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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报仇的结果,张都监一门老小加蒋门神张团练尽数被杀,而那把刀,也被砍缺。武松去粉壁上留下血写的“杀人者, 打虎武松也”八字, 留下对那杀人世间也是对自己的判决。
武二郎,重回命运的十字坡,换作行者打扮,也换了镔铁戒刀, 他在镜前照了,突然“哈哈大笑” 起来,这番笑,在这个杀人黑店中,出自一个杀尽十五口良贱的行者口中,如何不令人觉得可怖?这笑,是那个杀人世界里,一把悲愤的刀在暗夜里的啸鸣。这笑, 是过去的武二郎的死前的呐喊,也是新的武行者的降临时的咆哮。读到此处,怎不令对险恶世间有深切体会的人们心胆俱寒! 提握可相从
自此后,武行者不再妄杀无辜,他的祭刀典,是杀得蜈蚣岭的贼徒,救了一门都遭害的被掳妇人,这次行义,是新武松的第一次行动,也是水浒传中,行侠至为完满的一节。武行者,已更贴近“侠” 的定义,而去“士” 则甚远了。然而昔日的二郎神采, 却恐已消磨殆尽。孔明孔亮庄再遇宋江,二人志向,其实已是不同。武松先说得自己将往二龙山落草,又叮嘱孔家兄弟“烘焙度牒书信”,“不可失落了那两口戒刀,这串数珠” ,为何?他已对俗世再不报希望,一意只要落草。宋江听时,心中自然不能认同,待次日,宋江心有不甘,又问道:“二哥今欲往何处安身?” 武松只得又说:“昨夜已对哥哥说了” ,将去二龙山入伙之事重复。宋江先劝武松与己同行,而武松以罪重为由推辞,虽也说了“异日不死,受了招安,那时却来寻访哥哥未迟” 的话,恐怕更多的只是聊以安慰宋江,安慰自己。次后酒店宋江送武松起身,劝他撺掇鲁智深等投降,武松也只终无一言。再看后面菊花会武松反对大聚义后就受招安的情节,以及功成身留杭州,宋江对这个曾经至爱的小弟也不再废言多劝的情形,可知武松之俗心已死,“六和寺内月明夜,三竺山中归去来”, 那个红尘里的武二郎,已作了止水边的武行者。
然而那柄砍缺的刀,却其实还一直在水浒传中闪动诡异之光。武松在血溅鸳鸯楼后,不曾有为哥哥报仇后洒下过的眼泪,因为,那些泪水,已化作残刀上的淋漓鲜血。而那柄残刀本身,也预示着“天伤星” 行者武松的未来断臂的悲剧命运。有人以为水浒传的作者,由于时代的局限, 对于滥杀无辜是持赞许态度的,对于平民百姓的性命是漠不关心的。然而我以为,文化与道德观念,在中国是传承已久、 绝难有如此大变化的,试看元剧明剧中的水浒人物故事,绝没有把滥杀无辜作为英雄事迹者,而即便只向内求证于现在的,也可发现,不曾妄杀无罪之人的鲁智深,能够成佛,断非偶然。 再试看“农民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的歌词,也可知道,作者那份对于纭纭众生的人文关怀,绝不会少到哪里去。硬要把所有人物塑造成“高大全” ,一部水浒,该变得多么索然无味。 那把砍缺的刀上的斑斑血迹,那个滥杀的武松,或许该是在象征水泊健儿甚而历史上有过的许许多多起义军的杀戮原罪吧,而征方腊时断臂的武松、 死伤的梁山兄弟们,正是对这份原罪的赎回 那残刀, 那天伤星的“伤”, 也是所有以血洗血又或手足相残的义军宿命里的“伤”啊。 鲁智深的故事里,蕴藏着禅宗的成佛观,而武松甚而全体悲剧水浒英雄的故事,则又似乎暗合道家理念。那个曾令有情有义有智谋的武二郎无法立足的凶险世间,是“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慈孝” 的因果分析实例;那个身上沾有无辜者血痕的武松, 在江南战场被砍断臂膀,是“夫代司者杀,是谓代大匠斫。夫代大匠斫,希有不伤其手矣” 的注解;而全部水浒英雄的结局,也正应了“物壮则老” 、 “强梁者不得其死” 、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 的道家人生哲学。
可是,读传时的翩翩少年们,哪个又会有心思有时间去领悟去理会这其中隐藏的道家智慧。读至昔时那个的打虎英雄武二郎,那个有仇必报的武二郎,那个轻生重义的武二郎, 那个霜锋濯傲血的武二郎, 那个本该“纵横振羽翰”的武二郎, 在宋帝国腹地的江南战场被砍得“血晕倒了” 时,哪个不咬牙深恨故事无情,哪个忍心卒读!
而那个终在西湖边醉赏烟霞的武行者,那个与鲁智深的佛意、张顺的英魂同游的武行者,他心中, 可曾有过对那把砍缺的刀的遗憾与悔惜?
儿时曾听闻西湖边有武松墓,神往不已,及至到得杭州,才知六十年代已被夷平,只好望湖兴叹。“失意且伍豪客,得时亦一英公” ,据说这两句曾联写在武松墓前。“英公”何许人也?不是别人,乃是初“伍豪客”,为义贼,后被高祖赞作“纯臣” 、再后名标凌烟的大唐名将名臣徐勣、说唐故事里的徐茂功啊。太宗晚年,试探英公,将其贬至叠州,英公无半句怨言,即时起身,太宗遂心释然,召回使为太子辅 英公者, 前时的豪勇义贼,后时的鞠躬谨慎重臣也。然而对于傲血的武二郎而言,“伍豪客” 或是为“英公” ,恐怕都未必是可以为他设计的最好结局。“偶像的黄昏” 也好,“众神的黄昏” 也罢,那“黄昏”才是关键词,只有西湖边的悲剧中的血色落日,才能将落寞孤傲英雄的伤残身影,映照得更为高大。而数百年后,另一个少年时曾傲然“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青年时带吴钩收取关山、 为“伍豪”人间伏虎,老来影图凌烟、 得为一世尽瘁“英公”的江南好儿郎,他的故事与失落的理想,却不也勾动这个民族又一轮回里悲怀愁肠?
(三) 教头舞断风雪路
田汉在写给扮演武松的京剧大师盖叫天的两句诗中曾赞道:“狮子楼前横刀立,不许人间有大虫。” 戏剧与小说,总是寄予英雄太高的期望,这其中, 最重要最不得不让人直面的原因其实就是:真实的世间,那狮子楼前的大虫,总要多过横刀的打虎英雄,世界往往就是那般真实而残酷,残酷得连英雄也往往反被大虫们赶扑,只能立在风雪歧路悲叹。
人们习惯了在属于鲁智深和武松的诗一般的除魔伏虎的浪漫故事中, 血脉张涌,却也未曾忘记在属于林冲的历史一样残酷的现实故事里, 沉吟与感伤。与横刀浴血的武二郎或担禅杖踏破生死路的花和尚不同,林教头,不曾凛然站在过云端,他,只是一个属於现实的角色。
凡石砺青萍
是的,林教头太现实,太平凡了。初时的他, 有着一份如平凡人的生活, 有着一份去殿帅府点卯的稳定得如现代普通上班族一样的枪棒教头的工作,有着一个如花似玉的温柔忠贞的妻子张氏,有着一个伶俐的使女丫环锦儿, 有着一个仁厚的老丈人张教头,有过一个作中级军官的父亲林提辖,不特别令人意外地有着一个从小交往却知面不知心的朋友兼同事陆虞候,绝对不令人意外地有着一个的奸佞腐败的上司高俅, 甚至还有着一个去庙中陪妻子烧香还愿时独自闲逛如同现代在商场提袋拎包的模范丈夫无聊地东张西望的情形而碰到鲁智深的开场。
林教头还是善良的,谦虚的, 宽厚的。他不会因为在菜园见到花和尚与众泼皮的奇怪而低微的地位而拒之千里,他会与他们称兄道弟;那个后来与鲁智深杨志一起智取宝珠寺的操刀鬼曹正,不像宋江的徒弟孔明孔亮或是王进的徒弟史进般为村间富户,不过一个世代“屠户出身” 的小民而已,林冲也会收作徒弟传授武艺;柴进庄上的江湖教头洪某, 对他一昧轻慢逼迫,“配军” 长、“配军”短, 他也只是先“急急躬身唱诺” ,再“拜了两拜” ,“并不做声” ,一再礼让,何等谦恭,倘是换了阳谷县的武二郎,怕不早“一拳打得那厮昏沉” ;到得沧州牢城,差拨为诈他人情钱, 把来骂个不停,林冲却“等他发作过了,去取五两银子,陪着笑脸” 送上,若是换了孟州发配时的武松,恐当吼声“指望老爷送人情与你。半文也没!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东京的那个李小二,不过是个不成器的酒店夥计,一无武艺在身,二无江湖名声,却亦“得林冲看顾”,偷了店主钱财时,林冲又“主张陪话”,救了“免送官司” ,又与他“陪了些钱财”,“齑发他些盘缠,于路投奔人” ,这样朴实的救助,却又比柴进般收做下“十大罪恶” 之人那般的张扬, 或者雷横般为人情图回报那般的功利,来得真实与感人得多;这样的他,实在是太平凡了,不出意外的话,终其一生,不过是一个平凡世界里的好丈夫,好教师, 乐善好施的好人, 然而。。。
然而,。。。
珪玉埋英气
平凡、 现实毕竟不等於平庸。林冲还有一身好生了得的武功。记得儿时拿着水浒人物洋画跟伙伴比拼,总不忘在甩出豹子头林冲的那张时,叫嚷一句“八~~~十万禁~~~军教头 林冲!”
是啊, 一个“八十万禁军教头” 的名号,虽则只是个中低层专业技术人员,却能使林冲的武艺给书中江湖上的好汉们多少景仰与信心,又能留给读者多少期待啊。林教头爱武 陪夫人烧香还愿时,无意见到鲁智深舞禅杖,便要叫声好,英雄相惜,结为弟兄;知武 大破连环马前, 汤隆提及徐宁,教头便晓得他“钩镰枪法” ,“天下独步” ;善武 初读水浒,因见教头上山前命途多蹇, 颇费周折,日后书中战阵上提到他遇上强敌,有时会替他捏把冷汗,生怕作者对他太残酷,要把他写得有一二个闪失,像晁天王一样被风“吹折认旗”。 谁料他身经百战,虽偶有箭石之伤,却也都有惊无险。 单田芳的评书里,常有这么句话:“僧道妇女,不可临敌,既临敌必有超常的本事。” 林教头出马,碰到僧道妇女或异样兵器时,倒也多无伤大碍,对扈三娘龚旺等自是手到擒来,更兼常有类似“斗到间深里,暴雷也似大叫一声” ,将敌将“一矛搠下马去” 的描写,想象中那个在水泊梁山全盛时期“丈八蛇矛紧挺,霜花骏马频嘶” , “一簇旗幡飘雪练” 下的“天雄星”、 “满寨称为翼德” 的“豹子头”的英武之姿,当真令人神往无限。
林教头,更是一个懂得战斗策略的人。看山神庙前,面对仇人,以一对三,连搠带砍,快如霹雳, 不让武二郎专美。 再看那棒打洪教头一节,那一场主与客,进与退之间的较量, 当真利落:“洪教头喝一声:‘来,来,来!’便使棒盖将入来。林冲望后一退,洪教头赶入一步,提起棒,又复一棒下来。林冲看他步已乱了,被林冲把棒从地下一跳,洪教头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转,那棒直扫着洪教头朦儿骨上,撇了棒,扑地倒了。” 所谓“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 ,“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 ,林教头的这几下,是深得兵家之妙的。 自马上得天下的毛泽东,在他总结二次国内革命的文章里也深赞此段林冲的“以退为进” 之法,当然有其道理。
为大清保住江山的曾国藩说:“帶兵之人: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急急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 仁厚、 沉勇、 谦让、 忍耐的林冲,却不也恰合着这几点么?
这样的他,不出意外的话,会成为一个大宋朝的好将军,或者混得不好,依旧不失于一个好的武人,而终场,然而,。。。
然而,。。。
木秀当忧悴
然而, 林教头,这样一个善於战斗的武人,他的“战斗”,他的“武” , 却不具备社会学上的意义。更多时候的他,其实只是一个怯懦的文人。 什么?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怎会是个文人呢?嗯, 早于的作品里,林冲的形像是很少出现的, 根本找不到他的名字, 有其名而其事却与现在所能看到林冲故事大相径庭, 元杂剧里也几乎没有他的身影。而以后的戏剧作品中,林冲上山则成了上演最多的情节之一。 、 而至、 等等。 有理由相信,与其他有更多民间传说作为本源的好汉故事相比, 林冲故事的演化中,文人的影响因素要大得多。林教头为奸佞所害走投无路的故事也极易引发文人共鸣。中的林冲,甚至是因为上书先弹劾童贯后参高俅而得罪恶势力的。求证于,则细微处仍可窥其一二: 林冲对陆谦的慨叹“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沉在小人之下” ,却不是许许多多文人共有的牢骚吗? 柴进庄上,林冲带枷打得四五合便跳出圈外道:“小人只多这具枷,因此权当输了。” 明是谦逊,实是对自己本事的高期许与对外界束缚的不满,这也是典型的文人气质体现啊。
可是,林冲又怎会是“怯懦”的文人呢?你看书中沧州营前酒家李小二不是对他老婆说:“林教头是个性急的人, 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 吗?那点评水浒的金圣叹不是说:“林冲自然是上上人物”,“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都使人怕。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业来” 吗?
慢来慢来,林冲“性急”吗?在菜园听得锦儿报告有人在调戏妻子,林教头立刻冲到五岳庙,“赶到跟前,把那后生肩胛只一扳过来,喝道:‘调戏良人妻子,当得何罪!’恰待下拳打” , 急啊! 然后呢?“认的是本管高太尉螟蛉之子高衙内” ,“先自手软了” ,众多闲汉一劝,即便“怒气未消”,也只是“一双眼睁着瞅那高衙内” ,目送衙内上马而去了。赶来的智深道:“洒家怕他甚鸟!俺若撞见那撮鸟时,且教他吃洒家三百禅杖了去。” 这里另有句话值得玩味:“林冲见智深醉了,便道:‘师兄说得是。林冲一时被众人劝了。权且饶他。’ ” 智深前面虽吃了些酒,以他的海量,还不见得就醉,接着又舞得禅杖呼呼生风,“浑身上下,没半点儿参差” ,后面跟林冲和张氏说话,也都句句有礼,如何便是“醉了” ?显然,这是在林冲看来,智深这样的莽撞行为,只是在酒后的醉言大话,当不得真,更不会是林冲本人的行事风格。而那个“林冲一时被众人劝了。权且饶他。” ,倒是他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了。可见,这个“性急” ,算不得数。 林冲“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 吗?林冲被陆虞候骗到酒楼,得到锦儿报信,高衙内又将娘子骗至陆虞候家中调戏,林冲赶去,“抢到胡梯上,却关着楼门” ,听到里面高衙内正在求欢,此时便换作武大郎,恐怕也要冲进去与那房中人以命相搏了吧?教头是如何呢?“林冲立在胡梯上,叫道:‘大嫂开门!’那妇人听的是丈夫声音,只顾来开门。高衙内吃了一惊,斡开了楼窗,跳墙走了。林冲上的楼上,寻不见高衙内” ,堂堂八十万禁军教头,七尺男儿, 连个楼门都踹不开吗? 大叫开门是为的什么呢?莫不是给高衙内逃跑的时间么?寻不见高衙内还不是意料中事嘛, 此时,就能寻到高衙内又如何呢?后来林冲又带把解腕尖刀四处寻陆虞候报仇,“只怕不撞见高衙内,也照管着他头面” ,其实,高俅、 高衙内、陆虞候上下俱是一系, 只杀一个陆虞候亦要抵命,娘子亦要被欺。 东京城内, 林冲的拳,既打不得高衙内,林冲的刀,自然也杀不得陆虞候啊。这个“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 ,还是归给花和尚吧。
林冲“算得到”吗?几日寻仇不见陆虞候,便“把这件事不记心了” ,遇到卖宝刀的人,便立刻买来,当然,还不忘讲价压价,到得家中,“翻来复去,看了一回,喝采道:‘端的好把刀!高太尉府中有一口宝刀,胡乱不肯教人看。我几番借看,也不肯将出来。今日我也买了这口好刀,慢慢和他比试。’林冲当晚不落手看了一晚。夜间挂在壁上,未等天明,又去看那刀” , 那刀已架在颈项,浑然不觉, 还在想着与太尉比试。林教头,你可“算得到” 陆虞候给高太尉献的如此妙计吗? 白虎节堂,已入圈套,才猛然醒悟,“急待回身”,“一个人从外面入来。林冲看时,不是别人,却是本管高太尉。林冲见了”,却还要“执刀向前声喏” 。“太尉喝道:‘林冲,你又无呼唤,安敢辄入白虎节堂! 你知法度否?你手里拿着刀,莫非来刺杀下官?’ ”林教头,你可“算得到” 高太尉如此阴毒吗?发配沧州前,林冲不顾妻子痛哭晕厥,硬要写下休书,为的什么呢?此时的林冲还没有造反的念头,当然谈不上不要因为自己拖累妻子的缘故, 封建时代,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写下休书,口口声声说是“诚恐误了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