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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 _2009年合订本-第2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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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还像羚羊一样灵活。”他像在跟自己热恋的姑娘说话。
  
   3
  
   他们支起那顶小小的白色毡房,然后把一块毡毯放在草原上,相互倚靠着面朝东方坐好。风吹拂着他们的满头白发,像白色的火焰。
  
   风把远处马的嘶鸣声送过来,天地间充满了草原的清香。他们孩子似的躺在草地上,大口呼吸着草原母亲的体香。他在陶醉中忍不住唱起了他第一次向她求爱时唱的情歌《姑娘追》:
  
   你的黑眼睛迷住了我的心,
  
   你的白牙齿勾走了我的魂;
  
   你的荚貌点燃了爱情的火,
  
   而你冷得就像冬天的冰。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但仍像过去一样饱含深情。她想起过去的时光,心中充满了幸福,一点也不为失去的一切而伤感。她也忍不住唱起了《到底是为什么》:
  
   我到了河边去提水,
  
   却忘了把桶带;
  
   锅里已经倒上水,
  
   又忘了点木柴:
  
   歌儿已跳到嘴边上,
  
   却忘记了唱什么;
  
   哎呀呀,你说说,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那次去得早了,就在草原上一首接一首地唱着情歌,有时欢笑,有时哭泣,直到最后在毡毯上沉沉睡去。
  
   4
  
   太阳从草原东边的雪山后面升起来了,迎面扑向他们的阳光剪出了他们苍老的身影。
  
   草原变得温暖了,她脱了身上的羊皮袍子;他像孩子似的伸开双臂:任由她帮他把羊皮褂子也脱下来。
  
   他把脸贴在了草原上,说:“我听到了一匹马趟过河流的声音。”
  
   她也把耳朵贴近草原,“可我只听见了风贴着草原刮过的声音,只听见了几声不知道名字的虫子的叫声。”
  
   他有些生气,“我们是草原的孩子,我们的心就是这草原的泥土做的,所以草原上的一切都是随着我们的心跳动的。当有一匹马从草原上跑过,也就是从我们的心上跑过,你怎么能感觉不到呢”
  
   “我再试试,我相信我能听见的。”
  
   他们把耳朵贴在草原上,像两个顽皮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他推了推她,激动地说:“快听,那声音传过来了……就像是……就像是大地的心在跳。”
  
   是的,至少有五百匹马在南面的草原上奔驰。那两千只蹄子敲打着草原,就像两千支鼓槌敲打着草原这面大鼓。他的脸上涌着血,一片赤红,把他的白胡子衬得更加耀眼。
  
   “它们近了,越来越近,我听得见它们喘气的声音,里面有近百匹马驹子,还有儿马,在里面不守秩序地乱闯。最前面的一定是一匹黑马,黑得发亮的黑马。紧随它的是一匹白蹄儿的枣红马。有一匹马驹子掉了队,那母马正回过头去照顾它……哈丽黛,你听得出来吗”
  
   “怎么听不出来它们现在正向左边的河川拐去,正沿着河川像洪水一样向远方跑去了。以前,我们每年都要到那河川里去。那只马驹子跟上去了,哈哈,小家伙真行呀,它生下来还没满月呢。”
  
   马群跑到河川后,停了下来,就像狂风突然止息,像暴雨猛然歇住,但天地间似乎早巳被强劲的生命力注满了。
  
   5
  
   他的脸还贴在草原上。她把他拉起来,用手小心地擦去他脸上的泥土和草屑。
  
   “再没有比那声音更充满力量的了……”他站起来,伸了伸胳膊,无比满足地说。
  
   他们在温暖的阳光里,呼吸着草原甘甜的气息。然后,她拾了一些干草和牛粪,在铝锅里煮好了酥油茶。他们喝着酥油茶,吃了馕,还喝了一点马奶酒,然后信马由缰地一边在草原上溜达着,一边交流着各自的感受,直到回到城里。
  
   回城之后,他们不再说什么,把那珍贵的东西藏在心里,慢慢地品味。
  
   6
  
   他和她自进城后一共回了九次草原。她第九次陪他回来时,他已经不行了。他们没有骑马到草原上来,而是他儿子开车把他送到草原上的。他的确老了,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他恳求她和儿子一定要把他送到塔合曼草原上去。听不到马蹄声,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那个夜晚有一点儿凉。儿子去拾了牛粪,要为他烧堆篝火。他制止了儿子,他说那样会惊扰马蹄声的。
  
   第二天清晨,她和儿子把他的身体侧过去,使他的耳朵能贴近大地。
  
   当那声音传来,他那已被死亡笼罩的苍白的脸上重新有了几丝红晕。他微笑着,嘴里轻轻地说着什么。她把耳朵凑上去,听见他说:“啊,感……谢……你和……草……原啊……”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哭,只是握着他的手。她想,他一定是追随远去的马蹄声去了。
  
   “可是,现在我还来这里干什么呢他不在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人世上。我都八十岁了,可能是自己老糊涂了。”她下了车后,自言自语地说。
  
   她已不敢让马跑,只任由它走着。这还是艾克拜尔第一次借给她的那匹马。它也老了许多,像是相互理解似的,它走得很慢。
  
   马每往前走一步,她心中的悲痛也就会多一分。她感到浑身困乏。眼睛里的泪总是难以止住。她知道自己已走不到草原深处,就停下来,把毡子铺好。
  
   没有他,她老觉得冷:老是想把衣服裹紧些。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听那马蹄声,而是为了看他。
  
   世界真安静啊!她一次又一次追忆他幸福而满足的笑,追忆他们欢乐的歌唱,追忆他们相拥着熟睡的情形。她既感到悲伤,又感到幸福。她不知道自己是过了多久睡着的。她梦见她和他各骑着一匹白色的大马在草原上飞奔,直到累得从马背上栽下来。他们一躺到大地上,那熟悉的声音就会惊雷一样从草原深处传过来。
  
   天地间充满了金色的阳光。绿色的草原波动着,一浪接一浪地涌向远处高耸的雪山……
  
   阳光有些干硬,日头已升起好高。她沮丧地承认,自己已错过了听马蹄声的时机。她抹了抹额前的白发,然后用头巾把头发包好,烧了酥油茶,吃着馕,把给他敬的马奶酒泼在草地上,然后说:“叶尔汗,我错过了听马蹄声的时机,但只要草原还在,马群还在,我就会再来……”
  
   (陈丛摘自《飞天》2007年7月号)





冷冰冰的微笑


  儒勒·列那尔 著 苏应元 译
  《一个树木的家庭》
  我是在穿过了一片被阳光照耀的平原之后遇见他们的。
  它们不喜欢声音,没有住到路边。它们居住在未开垦的田野上,靠着一泓只有鸟儿才知道的清泉。
  从远处望去,树林似乎是不能进入的,但当我靠近,树干和树干就渐渐松开,它们谨慎地欢迎我。我可以休息,乘凉,但我猜测,它们正在监视我,并不放心。
  它们生活在家庭里,年纪最大的住在中间,而那些小家伙,还有些刚刚长出第一批叶子,差不多遍地都是,从不分离。
  它们的死亡是缓慢的,它们让死去的树也站立着,直至朽落而变成尘埃。
  它们用长长的枝条互相抚摸,像盲人凭此确信它们全都在这里。如果风气喘呼呼的要将它们连根拔起,它们的手臂就愤怒挥动,但是,在它们之间,却没有任何争吵,它们只是和睦低语。
  我感到这才是我真正的家,我很快就会忘掉另一个家的。这些树木会逐渐接纳我的,而为了配受这个光荣,我学习应该懂得的事情。
  我已经懂得监视流云。
  我也懂得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且,我几乎学会了沉默……
  《萤火虫》
  夜幕降临到困倦的树林。鸟儿回来了,在树叶间相互追寻。叶子声也不比他们的翅膀声更响。他们很希望能看见点什么。但是,星星太远了,而月亮也未落到足够近的位置。此外,山楂果和蔷薇子的殷红色泽也并不够。
  忽然,为了给鸟儿们的谈情说爱照明,谙于调配光度的青苔媒婆燃亮所有的小虫子。
  《蟋蟀》
  是时候啦!黑昆虫游荡够了,停止散步,回去细心修补他乱七八糟的领地。
  首先,他耙平狭小的沙子通道。
  他锯下细屑,洒到住地入口处。
  他挫倒那株专给他添麻烦的大草根。
  他休息了。
  然后,他给他的微型手表上发条。
  他完事了吗?表打碎了吗?他又歇了一会。
  他回到屋里,关上门。
  他用钥匙在精致的锁里长时间转圈。
  他又在倾听:
  外面没有一点不安的声音。
  但他还是不放心。
  他好像抓着一根小链条一直下到大地深处,装链条的滑轮刺耳地响着。
  什么也听不见了。
  寂静的田野上,白杨树像手指般伸向天空,指着月亮。
  《蝴蝶》
  这封轻柔的短函对折着,正在寻找一个花儿投递处。
  《云雀》
  我从未见过云雀,即使黎明即起也是徒劳。云雀不是地上的鸟儿。
  今天早晨以来,我就踩着泥块和枯草寻找。
  一群群灰色的麻雀或艳丽的金翅鸟,在荆棘篱笆上飘荡。
  八哥穿着省长制服检阅树木。
  一只鹌鹑贴着苜蓿地飞翔,划出一条笔直的墨线。
  牧人比女人还灵巧地打着毛线,在他后面,样子相似的绵羊一个接着一个。
  一切都浸润着鲜艳的光泽,即使是不吉祥的乌鸦也令人微笑。
  但是,请像我一样倾听。
  你们听到了吗,上面,在某一个地方,水晶碎块在一只金杯里冲?
  谁能告诉我云雀在哪儿歌唱?
  如果我抬头望天,阳光会烧炙我的眼睛。
  我只得放弃见她的念头。
  云雀生活在天上,天鸟中唯有她的歌声能一直传到我们这里。
  《喜鹊》
  它全身漆黑。但是,它去年冬天是在田野上度过的,因此,身上还带着残雪。
  《孔雀》
  他今天肯定要结婚了。
  这本来是昨天的事。他穿着节日礼服,准备就绪。他只等他的新娘了。新娘没有来,她不该再拖延了。
  他神气活现,迈着印度王子的步伐散步,身上佩戴着丰富的常用礼品。爱情使他的色泽更加绚丽,顶冠像古弦琴颤动着。
  新娘还没有到。
  他登上屋顶高处,向太阳方向眺望。他发出恶狠狠的叫唤:
  “莱昂!莱昂!”
  他就这样称呼他的未婚妻。他看不到谁来,也没有人理睬他。习以为常的家禽甚至连头也不抬一抬。她们都腻烦了,不再去欣赏他了。他下到院子,对自己的美如此自信,所以也没有什么怨气。
  他的婚礼延到明天。
  他不知道如何度过白天剩下的时间,又向台阶走去。他迈着正规步子,像登庙宇台阶那样登上梯级。
  他翻起燕尾服,上面满缀着未能脱离开去的眼睛。
  他在最后一次复习礼仪。
  《天鹅》
  他像白色的雪橇,在水池子里滑行,从这朵云到那朵云。因为他只贪馋流苏状的云朵。他观看着云朵出现、移动,又消失在水里。有朵云是他所想望的。他用喙瞄准它,突然扎下他裹雪的脖子。
  然后,活像是女人的一条胳膊伸出衣袖,他抽回脖子。
  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他一看,惊慌的云朵已经消失。
  但他只失望了片刻,因为云朵未等多久又回来了。瞧,在那水的波动渐渐消失的地方,有朵云正在重新形成。
  天鹅坐在他的轻盈的羽毛垫上,悄悄地划行,向云朵靠拢。
  他竭尽全力捞着幻影,也许,在获取哪怕是一小片云朵之前,他就会死去,成为这幻觉的牺牲品。
  但是,我在胡说些什么啊?
  《翠鸟》
  今晚,鱼没有上钩,但是,我带回来一种不寻常的情感。
  当我伸着笔直的钓竿,一只翠鸟过来歇在上头。
  没有比他更光彩夺目的鸟了。
  仿佛是一朵很大的蓝色花朵开在细长的枝条之端。钓竿在重力下弯曲。我屏住呼吸,因被翠鸟当作了一棵树而感到十分自豪。
  我坚信,翠鸟不是因为害怕飞走的,不,他准以为自己不过是从这根树枝跳到了另一根树枝。
  《鹿》
  我从路的一端走进树林,而它是从另一端来的。
  起先,我以为那是一个陌生人带着一瓶花前来。
  然后,我发现这是一头鹿,它的角像一棵矮矮的小树,枝条丫杈,没有叶子。
  最后,鹿一下子出现了。我俩全停住脚步。
  我跟它说:“靠拢来,什么也别怕。我带着枪,那为的是有气派,想模仿那些煞有介事的人。我永远也不会使用枪,我把子弹留在子弹盒子里。”
  鹿听着,嗅着我的话。我一说完,它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像是一阵风刮得枝条一会儿交叉,一会儿又不再交叉。它逃走了。“多遗憾!”我朝他喊,“我都幻想咱俩一起上路了。我呢,将我所喜爱的草儿亲手献给你,而你,就把我的枪横在鹿角上散步。”
  《牛》
  老牛缓慢地、安静地过来喝水。他们把脊背挺直,喝着水。水在极轻微地颤动。最后,他们凉快了,似醉非醉,又同时抬起头,像来时那样,乖乖地离去。
  但是,有一头牛留着。
  十分温柔的牧人并无恶意地戳着他臀部的干粪片,但没有用处:一头牛留着,蹄子插在土中,凝视着双角倒影,忘掉了自身。
  《猪和珍珠》
  猪一放到草地,张嘴就吃,丑陋的嘴脸再也离不开地面。
  他并不选择鲜嫩的草。他碰上什么就咬什么。他盲目地向前伸着那永不疲倦的鼻子,既像是一把犁刀,又像一只瞎眼鼹鼠。
  他只关心使那个已经像只腌桶的肚子滚圆。他永远也不注意天气。
  刚才,他的鬃毛差点儿在中午的太阳光下烧起来,但那有什么关系?而现在,低沉的云朵充满雹子,正伸展着,向草地倾泻,但这又有什么要紧?
  不错,喜鹊在不由自主地展翅逃窜。火鸡都藏进篱笆,而幼稚的马驹子在一棵橡树下躲避。
  但猪还是留在他吃东西的地方。
  他一口也不放过。
  他的尾巴摇晃着,照样显得非常惬意。
  他浑身挨着飞雹,但只是偶尔咕噜一声:
  “老是这些肮脏的珍珠!”
  《母牛》
  给她找个名字太难了,结果就没有给她起名字。她被简称为“母牛”,而这名字对她倒最为合适。
  而且,名字有多大关系呢?只要她吃!鲜草、干草、蔬菜、谷物,以至于面包和盐,她随便什么都有,而她也什么都吃、什么时候都吃,由于要反刍,还连吃两次。
  她一旦见我,就用叉裂的蹄子迈着轻盈小步奔走,蹄子的毛皮与腿很相似,就像是白色的袜子。她来到了,相信我一定会给她点可吃的东西,而我,每次都以欣赏的目光看着她,情不自禁地跟她说:“行,吃吧!”
  但是,她消耗东西是为了制奶,而不是肥己,一到固定的时间,她就呈献出鼓满的、正方的乳房。她并不吝惜奶,——有些母牛是舍不得的——她很慷慨,只要稍微挤挤她四个富有弹性的奶头,她就排空奶泉。她腿不动,尾巴也不摇,而只用她大而柔软的舌头玩耍似的舔女佣人的脊背。
  虽然她过着独身生活,因胃口很好也不觉得无聊。只有很少情况下,她才遗憾地哞叫,模模糊糊地思念她最近一次生产的牛犊。不过,她希望有人拜访。她两角竖立在额角上,嘴唇馋馋地挂着一线涎水和一丝草茎,殷勤好客。
  男人们毫无所惧地抚摸着她鼓胀的肚子;女人们也只需提防她的温存,她们对这样大的牛如此温柔感到惊奇。她们做着幸福的梦。

  《狗》
   这种天气,是不能赶波昂杜到外头去的。风在门底下尖利呼啸,甚至逼迫它离开了草垫子,寻找着最合适的地方,把可爱的脑袋悄悄伸到我们座位中间。但是,我们都肘靠肘紧挨在一起俯身烤火,于是我给了波昂杜一个耳光。我的父亲用脚蹬开它。妈妈骂了它一顿。妹妹则递给它一个空杯子。
  波昂杜打着喷嚏,去到厨房看我们是否已收拾就绪。
   然后,它走回来,往我们圈子里硬钻,也不怕被我们的膝盖夹死。瞧!它终于挤到壁炉一角。
   它在原地转了好一阵子,靠柴架坐下,不再动弹。它望着主人们,眼神那么温柔,谁都只能宽恕它。不过,差不多烧红的柴架和散出的灰烬烫着它的尾巴。它却还是待着。
  我们为它闪开一条过道:“喂,快滚,蠢家伙!”但是,它执拗不动。在野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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