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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大学生了,应该高兴才是啊!”
我回报给妈一个安静的微笑,然后走出屋子。我在家门口的那片芦苇丛中发现了若现,他正望着芦苇塘内的那汪浅水出神。我在他旁边坐下。
“好了,若现,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我钻研着他的眼神,一边轻声安慰着。
“我没有。”若现扬了扬眉毛,说。
“还说没有。既然没耍脾气,就和我回家去。”我摘下一小根芦苇,叼在嘴里。
“我说没有就没有!”若现将嘴对准我,噼里啪啦地说着。我被震住了,把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勉强咽回到了肚子里。
我缓缓地站起身来,又不安心地看了看若现,说:“好吧。你一个人坐一会儿吧。记得天黑之前返回到家里来,妈会担心的。”说完,我进屋去了。
天暗了下来,我正准备到芦苇塘边叫若现回家,电话铃响了。我连忙接起了它,以轻松的语气迎接了来电的客人:
“喂?”
“若隐吧,我是安史乱啊。再过几天就要去学校报到了,我们一起去买火车票吧,可以一道过去。真没想到,我们真的又成了同学了。”安史乱咋乎乎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这声音阴魂不散地陪了我好几年。
“好的,我们一起去,后天怎样?”
“就后天吧!”
我们再说了些无关紧要乱七八糟的话,就挂断了电话。就当我打开门要出去,若现回来了,没有说一句话,径直走上楼梯到他房间里去了。其实在我认为,若现也并不一定非要上美术班,将来做一份固定的其他工作,在业余时间可以画点画,这样也是挺好的。
转眼又两天过去了,家里那种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消减。妈和若现已经有三两天没有说话了,这样一来家里就冷清了许多,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多说话了。虽然家里的气氛冷清,可是整个村子去闹热得很,短短的时间内,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知道我考上了大学。人们还是像去年我没考上那会一样,指手画脚,议论纷纷,用他们认为最恰当的语言表达着心里的无限惊讶和意外。
我和安史乱在镇上见面后就直奔火车站。火车站的人多得可怕,大都是些学生。我和安史乱排在不同的队伍里,前前后后的人拼命地挤着。我前面是一个满身都是肉的男人,他的汗已经湿透了整件上衣,紧紧地贴在前胸后背,后面的人推搡过来,所以我不得不贴在那个人满是汗的后背上。我嗅到了浓烈的汗臭,我猜想那人已经好些天没洗澡了。
两边维持秩序用的铁栏杆,千疮百孔,锈迹斑斑,手一摸,便在手掌心里带下红色的铁锈。队伍似乎并没有动。正当大家怨声纷纷的时候,前面又插进一个时尚的年轻人,个子挺高却挺瘦,打扮得更是花里胡哨。他头发是经过挑染的,有黄色的,有蓝色的,还有咖啡色的,一缕缕的长短不一地挂在左边的脸上,像我们家的拖把一样。看来是特意经过一翻修饰的。身上更是一条黑白条纹的牛仔裤,故意剪了好几个懂,加上一件纯白色的上衣。另一位则更在右耳挂了个耳环。后面的人埋怨得厉害,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大胆地站出来大声说。
但最终还是轮到了我。我将钱递进去,说:
“一张去A省E城的票。”我停了一会,最后又醒悟似地补充了一句,“我是学生。”
售票员抬起头,怒气冲冲,劈头就甩给我一句话:
“是学生怎么不快点说!还是读书的,真不知道那些书读到哪里去了。”她一边唠叨着一边撕下一张票子给我。
我被她的话说得愣了愣,顿了好一会才取过票来。我从人堆里好不容易挤出来,安史乱也已经买好了票,在售票处门口等着我。
“若隐,我告诉你一件滑稽的事。”安史乱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你知道吗?韩菲那天居然约我出去了。”
“哦?”我大吃一惊,“她主动约你?为什么啊?”
“她说,她其实一直最喜欢的还是我,最后她还说,那越晓过其实也不怎么样,只不过是人长得比较帅而已。”安史乱有些得意,装出一副自己很优秀的样子来。
“啊?不会吧?”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所说的!
“真的,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吗?”安史乱打了我一下,说,“可是我现在不喜欢她了。我安史乱才不要二手的,再说她都已经三手货,谁稀罕!”
我大笑,笑到肚子抽筋才停下来。
“若隐,我真奇怪,”安史乱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熟练地点燃了一支烟,“你怎么没对一个女孩子动过心呢?或者说是,你心里早有了,所以对别人提不起兴趣?”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但他的问话确实在我心里激起了一滚浪涛,然后在心房里掀起万丈狂澜。
安史乱盯着我的脸,忽然捧腹大笑。我看他笑得没有理由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记得有个女生给你写过情书啊。”他还继续笑着。
“女生?谁啊?”我被他说得抓不住头脑。
“我们班最做作的那个女孩啊,你不会真忘了吧?这样你就太没意思了!毕竟现在那么大胆的女生还是少见的,一般都是男生追女生啊。不过我想起她的做作就想笑,她坐在座位上的时候,略略前倾着身子,臀位只沾着一点点椅子边,右脚尖略后,微微地抵住左脚跟。老师叫她回答问题,她慢悠悠地起来,那样子简直滑稽透了,装淑女!可是更可笑的是,她居然写情书给你。”他还没有完全笑够,拍着我的肩说。
我没有任何表情,看他不停地笑。其实我和安史乱在一起,每时每刻都是开开心心的,他笑好了我笑,我笑完了他再笑,很少有停过笑声的时候。而且只有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无拘无束放肆地笑,像一个刚从精神病医院逃出来的疯子那样。其实我一直都喜欢这样笑的,因为那才是真情的流露,我认为。
说实话,我并不是像安史乱那样严重讨厌那个做作的女生的。她还不错,尽管动作是有些过于夸张,我尤其欣赏她的热情和热心。开运动会的时候,喊加油总是她喊得最卖力,到运动会结束的时候,喉咙都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了。可是同学们很少注意她的这些,连有些女生也远离她,像是避瘟疫般地不想接近她。
不过那次收到她的情书确实让我大吃一惊,那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所以我那个激动是可想而知的,即使我对感情的事并没有感觉。但我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装作平静地在她的信后加了“收到”两字就原信返回给她了。
我当时不敢抬头去看她,但我知道她站起身,出了教室。后来安史乱告诉我说,他看见她哭了。自从那个时候开始,我都尽量避免和她说话,甚至碰面。她甚至还沉默了好几天,但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和安史乱在镇上分开了。我想到一个星期以后就要离开家了,心里不由地升起了伤感。毕竟我从没有到那么远的地方独自生活过。
到家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家里的气氛好多了,而且那幅画已经挂回了原处。若现告诉我说,妈已经同意让他上美术班了。我说为什么。若现说他也不知道。我对妈的这个变化感到奇怪,而对那幅画有了更大的疑惑和好奇。
但我依然感觉妈的眼睛里有着愁绪的光芒,尽管她在我面前装作轻松,把烦恼全当没有过似的。可是有过的烦恼,总要留下烙痕在心上,当作没有,那是胡扯。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很平静,只是忙着准备行李。那一天晚上,妈把我单独叫进了磨房。
“若隐——”妈柔声地呼唤着。
我没听见,眼睛盯着机械转动地磨盘,心里有着烦乱的思绪。
“若隐。”妈再叫了一声。
“哦,哦。”我惊梦似地瞪大了眼。
“你到了那里以后,有了空,无论如何得去找找你姐。她都出去两年了,过年都没有回来。你见到你姐后告诉她我想她了,如果可以的话,千万叫她回来,至少让她往家里打个电话。我天天都担心啊。每个月都收到她的汇款,但她从没写信或打电话回家过。”妈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接着便湿润了,淌出了眼泪。
“妈,您放心,我一定会去看看姐的。”我确实也挺想念姐的。姐一直很照顾我和若现,她出去打工完全是为了我和若现能顺利地完成学业。她的成绩比我和若现都好得多了,上大学本来就是她的一个梦,但她最终放弃了,为了这个家。
“你到了学校可不许像你姐那样和家里没有联系,好歹打一两个电话回来,好让我踏踏实实地呆在家里。你姐啊,让我担心透了,我都不知道她在那边好不好。”妈一边哭一边泛泛地说着。
“妈,我会的。您也别太担心姐,贾林也去了E城,他也会去找姐的,有他在,就不用担心了。”我劝道。
“贾林是个好孩子。可是你姐从来都不说一下她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你姐心里到底有没有贾林。如果两厢情愿的话,也可让我这个当妈的安心了。”妈忍住了哭,擤了擤鼻涕,絮絮地说,“嫁给贾林,你姐是不会吃亏的。”
“妈,您什么也别担心。也让若现好好地学美术,如果真能考上美术学院,那也好,只要他自己肯努力。”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若现,因为他碰到事情永远都是冲动,往往发过脾气后才能冷静,所以总和妈因为意见的不和而大吵大闹。
“我现在也没反对他去上美术班了,但我的心里啊,总是不踏实,可是……”妈往磨眼里添着黄豆,说,“算了算了,不说了,你也回房去吧,这两天可得休息好了。到时候火车上人多挤得很,也不能好好休息。趁这两天你还在家,我好好的给你补补身子,你看你那么瘦!”
我不知道妈的那声“可是”后面本来会是些什么内容,她为什么不说下去?我的脑子里又浮起了一大堆的问号。但我没有多问,退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关了灯,安静地躺在床上,什么事也没有想,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可爱的月光从未拉严实的窗帘里钻进来,碰在床头边小柜上的茶杯上,闹钟上,发出蓝蓝的淡淡幽光,那种像梦一般的色彩。
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做了一些乱七八糟没有条理的梦。我在梦里大笑。
第五章 驶:车轮子上的邂逅(1)
踏莎行
别舍离家,
回眸两顾,
无声便懂其中苦。
不须道尽手足情,
未曾远去心思聚。
车过匆匆,
缘牵偶遇,
清湫漾动亲如故。
微微一笑欲销魂,
痴人莫把真情误。
我坚持不让妈来送我。可妈说这个世道不像样,到处都是骗子扒手,多一个人就能多一份心。妈的头脑显然是一个取之不尽的案例库,她说夏老太的儿子由于疏忽大意而被扒了一千多块钱,村长的老婆由于自信这个世界大体清平而后被盗了首饰,邻家的小王虽然小心谨慎但还是被偷了好几百块。妈泛泛地说着这种事例,但没有完备的情节和充分的细节,所以我怀疑这些故事都是妈胡诌出来吓唬我的。但既然妈这样说,暂且不管它是否真实,总给我带来恐慌,竟在森然中压着几分紧张。
但我说:“有安史乱在,也同样是个心眼。妈,在路上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别担心。”
妈听了之后,转过身去,走向磨房,嘴里自言自语失望地说着:“我知道,你只是想早点摆脱我这个罗嗦的老太婆而已。”
“妈,您可千万别这样说。如果您真不放心的话……”
“难道我还假不放心?”妈停住了脚步,打断了我的话。
“妈——”我想了想说,“要不,叫若现把我送到火车站吧!您就别去了。”
妈想了一会,回头对我说:“那也好,就叫若现把你送上火车。”说完后就进磨房里去了。妈为了打点我的行李,已经好几天没做豆腐了,我在想,那些镇上的老主顾是否会有点想念呢?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我就起来了。若现和妈也已经起来。若现正将我的一些行李提到门口去,妈在厨房做着早饭。我洗漱完毕之后,妈招呼我去吃早饭。我望着桌上的那一大碗红糖鸡蛋面条呆住了。
“孩子,把它吃了,将来有个好前途。”妈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我知道,鸡蛋面条是我们这里招待贵客或是遇到大吉大利的事才吃的,这碗简简单单的面条里有着妈对我期望。我向来不喜欢甜食的,但我还是装作特别可口的样子努力将它消灭干净。
“到了那边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妈看着我大口地吃着,含笑着说。
妈这么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弄得我泫然泪下了。我深深地埋下头去,试图掩饰自己的哭,但妈却看得清清楚楚!
“孩子,有什么可以哭的呢?都大学生了,别老是碰到没什么的事而眼泪汪汪的,那样会让人觉得没气魄,知道吗?”妈伸手抚摸我的头,像把我当作一个小婴儿一般。
我不说话,眼泪掉进了碗里。
“若隐,也别太想家,但也不许不和家里联系,知道吗?”
“妈。”我努力了好久才叫出那么简单的一个字。
吃完了后,我和若现就出发了。就在我踏出院门的那一刻,妈叫住了我,她哭了,我知道的,虽然妈也在努力地抑制哭出声来。我回过头去,但妈又挥了挥手,示意我去吧。
“妈,再见!”我说完就赶忙出去了,因为我不想再让妈看到我哭。
我出村口的时候,夏老太太正在溪边的柳树底下闭着眼睛锻炼身体。我本想当她不存在地过去,可是她偏偏在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我们村的才子去上大学了啊。”
我不得不停下来,尴尬地冲她笑了笑:“夏老太婆,您锻炼身体啊。”
若现拉了拉我的衣服,小声对我说:“哥,你理睬她干什么啊。”
夏老太太不说话,继续闭上了眼睛左右前后地踏步。夏老太的脸色总是铁青的,脸部凹凸不平的总让人想起那长满草的坟茔,荒凉、阴冷又浑浊不堪,她的眼神模模糊糊,时而阴险,时而伪善,时而狞恶,时而飘忽,像面肮脏的镜子。然而这双凹陷在深褶里的眼睛竟是夏老太脸部唯一能让人觉得有生命的东西,就像顽强扑腾在荒凉坟头上的一只即将老死的蝴蝶。我和若现继续走着。
“哥,你这不是自讨没趣吗?你随便她说什么,回头干什么?你又不能回眸一笑百媚生,又不能倾国倾城!”若现埋怨得有些可笑。
我无言地耸耸肩。安史乱在镇口等着我。我们坐了一辆中巴车到市里的火车站。站内的候车室里挤满了人,大多都是学生和民工。我要若现先回去,但若现坚持要等到火车来了之后才离开。本来,心里是有很多话要和若现说的,可是此时我却无法很好地整理思绪和语言,于是无奈地只好沉默。
“今天的天气不错,虽然有太阳,但也不见得太热。”大概安史乱看见我们兄弟俩沉默着不说话,于是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种无言的僵局。
“唔,是不错。”若现心不在焉地附和着,眼睛装模作样地从候车室的窗口向外看了看天空。
“若现。”我本打算说点什么,但在我喊出他的名字之后,我停住了,刚刚想说的话又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哦。”若现应声抬头看我,等待着我的下文。但我居然说不出话!这真是可笑极了!
倒是安史乱,大概看出了我的困窘,于是站到若现旁边说:“若现,你回去后告诉你妈,叫她千万放心,有我在,你哥不会吃亏的。”
我在心底暗暗感谢安史乱,但一面又感到很可笑。有他在,我就不会吃亏?也许吧,我想。
“唔,我会和妈说的。我先在这里谢过你了。”若现点了点头,说。
此时我们旁边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与一个男人正在话别。这其实也只不过是一次极为普通的送别,但他们的说话却莫名其妙地让我的心神经质地感动起来。
那个女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帮男人整理着领带,说:“要记着我昨天的话,别辜负了我们曾经经历过的生活。”
“知道了。”男人摸着孩子的脸应着。
“多给家里来电话,如果有空的话。”女人继续说,眼眶渐渐地红润了。
“知道了。”男人开始捧着孩子的脸亲吻。
“北方天冷,要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身体是最重要的,知道吗?”泪水从女人的眼角流出,她假装抬手去掩头发,顺势悄悄地把眼泪拭去了。
“知道了。”男人的眼睛深情地望住女人和孩子,眸子里闪动着某种令人绚目的光亮。
“知道个屁啊,又不长记性。”女人嘴里轻声地骂着,终于不可抑制地大哭起来。
男人不知所措地用手擦拭着女人的眼泪,嘴上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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