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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剧种为“五四”以后新的戏剧文学的兴起提供了条件。
小说是清后期最为兴盛的文学样式,其数量呈现急速的增长,这在客观方面是因为印刷技术有了提高,因为报刊杂志这种全新的大众传媒的勃兴,主观方面则是因为这一时代人们对小说的看法有了很大改变,小说的价值被提得很高。
在晚清小说论中,影响最大也最具代表性的是梁启超所鼓吹的“小说界革命”说。梁氏在这方面深受日本明治维新以后新派人士喜以小说宣传政治观念的影响,他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竭力强调小说在推进政治变革和提高社会道德方面的作用,将它夸大为挽救中国的灵丹妙药。他对小说的艺术特征——尤其是能凭借其艺术感染力来造就新的人格——是有所认识的,但这种认识完全附属于以小说为政治服务的核心宗旨。这种理论的显著缺陷,是容易使小说过于偏重宣传效用,呈现说教色彩,而艺术上却变得浮夸粗糙。当然,对于中国士大夫的文化传统中鄙薄小说的习惯,这种理论客观上也起到了冲击作用。
清后期小说的成就不高。在比较著名的作品中,像属于旧小说范畴的《儿女英雄传》、《三侠五义》,故事性很强,语言也比较生动,但由于思想陈腐,人物形象也就难以刻画得真实;以前评价较高的以《官场现形记》为代表的谴责小说,在揭露社会黑暗方面确实很尖锐,但这里面所谓的“揭露”有太多的虚夸,缺乏对人物的真实理解和同情,辞气浮露,却成为它的致命伤。值得重视的小说应数以妓女生活为中心兼及社会各色人物的《海上花列传》,它以自然平实的文笔,描绘了在畸形的社会和畸形的生活处境中人性的变异状态,善于从人物不动声色的言谈举止中反映其微妙的心理,在若干方面具有现代小说的特色。只是它的情调过于灰暗,作为长篇小说来看,它的情节也过于琐细。
清后期的小说中,翻译作品比创作的数量还要大。这本来不属“中国文学”的范畴,但作为一个特殊时期中文学的总体现象来看,仍值得注意。翻译小说的勃兴,既有助于当时的人们放开眼光看世界,了解异域的文化和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也为中国的小说创作在多方面提供了借鉴。不过,当时的小说翻译,由于缺乏对外国文学的全面认识,还缺乏系统性,所介绍的作品,以娱乐性读物为多,真正的经典之作反而译得很少。
清后期小说的成就虽然不高,但由于数量庞大,传播广泛,加强了文学与大众生活的关联,也提高作家的创作兴趣,再加上对小说的价值的重视,这些对于建立小说在新文学中的主导地位,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清代后期也出现了许多文学批评和研究性质的著作。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中外文化交流的深入,有少数学者对文学的看法有了全新的视角,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理论深度。小说理论方面,虽然受政治因素的影响比较大,但也接受了西方文学思想的某些成分。与此同时,王国维撰写了《宋元戏曲考》(后改名《宋元戏曲史》),第一次对中国戏曲的发展过程作了系统性的研究,他对戏曲的艺术价值的认识和对一些作家作品的评价,和西方戏剧理论也有明显的关联。他的《人间词话》和《红楼梦评论》,更为深入地运用了西方美学思想来分析中国文学,具有开创的意义。而周树人(鲁迅)留学日本时所作《摩罗诗力说》(“摩罗”为梵文“恶魔”之意),以西方文学为主要例证,热情赞颂文学中的叛逆精神和英雄主义精神,更是他后来从事新文学创作的先声。
从元代以来,尤其是从明中期以来,中国文学中以反抗封建专制的压抑、张扬个性、促使人性朝着自由完美的方向发展的变革因素虽屡遭挫折,却在艰难中持续地成长着。这种因素在清末民初受到西方文化的刺激,出现急速的扩张,而导致“五四”新文学运动。但尽管有外来文化的作用,中国文学自身的变革因素仍是决定性的和一贯的;从明中期至“五四”,中国文学的发展归根结底是一个连贯的过程。关于这一点,我们将在终章中加以论述。
第一章 清代前期的诗词文
整个清代前期的文学,都受到明清易代的历史震荡以及明清之际社会思潮变化的深刻影响,这种影响在诗、词、文中表现得尤为直接。不过,清代前期的文人,一部分由明入清,一部分生长于清初而与前朝的关联较少,政权更迭在他们的感情上所造成的负担有所不同。清代前期的诗、词、文,便在这两类不同的文人的创作中发生了一些变化。
第一节 清代前期的诗歌
一、清初诗坛
清初的诗坛上,钱谦益、吴伟业是明末就有诗名、入清后继续保持着相当影响的诗人,他们和龚鼎孳被称为“江左三大家”。他们的人生经历颇为相似,但诗歌的作风和对诗歌的看法却有显著的区别。在明末清初之际诗歌的分流中,他们各自代表了不同的趋向。
钱谦益(1582—1664)字受之,号牧斋,晚号蒙叟,常熟(今属江苏)人。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官至礼部侍郎,因与温体仁争权失败而被革职。在明末他作为东林党首领,已颇具影响。马士英、阮大铖在南京拥立福王,钱谦益依附之,为礼部尚书。后降清,仍为礼部侍郎。但很快他就告病归,与反清势力保持联系。其诗作于明者收入《初学集》,入清以后的收入《有学集》;另有《投笔集》系晚年之作,多抒发反对清朝、恢复故国的心愿。乾隆时,他的诗文集遭到禁毁。
钱谦益是个思想和性格都比较复杂的人。他的身上,不乏晚明文人纵诞的习气,但又时时表现出维护传统道德的严肃面貌;他本以“清流”自居,却而为热衷于功名而屡次陷入政治漩涡,留下谄事阉党、降清失节的污名;他其实对忠君观念并不执着(《陆宣公墓道行》诗有云:“人生忠佞看到头,至竟延龄在何许?”),却又在降清后从事反清活动,力图在传统道德观上重建自己的人生价值。这种进退维谷、反复无常的尴尬状态,不仅给自己造成心理的苦涩,而且既为明朝遗民所斥责,又为清朝皇帝所憎厌。在他身上,反映了明清之际一些文士人生态度的矛盾。
但抛开政治上的取舍变化来看,钱谦益思想中核心的东西还是前后一致的,而这与他的文学观念有最直接最重要的关联,即他对于明中期以来的新思潮采取否定的态度。他认为,晚明文风的问题首先是学风的问题,由于“百年以来学问之缪种浸淫于世运、熏结于人心”,才导致“近代之文章,河决鱼烂,败坏而不可救”(《赖古堂文选序》)。而挽救的办法,是“建立通经汲古之说,以排击俗学”(《答山阴徐伯调书》)。表现在诗学中,他虽然接受晚明以来重视“性灵”的立场,却又提出重“学问”的要求,讲究“学殖之所酝酿”(《汤义仍先生文集序》),主张“萌拆于人心,蛰启于世运,而茁长于学问”(《题杜苍略自评诗文》)。而所谓“学问”,又首先是“经之以经史”(《周孝逸文稿序》)。这些思想,与稍后的顾炎武基本一致,或者应该说,顾炎武大有可能是受了他的影响。前人往往因为钱、顾二人在政治上受到不同评价,而忽视了这一点。
钱谦益编有广罗明代诗歌的《列朝诗集》,并在其中《小传》部分通过对各家的衰贬、评论阐发自己的诗歌主张。他借公安派的言论严厉指斥前后七子,再对公安派提出纠正,实际对这两家均不赞同。值得注意的是,如果说公安派是要在七子派的立场上向前推进,消除“复古”文学观所造成的文学与个性抒发上的疏隔的话,钱氏的立场实是向后退,消除“复古”文学观所造成的文学与经史之“学问”的疏隔。当然,他对某些一般问题的看法也不错,如认为唐、宋、元诗均有可取,不应偏狭地宗法一家一派等。但关键是“学问”所在,“性情”自然收敛。清代诗歌宗宋的一派,即以钱氏为起点,明清诗的变化,亦以钱氏为一大转折。
钱谦益本人的诗,主要是把唐诗的华美的修辞、严整的格律与宋诗的重理智相结合。他的生活观念和情感都很复杂,但作为一个身份地位很高的士林领袖,在向世人表述自己的时候,对于呈现于诗中的自我形象,他是经过理智的思考来找到恰当姿态的。以《十一月初六日召对文华殿,旋奉严旨革职待罪,感恩述事凡二十首》之十为例:
破帽青衫又一回,当筵歌舞任他猜。平生自分为人役,流俗相尊作党魁。明日孔融应便去,当年王式悔轻来。宵来吉梦还知否?万树西山早放梅。
崇祯初魏忠贤一党失势,钱谦益被召入京,满怀入阁主政的希望,却被政敌抓住某些旧把柄而遭贬斥。诗中自诩、怨恨和故为旷放之态,通过一系列典雅的语言得到有节制有分寸的表现。
在一些感慨兴亡的诗作中,他的感情要表达得真切些。如《丙申春就医秦淮,寓丁家水阁浃两月,临行作绝句三十首》之四:
苑外杨花待暮潮,隔溪桃叶限红桥。夕阳凝望春如水,丁字帘前是六朝。
秦淮风物依旧,而前朝风流散去如梦,写来思深笔婉。末句曾被略加改造后用于《桃花扇》,可见此诗曾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
钱谦益的诗语言技巧颇高,善于使事用典,也富于藻丽,这些对于重视雅致趣味的清代许多诗人都有很大的吸引力。
吴伟业(1609—1672)字骏公,号梅村,太仓(今属江苏)人。明崇祯四年(1631)进士,为翰林院编修,官至左庶子。明亡后曾与侯方域相约终隐(见《怀古兼吊侯朝宗》自注),但迫于清廷的压力,还是应召北上,当了国子监祭酒,一年多后即辞职南归。有《梅村家藏稿》。
和钱谦益不一样的是,吴伟业并没有很强烈的用世之心,入清以后也不再参与政治性的活动。但为了保全家族的考虑,他不得不出仕清朝;仕清以后,则感受到传统“名节”观念的沉重负担,自悔愧负平生之志,心情又十分痛苦。如《自叹》云:“误尽平生是一官,弃家容易变名难。松筠敢厌风霜苦,鱼鸟犹思天地宽。”又《过淮阴有感》云:“浮生所欠止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我本淮王旧鸡犬,不随仙去落人间。”
临终时所作《贺新郎·病中有感》词更说:“脱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钱不值何须说。人世事,几完缺?”在这些诗词中,与其说是为自己作辩解,毋宁说更多地表现了个人在历史的变迁中难以自主的悲哀。而他的众多牵涉明清易代之际人事的作品,也主要是在这一点加以抒发,显得感人。吴氏临终时,要求在墓碑上只题“诗人吴梅村之墓”(见顾师轼所作吴氏《年谱》引),这也许是他企图摆脱社会所加的政治身份的最后挣扎吧。
吴伟业对诗歌的看法与钱谦益不同,许多议论针锋相对。
如《与宋尚木论诗书》举李、王与钟、谭二说,言:“此二说者,今之大人先生有尽举而废之者矣,其废之者是也,其所以救之者则又非也。”此处“大人先生”即指钱谦益。又《太仓十子诗序》反对钱氏对王世贞前期诗的批评,否认所谓王世贞“晚年定论”之说,云:“其盛年用意之作,瑰词雄响,既芟抹之殆尽,而晚岁隤然自放之言,顾表而出之,以为有合于道,诎申颠倒,取快异闻,斯可以谓之笃论乎?”其核心问题,在对七子诗派的评价。
在介绍晚明诗文时,我们提及,明末时七子诗派的文学主张有复兴之势。以陈子龙为代表的“云间派”、以吴伟业为代表的“太仓派”,是其两大支柱。但这不是简单的重复,而实际是七子派理论主张与公安派理论主张的结合。这一趋向早在袁中道时即已显露,他认为,对于七子,当“学其气格高华,而力塞后来浮泛之病”;对于袁中郎,当“学其发抒性灵,而力塞后来俚易之习”(《阮集之诗序》)。这种折中调和之论,既是公安派诗难以在破坏传统的方向上更向前发展的结果,也是对公安派诗艺术缺陷的纠正。而陈子龙号称追踪七子,也是既反对七子的“摹拟之功多,而天然之资少”,又反对公安派的“师心诡貌,惟求自别于前人”(《仿佛楼诗稿序》),他的态度和袁中道是一致的。前面引吴伟业对钱谦益的反驳,表明了相似的态度。而在创作的实绩上,吴伟业取得了更为特出的艺术成就。
吴伟业早期的诗善于用清丽之笔抒写青年男女的缠绵之情,如《子夜词三首》:
人采莲子青,妾采梧子黄。置身宛转中,纤小欢所尝。
忆欢教侬书,少小推无力。别郎欲郎怜,修笺自雕饰。
夜凉入空房,侍婢待除装。枕前钩不下,知未解衣裳。
诗中女子对情人的怀念与期盼,被描绘得细致而生动,虽然着笔无多,人物的性格和神情却呼之欲出。
在明末清初的社会大动荡中,吴伟业写了许多以重大历史事件为背景的诗篇,而尤以七言歌行体的长篇最能代表他的艺术风格与成就,如《圆圆曲》、《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鸳湖曲》、《琵琶行》、《临淮老妓行》、《永和宫词》、《楚两生行》、《松山哀》等。作为一个诗人,他所关心的不仅是史实,而且更多的是具体个人在历史中的命运。如著名的《圆圆曲》以充满同情的笔调描述了名妓陈圆圆曲折坎坷的经历:她先是被皇戚田畹买来送给崇祯皇帝解闷,因皇帝没有兴趣,仍归田家;后被吴三桂看中,田畹又把她送给吴为妾;
李自成军队攻占北京后,大将刘宗敏将她占为己有;吴三桂因此怒不可遏,引清兵夹击李自成,重新把她夺回,而明朝、清人和李自成三方的对峙形势因此而发生根本的变化。陈圆圆似乎成为历史转折的关键,然而她实际却是被不幸的命运所播弄,完全无法自主。而可悲的是,她的这种遭遇,依然被旧日的同伴所羡慕:
传来消息满江乡,乌桕红经十度霜;教曲妓师怜尚在,浣纱女伴忆同行。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长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
《圆圆曲》主要是作为一首爱情诗来写的,诗中对于吴三桂措辞隐约闪烁,似乎带有婉曲的嘲讽,却又带有颇多的同情。“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这些诗句写出了吴三桂的悲剧性处境:他不能忍受所爱之人被人强占的耻辱,作出与李自成为敌的决定,而由此付出的代价,是包括父亲在内的全家的毁灭。在这首诗中,作者并没有也不可能对吴三桂作全面的评价,但他确实指出,人处在历史造成的困境中时,无法作出两全的选择,他不能不承担悲剧的命运。这里面包含了诗人自身的人生体验。也正因此,这首《圆圆曲》写得烟水迷离,百感交加,极富于艺术魅力。
吴伟业长篇歌行的写作手法自具特色。《四库全书提要》评价说:“格律本乎四杰,而情韵为深;叙述类乎香山,而风华为胜。”这一概括相当准确。从诗歌的性质来说,吴伟业的这类作品本近于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等叙事诗,但他却不像白居易那样,按照事件的自然过程来叙述,而是借用了初唐四杰的抒情性歌行的结构方法,在诗人的联想中腾挪跳跃。如《圆圆曲》就是以陈圆圆与吴三桂的关系为中心,穿插了陈圆圆的一生主要经历,以及作者对主人公命运的感慨叹息,显得摇曳多姿。七言歌行体在唐代以后,吴伟业堪称是杰出的大家。
在清初诗坛上,被王士禛称为“南施北宋”(见《池北偶谈》)的施闰章和宋琬,也是有影响的诗人。
施闰章(1618—1683)字尚白,号愚山,宣城(今属安徽)人,顺治进士,官至侍读。有《学余堂文集、诗集》。施氏诗较为平实,赵翼讥刺他“以儒雅自命,稍嫌腐气”(《瓯北诗话》),但有些作品,在反映下层社会的苦难生活方面,是较有特色的,如《上留田行》:
里中有啼儿,声声呼阿母。母死血濡农,犹衔怀中乳。
一个短小的镜头,集中表现了战乱给人民造成的灾难,语言简朴而有震撼力。另外,像《浮萍兔丝篇》、《牧童谣》、《牵船夫行》等,也是这一类型的作品。
宋琬(1614—1674)字玉叔,号荔裳,山东莱阳人,顺治进士,曾任浙江按察使。因被族人诬告谋逆,下狱。晚年又任四川按察使。有《安雅堂全集》。他因个人的遭遇,于世事人心常怀惊悸之感,诗亦多抒写愁苦之情,从侧面反映了在清初的高压政治下一部分文人的心态。如《初秋即事》:
病骨秋来强自支,愁中喜读晚唐诗。孤灯寂寂阶虫寝,秋风秋雨总不知。
宋琬和施闰章均是明末清初人,但他们在明朝没有做过官,所以虽然仕于清,从传统道德观看来,所谓“变节”所造成的心理矛盾也就不像钱谦益、吴伟业那样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