性，皱眉怒道。
“若想知道就用一样东西来换吧。”天权放下茶杯，握紧双拳，无视对方的怒气深深看入他的双眸。
“说！”
“我要青岚的内丹。”
——若没有人能把他还给我，至少要留有他的内丹，我也想……有个希望。
流萤
“青岚这个人，即使要救人也不会去用别人的狐珠救，他不在乎自己那百十年的灵力，何必多此一举？”
“那他会把古月的狐珠放在哪里？”
“不知道。”天权挑了挑眉毛，不痛不痒的道。
“那你到底知道什么？”开阳努力压抑自己即将爆发的火气，问道。
“我知道青岚不会用古月的狐珠，他说慌，换句话说，你的古月还有希望。”
“你就想用这种半吊子的消息来换具有千年灵力的内丹？”
“可是这半吊子的消息给了你最后的希望，而这也正是你所迫切需要的。不管你是把三界翻个底朝天还是花上一万年的时间去寻找，总算是有了个奔波的目标，这一切仅仅用一颗你用不上的内丹来换，不值得么？”天权胸有成竹地望着开阳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他知道他终究会答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