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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今不相信军代表会说她爸爸是坏人,她觉得军代表挺喜欢她的,因为军代表每次看见她都会逗逗她,不像别的大人,看见她就当没看见一样,也不像另两个年轻些的军人,他们有时逗其他小孩子,用两手放在小孩子的腮骨下,卡着小孩子的脖子,像提小鸡一样,把小孩子直直地提起来,但他们从来不提她。
她曾委屈地向妈妈抱怨:“那两个解放军叔叔为什么不提我?”
妈妈问清楚了是怎样个提法,安慰她说:“你可千万别让他们那样提你,那会把头从脖子上扯下来的!”
她认为妈妈说的没错,因为爸爸曾经给她做过一个玩具娃娃,是用铁丝和竹筒子做的,头就是一节竹筒,上面用笔画了眼睛鼻子,用根弹簧连在脖子上,玩具娃娃的头可以转前转后,还可以低头仰头。她想象人的头一定也是那样连在脖子上的,如果使劲往上拔,可能真会把弹簧拔断,把头从脖子上扯下来。
她警告那些小朋友:“别让解放军叔叔提你们的脖子,那会把头拔下来的!”
《竹马青梅》:第6章(3)
但那几个小朋友都不怕:“你想别人提你,别人不提你,你才编出瞎话来哄我们。解放军叔叔提过我,我的头没拔下来吗。”
她虽然是真的害怕那两个解放军那样提她的脖子,但人家从来没要求提她脖子,使她感到很失落,肯定是那两个人不喜欢她。
但军代表就不同,军代表如果跟她那群孩子玩,一定会把每个人都照顾到,不会把她拉下,有时还最先逗她玩,所以她不相信军代表会说她爸爸是坏人。
那天回到家后,她问:“爸爸,别人说军代表叫红姐姐的爸爸去外调你,还说你是坏人,你相信不相信?”
她本来还想问“外吊”是不是像她想的那样吊在一根高高的铁丝上的,但爸爸很紧张地追问:“你听谁说的?”
“红姐姐说的。”
爸爸不追问她了,而是跟妈妈低声说起话来,都是她不懂的话,但妈妈仍然说:“别说了,别说了,孩子在这里,让她听到了不好,她会拿到外面去说的。”
她委屈地说:“我不会拿到外面说的。”
“你不会?你姥爷游街的事,不是你在外面说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搞得我抬不起头来。我给你交待了又交待,叫你别在外面乱说,你总是不听。”
说到姥爷游街的事,她就心虚了,因为她的确告诉过小朋友。但那是因为小朋友都缠着她讲省城的事,而她已经把能讲的都讲完了,她怕一旦自己没什么可讲,小朋友就会不理她,所以她才把姥爷游街的事讲出来。
她觉得妈妈说那话的口气,是在责怪她,妈妈已经不喜欢她了,把她当成一个大嘴巴来防范,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挽回妈妈的爱,心里非常不安,睡觉都睡得不踏实。
半夜,她被爸爸妈妈的说话声搞醒了。她悄悄睁开眼,看见爸爸坐在床的另一头,穿着一件破了洞的白汗衫,腿放在被子里,但膝盖却竖着,把被子顶起一座高高的山。爸爸的头埋在竖起的膝盖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竹马青梅》:第6章(4)
妈妈坐在她这一头,也穿着破了洞的白汗衫,不过妈妈的白汗衫跟爸爸的不一样,妈妈的是桃尖领,没袖子,爸爸的是圆领,有半截袖子。那时几乎每个人的爸爸妈妈都有这样的白汗衫,听说是最便宜的一种,没破洞的时候可以穿出去,破了洞就只能在家里穿,睡觉时穿。
妈妈说:“外调怕什么?你那点儿问题,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爸爸没有吭声,仍旧唉声叹气的。
“是不是你家里还有什么问题?”
“我家里的问题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就是有个姨父去了台湾,其他没什么。”
妈妈狐疑地问:“是不是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没告诉过我?”
“没有?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睡觉吧。”
爸爸长叹一口气,说:“我就怕外调的人瞎说八道。”
妈妈坚定地说:“我不相信外调的人会瞎说八道,他们总得拿出材料来吧?材料总要组织上盖章吧?”
爸爸仍然唉声叹气的。
一个“外吊”把父母吓成这样,小岑今也变得心虚了,见到红姐姐,就没以前那么趾高气昂了,因为红姐姐的爸爸受学校信任,派出去“外吊”,而她的爸爸是被“外吊”的人,那就是天差地别呀!
爸爸似乎比她更怕红姐姐的爸爸,自己长着腿,不敢去红姐姐家打听消息,而是有点鬼鬼祟祟地向她打听:“今今,红姐姐的爸爸回来没有?”
“我不知道。”
“你上她家玩看没看见她爸爸呢?”
“没有。”
《竹马青梅》:第6章(5)
小孩子记性短,过了一段时间,她差不多忘了这事了,但有天半夜又被父母的说话声吵醒了。爸爸仍然是坐在床的另一头,把头埋在竖起的膝盖上。妈妈仍然是坐在她这头,两人还是穿着各自破了洞的白汗衫,但这次不同的是,妈妈在哭。
她很少看到妈妈哭,这好像还是头一次,她很慌,连忙问:“妈妈,你怎么啦?”
妈妈马上停止了哭泣,伸出一只手,隔着被子拍她:“睡吧,睡吧,妈妈没事。”
从那以后,她就觉得爸爸妈妈好像心事重重,两个人脸上都没了笑容,也不怎么说话,有时无缘无故地就吵起来了,大半是妈妈在数落爸爸:“如果你就是政治上的问题,我不会计较。哪怕你是杀人放火,我都可以原谅,但是你背叛了我们的爱情。”
“我没有背叛我们的爱情,我始终都是爱你的。”
“有你这样爱的吗?”
爸爸每次说不过了,就把她搬出来做挡箭牌:“今芬,我们别说这事了吧,孩子在这里,听见了不好。”
妈妈辩白说:“她不懂这些。”
但妈妈也就不往下说了,反而交待她:“今今,这段时间别到处跑,就待家里玩。要去外面玩,也只准在家属区这块儿玩,不准到教学区那边去。”
她总是很乖地回答:“知道,妈妈。我不会去那边的。”
即使妈妈不交待,她也很少到教学区那边去玩,因为她的小伙伴都是在家属区这边玩,教学区那边没什么他们能玩的东西,而且有很多年龄比他们大的学生,很爱欺负他们。
但她发现小伙伴都渐渐不理睬她了,本来一伙人在一起玩的,她一去,那些人就跑开了,还互相嘀咕:“她来了,我们到别处去吧。”
她是个最怕孤独的人,如果没人跟她玩,她就会茶饭不思,郁郁不乐,小脸蛋很快就会瘦下去,当地人称为“掉相”。
《竹马青梅》:第6章(6)
她一“掉相”,她妈妈就会发现,然后就会问她:“是不是又跟小伙伴吵嘴了?他们不跟你玩了?”
她点点头。
“他们为什么不跟你玩了?是不是又是因为你舍不得把玩具借他们玩?”
她又点点头。
妈妈开解说:“如果你舍不得把玩具借给他们玩,那你就一个人玩,别在乎他们跟不跟你玩。如果你要在乎,那你就只好把玩具借给他们玩。”
她争辩说:“我又想跟他们一起玩,又不想把玩具借给他们,他们会把我的玩具整坏的。”
“整坏就整坏啰,玩具吗,迟早是要整坏的,整坏了爸爸再给你做。”
妈妈把她的思想工作做通了,就领着她去找那些小朋友,跟他们谈判:“我跟今今说了,她现在愿意把玩具借给你们玩了,你们只记得别乱整,别把玩具搞坏了。好了,现在大家一起玩吧。”
于是小朋友又跟她和好了,她的小脸儿也就长回原样了,当然,玩具也就整得乱七八糟了。
但这次不同了,她自己都知道自己“掉相”了,但妈妈好像一点儿没注意到似的,总是忙忙碌碌的,白天不在家,有时晚上也出去,回到家就催她洗脚睡觉,而睡到半夜,她经常被父母的说话声弄醒。但如果她问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总是支支吾吾不回答。
终于有一天,纸再也包不住火了。当她巴巴地跟在小伙伴们后面,想凑上去跟他们一起玩的时候,一个小伙伴告诉她:“你不要跟着我们,我们都不跟你玩了,因为你爸爸是流氓!”
“我爸爸不是流氓!”
“是,就是!他看女人的屁股,还不是流氓?”
《竹马青梅》:第7章(1)
7
岑今懵了,“屁股”这个词,她几乎从来没说过,她爸爸妈妈也不会说,都是找个别的词带过去。现在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而且是说她爸爸,她气极了,回嘴说:“你才是流氓,你说下流话!”
红姐姐呵斥那个小孩说:“建建,叫你别说出来的,你怎么又说出来了?”
建建不服气:“她爸爸是流氓吗,怎么不能说出来?”
“我爸爸叫我别把这事说出去的。”
“我又不是从你那里听来的,是听我哥说的,我哥也不是听你说的,是从大字报上看来的。”
岑今辩白说:“我爸爸不是流氓!”
建建说:“你爸爸就是流氓!他看女人的屁股。”
“我爸爸没有!”
“就有!就有!“
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孩说:“如果你爸爸没看你妈的屁股,你妈怎么会生下你来?”
她哑巴了,因为她模糊记得有天半夜,她要拉尿了,因为是冬天,妈妈起床去替她拿尿罐到床边来,好让她少跑点路少挨冻。朦胧之中,她看见妈妈从床上下来,边走边往上拉内裤,她当时有点吃惊,难道妈妈刚才在被子里内裤是垮下来的?
但她事后并没多想这事,因为这不稀奇,她那些腰上穿橡皮筋的裤子,如果穿久了,橡皮筋就松了,裤子就会往下垮,就得让妈妈给她换新橡皮筋。也许妈妈的内裤橡皮筋松了,忘了换新的,所以就垮了。
但现在听到这个男孩的话,她突然想起了那件事,也许妈妈的内裤不是橡皮筋松了垮下去的,而是——?
她羞愧难当,正想逃跑,就听红姐姐呵斥那个男孩:“忠忠,你瞎说些什么呀?照你这么说,你爸爸也是流氓,他不看你妈妈的屁股,你妈怎么会生下你来?”
这可真是太大快人心了!她停住脚,暗自责怪自己:我怎么就知道跑,而不知道回这么一句呢?
《竹马青梅》:第7章(2)
但红姐姐很快就把矛头转回到她头上来,很权威地说:“今今,你别高兴,我不是说你爸爸不是流氓,我只是告诉忠忠,他根本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你爸爸的事是我爸爸去外调的,我比谁都清楚,你爸爸是流氓,因为他看了别的女人的屁股。”
“我爸爸没有!”
“就有!我亲耳听我爸爸对我妈妈说的!”
“你爸爸乱说!”
“我爸爸乱说?你到大字报栏那里去看看,大家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
有个小孩子吆喝起来:“来,把她弄到大字报栏那里去,让她自己看。”
几个孩子冲上来,把她往教学区那边推,她不肯去:“我不去!我不去!我妈妈叫我别去教学区的!”
“哈哈,为什么你妈妈叫你别去教学区?肯定是怕你看见了你爸爸的丑事。”
她被几个孩子簇拥着,连推带搡地来到大字报栏跟前。红姐姐指着一张带漫画的大字报说:“看,这就是你爸爸!”
她胆怯地看了一下大字报,大多数字都不认识,但“岑之”两个字她还是认识的,上面画着一个大红叉。再看那漫画,左边画着一个男人,没穿上衣,只穿着一条短裤,腿上的黑毛像一颗颗钉子一样,夸张地立在那里,那男人手里抱着一个脑袋后扎个发髻的女人,地上坐着一个男孩子,瞪着大眼睛看着那一男一女。
画的右边还是那个男人,仍然是没穿上衣,仍然是光腿,仍然是钉子一样的硬挺挺的黑毛,但这次男人手里搂着一个妖冶的女人,很细的腰肢,很大的屁股,烫发,高跟鞋,地上坐着一个女孩,正哇哇大哭,眼泪飞得到处都是。
她辩白:“这不是我爸爸!”
不知道是谁从后面猛推她一把:“走跟前去,看清楚点!”
好几只手都来推她,她一个踉跄,向前倒去,头脸撞在水泥做的大字报栏上,一阵剧痛。
《竹马青梅》:第7章(3)
有个孩子惊叫道:“她鼻子流血了!”
一群人都惊叫起来:“真的流血了!不是我推的啊!”
“我也没推!”
“我碰都没碰她一下!”
“是谁推的?”
“我不知道!”
“我没看见!”
红姐姐命令道:“今今,快把头仰起来,不然血流完了,你会死的!”
她连忙把头仰起来,但马上感到嘴里进了一股咸腥的东西,差点呛住她,她不得不低头吐出来,发现全都是红色的,她吓得大哭起来。
红姐姐急了:“快把头仰起来呀!你是沙鼻子,碰不得的,一碰就会老流血。”
她又仰起头。
四周没声音了,她知道那群小孩子全都逃走了。她不敢低下头来,怕血流完了会死掉,只有仰着头站那里哭。
有人从教室的方向吆喝道:“是谁家的孩子在这里哭?要哭到别处去哭!我们在开会,别在这里吵闹了!再吵我把你送派出所去!”
她吓坏了,不敢再出声,也不敢低下头来,只好半仰着头,捂住鼻子,跌跌撞撞往家走。
正走着,听到有人问她:“今今,你鼻子怎么啦?”
她听出是卫国的声音,又哭了起来:“我鼻子在流血,我要死了。”
卫国拉住她的手:“跟我来,我知道怎么止住鼻子流血。不用仰着头,仰着头走不快。”
她半信半疑放低头,跟着卫国来到学校的自来水管前。
卫国说:“把头低下。”
她不肯:“不能低,低了会流血的!”
“不会的,快低下!”
《竹马青梅》:第7章(4)
她低下头,卫国用手接了冷水,在她后脖子上拍,拍得啪啪响。拍了一会,他说:“好了,不会流血了。”
她把头放平,他又叫她更靠近水管一点,用手掬了水洗她的鼻子和四周,然后撩起自己的衣服,给她擦了擦鼻子,特意把衣服给她看:“看,没流血了吧?你捧点水漱漱口吧,不然嘴里有股血腥味。”
水管很高,四周是一个小水池,隔着水池她够不着水管,他把她抱上水管旁的一个水泥台上,那是专门修了供大家洗被子用的,可以把被单摊在上面,用刷子刷。台子跟水管差不多高,她蹲在台子上,就可以靠近水管接到水。
她漱完口,他又把她抱了下来,问:“你没把脸洗一下?算了,我帮你捧水来洗吧。”
他捧了水,给她洗脸,突然惊叫道:“你额头上好大一个包!也是刚才撞的吧?你家有没有猪油?”
“我不知道,要猪油干什么?”
“抹点猪油,包一会就消了。走,到我家去,我家有猪油,我给你抹一点儿,不然你爸爸妈妈会发现的。”
她这才想起妈妈早就警告过她,叫她别去教学区的,如果妈妈看见她头上的包,肯定能猜出她去了哪里。她赶紧跟着卫国,上他家去抹猪油。
卫国住的房子,前窗和大门都对着她家的后窗。以前卫国刚搬来的时候,他爸爸总是把他锁在屋子里,不让他出来。但等他爸爸上班去了,卫国就在窗子那里叫她:“今今,今今,你想不想看我的玻璃珠子?红的绿的都有哦。”
她就跑到他窗子跟前去,隔着窗子上的铁栏杆跟他说话。他把他的玻璃珠子给她看,真的有红有绿,很好看,他问她:“喜欢不喜欢?”
“喜欢。但是我妈不让我玩玻璃珠子,怕我放嘴里吞掉了。”
“不会的,我借给你玩一玩。”
她拿着几粒好看的玻璃珠子在手里摩挲,他问:“你会不会用钥匙开门锁?”
《竹马青梅》:第7章(5)
“我会。我还会锁门,我出去玩的时候,都是我自己锁门,回来自己开门。”
“那好,来,这是我门锁的钥匙,你帮我打开门锁好不好?”
“为什么你把自己锁在屋子里?”
“不是我锁的,是我爸爸锁的,他怕我在外面惹是生非。”
“那我放你出来,你会不会惹是生非?”
“我不会的,我保证。”
“我给你开了门锁,你爸爸会不会骂我?”
“不会的,我不会让他知道,五点钟以前,我一定会回来,你在家等我,我来叫你,你帮我锁门。你帮了我,我就给你玻璃珠子。”
她帮他开了好几次门,也帮他锁了好几次门,每次他都会给她一粒玻璃珠子,而她则把那些漂亮的玻璃珠子藏在一只旧鞋子里,怕妈妈发现了会没收。
有一天,卫国又这样跑出去玩耍,玩完了回来,发现他的小同谋不在家,只好到处寻找,好不容易在女厕所旁的沙堆上找到了正在挖沙坑的小岑今,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就往家跑,但还没跑到家门前,就发现家门洞开,卫国知道大事不妙,对她说:“快跑,我爸爸发现了!”
她撒丫子就跑,跑回自己家后,连忙到后窗那里去观察敌情,见对面屋子的门已经关了,知道卫国被他爸爸抓进去了,要挨打了。果然,很快就听见卫国的哭声和告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