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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只有风声。
牙吉呆呆地看著他,周围人混浊的眼睛都随著他的诺言渐渐闪现希望。
老古力不语。
风月又道:“古力,你不知道,我比你更不希望昊王出兵。”
老古力一震。
“昊国国库还很空虚,经不起战争。”风月诚恳的望著他:“我不希望他为了我,将国家弄得一团糟。而你,也不希望你的族人在战争中死去。我们都退一步,让昊王来为安排你们更好的生活,不好麽?”
古力张张嘴想要反驳,却看见族人都用希望的眼神看著自己。
风月说得对,他们需要很多东西。夏天还好一些,但是草原的冬天,是他们最难熬的时期,冬天里出生的婴儿,大部分未等满月便死去。
要杀他,是心疼战死的勇士们。
风月不知道,他正面对的,大部分都是足术的女人。因为生存环境太过恶劣,婴儿的成长极其艰难,足术的小孩都是吃百家奶水长大。极尽所能的繁衍後代,是这个民族比掠夺粮食更为必要的生存法则。
他的话,是这些淳朴至极一生只为生养而活的女人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这时,远方一骑灰尘荡,快马带来让风月期待的消息。
“古力阿爹!昊王的军队正在朝这个方向来!”
瞬间,人们眼中的希望变成惊恐不安。
老古力瞳孔一缩,喝道:“快走!到腹地去!”
话音刚落,一名大汉便将挣扎的风月迅速抓走,扔到唯一的马车上,飞快打马离去。
很快,马车後面荡起烟尘张天,是足术人赶著马群飞奔。
灰尘随风飘散,草原上平静的仿佛什麽都没发生过一样。
风月沮丧的窝在马车里,对面坐著对多图忠心耿耿的小牙吉。
说了那麽多,明明看到他们都动心了,怎麽到最後关头还是要逃跑呢……世代累积的仇怨产生强烈的不信任感,要如何才能让他们听从自己的劝告?
风月曲著膝盖,焦灼的掰著手指。
想到庆泽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刚刚的那个地方了,心里又急又失望,恨不能跳下马车狂奔回去。
可後面马蹄声隆隆做响,此刻跳下去,定然被踩成肉饼。
庆泽勒住马,看著地上散乱的破布之类,心中如被烙铁狠狠烫著。
三天里他踏平十来个足术小部落,可始终没有风月的踪迹。
抓回去拷打的足术骑兵众口一词:不知道!
甚至被活活打死,都是一句不知道。
三天里,他不顾自己背後的伤,拚了名地带著五百轻骑在草原上狂奔、杀戮,却总是听不到想听的,见不到挖了心也想见的。
他是不是受了重伤,他现在是不是害怕?
一想到他,心都揪成一团,再碎成无数块。
那日多图射他一箭,趁乱而走。等他带伤狂奔下山,却只看见峡谷中堆成丈余高的干草。
本来心神俱碎,恨不能跳下深峡去寻他!却在那一刻死死认定,他的月儿定然还在人间!
这个念头鼓舞著他折磨著他催促著他,不能停不能停,不能让他一个人呆在那麽危险的地方!他手无缚鸡之力,他没有力量保护自己……
看著地上散乱的杂物,那形状展示出这个部落似乎不小。
他顿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要追踪这个部落!
再次催黑羽上路,眼前突然一阵昏黑。
赶紧抓住黑羽的鬃毛,听见白虎叫道:“大王……”
慢慢缓过劲来,庆泽深深呼吸一口气,道:“没事!听,是不是有马蹄声?”
白虎右肩上包著厚厚的纱布,右手整个不能动———也许今生都不能动了。
然而多图那极近极快极猛的一箭,若不是他在瞬间扑到昊王背上,从此天下再无昊王!
多图那一箭,穿透白虎的右肩,扎进昊王的後心处。
昊王不肯回去养伤,定要带兵出来寻找。忠耿如他,又怎会离了左右?
庆泽派人回青城报信调集粮草,叫边境守军大部严阵待发,小部分成三路主动出击。他自己又亲点了三百,加上两百亲随,在草原上疯狂寻找风月的消息。
三天下来,人困马乏。
他喊过一个士兵来,那士兵伏地听了,叫道:“大王,有马群朝北方奔去了!”
“追!”
庆泽一抖缰绳,黑羽率先奔了出去。
19
向北。一直向北。
庆泽不曾停歇,老古力的部落也不曾停歇。
庆泽强压著喉间涌来的阵阵血腥气,紧紧抓著缰绳。就算到了天边,也要把他追回。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大湖,湖水粼粼深深浅浅,那颜色竟也不同。
草原似乎到了尽头。
湖水的对面,远远可以看到群山温柔缠绵起起伏伏的曲线。
老古力的部落便停在这个大湖边。
路上,多图留下的骑兵回报:昊王的骑兵一直跟在後面追赶!
风月激动非常,浑身颤抖。
他来了!心中压抑的声音在灵魂里高喊,我在这里,庆泽我在这里!
身边牙吉却紧张的浑身僵硬。
於是他们一路向北,昼夜不停的狂奔。
就要到大湖的时候,骑兵对老古力说:昊王追到半路,又回去了!可能找不到咱们了吧。
小牙吉终於放心的松了一口气,小脸上紧绷的表情松弛下来。
风月却慢慢闭上眼睛,流下泪来。
极度的疲惫紧接著席卷而至。
若是就这麽睡去,等我醒来,是不是在你怀中懒懒的享受你温柔的疼我?
庆泽追到半路,几乎看见前面尘土张天,马群奔腾的隆隆声如同天边闷雷滚过。
果然没错!不是牧民转场的季节,却看见大规模的转场,那不是正说
明他的月儿就在那里麽?
心中激动异常,月儿月儿,我就来了!
那甜美的笑容,那动听的声音,那满溢的情感,都随著马蹄在草原上纷飞。仿佛能够听见,他在大声疾呼,我在这里!
喉间又是一阵腥甜,这次再也强压不下。两大口淋漓鲜血,随风飞落在青青草上。
“大王!”白虎和丹涂子同时大吼。
黑羽正在奔驰,却有了灵性一般慢慢刹住脚步。马背上的庆泽只觉眼前昏黑似乎黑夜骤降,虎躯晃了两晃,口中轻念一声“月儿”,便生生栽下马来!
黑羽对空嘶鸣,凄厉无比,似要代替他的主人将思念传递给远方受困的人儿。
丹涂子奔到庆泽身边,见大王双目紧闭形神俱疲,嘴角口中都是鲜血,震惊的心肝巨晃!
白虎带伤奔来,行动稍慢,肩头早已一片黑红。
将大王轻轻扶起,解开披风,这才看见———那後心处一大片黑渍,竟是伤口的血将软甲浸湿!
丹涂子亦是风尘满面憔悴不堪,手下却不含糊,轻轻将後心软甲衣服剥去,便看见大王的伤口还正在源源不断的流出温热的鲜血。
雪白的纱布上,大片大片刺目的红。
丹涂子立刻道:“大王新伤,本就高烧著,又焦虑攻心才会吐血昏迷。此处灰尘放荡,极易让大王的伤口恶化!草原上风大,可大王这新伤还未收口,最受不得风!即使在这里将大王医醒,过不了多久会更加严重!不能耽搁了,必须回营里养伤!”
白虎点头道:“好!你带三百人护送大王回去,我带人继续……”
“不行!”丹涂子大喝道:“你的伤轻麽!跟我一同回去!”
白虎面色苍白,摇头道:“大王这样不顾,就是想早日将公子救回。公子一日回不来,大王便片刻不得安心!你送大王回去,我再带人去追!”
丹涂子急道:“都什麽时候了!我知道你是为大王著想,你当我不急麽?公子那种玲珑剔透的人,谁放心的下!可大王今後时刻都要用你!要是你就这麽死在这里,今後那麽多事情,你让大王找谁去做?大王此刻不能耽搁,你废话少说,随我一同回去!”
旁边一个久跟著白虎的亲兵过来道:“大人护送大王回去吧!解救公子兄弟们去便是了!此处距离边境深远,万一路上遇到蛮子兵,还要靠大人保护大王!”
白虎一听有理,便不再坚持。让那二百王宫亲兵侍卫继续向北追去,自己带了三百边境骑兵,护送大王回去。
丹涂子不放心,怕别人不知轻重碰到大王伤口,自己将大王扶上马,坐在他後头。
白虎交待道:“大王只是气急攻心,并无大碍,回去不可乱讲!”说著走在前头。
丹涂子朝身边一瞧,那黑羽片刻不离的跑在一旁,黑漆漆的大眼睛中满是水光。
鼻子上一酸,心道:公子啊,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铃儿叮当响,两匹马合拉的青呢帐马车从远方而来。
似乎看到这里一片帐篷,驾车的人兴奋的一抖缰绳,两匹骏马立刻撒
著欢奔了过来,晃得那帐边铜铃更是一阵叮当乱响。老远就能听见。
牙吉正盯著沈睡的风月看,忽然隐约听见铃声,立刻将耳朵支了起来。
叮当叮当,似乎还有吆喝的声音。
牙吉的眼睛顿时闪亮闪亮,再也顾不上多图阿爹交待的任务,撒开小脚丫子就往外面奔去。
果然,正是以前见过的松岩商人来了!
族里的许多女人纷纷朝那青色的马车奔去,脸上欢天喜地。
要在这麽深远的地方见到商贩,很不容易呢!她们手里拿著刚刚织成的小小羊毛毯子,满心期待的去换取一些生活用品。
能换到一些东西,也很不容易呢!她们贫穷,这些小小的羊毛毯子,是她们花了许多时间将羊毛搓成线,再用一根根毛线织成。她们从不舍得将羊儿杀了果腹,除非是祭祀草原之神的时候。她们深信,这些日夜随伴的动物,是神灵赐给的神物。
马车徐徐停下,那商人见到她们手中的羊毛毯子,笑容满面的吆喝著:“诶……梳子铜镜,针线钵盂,什麽都有!”
绝对是不等价交换,可是在这里没有人置疑。
牙吉也奔过去,使劲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女人中钻著,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已经是汗流浃背,汗水将他脸上的灰尘冲出一条条浅黄|色的沟壑,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
他气喘吁吁地问那商人:“你是昊国人吗?”
那商人一愣,随即笑著回答道:“我从岩京来,是松岩人。”说完,又和周围闹哄哄的女人们交换物品。
牙吉伸手拉过他的衣角,著急地问:“那我问你一个谜语,乌龟在壳里盖房子,谜底是什麽?”
那商人停下来看看他,仔细想了想说:“没听过,不知道呢!”
牙吉急得几乎落下泪来,叫道:“你怎麽不知道,不是昊国人都知道吗?”
那商人双眸闪亮,看著他,笑道:“哎,小弟弟我是岩京人,真的不知道啊!这样吧,等我回去了找个昊国人帮你问问。你们下次去什麽地方?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你告诉你?”
牙吉立刻高兴起来,晃著那商人的衣角嚷道:“真的真的?你一定要帮我问问!我们会在这里住很长时间,你一定要回来告诉我!”
那商人笑道:“行!只要能找到小弟弟你,我一定帮你找到答案!”说完,又忙活著和女人们换物品,不再理他。
牙吉得了他的许诺,兴奋非常。又使出吃奶的力气从女人堆里挤出来,朝风月所在的帐篷奔去。
踏进议事厅里,正看见庆泽跟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说话。仔细听来,原来是问他最近都读了什麽书之类。
风月一愣,再看那正在发身长大的男孩,眉眼疏朗双目圆睁,一张小脸精神勃发,掩不住兴奋的回答庆泽的问话。无论多眼拙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哪一点不是庆泽的翻版?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活脱脱一个少年庆泽!
庆泽听闻他进来,对他一笑,笑容中藏著极大的满足,瞧的风月心里微微一酸。
再怎麽相爱,能给他这种不同於爱情的满足的,仍然是另外的女人。一刹那间,对宁好的不安和悲哀有了感同身受的体会。
那小男孩看见风月,眼睛徒然一亮,亮晶晶纯真的眸子里瞬间涌起惊诧和景仰。庆泽笑道:“这便是伏楠。”
伏楠,昊王长子。庆泽十八岁大婚娶宁好,十九岁由娟妃为他产下第一个孩子,便是眼前这个八岁大的男孩,庆伏楠。
风月有些复杂的笑了笑,道:“看见他,就知道你小时候长什麽样子了。你们这里没有相机,光看那些画像始终让人觉得不真实。”
庆泽自然不知道相机为何物,但是和风月相处久了,常从他口中听到奇怪的词语,开始还好奇问问,後来渐渐也疲沓了,选择自动忽略。
听见风月说他们长得像,开心的摸了摸伏楠的头顶道:“是啊,我的儿子里,就数伏楠和我长得最像,只是他脾气温顺,和我差远了!”
说来可笑,风月在王宫里住了这麽久,还从未见过他的儿子们,只听他说过。之前风月不常出门,庆泽总也有意无意的不让他们有机会碰面。他去看儿子们,也从不专门说给风月听。
这其实是庆泽从不说出口的细心之处。
可如今风月常常在宫里四处走动,早晚有碰面的时候,与其到时候尴尬,还不如早早让他们认识彼此。想是顾及这一点,庆泽才有意无意的让他们碰上。
风月心里一暖,便不再怅惘不安,嬉笑道:“什麽叫和你差远啦?你那脾气怪好麽!”看看伏楠身上的衣服,颜色深重,全然不合少年神态,便蹙眉道:“伏楠的衣服颜色也太暗了,小小年纪怎能跟你这老头子一样穿这麽重的颜色?我那里有几个富商送来的衣料,质地颜色都很好,给伏楠多做几套新衣服吧。”想了想,又笑道:“我也穿不完,干脆给儿子们都做几套衣服好了。”
庆泽宠爱无比的看著他,笑道:“好啊,反正都是我们的孩子,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他故意加重‘我们的孩子’几个字,看风月脸上现出一抹粉红。
两人便当著伏楠的面打情骂俏起来,完全没个正经。却都没看见,伏楠看风月的眼神,从最初的惊豔崇拜,渐渐多了些隐忍的怨恨。他已经懂事,能听明白父王和这个美的晃人眼的大哥哥在说什麽,洁白的脸蛋上不可抑制的红了一大片。
风月本是来想跟他说出游的事情的,没想到巧遇了伏楠。见他跟庆泽十分想象,也不由自主的喜欢。这时见伏楠尴尬的站在那里,骂了庆泽一句不正经,便拉他手回去挑料子。
伏楠没想到他会过来拉自己的手,顿时十分紧张,不一会儿小手心里便出了许多冷汗。风月握在手里,自然知道,见他不言不语的低头走路,完全没有身为大王子的傲气和跋扈,倒像个老实听话的邻家小男孩一般。当下那喜欢又多了几分。
当一卷卷色泽鲜亮的布匹被放到眼前时,伏楠脸上光华大闪,又不确定地抬眼去看风月。风月见他如此乖顺,拉著他笑道:“喜欢吗?要是喜欢,我让他们送到你那里,不然让他们在这里给你量了去做也行。”
伏楠忍不住又多瞟了料子几眼,脸上都是渴望的神情,却还是低头小声道:“我……伏楠不缺衣服……”
“那也没关系呀,多做几件也没什麽嘛。”风月笑道:“就在这里量了吧,桔香手下有几个手巧的,做的衣服都漂亮得很。”
伏楠瞧他身上穿的,真的是又精致又鲜亮,比自己身上的好看许多,心里著实是想要的。可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风月奇怪起来,问道:“喜欢就要嘛,几件衣服,有什麽打紧了?你父王也知道的!”
伏楠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不决道:“母妃……会怪罪的……”
风月眉头一皱,心中掂量起来。
桔香眼中闪了闪,过来笑道:“大王子多虑啦!大王同意过的事情,
王妃是不会怪罪的。大王子穿了新衣服回去,王妃高兴还来不及呢!”
风月却在心中道,明知道是庆泽同意的,还能让伏楠犹豫成这样,这个当娘的究竟怎麽教他的?
那伏楠见他皱眉,脸上立即现出即害怕又担心的神情来,却又透著几分倔强。
风月心里绕了几绕,便笑道:“不怕,你母亲若是怪你,就说是我给的。”
伏楠一听,脸上失望立现。风月看在眼里,已经明白大概。
“伏楠,”风月拉过他,微笑问道:“愿不愿意和你父王多呆几天?”
伏楠眼中惊喜无比,用力点头。
风月便笑道:“我去和他说,你暂时在这里住下可好?”
“真的?”伏楠紧紧抓住风月的衣袖,忍不住大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风月笑道:“不过,你父王喜欢看你穿的漂漂亮亮的,所以你一定要挑些喜欢的料子,我让她们现在便给你做!”
伏楠又犹豫了一下,终於咬咬嘴唇,点头答应。
风月大喜,两人挑来挑去,渐渐挑花了眼。最後连桔香和准备为他量身的侍女也算进去,最终给他挑中一匹浅青色的和一匹天蓝色的。
当下便有侍女恭敬的过来给伏楠量身,伏楠喜欢风月的衣裳,一双眼睛总往他身上瞄。风月看在眼里,便笑道:“比著我身上这件,给他做件一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