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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叫把地挖深些你们这伙你们那帮演唱
他抓住腰中手枪他挥舞他眼睛是蓝的
挖得深些你们这伙用锹你们那帮继续奏舞曲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夜里喝
我们中午早上喝我们傍晚喝
我们喝呀喝
那房子里的人你金发的马格丽特
你灰发的舒拉密兹他玩蛇
他高叫把死亡奏得美妙些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他高叫你们把琴拉得更暗些你们就象烟升向天空
你们就在云中有个坟墓躺着挺宽敞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夜里喝
我们中午喝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我们傍晚早上喝我们喝呀喝
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他眼睛是蓝的
他用铅弹射你他瞄得很准
那房子里的人你金发的马格丽特
他放出猎犬扑向我们许给我们空中的坟墓
他玩蛇做梦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你金发的马格丽特
你灰发的舒拉密兹
我手头上有两个中译本,一个是钱春绮译的〃死亡赋格曲〃,另一个是王家新和芮虎合译的〃死亡赋格〃。我对这两种译本都不满意,最主要的是它们失去原作那特有的节奏感。我决定自己试试。我参照的三种英译本,一个是最流行的汉伯格(Michael Hamburger)的译本,一个是美国诗人罗森伯格(Jerome Rothemburg)的译本,另一个是费尔斯蒂纳(John Felstiner)的译本。这首诗至少有15种英译本。
由于篇幅所限,只能从钱译本和王芮译本各选某些片断。先来看第一段: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在晚上喝它
我们在中午和早晨喝它 我们在夜间喝它
我们喝 喝
我们在空中掘一座坟墓 睡在那里不拥挤
一个男子住在屋里 他玩蛇 他写信
天黑时他写信回德国 你的金发的玛加蕾特
他写信 走出屋外 星光闪烁 他吹口哨把狗唤来
他吹口哨把犹太人唤出来 叫他们在地上掘一座坟墓
他命令我们奏舞曲
(钱春绮译)
清晨的黑色牛奶我们在傍晚喝它
我们在正午喝在早上喝我们在夜里喝
我们喝呀我们喝
我们在空中掘一个墓那里不拥挤
住在那屋里的男人他玩着蛇他书写
他写着当黄昏降临到德国你的金色头发呀
玛格丽特
他写着步出门外而群星照耀他
他打着呼哨就唤出他的狼狗
他打着呼哨唤出他的犹太人在地上让他们掘个坟墓
他命令我们开始表演跳舞
(王家新与芮虎合译)
相比之下,王芮译本前三句比钱译本好,但紧接着就乱了方寸。我们在空中掘一个墓那里不拥挤显然是步钱译本的后尘:我们在空中掘一座坟墓 睡在那里不拥挤。它们越到后面就越拖沓:他吹口哨把犹太人唤出来 叫他们在地上掘一座坟墓(钱译);他打着呼哨唤出他的犹太人在地上让他们掘个坟墓(王芮合译)。
再来看看倒数第三段:
他叫 把死亡曲奏得更好听些 死神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他叫 把提琴拉得更低沉些 这样你们就化作烟升天
这样你们就有座坟墓在云中 睡在那里不拥挤
(钱春绮译)
他叫道更甜蜜地和死亡玩吧死亡是从德国来的大师
他叫道更低沉一些现在你们拉你们的琴尔后你们就会
化为烟雾升在空中
尔后在云彩里你们就有一个坟在那里不拥挤
(王家新与芮虎合译)
在此处,王芮译本显然远不如钱译本,把诗歌降到连散文都不如的地步,对了解象策兰这样的语言大师的中国读者,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中文其实是特别适于翻译的语言。比如,关于题目〃死亡赋格〃,英译者因所属格而头疼,而中译却很自然。中文没有拼音文字的〃语法胶〃(grammatical glue),故灵活多变,左右逢源,除造词和双关语难以应付外,几乎无所不能。策兰的写作,在某种意义上是抵抗翻译的,而〃死亡赋格〃却以罗马尼亚文译本问世。
这首诗原题为〃死亡探戈〃,策兰在罗马尼亚文译本发表后改成〃死亡赋格〃。让人想到巴赫晚期重要的代表作之一〃赋格的艺术〃。 赋格一词来自拉丁文fuga(即幻想的飞行),是一种在中世纪发展起来的复调音乐,在巴赫手中变得完美。赋格建立在数学般精确的对位法上,其呈示部或主题,总是被模仿呈示部而发展的〃插曲〃(称为对句)打断。呈示部往往较短,与其他对句唱和呼应,循环往复。
据说,在奥斯威辛司令官的住宅常传出巴赫的赋格曲(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1944年,苏联作家西蒙诺夫(Simonov)在他的报告文学中,记述了某个纳粹集中营的日常生活:〃许多高音喇叭播放震耳欲聋的狐步舞和探戈。从早上到白天,从傍晚到夜里一直喧嚣不停。〃
整首诗没有标点符号,突出了〃音乐性〃,使语言处于流动状态。作者采用了〃对位法〃,以赋格曲的形式展来这首诗。清晨的黑牛奶是主题,它短促醒目,贯穿全诗。由它在其他声部发展成不同的对句,重叠起伏,互相入侵。以黑牛奶这一极端意象开篇,并作为主格,显得尤为荒诞:作为人类生命之源的牛奶却是黑的。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傍晚喝/我们中午早上喝我们夜里喝/我们喝呀喝,让人想起《旧约》中《创世纪》的开篇:〃上帝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上帝称空气为天,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二日〃一直命名到第七日。〃死亡赋格〃的主题,显然戏仿《创世纪》对时间的命名过程,而黑牛奶改变了这命名的神圣性,似乎在以上帝之声反驳圣言。
驱动这首诗的节奏感单调而紧迫,象个破旧钟表,与时间脱节但却在奔忙,死亡即发条。若译者找不到这节奏感,就等于把钟表砸了,只剩下破零件。
在他和我们之间,有一种对应关系。他——在房子里、玩蛇、写信、吹口哨、做梦、放出猎犬;我们——喝黑牛奶、奏舞曲、在空中掘墓。其实,他和我们在同一个地方,使用同一种语言,对音乐有相似的趣味。但他拥有一种绝对的权力:
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诗中出现了两位女性。金发的马格丽特是德国浪漫主义的典型,与歌德《浮士德》的女主角同名。而灰发的舒拉密兹则代表了犹太人。在犹太圣经的《索罗门之歌》(又称《歌中歌》),舒拉密兹是个黑发女仆。在逾越节读经时,她成为犹太人重返家园的保证。这两个名字并置诗中,但又被行隔开。尤其全诗以此结尾,暗示着其命运相连,但不可和解。而灰发的舒拉密兹,这纳粹试图抹去的古老的犹太象征,保留最后的发言权,却以特有方式保持沉默。
读者或许会注意到,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是在〃死亡赋格〃过半时才出现的,接连重复了四次。第一次是在他高叫把死亡奏得美妙些之后,显然和音乐演奏有关。在我看来,这是对艺术本质的置疑:音乐并不妨碍杀人,甚至可为有良好音乐修养的刽子手助兴。 也许〃死亡赋格〃正是对阿多诺(Theodore Adorno)那句名言的回应,阿多诺在《文化批评与社会》(1949年)一文中写道:〃在奥斯维辛以后写诗是野蛮的。〃,他后来撤回了这个说法。
我前两天去斯坦福大学朗诵,和策兰的传记作者费尔斯蒂纳(John Felstiner)教授共进早餐。在教授的建议下,我们早餐后跟着去听他的课。那是一个相当现代化的阶梯教室,讲坛上放着三角钢琴。我们到得早。学生们开始陆续出现,睡眼惺忪。扩音器播放着策兰自己朗诵〃死亡赋格〃的录音带,声调急促但克制,有时干巴巴的,有时刺耳。我只听懂了一个德文词〃德国〃。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教授把他的中国助教介绍给我们,她已拿到博士学位,正在找工作。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教授正做上课前最后的准备,用投影机把一张画投到墙上。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策兰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回荡: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三
1945年4月下旬,策兰搭乘一辆苏军卡车离开切诺维兹,前往布加勒斯特。切诺维兹重新落到苏联手中。他告别了家乡和童年,随身只带着几本好书和自己的诗稿(可能包括〃死亡赋格〃),还有关于父母的记忆。
到布加勒斯特后,他通过一个来自家乡的犹太诗人,在一家名叫〃俄文书〃的出版社找到工作。他阅读稿件,把俄国文学译成罗马尼亚文。此前他已有丰富的翻译经验:自幼起就试着就把英法俄文诗译成德文,把马克思著作译成罗马尼亚文,从劳改营回来后在一家乌克兰报纸做翻译。翻译对他如同跨越边界,在异地他乡寻找身份认同。当他译的俄文名著出版并受到好评,他骄傲地对朋友说:〃要是我妈妈活着看见它就好了!我觉得她有时对我没信心。〃
从1945年4月到1947年12月,策兰在布加勒斯特住了将近两年,是他人生的重要过渡:战后的轻松气氛和青春的成就感相呼应。据出版〃死亡赋格〃的杂志编辑回忆,除夕夜的晚会上,策兰唱着一首古老的日尔曼民谣,他坐在地板上,用拳头锤地打拍子。这民谣恰好是希特勒年轻时也喜欢的。
策兰和朋友们一度为双关语的游戏着迷。罗马尼亚文译者索罗蒙还记得他的不少妙语,比如:〃一个诗人并不等到拨号音才打电话〃。这语言游戏也包括名字。他的原名在罗马尼亚文中是Ancel,他把它颠倒成Celan(策兰),对一个现代作家,安切尔多少意味着旧世界。他给自己下的定义是:策兰,诗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受限于炉篦与炉渣之间。
他每天从事翻译,但一直坚持用德文写作。被问及这一点时,他答道:〃只有用母语一个人才能说出自己的真理。用外语诗人在撒谎。〃
作为德语诗人,策兰在罗马尼亚看不到多少希望。1947年12月,国王迫于共产党压力退位,人民共和国宣布诞生。匈牙利开始遣返难民,罗马尼亚捕杀他们。据说,有四万罗马尼亚犹太人于1947年逃到维也纳。
策兰在最后一刻逃离布加勒斯特,他没有任何合法文件,只是带着大批诗稿。策兰付很多钱给蛇头偷渡边境。策兰说,冬天穿越匈牙利边境是〃可怕的艰难之旅〃,睡在废弃的火车站,在匈牙利农民帮助下,向维也纳?他童年时代的北极星进发。在布达佩斯逗留一周后,他终于抵达维也纳。这城市成为他战后的终点,一个说德语但没有德国人的地方。
策兰带着他老师斯伯波(Alfred Margul…Sperber)的介绍信,去拜访奥地利文学界的名人巴塞尔(Otto Basil)。介绍信中写道:策兰是〃德国新一代最有原创性最明白的诗人。〃巴塞尔回忆道:〃出现在计划办公室的是个面容消瘦目光忧愁的年轻人。他声音柔和,似乎谦卑内向,甚至胆怯。这就是保尔(策兰。看起来饥寒交迫,他刚穿越匈牙利来到维也纳,有时候长途跋涉他带给我诗稿和斯伯波的信。〃
在维也纳的一次朗诵后,策兰写信给老师:〃相信我,老天知道他们说(就他们所知)我是奥地利及德国最伟大的诗人,我有多高兴。〃这多少说明他当时处境的艰难。在另一封寄往布加勒斯特的信上,他署名为〃条顿母语的悲哀诗人。〃
策兰确实获得了某种成功。巴塞尔在自己的刊物上发表了他的一组诗,还有人帮他出版诗集,安排他在奥地利电台朗诵。
他成为著名超现实主义画家杰尼(Edgar Jene)的好朋友。他为画家的小册子写了篇序言。他认为这篇序言并非阐释杰尼的作品,而是一种〃不能满足的发现〃的〃漫游〃,是布莱克,阿丽斯漫游奇景和维特根斯坦的混合:〃我在说我在深海听到的几个词,那里如此沉默,又有很多事发生。〃他十年后说到欧洲犹太人的灾难的发生不是历史的附加,而是变形。人无法说话,因为他们的词语在虚情假意的〃千年包袱下呻吟〃。我们表达的古老挣扎如今感到〃烧成灰的意义,不仅如此〃。
1947年,策兰到达维也纳后结识了巴赫曼(Ingeborg Backmann),她正在写关于海德格尔的博士论文,关于诗歌语言的限度,特别是在法西斯主义以后。巴赫曼后来参加德国〃四七社〃,成为奥地利战后最重要的女诗人。策兰和巴赫曼一度堕入情网。策兰在维也纳的诗大都是给她的,其中包括〃卡罗那〃。1971年,即策兰死后第二年,巴赫曼出版了长篇小说《玛琳娜》。那是公主和一个东方来的陌生人的寓言故事。那身穿黑色长斗篷的陌生人,有着温暖的眼睛和磁性的声音。巴赫曼把策兰的情诗,特别是〃卡罗那〃织进她的寓言中,试图创造一种超自然的血缘关系。〃你必须回到你的人民中吗?〃公主问。〃我的人民比世上所有的人民都古老,他们失散在风中。〃 陌生人回答说。
四
卡罗那*
秋天从我手中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我们从坚果剥出时间并教它走路:
而时间回到壳中。
镜中是星期天,
梦里有地方睡眠,
我们口说真理。
我的目光落到我爱人的性上:
我们互相看着,
我们交换黑暗的词语,
我们相爱象罂粟和回忆,
我们睡去象海螺中的酒,
血色月光中的海。
我们在窗口拥抱,人们从街上张望:
是让他们知道的时候了!
是石头要开花的时候了,
时间动荡有颗跳动的心。
是过去成为此刻的时候了。
是时候了。
*Corona系拉丁文,意为王冠、冠状物、(花的)副冠、(全蚀时的)日晕,因多意性我保留其音译。我主要是参照汉伯格的英译本译成的。我手头有王家新和芮虎的合译本,由于这首诗不长,全文录下:
花冠
秋天从我手里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从坚果里我们剥出时间并教它如何行走:
于是时间回到壳里。
在镜中是礼拜日,
在梦中被催眠,
嘴说出真实。
我的眼移落在我爱人的性器上:
我们互看,我们交换黑暗的词,
我们互爱如罂粟和记忆,
我们睡去象酒在贝壳里
象海,在月亮的血的光线中。
我们在窗边拥抱,人们在街上望我们,
是时候了他们知道!
是石头决定开花的时候,
是心脏躁动不安的时候,
是时候了,它欲为时间。
是时候了。
王芮译本主要来自英文,故和我参考的来源相仿。在我看来,他们的译本主要有如下几个问题:一,题目译成〃花冠〃过于轻率,策兰正是用这个词的含混和歧义来展示主题的复杂;二,〃在梦中被催眠〃,显然是过度阐释,应为〃梦里有地方睡眠〃,后面我再说明为什么;三,在中译本保留原文语序显得很牵强,比如〃是时候了他们知道!〃(是让他们知道的时候了!)策兰的诗有时是故意倒装的,比如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傍晚喝,这样地方就要设法保留原来的语序,不能译成〃傍晚我们喝清晨的黑牛奶〃。而本来正常的诗句,非要按西方语言机构变成〃洋泾浜〃 ,不仅伤及诗意也伤及汉语;四,只要大声读一遍,就知道王芮译本的问题所在了,还是缺乏语感与节奏感,这甚至比错译更致命。
由于这首诗和里尔克的《秋日》有互文关系。为此,我们先把《秋日》第一段抄录如下:
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策兰显然借用〃是时候了〃作为〃卡罗那〃的主题与基调,但没有了〃主〃。〃主〃的在场与缺席,也许这是里尔克和策兰的重要区别。同为德语诗人,里尔克虽一生四海为家,却来自〃正统〃,纠缠也罢抗争也罢,基督教情结一直伴随着他;而策兰则来自边缘——种族、地理、历史和语言上的边缘,加上毁灭性的内心创伤,使他远离〃主〃放弃〃主〃。
也许正是由于这一点,策兰的时间观不同。让我们来看看〃卡罗那〃的开篇:秋天从我手中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我们从坚果剥出时间并教它走路:/而时间回到壳中。秋天和我之间有一种共生的私人关系。从秋天孕育的坚果中,时间就象婴儿一样被剥出,并教它走路。它似乎惧怕世界,又回到其庇护所中去。在这里时间如此弱小,易受伤害,与基督教不可逆转的线性时间观相反,它是可以返回源头的。
与第一段形成鲜明对比,第二段采用三个短句:镜中是星期天,/梦里有地方睡眠,/我们口说真理。刻画出场景与状态。镜中是星期天十分绝妙:时空的互相映照,造成特有的宁静与空旷,同时意味着——情人躺在床上。梦里有地方睡眠和我们口说真理是第一句的延伸,梦与睡眠,口与真理都彼此映照互为因果。这一段用的是最简约的句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