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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整个清宁馆里只有他一个人,周围安静极了,安静到令人发慌,他甚至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中怦怦跳动──为着即将到来的那个人 …… 即使分别了这么多年,乍然听闻他到来的消息,仍是忍不住激动与慌乱,喜悦中夹杂着紧张,期待中混合着焦躁 …… 怎么竟然还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也吧!反正在他面前,我从来就没有半分骄傲可言 ……
朱棠在心中暗地自嘲。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难捱。
从巳时到午时,从午时到未时,从未时到申时,从申时到酉时,从酉时到戌时,从戌时到亥时──直到子时,那个人仍然没有出现。
朱棠满怀希望一点点的消沉下去,如风中残烛,摇摇欲灭;心情也从最初的兴奋变做了惴惴不安。
那个人 …… 他真的会来么?在离别了十五年之后,他真的会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朱棠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江朝彦的情报是否属实了。但是他很快就挥去了这个念头 …… 假如连江朝彦都不堪信任,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他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性命相托了。
朝彦 …… 他是我从雪地里捡来的。
那天的雪,比现在还要大,还要冷。那时他还不到七岁,身子也单薄,又瘦又小,几乎被大雪整个儿掩埋了,差一点被我的玉花骢踩到 ……
朱棠出神地望着一盏宫灯,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嘴角边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漏短更长。
段侍尧从顺天府传了旨,马不停蹄回到清宁馆,又服侍光武帝用过了午膳和晚膳,见他一直在灯影里来回踱步,看起来今天是没有宣召任何一位宫妃娘娘侍寝的意思了。段侍尧忍不住上前劝道:「皇上,时辰不早了,该安寝了吧?」
「哦?现在是什么时辰?」朱棠不以为意地随口问道。
「子时三刻。」
「时间还早得很,无妨。」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段侍尧听呢,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朱棠摆了摆手,略带几分倦意地吩咐道:「你只管歇着去,今晚月色好,朕要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一走。」
「这 …… 那就请皇上加一件外衣吧,夜间风寒,免得着凉。」
段侍尧拿了一件明 ? 里子的纯黑貂裘,小心翼翼地披在光武帝身上,不敢再多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深院静,小庭空,月华如霜人不寐。
朱棠披了貂裘,在清宁馆的庭院中走了两趟,时而停下来,看看自己身后踏出的一行行脚印──每一步都深深地印在白璧无瑕的雪地中,只是他却始终不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思念,究竟能有多深?
万籁俱静中,朱棠想起了以前在文渊阁读书时,曾经临过一篇字帖,被夫子加了几个红圈,赞他笔力遒劲,大气恢弘。当然那字帖早已寻不见了,但是内容却还隐约记得些。
他仰头望着天上一轮明月,轻轻吟道:「西风起于昨,煮酒燃红叶 …… 」
忽然身后有人接口道:「霜冷眉深锁,问君所忆何?」
朱棠心中猛然一颤!
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他的 …… 是他!是他!绝不会有错!
然而狂喜的激|情稍纵即逝。
在经历了如此漫长,如此辛苦,如此绝望,甚至几乎耗尽所有希望的等待之后,朱棠实在不敢相信,他要等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他生怕那是一个幻影,一场残梦,一片海市蜃楼;只要他一转过身去,就会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后那人低声轻叹:「相别日久,朱棠,你竟然不肯见我?」
除了他以外,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敢当面直呼他的名。
朱棠缓缓地转过身去,终于看见了 ……
月光之下,他苦苦等候的人就立在十步以外,长衫拂地,银丝映雪;眼瞳深处,隐隐泛出一点幽蓝之芒──如寒星,如宝石,如他当年初次相见便沉溺其中
无法自拔的那湾清泉。
「今非!」
「原来你还记得我。朱棠,虽然多年不见,你却并没有改变多少,仍然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何今非远远地望着朱棠,并没有其它的动作,只是嘴角含笑,流露出一丝久别重逢的惊喜与欣慰。朱棠刚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忽然全身发烫,热血上涌,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等待与期盼,所有的思念与渴望,全都有了回报,全都变成了更多的欢欣与喜悦。
他强抑住满怀激动,勉强问道:「今非,你 …… 你可好么?」
何今非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在庭园中来回走了几步,踩得那片雪地「咯吱咯吱」作响。以他的武功造诣,要想做到踏雪无痕,那自然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然而──
「今非,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踩雪。」朱棠看了他的举动,忍不住笑道,「所以我吩咐他们不准清扫,特意留给你来踩的。」
「啊,你还记得我有这个喜好吗?真是不容易。」何今非也笑了,眼神悠然,「可惜,凤凰山从来不下雪,每年冬天,我总是特别怀念北方的雪景。」
他平常是很少笑的,可是一旦笑起来,就像一阵温暖的和风拂过原野,令人情不自禁联想到繁花似锦的春天。
朱棠痴痴地望着他的笑容,只希望这一刻能够无限延长下去,永远停留。
永远停留。
何今非渐渐敛去笑容,平静地说道:「朱棠,还记得当年你起兵靖难之时,曾经亲口答应过我,倘若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十年之内绝不妄动刀兵,与民休养生息──你昔日许下的誓言,难道全都忘记了吗?」
朱棠背对着月光,他的脸隐藏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楚是个什么表情。但是他显然没有料到何今非会有此一问,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答道:「今非,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一时半刻忘记过。」
「那你为什么在边境囤粮,又暗中调遣军队,难道不是打算与阿鲁台开战?」何今非提高了声音反问道:「三年『靖难』之战,神州生灵涂炭,大江南北十一省,多少人战死沙场,多少家妻离子散!朱棠,今日你所坐的龙椅,是累累白骨堆积而成;你身上所穿的龙袍,也是层层鲜血浸染而就!──我没有说错吧?朱棠,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朱棠默然不语,立在雪地中一动也不动。从太液湖上吹来的风很冷,穿透了轻暖的貂裘,春天,似乎已经离他远去。
何今非继续说道:「朱棠,昔日我答应暗中助你登基,内心里实是希望你能够做一个千古明君,我一向认为你比朱汶适合当此重任,我也相信,你绝不会辜负我的期望,一定能够做到富国强民,让天下百姓都安居乐业 ……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严厉起来,质问道:「现在国家元气未复,百业待兴,可是你偏偏选择了这个时候厉兵秣马,打算在边境重燃战火──朱棠,你还要我怎么再相信你的话!?」
「 …… 我不犯人,人却犯我。与阿鲁台的这一场战争,迟早都要打,无非是个时间上的早晚而已。」
朱棠转过脸去,冷静地说道:「今非,我与你分别十几年,朝夕思念,不想一见了面就为这些事情争吵不休──难道你从凤凰山那么远的地方特意赶来见我,只是为了像当年那样训斥我一顿吗?」
「你不想听?好罢,我不说就是了。」何今非扬起脸来,冷冷笑道,「我倒是忘了,此一时,彼一时,今非昔比了。眼下你已经是九五之尊的身分,君临天下,威仪赫赫,我一个闲云野鹤、江湖散人,自然是不配来教训你──既然如此,我亦无话可说,朱棠,你好自为之。」
他袖子一拂,转身就要离去,朱棠顿时慌了神,抢上几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牢牢握住不肯松开。
「今非!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当年沉香榭中初见时的何今非;而我对你的心意,也从来没有改变过。」此时此刻,朱棠不得不放下身段,软语相求:「为师为友为知己,普天之下,仅你一人而已;假如连你也离我而去,朱棠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了──今非,你就一点也不体谅我的难处吗?」
他年情深深几许?
今夕执手相望,竟无语凝噎。
唯知流光暗中偷换,
白发如霜鬓如雪,纵使无情亦销魂。
何今非默然看了朱棠半晌,忽然低头一声长叹:「那好吧,我们不说阿鲁台了。朱棠,刚才你也提到了,我从凤凰山那么远地赶来,并不是为了跟你争吵的 …… 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当面问你,」他微顿了一下,才意味深长地说道:「难道你真的想杀朱槿吗?他虽然放走了朱汶,可是罪过并不全在他一个人身上。而且 …… 而且就算是他犯了过错,你对他多少也还顾念几分手足之情吧?」
第十二章 只知一笑能倾国 不信相看有断肠
朱槿被囚禁在羊房夹道已经三个多月了。
一方斗室,狭隘昏暗,南北不过五步,东西才仅七步。一场大雪过后,囚室中又湿又冷,朱槿被关押时才九月中旬,衣衫单薄,入冬以后气候转寒,这期间又不准外人前来探视,朱槿衣物匮乏,只好整日将棉被裹在身上御寒──饶是如此,仍旧冷得直打哆嗦。
不过他自小就被人欺侮惯了,最懂得安时守份,眼下他不是襄平王,而是戴罪之身,命如草芥,不受狱卒的作贱虐待,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也不敢随意提什么要求。
好在雪后第二天,就有侍卫送来一个银手炉,说是光武帝特意关照赏赐的,朱槿谢了恩,内心倒也充满感激。那侍卫宽慰他几句,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朱槿也来不及向他打听外面的消息。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朝中不少大臣纷纷上书,请求皇帝宽赦襄平王;但是因为光武帝的圣旨中对朱槿所犯何罪含糊其辞,只笼统地宣称他「忤逆圣意,亵渎君威,暂行羁押,留待明年处置」。众大臣不明就里,云山雾罩一般,那求情的折子也就花样百出,说什么的都有。光武帝跟他们打了几天太极拳,最后不胜其烦,干脆下了一道圣旨:替襄平王开脱者,与之同罪!
如此一来,群臣个个噤若寒蝉,再也没有敢为朱槿上表请赦的了。
正月初五这一天,朱槿尚未醒来,鼻子里忽然闻到阵阵浓香,似乎全都是他特别爱吃的几样菜肴,朦胧中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忍不住咂了咂嘴。接着就有人不断地摇晃他的身子,朱槿半睡半醒之间,正在大流口水,很不耐烦地嘟囔道:「走开,走开,不要吵我。」
谁知那个人不依不饶,狠狠地拧着他的耳朵,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哭腔骂道:「死小猪臭小猪坏小猪!你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睛?我来看你了!」
虽然这个声音多日不闻,但是却再熟悉不过了。朱槿听到那一连串的「小猪」,心头一跳,猛地睁开双眼,正看到龙千夷近在咫尺的面孔,脸上的表情既像是欢喜,又像是难过。
「难道我真的是在做梦?」朱槿喃喃自语道,想都不想,抓起他的手指就放进嘴里咬了下去──龙千夷开始只觉得手指微微一疼,但是随即又感到一个温暖湿滑的舌头正在舔着自己的指尖,心中陡然一阵慌乱,连忙缩了手,生气地骂道:「臭小猪,你干什么!?」
朱槿傻呼呼地问他:「你痛不痛啊?」
「当然痛了!」龙千夷把手指藏在背后,皱了眉反问道,「你不会咬自己一下试试看啊?」
「那我不是在做梦了!」
朱槿眨了眨眼,似乎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事实,忽然翻身做起,一把将龙千夷紧紧地抱在怀里,喃喃说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我、我想你想得苦 …… 我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 」
「臭小猪。」
龙千夷低低地骂了一句,但是却并不挣开他的怀抱,反而伸臂将他搂得更紧了。
朱槿喜不自禁,刚想在龙千夷耳边说上几句亲热话儿,可惜旁边有人大煞风景地咳嗽了一声,朱槿别过脸去,这才发现原来丹若正站在囚室门口,外面还有两个金吾卫,抬了一桌酒席在等候进来。
朱槿无所谓地笑了笑,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只挑眉对那两个金吾卫说道:「怎么,皇上已经下定决心了?那也好,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丹若向旁边让开一步,两个金吾卫抬着酒席放在囚室中央,其中一个面南而立,毫无表情地说道:「皇上口谕:今日襄平王生辰,特赐酒席一桌。免跪谢。」
「哦──」
朱槿这才恍然,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光武帝并不想处决他。不由喃喃地说道:「原来今天是我生日,时间过得真快,连我都忘了 …… 难为皇兄他倒还惦记着 …… 」
那两个金吾卫传了旨,便退出囚室。
朱槿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龙千夷说,但是他却先转过头去看着丹若,微笑道:「我不在的时候,府里人都还好吗?」
「好,大家都很好的。」丹若跪下答道,「只是我们心里挂念殿下,皇上却不准人进来探视。莫远急得没有办法,只好去求金吾卫的指挥使江大人,请他帮忙在皇上面前求情,所以今天丹若才能来见上您一面 …… 」
「皇兄他还是信不过我。」朱槿轻轻地摇了摇头,忽然说道,「丹若,你不就是金吾卫的人吗?何必让莫远去求别人?你要来看我,其实也容易得很!」
「什么!?」
龙千夷一听之下,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看朱槿,又看看丹若,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会是你?是你泄漏了朱汶的消息?真的 …… 是你!?」
丹若脸上血色全无,惨白如纸,跪在地上颤声说道:「原来殿下已经猜到了 ……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这个秘密未必能瞒得过您。」
朱槿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毫无怒色,不以为意地说道:「关于这件事情呢,我思前想后很久,始终弄不明白一点:为什么皇上那么快就得知了真相呢?除非我身边的人告密以外,别人是无法做到的。再说那天我们刚刚回城就遇上了江朝彦,显然,当时他也是才接到命令,准备出城去拦截我们的。于是我就把小清河畔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重新想了一遍,终于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嗯,当我和莫远重新返回树林时,丹若你并没有跟我们在一起,而是留在原地等候,莫远的本意是担心你不会武功,暴露了我们的行踪,不过这样一来,你正好就有时间去通风报信了,是不是?」
「殿下,我 …… 我真的对不起你 …… 」丹若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呜咽着说道,「可是我没有办法 …… 」
「你起来吧,我不怪你。」朱槿道,伸手将龙千夷又拉回怀里,「其实,第一次从江南回来以后我就应该想到的──那天皇兄在崇政殿召见我,本来我应该主动交回调兵令箭才对,可是我当时根本就拿不出来,而皇兄他竟然连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这就有点反常了──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皇兄已经知道,令箭并不在我手上,他之所以不让我当场难堪,恐怕也是虑及日后查案的需要,所以才没有急着追讨;反正有千夷在,就有令箭在,想不到却因此在沐园救了我一命。从这一点来说,丹若,我倒应该谢谢你才是。」
朱槿语气平平,毫无讥讽嘲弄之意,彷佛他所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丹若一下子抬起头来。
「殿下,我──」
朱槿微微摇了摇头,体谅地说道:「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是职责所在,逼不得已。只是这个秘密,千万不要让莫远知道了。他脾气急躁,说不定会对你动武,假如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令自己后悔不迭的事情来,我是半点都不会吃惊的──丹若,有时候很多事情还是瞒着他比较好。」
「是 …… 」
丹若心中感动,擦去眼泪,站起身来说道:「殿下一定有很多话要对千夷讲,那我去外面等着你们好了。」
他转身离开囚室,并且没有忘记顺手把门给关起来。
「现在好了,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朱槿放低声音说道,摸了摸龙千夷的头发,神情里透了几许得意之色,「我要是不这样激他,丹若也不会卖这么大一个人情给我──他陪你进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你,免得你给我吃什么『归去来兮散』,也像朱汶那样假死一回,呵呵,看来皇兄他这次也学乖了──咦,千夷,你怎么突然哭了?」
朱槿感觉到几滴温热的泪水正沿着脖颈向下流淌,他想推开龙千夷好好问一问,但是龙千夷死死地搂着朱槿的腰,不让他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