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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我太粗心!”杨悦边走边抽着鼻子说。
“怪模怪样,”齐麟子的手肘狠狠地拱了杨悦一下,顺势推挤着她向旁边歪斜了好一段路才停下,“你个鬼,竟然说我的话。当然,我是粗心!把2写成了7,错一道计算题。”她大叹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细心过了?”杨悦笑,“每回考完必是这句话,平时做事情也没少听你说这话。不过,我半斤八两,有时脑神经搭对了才行。”
“跟我比起来可是小巫见大巫。”齐麟子说着一挥手,把懊恼赶走掉,拖住杨悦兴致勃勃地超越一个又一个走在她俩前面的人。
吃过午饭齐麟子去体育室开会,她是学校排球队的队员。
杨悦在教室里跟几个同学说笑。天很闷热,她忽然觉得困,就回到自己的座位。
前排的汪雨等在那儿敲了敲课桌,说:“数学卷子借我看看。”
杨悦伸手往桌肚里摸,没有。她拖出书包埋下头去找,也没有。
“我就这样一放,怎么没了?”她自言自语。
“那你就别白费劲了。”汪雨的眼珠一转,水汪汪地盯着她,说,“肯定又是宋甜甜。检查你的卷子是她的最大爱好。”他转回身去,大呼小叫着“行行好,谁能把考卷借给我看”,却跳出座位跟从他旁边经过的男生扭在一起了。
“又是宋甜甜。”杨悦轻声重复着,笑了一笑。她把被汪雨他们撞得直打哆嗦的课桌朝后拖拖,倒头合上早已沉重不堪的眼皮。
迷糊中,杨悦梦见上课了,可是自己醒不过来,后来就是老师开始讲课了,她还醒不过来,她又急又怕,苦苦挣扎着要摆脱那瞌睡……这时,一声如晴空霹雳的“杨悦”乍响,她一个激灵抬起头。
杨悦醒了。
她看到宋甜甜在教室门口挥舞考卷、拨拉嘴唇的样子。
同时,有一股疼痛由她的右耳而入,狂野地撕掠着,她凄冽地叫着抱住头。
宋甜甜挥着考卷,笑着、叫着朝杨悦奔来,她指着卷子欢快地翻动嘴皮。
可是,杨悦倒在齐麟子怀中泪流满面。
而齐麟子双手悬空,像个木偶人一样呆在那儿,她的面孔惨白惨白。
齐麟子开完会回到教室,看见杨悦睡得很香,就坐在她旁边,拿她们编小动物的玻璃绳弄她的耳朵痒。碰巧宋甜甜检查杨悦的试卷,发现有格填空老师误判了,这是她几年里关注杨悦考卷的第一次收获,因此格外激动,从老师办公室回来,一踏进教室门就忍不住大喊——杨悦在迷糊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惊得猛然起身;齐麟子猝不及防,也一惊,有一定硬度的玻璃绳直刺进了杨悦的耳孔深处。
深秋像一幅油画挂在街面。天空是一汪明镜的湖,槭树的红叶里似乎染了墨汁,阳光下到处是耀眼的金黄,让人想到梵高和他的向日葵,想到在天空飘逸的风筝,想到音乐课上学的童谣……
杨悦回到学校。
玻璃绳捅破了她的右耳膜,损伤了部分听力,又因为病毒感染以及药物反应等多种因素,她的双耳听神经都坏死,如今她陷入了无声的世界。
第二部分微风吹拂(3)
齐麟子的位子空着,像个黑洞,在杨悦眼底直落千万丈。
出事之后,齐麟子没有再来学校。那天她跟着老师把杨悦送到医院,因为又悔又惊又怕的,便跑回家告诉奶奶。奶奶急气交加,立马昏倒了,竟然一去不归。她的父母从外地赶回来,原本妈妈已请好了假坚决要留下照顾杨悦,但考虑杨悦的情绪,就不坚持。他们打理完奶奶的后事,回了外地,把齐麟子一起带走了。
好像夏天一过就来了寒冬,狂风撕掠下的大雪,恣意而繁乱。杨悦的心里塞满了碎冰,它们拥挤着窸呖索咯作响。她用力拽拽好,把它们全裹在自己体内。
班主任方老师亲切和蔼地笑着,把杨悦领到第一排讲台前的座位上。
那个空位早就专门为杨悦设好了。别的同学每周都要随组轮换,而她的座,将永远固定不变。没人说得准杨悦到底还能不能像原来一样学习、生活,但也没人愿意看到自己身边的一个女孩就此离开原本的世界。
课间休息时,女孩子们团团围住了杨悦,又笑又说的。
杨悦瞪大眼睛搜索说话的人,始终微笑地回应着大家,忽然,她冒出一句:“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呀!”她的声音像在喊,格格的笑声好响。有人露出惊异的神色,但没人吱声。方老师说过,要给杨悦一个宽松而平和的环境。
她们立即说:“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你的耳朵。”好几个女生都把自己的耳朵拉得好长。
杨悦噗哧笑:“你们是兔子吗?《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的那只有背心口袋、有怀表、会看时间的红眼睛白兔,还是长耳兔子罗杰?还有龟兔比赛睡大觉的家伙?”
“兔子!兔子!”大家顿时都乐得东倒西歪。这些女孩子,就是杨悦的耳朵。她们自发成立了一个护助组,两人一组,清早,接杨悦上学;放学,送她回家;去食堂、包括上洗手间都有专人相陪;每节课下课,给她抄笔记。
全班女生,惟独宋甜甜不是自发护助组成员。第二个轮转开始了,也没人想起把她排除在“女生”之外了。宋甜甜一向不屑与同学交往,尤其是女生,她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上看下看总感到她们不顺眼,她是宁愿一直两手插在衣兜里、一个人独自晃来晃去,也不与她们为伍。
但这不代表宋甜甜孤独或者孤僻,她一直以自己的状态为傲,她一丁点儿都没有寂寞的感觉,而且她认为自己生来就是只跟老师说话的,她是学校教师办公室的常客,从上幼儿园开始,与她同班过的人全被她到老师面前数落过。
自从跟杨悦做了同学后,宋甜甜拥有了一大爱好:检查杨悦的考卷。
而今杨悦聋了、没有了齐麟子,宋甜甜觉得满心说不出的舒适,但并不见她的功课因此就比原来好。
杨悦回校后不久碰上语文测验,老师在杨悦的试卷上写了一句话:“脱了那么长时间课,一下补来不及。你自己回家对,不用计分了。”就把卷子退还给她。宋甜甜瞧见了,嘴角马上弯向下方,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翻了好几翻。这回,她破天荒没有来查杨悦的考卷。
没过多长时间,老师们纷纷举着作业本和考卷教育大家向杨悦学习,尤其是英文老师,在黑板报的留言栏里写:“杨悦比你们少拿听力的10分,结果分数还是比很多人都高。大家努力啦!”宋甜甜于是又活跃起来,考卷一发下来,她又以最快的速度到杨悦身边转悠了。
“你是狗仔队的吧?”有同学问,“网上报道全世界的艺人都在猛烈抨击那些狗们呢!”
宋甜甜目光不离杨悦的试卷:“我就看看。这是你的卷子吗?不要瞎起劲,也不看对象,杨悦听得到你的表白吗?”说完,恢复了原先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你还真得意呢,要不是你大叫,杨悦的耳朵能坏吗?”另一个人气愤地说,却再没有宋甜甜的任何回应了。
宋甜甜说得对,外面闹翻了天杨悦都不能听到。它们已经跟她不相干。她独自聚精会神地注视地面。那儿有个小人笑着跳着,向她扑来。她看到自己的面前浮出一句话:“我粗心死了。”它像洪水似的顿时将她淹没。
第二部分微风吹拂(4)
元旦过去,很快就是寒假。
妈妈每天晚上训练杨悦识别自己说话的口型。她还买回来好多打中文字幕的国产VCD片,一有时间,杨悦就反反复复地看。如果不懂唇读,她依然无法跟别人对话,也不知道上课时老师讲些什么。她只有通过别人的口型才能“听”懂人家说的话,才能够多适应一些常人的生活。
一天晚上,底楼的老伯携着老伴打断了母女俩的练习。
“你们家千金呢?”老伯手捧一束睡莲说,“有人下午送来的,说是花店刚从南方空运来的花,哇,好浪漫。”他夸张地模仿着电视里常见的语气说,又举起一张卡片看了看,“千叮万嘱要我亲手交给三楼的小姑娘——杨悦——你叫杨悦,嗓子真好,怎么好久听不见你跟在我后面哼唱啦?我下午来过,你们家没人,就现在拿过来了。”
老伯把花转到杨悦手中,妈妈把他们引到沙发旁坐下。
杨悦给二位老人沏上茶后,独自躲到自己的小房间去研究那捧睡莲。这一天正是她十二岁生日,谁送的礼物呢?她呆呆地看着小卡片上陌生而难看的“杨悦”两个字,心中充满疑惑。
过了一会儿,妈妈来让杨悦一起送客。老伯夫妇爱抚地拍拍杨悦的脑袋走了。
“孙老师和师母让你白天有时间去跟他们做伴,他们家没小孩。”妈妈慢慢说了两遍,又写到纸上,“他们都是退休教师,他们说可以跟你一起练唇读。多一些人练习你会进步更快,你说呢?”
“老伯姓孙啊!”杨悦说,并不表态。耳朵不好后,她再没有趴在阳台上看底楼的花园,也没唱过不知不觉从老伯那儿学到的曲子。有时她努力地回想从前听到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她总是惊异它们怎么一下就全没了,任凭她如何仔细地听,它们都不再出现。
妈妈看到杨悦的神色已经不对,抱住了她,飞速地写:“想哭就哭吧!不要忍,妈妈不要你忍。”她自己的泪先滚落下来,在玻璃板上溅出花丛,她索性敞开了心扉:“我怎么跟你爸说呢!他要知道还不一个人在外焦心死啊……”
顿时杨悦也哭得眉眼不清,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我听不见了,可是我还失去了最最要好的朋友,是我把齐麟子赶走的,我赶走了她。”她抽噎着说。齐麟子来医院探望,杨悦扭歪脖子去看窗外的天;她临行前去医院告别,杨悦又垂着脑袋还是不理她。那时的杨悦,一副受很深刺激的样子,齐麟子和她的爸爸妈妈都被吓走了,还有,奶奶永远回不来了……
一个晴好的天,杨悦忽然想:齐麟子一家会回来过年吗?她独自去了齐麟子的家。
那儿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杨悦仍旧爬上楼梯去敲门,当然没人出来。
杨悦虽然有一年暑假跟齐麟子去她爸妈那儿度假,但她并不知道他们那地方的地址。
妈妈有,可她的通讯录掉了,齐麟子的妈妈来电话时得知后没再告诉她,因为妈妈把他们寄来的钱全退了回去。这样,他们就用假的地址给杨家寄钱和物品,杨悦的妈妈再也退不回去了。
找不到齐麟子,杨悦回家时敲开了底楼老伯家的门。
老伯夫妇正各着一身戏服在演戏,两张脸被油彩笼罩得光鲜夺目。
这两老倒挺有情调,杨悦想,她来了兴致,坐在一边有滋有味地观看起来。“嘿,这出戏我从前看过,电视里放的。”杨悦说着随孙师母的身段哼出唱词。
“这么说她能够知道我唱什么。”老伯说着,中断跟老伴配合,拖了个凳子在杨悦对面坐下,让她看着自己的嘴巴。一老一小就这么将剩余的一小段戏对完了。老伯夫妇的四根大拇指全翘到了杨悦眼前。
“那是我原来就会的,”杨悦说,“否则我根本不知道你唱什么。”
孙师母拍拍胸,用手指头在掌心里划,杨悦盯着看,“不急。”她冲孙师母说,孙师母忍不住亲了她一下。
杨悦现在对手势和口型的感觉已经比原来好一点点了,她开始有点习惯注意别人的嘴巴和动作。她又看到老伯夸张地动嘴巴,他反复好几遍后,她说:“我们学。”老伯用力地拍手。
三个人正高兴着,门铃声把孙师母引到门口。
“老孙,来签字。”
老伯走出去,杨悦跟在他身后告辞。
“只是签字拿东西,没事。”孙师母说,杨悦听不到,她的身子侧出了门外,不一会儿楼梯上响起了有节奏而轻盈的脚步声。
“这不是一只蝴蝶在飞嘛!”孙师母说。
老伯点着头应:“真希望能把我的听力给她。”
第二部分微风吹拂(5)
接下来的日子,大家都忙着过年了。妈妈像蚂蚁搬家似的,把杨悦喜欢的吃食一点点拎回家里。
“妈妈,你要把我变变变——变成一头大肥猪啦。”杨悦说,噘起嘴巴呼鲁呼鲁喘。
妈妈乐得吃吃笑,吧嗒在杨悦的额上印了一个响亮的吻。
“妈,我们叫孙老师和师母一块儿来吃年夜饭吧。”杨悦突然说。
“好啊。”妈妈一口答应。两家人一回生二回熟,来往得已俨然老友啦。
老伯夫妇一听脸上笑开了花,老伯说:“今年我们热闹了。”除了没小孩,他们很少的一些亲友都在国外,也有一些老同事、学生时常走动,但年三十,他们是雷打不动不肯要人家为他们烦心的。
那晚,老伯夫妇来了,孙师母捧着一大束睡莲往杨悦怀里送。
“又是花店送的吗?”杨悦问。
“哪有这样说话的?”妈妈刮杨悦的鼻子。
两老都笑了。老伯说:“花是我们送的,我们可知道了你们开心果喜欢荷花,而又以睡莲为最爱。”他们现在也跟着妈妈叫杨悦“开心果”,“不过倒真有人让我们转交东西,在这儿——”老伯说着把一本书递给杨悦。
“我到处找都没找到!”杨悦叫,是一本她心仪很久的书,跑了很多书店又几乎遍查网上书屋都没着落。是谁?她看看老伯,忽然转向妈妈:“妈,是你吗?只有你知道我想要这本书,是你想出来给我一个大惊喜吗?你拼命地希望我开心!”
妈妈的眼圈有点红了,她直摇头说:“我的礼物在这儿。”她转身取出一张光盘,封套上有一串脚印奔向远方,一些文字跟着蜿蜒而行:开心果之旅。妈妈把杨悦从出身到现在的成长全浓缩在图文并茂的光盘中。
杨悦又看老伯。老伯说:“人家没说,我们有什么办法呢?不要白不要,我拿走了。”
他的手捏住书就往外抽,竟然抽了个空,那书一到杨悦手中,就被她喜欢得两手紧紧地把住了。当她明白老伯正逗她时,不好意思地用书遮住了脸。
春节一过,学校上学了。女生们照样做着杨悦的耳朵,但杨悦上课时已不再总是低着头看书了,她要看老师的口型,虽然好些时候还是不知其所云。她现在已能懂人家说得很慢的话,她相信自己很快会比较流畅地对上别人的话,包括回答英语老师的提问,只要她看着他们的嘴巴。
老伯夫妇三月初的时候出了远门,到月底还没见影子。
“不是说没几天吗,怎么现在都没回来?”杨悦忍不住问妈妈,她一直惦着他们。
妈妈告诉她:他们先跟旅行社玩,而后还去会朋友,一定是让朋友留住了。
“在朋友家,”杨悦掰着手指头,“旅游一个星期,现在快一个月了,他们在朋友家呆了两个多星期还不走,一定是老交情!”
“是的,孙老师说是重要的朋友。”
“妈,人一辈子能交到像这样的朋友真幸福。”
“你也会有的,”妈妈捧着杨悦的脸,说,“只要真心诚意,善良厚道,每个人都能交到情同手足的友人。”
“哈,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人,像妈妈爸爸,像孙老师和师母,我就希望自己做这样的人,那么我一定能——”她停住。
“交到至亲至爱的朋友。”妈妈学着杨悦的声音帮她接完了话。
杨悦却把笔抛得好高,甩着手臂接住了:“妈,其实我很想齐麟子,其实怪不得她,其实她可以不走,可以住在我们家,可是——”她的嘴巴被妈妈捏住了。
“可是,我们没有可是。永远不要让自己沉在后悔里,只能要求自己做得更好。”妈妈边说边取走杨悦的笔,写到了纸上。她告诉杨悦,她已经把她的心情在电话里告诉齐麟子的妈妈了。
杨悦开始了耐心的等待。她总觉得齐麟子会跟她联系。她确信,她们一定会比从前更要好。
老伯夫妇在杨悦等待齐麟子的日子里归来。那个休息天一大早,他们手挽手出现在杨悦家门前。
“哟,”妈妈叫着打趣,“一对鸳鸯。”
“夫妻双双把家还。”老伯唱了一句,说,“又有人送花了,我们昨天夜里刚到,这清早就来人给开心果送睡莲。”夫妇俩往两边闪开,露出身后被花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