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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指”过程中加以定义,“意指作用是无理据性的,不过这种无理据性是局部性的。”这样想用简单概念界定复杂关系的努力,再聪明的人也显得笨拙。
然后我在1989年读到了他写于1977年的《恋人絮语》,那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汪耀进、武佩荣翻译的版本。写《恋人絮语》时候他已经是个61岁的老人,一个61岁的老人苛刻而又残酷地洞穿爱情的把戏,我刚开始也不喜欢他那种自以为是——人生命中许多时候的遮蔽物其实都不能够撕破,因为我们总需要在蒙蔽中才能舒展地呼吸。但随后又被他能那么穿透男女之间的虚假关系所折服。他把爱情归结为“宗教式的亲密与引力”,只有等待才会有爱情,因为爱情不是一种欲望的满足,它建立在一方缺失的等待之中——一方已经远离,他或她似乎又在眼前,无时不在的我与不在场的你总在遥遥相望,于是身不由己的恍惚就会诞生“痴愚中杂乱的思绪片段”。爱情其实是一种永久的移情,所以实际上自始至终是一种焦灼,因为对方总在漂泊不定之中。在爱情中渴求的其实是自己的欲望,对方其实是它的附属品,所以沉醉其实是一种麻木。他认为,说到底爱情不过是一种意义的撩拨与意义的快感,是孩子式的情绪外溢、自我宣泄与自我陶醉,因为人往往会对虚无的东西津津乐道而厌倦于眼前的现实。从这本书中,我最后感到的颤栗与恐惧——他在“默契”一节中说,“嫉妒是一个三项等式,带有三个可互换的值”,既然有两个观察者,对象就要被两人同时证实。在“争吵”一节中说,“争吵只是一种奢侈”,“争吵倒很像是罗马式的呕吐,我触动我的软腭(我发作起来),我呕吐(恶语伤人),接着,我又心安理得地进食了。”我当时真觉得,读过这本书之后,大家还能愚昧地继续爱情游戏吗?当然,真实本身都在被不断界定,人生整个都在这样的迷蒙之中,所以大家即使都能被启蒙清醒,也还是都在惯性中无法挣脱游戏的枷锁。
之后相隔十年,1999年读到同样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由许蔷蔷、许绮玲翻译的《神话学》。其实与这本书同时推出的还有他的《服饰系统》与《S/Z》,但翻过之后,我觉得是那种概念的繁衍,兴趣不大。买下《神话学》,是因为它的第一部就是由几十篇随笔构成,其中就有《脱衣舞》,这是他早期睿智的记录,其中没有《埃菲尔铁塔》,只有《巴黎不曾淹水》。这本《神话学》之后他最重要的作品则是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出版,由怀宇翻译的《罗兰·巴特自述》。我不知道为什么译者要将1975年写成的这部《罗兰·巴特论罗兰·巴特》译成不专业的“自述”。这本书中的精华其实在之后所附的《偶遇琐事》,这是他死后整理出版的一个小册子,其中最珍贵的又是他1979年8月24日到9月17日23天中的16篇日记,题名为《巴黎的夜晚》。那是64岁的他走在湿漉漉的巴黎街头赤裸裸地寻找同性伙伴的那种恍惚。一个清晰地洞穿了一切的智者,当戳穿了一切把戏之后,突然觉得这世界上的一切关系都变成那么简单与单调。他自己竭尽全力所作的每一种不同角度的洞穿,实际无非是一次次单调的解读重复——这一切其实平庸至极,但最终又是不能被击穿的。当一切丰富的伪装都不能仅存之时,他也就只能到街头去寻求相对最保留原始激情的刺激。因为没有刺激他就会被孤立于索然无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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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巴特的脱衣与絮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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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2月25日,巴特就在他的恍惚状态中遭遇车祸,很快安然无恙,但又突然病危,于车祸一个月后的3月26日死得扑朔迷离。他与福科,两位智者,最后选择了相似的道路,但他的结局似乎比福科更完美。他生前写完的最后一部作品《转绘仪》(日本人译作《明亮房间》)也许是他相当重要的作品,因为这部摄影分析笔记中寄寓了太多他对母亲的情感。情感是他的智慧无法消解的东西,情感不以他的洞穿所左右。可惜此书至今未见译本。有说法是此书中对他母亲少女时代室内照片的聚情击中了他,他窥破了照片中的亡灵,于是也就窥破了他自己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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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花生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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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收到叶兆言寄来他新出的两本书,其中有一本《杂花生树》,收他这几年写成的二十来篇历史人物笔记。想想此事有些惋惜:当初编《华夏记忆》时征询兆言的稿子,他曾说有兴趣写一连串的历史文化人物,我当时竟没很动心,致使这事竟错过去。现在回头看,这真是些极有意思的读书笔记,其中细节多来自日记、书信、回忆录。这些常常是大部头的集纳品非闲空很难一一读完,兆言算是到现在还能静心静气、保护着那份迂腐的读书人。家长里短的边角材料,加上他自己有点迂腐着俏皮的议论,读着亲切,甚至也有几分感动。这本书里写得最好的其实是《周氏兄弟》与《阅读吴宓》开头两篇,也许因为《周氏兄弟》中考据鲁迅与周作人的恩怨,其中说到鲁迅因与周作人夫人之间的纠葛,所以他在冬天故意不穿棉裤;而《阅读吴宓》中考据吴宓与陈心一、毛彦文,及至他对女人的粗糙态度。还记得兆言当时几次打电话,都为集齐十卷本《吴宓日记》。许是因为这两篇记的多是家长里短,趣味夹津津乐道跃碎屑之上。后面些篇不见琐碎,则也就显写得仓促。可见能将文字记得琐碎实在是极高境界——琐碎中才会有万花筒般的光斑陆离。
我与兆言1988年相识,那时他的《枣树的故事》刚在上海《收获》发表,之前阿城曾推荐他在1985年在《钟山》上发表了中篇小说《悬挂的绿苹果》。《悬挂的绿苹果》的情节至今已经模糊,记得强调的是苹果意象,也就是上世纪80年代把意象作为结构前提的一般小说。有意思的是意象后错位的男女私情,还记得清的是其中反复强调的偷窥细节——男人从裙子底下看到的是女人的水绿色内裤。后来大家在一起调笑兆言,为什么是水绿色?它与当时朱新建画的那类洒金粉红肚兜俗女好像正好构成雅俗两类趣味。朱新建当时在南京的时髦就是专画这类惺眼蒙的女子,躺在那里,有很短的腿。朱新建谈女人时候,小眼睛炯炯有神,多少有些粗俗。兆言平日说起女人则好像总有些不屑一顾。但凭良心说,他小说里支撑场面的却总是充盈着情感水分的女人,而且他好像兴趣在这种“浑身肉都会动”的女子。比如《枣树的故事》,岫云出场穿的又是“葱绿的印度绸单褂”,这小家碧玉女人的清白完全是在一种连锁的偶然中被越染越黑。她为躲日本兵而由父母包办匆匆嫁了男人,男人以她父母给的嫁妆置枪,引来土匪白脸。土匪白脸杀她丈夫时因未及时表示态度,使她开始蒙怨;她要杀白脸报仇,最后白脸身上的邪恶却反而般配了她身上的罪恶感。后来她与白脸一起成为小叔子的俘虏,解放后在一个干部家当保姆,又成为其姘妇。我一直以为这是兆言写得最好的小说——时空转换得特别潇洒,而细腻的味道就来自这个女人的感伤。
那时候兆言还在江苏文艺出版社当编辑,一见面就称当编辑要上班苦不堪言——一则晚上读书,早起是太重的折磨,尽管那时他家离单位也就是几步距离。二则要在被管理下工作,他认为在管与被管前提下总是错位,所以总像是“一条沾在网上的干巴巴的鱼”,“天天是不断的莫名其妙”,“总是活得尴尬”。那时的兆言,见面总有一种疲惫,他说在单位里他怎么都别扭,“别人看我别扭,我自己也别扭”。他一心向往的是闲散与闲在——“做事情高兴做就做做,不高兴就不做。读书也是这样,兴之所至。”他是能真正做到读闲书的,床上堆着各种书,读书只为寻趣味,不太有实用与功利。他津津乐道的张岱、李渔,想想都属风流才子。那时总觉他在日常生活中有点拙——在单位柴米油盐老婆孩子之中,他好像总是一个不协调者,或者说他天生只活在自己的滋味中。他是一个品质主义者,但这品质只在自己品味。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下一杯苦茶、一卷闲书,好友间可以交流,但总会疑义相析。除读书,最重要的当然是吃饭,其他都可马虎就是吃饭马虎不得。他坚持吃饭的味道一定要从拿着菜篮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中穿行开始,从买菜、料理到器皿使用再到吃饭的人,是一个全过程。至今记得见面他请我吃的第一顿饭,是用气锅煨鸡与蛇,这是我第一次吃蛇。他称蛇要肉厚又嫩的青蛇,鸡必须是当年仔鸡,配菜为春笋加上碧绿的豆苗。第二顿饭是清蒸碗口大的小甲鱼,只只一样大小,处理得没一点腥气,清淡、鲜美得有一点娇嫩。这般吃得有滋有味又真正精细的,在作家中大概也只有兆言。那时的习惯称呼不是“小资”而是“小布”,即“布尔乔亚”,大家都说兆言“最小布”。
其实兆言是一个将自己相对幽闭的人,他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在南京大学读研究生时专门研究民国小说,我感觉他实际一直徘徊在民国氛围中。这氛围是老派的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只不过他的徘徊都在对一本本书的流连与一次次通过写作寄托自己的情愫之间。那生活仍然是恬静、柔波微漪甚至厚厚地绿着有些柔媚。越是在日常生活中痛感日子艰辛,他就越将自己沉迷于书香幽境。在当今作家中,他于是又算是难得残存的江南文人,至今写信依然用竖着写字的信笺,一直用签字笔很像毛笔的写法。在《杂花生树》中,专有两篇文章写江南女子与江南文人,对江南文人,用了批判态度:“缺钙”、“继承的是北方文人颓败的传统”、“不再有恢弘大度,聊以自慰的只有一点魏晋风度”,远不如江南女子。不满足于孤芳自赏,无法融进那种现代的灯红酒绿,又无法挣脱孤影自怜,柔弱的读书人大抵都是如此。文人精神支柱中离不了醇酒美人,酒色也就成为兆言搦管吮毫的乐趣,这样的搦管吮毫势必被感伤缠绕,于是他作品的味道就常常在甜甜的薄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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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花生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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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花生树》中有几百字的自序,兆言写到他父亲一生坎坷,很长时间里除阅读别无他事,因无人交流培养了儿子,使多年父子成为兄弟。父亲去世,他失却了交流对象。此序里的寂寥是兆言骨子里最本质的感伤——书读多了的拖累,是越读越沉入时光倒流,与现实越来越分道扬镳。沉入时间的历史后,能交流者只会一个又一个隐去,最后只剩下越来越多关于他自己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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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将颜色慰多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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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女孩都喜欢纳兰容若。我不知是谁制作了“渌水亭”的网页,但读到其中的倾慕文字,想参与者必定多为平日为情所累的单纯女子。纳兰词,我个人以为,因为没有丧家国之疼,与李后主那种风流气质实不能比。但纳兰词好像更为无端生情,不仅是多情之人,而且一辈子都为心爱之人委婉缱绻。纳兰词中最动人者首先是悼亡词,悼亡词中最动人的又作于双林禅院,《望江南》两首中,我喜欢“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未梦已先疑”与“摇落后,清吹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句。上一首的微月临枝被悲声浸洇,后一首“淅沥”声中“摇落”“暗飘”,使“情在不能醒”寸裂柔肠。双林禅院悼亡词中更耐咀嚼的是《寻芳草》:“客夜怎生过。梦相伴、倚窗吟和。薄嗔佯笑道,若不是恁凄凉,肯来么。来去苦匆匆,准拟待、晓钟敲破。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着琉璃火。”后人考此词约作于康熙十七年七月前,其妻卢氏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死于产后患病,十七年七月下葬,灵柩在双林禅院停了一年零一个月。容若每每到禅院夜宿,与亡灵在月浅灯深中会面,此样多情令人感叹。由此我好奇于双林禅院的旧址,专门请教纳兰词专家冯统一兄。冯兄告双林禅院址当在今紫竹院内,清末已毁,民国时仅存一塔,张恨水文字中还有记叙,上世纪60年代塔也拆尽。我见过民国时此塔的照片,但并不能激起什么感觉。而如今紫竹院中红粉绿艳,一派崭新气象,到哪里再找那杏花微雨、淡月疏棂?冯兄还指示双林禅院万历年建寺前为大冯保营葬地。容若在康熙十三年春有西郊冯氏园看海棠词,其中有“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句。我迷恋那种对春天的感觉。
再想想容若有味道的词,好像与卢氏都有些关系。比如《点绛唇》:“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庚郎未老,何时伤心早。素壁斜晖,竹影横窗扫。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考作于卢氏初逝。三首《如梦令》中的“满砌落花红冷”、“黄叶青苔归路”、“纤月黄昏庭院”作于卢氏悼亡的第二年,其中的“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之感伤,“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之缱绻,都是意浓情长。《采桑子》:“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原有人认为是记其入宫与恋人相会之情。冯统一兄考定仍为悼亡词。古人词话中论及容若词,一般都说其小令格高韵远,极缠绵婉约之致,胜于长调,长调多不协律。而其《金缕曲》中的“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恰恰还是意境深远——又是悼卢氏。卢氏嫁给他仅三年,一个再值得恩爱的女子得到一个情长男人如此绵绵不尽的柔肠,也是真正难得。
容若词中,我以为用的有味道的是“瘦”字——“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嫩烟分染鹅儿柳,一样风丝。似整如欹。才著春寒瘦不支”、“绿杨清瘦至今愁”。这“瘦”一出来,清婉就有了——“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容若词中耐咀嚼的意境细想其实并不多,有些有味道的句子也来自他人。比如“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直接是朱彝尊的“秋雨。秋雨。一半回风吹去”,改了一个“因”字,用在悼亡人上更显凄清。“簟纹”的体验本来南方人才有——炎热难耐,簟上印着汗影。苏东坡有“簟纹如水帐如烟”,他用在“谁省。谁省”之后,也是缠绵幽咽。按词评家们的苛刻说法,容若其实学问不足,也就是书读得不够,所以“浑厚不够”、“每露底蕴”。我在江苏广陵古籍出版社影印的《笔记小说大观》中读到他的《渌水亭杂识》,所记杂事也确实不见闲丽也无趣味。但词的味道与学识无关,委婉而出好词,委婉来自性情,容若的多情抑郁恰恰在词中构成幽情柔靡的色调——“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闲窗伴懊侬。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容若的词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有张草纫先生的《纳兰词笺注》,我不喜欢的是张先生未用“饮水”作为书名,而且所附容若的情爱曲折没有引文出处,多少感觉有些牵强附会,减低了学问价值。容若最先刻词集为“侧帽”,取“侧帽独行斜照里”之洒脱不羁。后改称“饮水”,想一来与“渌水亭”有关。张衡的《西京赋》中“渌水澹澹”,曹植《洛神赋》中“灼若芙蕖出渌波”,使“渌水”的意味特别深长。二来可能与“饮水曲肱”之典有关,《论语·述而》中“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所以一般容若爱好者都对“饮水词”名称有感情。好在冯统一兄与赵秀亭先生合作,在2001年于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了《饮水词笺校》,此本我以为是纳兰词笺校最详尽也最认真者,其断句与惯常断法常常不同,更体现词中节奏与韵味。可惜知情者不多,印数有限。附录中有两人编辑的《纳兰性德行年录》,可惜仍不详尽。容若的相关资料实际不多,我所期望能理清其词创作的年代变化,想想其实也是过于苛求。在“渌水亭”网页上还读到赵春亭先生的《纳兰丛话》片断,其中多真知灼见,对容若词真正了然于胸,可惜是此书竟也未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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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将颜色慰多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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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词中我自己最好的是那首《蝶恋花》:“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阁泪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容若是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二日与顾贞观等在渌水亭饮酒,各赋《夜合花》后突然患疾,“因七日不汗病故”,年仅31岁。以李慈铭《越缦堂日记》里的说法,他是累年憔悴、抑郁而成疾。康熙二十五年容若葬于京西皂荚村祖坟,但我在《关于纳兰性德墓的调查报告》一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