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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取消卧底计划。」
「……什么?」
面不改容的,淡薄地说着。这是禾学序一贯的脸。
他没法再坚持下去。坚持这总是被政治凌驾着的公义,只是让无辜如澄六牙这样的人,为没有成果的事继续冒险。
「你可以选择回复卫警身份,不过别想有任何晋升,而且这对你的人身安全会有一定威胁。你当然亦可以选择直接脱离卫警行列,以后做回一个普通人,或继续待在『域联』都是你的选择。」
「你说什么!?我哪儿也不想去!」
「那你要怎样?当卧底那么好玩吗?你想当一辈子吗?」
「我想!」
我想一辈子当你唯一的卧底!
听不到澄六牙心底最真的一句,但已够禾学序震撼。他那被笔挺的西装显得宽厚的肩,也仿佛稍稍垮了下来。
迷惘的绿眸直盯着不知为了什么而能如斯倔强的澄蓝瞳仁。
「我想协助你,我想倾尽所有的协助你!因为我知道你是全桃源最伟大的卫警!」将满十八岁的澄六牙,卯足劲地嘶呼,宣泄着他那成年之前残留的少年热忱,质朴地想要燃点起他最爱的人。
禾学序瞋圆着眼……良久,平静地:「真是不自量力的小鬼。」
澄六牙亲眼看着眼前人的瞳孔缩小,由激动转为冰封三尺的冷漠。
「我最厌恶你这种老是没有功劳地作出牺牲的人,只管给人添烦恼,就像那个立允哲一样。」
如丝的唇瓣镇定得将近冷血地掀动着,澄六牙的耳朵似百什隆不祥预感地刺痛。
「现在我告诉你也没关系,」禾学序傲然挑挑眉,「我是有份赞成立允哲的丧葬安排的,这是程序,是规矩,是政治。是我令你的好朋友落入这么凄惨的处境的!」
终于说出来。
禾学序几乎要舒服的感叹着。当日,他不能失去澄六牙而隐瞒着,有限度的心房几乎承担不住那份压力。今天,他要把澄六牙狠狠推开,就正好让一切都昭然若揭,如一发子弹的发射出去!尽管子弹向着的……是他自己的胸膛。
「你别以为……说这样的话我就会——」澄六牙发抖的声音,没说完就被禾学序凛冽的嗓音接下。
「我是认真的,你有很多办法可以去得到证实。」禾学序双手深深插进裤袋,「怎么样?我已经不是你心目中的伟大卫警了吧?还想再协助我吗?」
没有响应。
……过了很久,还是没有回应。
禾学序的心变轻了。了结了,他无力挽救的桃源,他放心不下的澄六牙,都再干扰不到他的心了。
一转肩膀,禾学序用走在雨后阳光的街上的步伐,了无牵挂地远离那张清蓝与白皙交织而出的脸。
「我不想协助你了。」
煞时,禾学序像被雷击中的全身麻痹了。澄六牙说出这句话,他不应再感到惊惶的,可是……他没想过对方会从后抱上来,连腰和手臂的紧箍着他。
他垂下眼,看着那双紧抓着他胸前衬衫的手,心跳得不像话,不住把多余的血贯到面部,让他的两颊红如牡丹。在这种时候突然被如斯激烈地拥抱,他的脑海……禁不住产生了羞赧的期待,说不定为了报复……清六牙会在此对他做些过份的事……?!
「禾学序,我不是想协助你,」澄六牙在禾学序柔软的耳畔沉吟,冰冷的唇一直贴紧上来,「我想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就像蛉蛭一样,一生不是在蚁堆中当卧底,就是待在最爱的蛉蛭女王身边……」
啪。
什么断了?理智?神经?
禾学序没有空间去思考这与预想的景况天差地别的、突如其来的表白,他只知道自己不可以再被对方抱着来说话,不然……他一定会失控,为这个目前唯一拥有的宝物而失控……
「……放开我……」
「为什么?难道我不可以就这样抱着你一辈子吗?」
这柔入心窝的一句,竟像扯断了禾学序某条神经的让他挣扎起来:
「当然不可以!不可以!」一大堆不可以的理由,又明显又简单,多得他都不屑逐一细说,总之就是不可以!「你没听我刚才说什么吗?是我令立允哲得不到安息,是我让他的尸骨二十年后要再被掘起,然后可怜地丢到低廉的坟墓去!」
澄六牙的心又再痛了。就在刚才沉默的片刻,他的心真是痛得像裂开了。他靠着立允哲才得以在仇恨中站立起来,立允哲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失去立允哲,他就像失去了一双腿,几乎再站立不住。所以,那一刻他真觉得自己应该把禾学序推出窗外。
然而,就在禾学序转身离开时,他发丝间的一缕洗发精香气留了下来……然后,澄六牙忽然问自己,为什么失去了立允哲,他现在还能够站得住?由离开卫警学园,他就再没见过立允哲,那他人生最难过的这当卧底的两年多,是怎样撑过去的?
他旋即联想到的,是每年收到的唯一一份生日礼物,冷言冷语间的叮咛,和偶尔一、两次的欣赏目光……
究竟……到了今天,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然后他晃回神时,就已经搂住了惊愕的禾学序。
「已经没关系了……」他轻叹般的说话云淡风清,却有那么强烈的存在感,「就算你对立允哲做了什么,你还是为我挡了那一枪。」
那一枪……
禾学序几乎忍不住立即就冷笑出口。
「蠢毙了,那是虚假的。卧底计划从来也没有取消过,我只是知道你开始有异心,才故意演那一场戏——」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
澄六牙缓缓放开了禾学序,扳过他的肩,对上他似一勺清汤的眼眸,醺然陶然,毫不避讳地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痴恋有多严重。
「无论你干过什么,反正我已经不能自拔了。」蔚蓝的瞳孔慢慢转深,「尽管是你一手把我拉入噩梦,最后把我从噩梦中救回来的,还是你。」
是那个当卧底第一年就不断做着的噩梦。
「我已经找不到别的归宿,我只剩下你。」澄六牙握着禾学序比预料中瘦的肩,倾吐了这句跟自己说过无数次的话,然后直接把对方揉进怀内,「我的余生,只能像我当初爱这个桃源的……爱你。」
余生……
一个不适用于未满十八的青年的一个措词,却这么地适合经历沧桑的澄六牙,是禾学序的出现令他变得这么适合说「余生」,但现在……他却无怨无悔地决定把「余生」奉献给禾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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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
一个比他年长六年的男人。
一个比他年长六年的无情男上级。
禾学序分不清自己是感动还是感到可笑,总之他就是情不自禁地扬起了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像是艺术品的樱唇,含蓄地笑了。
未来,这个由两年多前开始跟他交集的卧底,以往有多爱桃源就会有多爱他,他为桃源做的一切也会变成是为他而做的。他始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像他这种无法保卫家园的男人也可以被爱这个事实,令他无从气馁。
终于,又是澄六牙令他恢复斗志。
他,像安抚一样轻搂着对方的背。
「我现在什么也没办法响应你,可是我感激你的心意。暂时,请继当我的卧底。」
「……是!」
澄六牙的声音,有着少年纯真得不能掩饰的喜悦。
禾学序闭上眼,任对方搂抱直至愿意放开。
第四章
和平世界历566年——
整个洗手间都是那种发型固定剂的气味,虽然澄六牙故意挑了禾学序说过「还不赖」的果香味,但现在因混和了刚冲完澡的水蒸气而令人有点窒息。
「嗯~什么味道?果香味?你一向不喜欢的哦,你不是说男人用果香太娘娘腔了吗?」沙腾又在澄六牙打扮的时候路过。
是的,他以前觉得果香太孩子气,适合女生多一点,但那次错手用了之后,禾学序居然像被浓烈的气味吸引了的,留意起那他未尝任意过的澄六牙的发剂,还浅浅一笑的说了句:「你今天用的这个很馥郁,还不赖。」
自此,澄六牙几乎都不碰其余的两瓶发剂。
「你管我,走开,别看着别人在洗手间做事。」
「介意什么,我又不是你待会要约的那马子,就算你刚睡醒的样子我也看过啦。」
「你怎知我约了『她』?」
「除了那梦中情人,你是不会为任何人而这么扭捏的!」沙腾挤在澄六牙旁边找牙刷,「说着说着,好像有一年了耶!」
「什么有一年了?」澄六牙心加肚明,却偏暧昧地笑着反问。
「当然是说你跟那梦中情人!到底怎样啦?进展到什么程度?她已经让你上了吗——喂!你干什么?!」沙腾被澄六牙随手拎起的刮胡慕思喷了一脸。
「哪有这么简单……」澄六牙白他一眼,「很久前表白过了,现在还是慢慢进展着关系。」
「什么嘛?她没有立即接受你?」
「他不是那种随便就能爱上一个人,或是别人向他表白就尽量yes的人。他心里要装载的东西太多太大,我只能慢慢地钻进去,让他一天比一天重视我。」
他有的是耐性,和真正的爱。他冲着镜中俊帅无可挑剔的自己一笑。
「真浪漫耶~你这样一头栽进去,真不知有多少女生要生要死了。」
「其他人怎样都没关系,世上只剩了我和他更好。」澄六牙冷漠地把衬衫的钮扣到胸前,露出粗犷的银项链。
禾学序重视其它所有人比重视他一个人更多,本来就是他最头痛的问题,所以尽管这个想法多多少少有点冷酷,他还真是有期望过世界末日后只剩他们俩。
「啊~六牙你的灵魂已经被俘虏了~没救啰~没救啰~」
轻蔑地横沙腾一眼,澄六牙就推开挡路的他:「我要走了,没有十万火急的事别找我。」
沙腾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澄六牙,直至听到关门声才确定他已经出门了。
此时,电话响起来,沙腾把口中的牙霄泡吐了出来,就跑去接听:「喂~啊!直哥你好!是……咦?六牙吗?那小子一定是刚出去忘了开手机。直哥有急事找他吗?……哦,好的。」
***
今天的下午,有很舒服的阳光。从下看上去「幸福饭店」的1346号房阳台的话,就会看见享受着阳光凭栏而站的禾学序。
现年二十五岁的他,已经是桃园的副总警司,侦破过不少大案,更被委以重任,全权负责怀疑乌托邦恐怖组织——「域联」的案子。
拥有纤细鲜烈如栀子花美貌的他,同时有着一副能干的骨子,和一腔永不垂败的热血。他是最热爱和平的执法者,他真正在为全民的安居乐业而努力着。
不过,他可以尽力的时间已经非常有限。
四年前的今天,克童跟他说过,五年之后军队就会介入,也就是如今他只剩下仅一年的时间去制止战争的发生。
面向着浩瀚的大海,他不着痕迹地叹息,然后稍稍垂头,跟背后的人说:
「你又不叩门就进来。」
本来忘我地盯着禾学序背影的澄六牙,闻言顿抖了抖身子,然后就挂着抱歉的笑脸走上前去。
他总喜欢迟一点到,接着无声的闯入,因为每次他都可以欣赏到禾学序沉思的模样。他迷上那个神情,因那就像都市中的海市蜃楼——每当禾学序跌宕在个人的思考空间,他便会如完全不受到这个物质世界的影响,进入另一空间,连风也吹不起他的头发似的。
「抱歉,又迟到了。」他陪着禾学序挨到栏边。
「奇怪,你不是故意的吗?」
依然是那么傲慢地洞悉一切,这是精明的人的专利,澄六牙被抢白得甘之如饴。
「咦……」
「什么事?」
「新的领带夹跟你很配。」澄六牙由衷笑着,是没有受到黑社团的污染,洁净一如他的牙齿的笑容。
禾学序不自然地抚着领结,这是他感到尴尬时的习惯。平常那么漠然的人,原来完全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尴尬,澄六牙没想到已经二十多岁的男人,还会有这么可爱的动静,他总是按捺不住的深深看着,然后让对方更尴尬。
「谢谢,请你在别的方面出锻炼成如此的观察力。」禾学序故作木然地道谢。
已忘了从何时开始,他发现了每次澄六牙跟他碰头,都会注意打扮一番,而且非常在意他的意见,例如那种他不过是随便赞过一次的发剂,对方真的就一直再没有换过。
然后,一回比一回有魅力的澄六牙,慢慢对禾学序形成了一种压力,好像他也应该稍微注意外表一下。结果由首次打了新的领带开始,直到这次换了新的领带夹,澄六牙都没有说漏过。禾学序对这种特殊的沟通,有种微妙的眷恋。
「别说这些了,琉亨直交给你的工作量是否已经开始多起来了?」禾学序终于把抚在领结上的手拿下来。
「是的,不过决策方面的事我还是没有参与。」澄六牙边说边伸手往裤袋裹摸出香烟,每逢开始说正事,他就会抽烟。
「两年前那宗可疑的军火交易令人无法不在意,在那之后真的再没有军火交易了吗?」禾学序颇有弦外之音。
的确是令人无法不在意的一次交易……
就在那天,澄六牙的魂魄都随着那颗子弹钻到禾学序那儿。
「六牙,有在听吗?」
「有……对不起。」澄六牙象征式的拍拍脸颊作为清醒之用,「黑社团本身应该不会藏有太多军火,大多是转卖来生财,不过因为利润和风险也极高,所以规矩非常严谨,行事亦非常秘密,像我这种小弟,就算曾经帮忙运过军火,也有可能懵然不知。」
「其实我有得到一些情报,几乎可以证实『域联』已经私扣了一批军火。」
禾学序平淡地看澄六牙一眼,后者却把眼睛瞪大。
「已经?我不觉得『域联』内有大批军火的话,会没有人看得见。」
「你忘了琉亨直曾一口气结束了美好区北的所有业务吗?」
煞时,澄六牙的脸如点亮了的灯泡。
「我倒真的忘了。你是要我找出那批军火吗?」
「是……」蓦然,禾学序眉梢间却又皱出一点迟疑,「可是……应该会很凶险。」
「你不要……」不要露出那种表情……
澄六牙大咽一下勒令自己调开视线。犹如长叶落于湖面般的双眉之间,总是有着一道教人心痛、楚楚可怜的皱纹,虽然那种温柔的神情令澄六牙觉得很赚没错,但……这样他很容易失去理智嘛!
「你不要担心,这是我的工作……」澄六牙小心翼翼掩饰了说罢那咽口水的动作。
「哦……那用心干。」
不知想起了什么的禾学序垂低头,恰巧风吹过,把他的睫毛都吹得颤颤的。
澄六牙偷瞄着禾学序,纵然有理想的男性身高,但单薄的衬衫始终把纤细的身体线条暴露了出来,加上他有意无意地垂着头的这种姿态,就更加像个女模特儿,有气质又脆弱得犹如蝴蝶的翅膀,教人好想、好想搂近。
我又在乱想什么……
发现今天的自己,由跟对方碰面起就没有停止过遐想的澄六牙,唯有把罪咎都归于血气方刚的十八岁身体。
此时,禾学序西装袋中的手机响起,他没怎么迟疑的跑去接,甚至好像有点过份紧张的。
一直盯着他的背的澄六牙,听见他故意压低了声音与对方对话,是机密得连这个最亲密「?」的卧底也不能听的么?说起来,那些「域联」私藏军火的情报是打哪来的?
澄六牙不知是吃醋还是什么的越想越多,但倏地破「扮装蛉蛭」的曲子打断了。
「喂?」
「臭小子!现在才开手机!」是沙腾。
「才不是,我已经开了九分钟以上。」他是进房门前一秒才记起的。
「你快回来耶,直哥找你!」
「他有说一定要我马上去吗?」
「你白痴啊?!迷女人迷昏了?男人当然事业为重啦,直哥要是器重你,要什么女人你没有?」
从某个角度来说,禾学序也实任应该期待澄六牙被琉亨直器重。
「好了啦,现在就回来。」
「要多久?」
「最快也要半小时。」
「出租车!直接坐出租车回来!车资我付!」
「……神经病。你别啰唆了,我二十分钟后回来好了吧?」
「快哟!」
澄六牙受不了的挂线。
虽然有时候那家伙是唠叨和窝囊了点,但其实澄六牙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沙腾就像「域联」的立允哲。也许不够正气,也没啥伟人的人生目标,但沙腾跟立允哲关心他的目光都是一样的。
相比起来,反而他痴恋着的禾学序平目的表现更冷淡些,可是……他身上偏偏就是有那种令澄六牙欲罢不能的气质。缘份,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为自己过份爱情文艺的想法而偷笑,刚好来得及敛起若被看见就难以解释的笑容,禾学序就挂了电话向这边走来。
「我刚好有事,今天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