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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故事够浪漫的,因为我爸家是农村的,外婆看不上他,结果俩人一毕业就成家,分到航天部的一个科研所,直到我出生才回老家看了看。我两岁不到,我妈就去读研,等我妈读回来我爸又去读了。项目一个接一个,头衔越来越堂皇。可惜我半点刻苦精神没遗传上,中考一过,我就觉得在中国混不出头。整日的和小混混们打架,喝酒,对社会的不理解,加上对自己的不理解,我觉得我快堕落完了。父母同事的孩子个个都是一流大学,姐姐也在中科大混得有声有色。总不甘心就我一个给家里丢脸,心一横,我说妈,送我出国吧。
这一走到现在已经五年,我英语不能生花,中文没有妙笔,总算考上悉尼大学,挣了面子,别的都次要了。上次回国时惊觉我爸老了很多,才知道岁月无情,生命匆忙。姐姐是越发光彩照人了。
“有男朋友了么?”我问。
“关你什么事。”
“肯定没带给家里看吧。”
“……”看她一脸无奈我就知道戳到痛处了,心里一阵得意,然而又惋惜。
老头子的古板是出了名的,枉费当年和我妈做出那惊天地的壮举。记得姐姐大学一年级暑假回家时穿了一双黑色的丝袜,我爸差点没把她赶出门,说“打扮的和妓女一样”。如果相女婿,想必首要条件是学历,然后是人品,然后是家世,然后是举止。眉目得清秀,会说话又不能油滑。举止要得体,懂事但是不能殷勤。真是难办啊……我忍不住笑起来,姐姐一怒:“少说我了。别以为你在外面老头子就管不着。”
我一顿。恐怕我就是那要被逐出家门的典范,如果他们知道……
头一个星期都忙着跑亲戚,等闲下来,我想起了三儿。他是我初中同学,这几年一直断断续续地联系着。以前他组了个乐队,几个成员只有他坚持下来了,大学也不上,跑去地下酒吧弹吉他。我去看他演出,挺像回事。散了他拎着琴坐到我对面,一拍我肩膀:
“你小子行啊。还知道回来。怎么没提前通知?”
“行程定的匆忙。见了不就行了。”
“哈哈哈,”一点没变的坦率笑容,“怎么你现在说话有香港味啊!”
我瞪他,不觉也失笑。互相聊了聊近况,我问:“你们玩摇滚的,和玩VR的有接触么?”
“还行。不多。那帮人就卖个风头而已,懂什么音乐啊……”三儿点了一根烟,吐口气疑惑地打量我:“问这个干什么?”
“哦,认识了一个以前玩VR的朋友。所以问问,没准你能认识呢。”
“叫什么?可能听说过吧,我们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那些人,多半出去做的。”
我的心一沉。
“前年还是去年,有个VR乐队招了个吉他,长得是好看。后来被揭穿出来做男妓的,还是伺候男人的那种。你想啊,”他弹弹烟灰,“看VR的人比看我们的少多了,我们的经费都不够,他们哪里来的钱买器材?换得还甭儿勤。”
“三儿啊,”嗓子里像被什么堵住一样,我差开话题,“你这些年也辛苦了。晚上没事的话我请你吃饭?”
“要赶个场,明天吧。”
“好。”我不自然地晃着杯子,里面的啤酒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不真切的泡沫。其实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根本没有心情去听他的那些艰难的音乐路程。没有原因的大脑混乱。我安慰自己是因为两种文化的冲击,可是转念又好笑,怎么给自己扣了这么大还是八秆子打不着的帽子。
晚上回去收邮件,赵敏遥写来一封,也没什么事说。我们的话是越来越少了。还有一封是不认识的姓名,我点开一看,只有一句话。
“明天中午11点,T433次列车,来接我。Kei。”
Kei。
Kei……要来?!
一切混乱的根源,一切惶恐,担忧,心痛,都有了理由。我一直想他。想他黑亮的眼睛,苍白的下颌,骄傲的神色,优雅的动作,寂寞的身影。一直遗憾,他竟然没有跟我告别,成为我心里的一道疤,刻意遗忘却不经意而不断地被揭开。他要来?
我赶紧打电话去铁道服务处,问是在那个站。一早起来又神经兮兮地来回走,好容易熬到10点,出门就往车站奔。
等到了车站我又想,他来干什么?可是也管不了那许多,能见他就是最好的,不是么。我摸着下巴,克制着笑意,神情滑稽,引来众人侧目。远远看见他往出站口来了,我急忙对他招手。
Kei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薄外套,里面是暗紫色的套头毛衣,很衬他的肤色。鼻子尖冻得红红的,看见我就露出委屈的表情。
“这天怎么这么冷啊!”
“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不比阳汇靠海。”我心疼地把手套摘下来给他戴上,“你怎么穿这么少,行李呢?”
“收拾了不少衣服,结果出来那天去朋友家取点东西,把包落他家了。”
“你啊……”我哭笑不得,正想带着他走,听见后面有人喊:“Kei!”
我们一起扭头,Kei和那个男人很亲热的打招呼。
“我和Vichy一起来的,”Kei对我笑笑,“我急着出来找你,把他扔后面了。”
一股醋意涌上来,我含糊地点点头,想必脸色不好看。
“Vichy是绝望森林的daddy。”
哦,就是龟公啊。怎么手下出门他还得跟着,怕人家会飞啊。不能抑制自己的嫌恶之情,我一甩头,哼哼了一句“你好。”
Vichy看出我的不悦,很自知地站开三米远,从口袋里掏出根烟开始抽。我说怎么你出门他还跟着。Kei说:“是他来庆中办事,我硬要跟来的。”
“你来干什么?”
“玩呗。”他扬起头不经心似地四处看看。
我故意板着脸:“我送你们去旅馆吧。”
第三章 心疼得快要死了
我带着Kei把庆中那引以为傲的名胜古迹转了一遍,说实话我挺不喜欢那些亭台水榭。尤其能走到累死的帝王宫殿,乏味得很。Kei也兴味索然,忍着没跟我抱怨。
“真是无聊啊。”我说。
“那你还带我来……”
我笑起来,用手拍打着红漆城壁,说:“记得小学时老师带我们来春游,觉得这地方怎么这么大啊。就想啊,皇帝住这里,一定很寂寞吧……”
“……是很寂寞。”
我们站在坤和宫顶楼上,往北望去,那一层一层的宫门把皇城隔绝成一个荒芜冰冷的世界。纵使游客络绎不觉,我还是感觉到了它的孤独。我说:“Kei,人要是做到那步,活着干吗呢……”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将墨镜摘下来一翻眼睛:“你没事就操那些闲心。”
我说你说吧,咱们干什么去?
他说带我买衣服去。
我们从东城门的购物中心转到西城门,Kei逛街的功力简直一流。他看见什么都想试,尤其那标着“新款”的。我看着他在镜子前转来转去,诧异地问:“阳汇一向比庆中时髦,你怎么在这买衣服?”
“这不是天冷么?”他脱下新外套递给服务员,“麻烦帮我包一下。”
标价2000的皮大衣,Kei一点也不心软。我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他察觉我的神态,笑着说:“做这行的,除了打扮光鲜也干不了什么。”
“你在这儿待这半个月,回去以后这衣服就没用了。”我自以为考虑周全。
“我在这不过日子么,”他笑盈盈地接过包好的衣服,立刻恢复了冷淡的表情,“我出门几乎不带钱,随用随赚。”
我被噎的说不出话。这就是随身带着本钱的好处么?他穿着那件大衣的样子真的很好看,我本来打算告诉他,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晚上你有安排么?”我问。
“还没。”他看着我,“你呢?”
我狡黠地笑了,“我带你去个地方。”我知道他一定会喜欢。
三儿告诉我他晚上在红盾表演。我带着Kei进去,尽管不是gay bar,他的耀眼依然让我们拥有过半的回头率,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我感受着周围的目光,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得意。这种肤浅的虚荣也可以让人上瘾。
我带着Kei在前面的桌子坐下,对正在台上试琴的三儿招招手。
“Kei,这个是我初中同学。”
“哦。”他淡淡地答应了一声,转换的灯光里眼睛有点闪烁。
我们在下面看乐队演出,到高潮的地方,我也跟着喊了两声“yeah”。Kei只是拍手,一直很安静地坐着。我被激烈的气氛搅得头晕脑涨,快结束时才转头对他说:“你看那小子,就喜欢耍酷。有必要那么夸张吗?!Kei?”他静默地坐着,仿佛在想心事,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想心事?我抬起一只手贴在他额头上,他猛一惊,往后错了错。
“你怎么了?”我问。
“没事。可能有点感冒。”
我担心地看着他,他给我一个虚弱的微笑,说“没事别担心了”。而这只是让我更加担心而已。
散场以后,我和Kei等着三儿。他们下来后是另一只乐队的演出。每天就这样一个酒吧一个酒吧的跑,一次唱两首歌,的确辛苦。三儿告别了成员们坐到我们的桌子边,对我努努嘴:“这个是你朋友?”
“恩,Kei。”我扬扬下巴示意。
“怎么好带人家来听我们这闹哄哄的……”三儿嘴上说着,脸色还是有点得意。
“很棒的音乐。”Kei打断他,脸上没有表情,语气却非常真诚。
三儿立刻高兴起来:“你是哪儿人?听口音是南方的吧?”
“我从阳汇来的。”
“多大了?”
“十八。”
“这么小!”三儿惊讶地扭脸看我,“看上去很成熟啊。”
“你也才二十。”我提醒他,“Kei经历的多一点。”说完这句我就后悔了,因为三儿立刻就问:“你是做什么的?”
“Money boy。”
“Kei!”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他却对我的眼神视若无睹,嘴角绽开一个细小的弧,平静地看着三儿。三儿也被噎住,看看我,又看看Kei,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晚上你还有场么?一起吃饭吧?”我打破这古怪的氛围,试图把话题差开。
三儿抬腕儿看表:“还有一场,我先走了啊。”
他匆匆的背影好象要逃一样,我冷笑出声,看着三儿却对Kei说:“你就这么光荣么?”
Kei安静地端起杯子喝饮料,忽略我的问题。
“为什么非得跟我朋友那么说?”我抢过他的杯子,逼着他看我。
“你要我怎样。”他不耐烦地想把杯子抢回去,奈何我死死握住,他夺不了,“跟我出来丢人了是吗,和一个男妓在一起……呵,让你方大少爷没面子,是我的错。”
我的心一抽,松了手,他还在用力,于是杯子里的液体随着惯性都泼到他的白毛衣上,一片暗红,瞬间让我产生了血迹斑斑的错觉。为什么,你是故意把这刀戳在我胸口上么?血都流了满地。我默默得看着Kei,他也不急,将桌子上的纸巾抽了几张徒劳地擦着。等他抒出口气,把纸揉成团扔在杯子里,我还是维持着动也不动的姿势。Kei抿了抿嘴,用手揪起纸巾的一角在杯子中上下晃着,半晌开了口。
“我做了这行三年,以前还想隐瞒这身份,希望可以被别人尊重。可是……”他的嘴角向右挑起来,“与其让别人知道真相后抛弃你,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离得远些。我的尊严,早被践踏光了……”
我握住他的手:“Kei……”
“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和我上床又怎样,还不是把我当成工具。可是离了我们这些人,他们得难受得要死。都是道貌岸然的样子……”他将手抽出来,抱在胸前,遮住一半的污渍,“我对我的职业,早就有了觉悟。”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是money boy,”我抢白道,生怕晚了这几秒他就无法明白我的心情,“我知道了,也没怎样。我不会把你扔在一旁不管,我对你的看法也不会改变。”
“那是因为你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想法你就知道了事实……”
“不是的!你看着我!”我用力摇晃他的肩膀,让他不能不正视我的眼睛,“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你……我喜欢你,很喜欢你……真的……”
他的眼神在我的口气里软化了,我看着他,那样美丽的眼睛,可以看到人灵魂深处的眼睛,怎么会感受不到我的心?Kei顿了一会儿,默默的将我的手推开,自言自语一样地低声呢喃道:“过了新鲜劲儿,你也会走的。”
我无力地垂下双手。我知道他不会相信我,就如同我对未来完全的迷茫一样。话总是可以轻易的出口,有一个合适的环境,大脑一热就口不择言了。可是Kei,他到底知道不知道我真地梦想着可以和他在一起,只要和他,旁的什么也可以不在乎。
因为发烧,我在家乖乖地躺了两天。喝着姐端来的热粥,我忽然觉得这样平静安逸的有人伺候的生活过一辈子就好了。可惜白日梦就是白日梦,姐来收碗时说:“等身子不难受了把楼下小房里的那两箱可乐搬上来,有亲戚来窜门得准备着。”
我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没有头绪的思维忽然清楚了。Kei……我想到他并不知道我家电话。心绪难安地爬起来开了电脑,没有他的信。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E…mail地址,他神秘地一笑:“我做梦梦见的。”
我当然不会相信他有那神奇的本事,可是他不愿意说,我就没多问。
已经两天……两天半没有见过他了,他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没有想过我?如果他一个人的话,会更潇洒吧。没有我在旁边碍手碍脚,我绝对相信上来搭讪的人超过两位数,加上他心情好或者缺钱,是什么样的结果,可以预见。
见鬼!我为什么要这样魂不附体地想他。自己的生活全乱了。一个月以后,我就又可以享受bondi海滩的阳光,而Kei,则继续他的卖肉生涯。我们谁也挨不着谁,我的前途是康庄大道,而他则堕死黑暗里。想到这我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笑完又觉得胸口闷得要发霉。
“方添,三儿来看你了。”卧室门忽地被推开,姐探进一个脑袋,随后三儿大摇大摆地走到我床边。
“我听说你病了。”三儿对姐点点头,转过来看着我,“没事吧,怎么回来就病啊,喝惯了洋水了吧。”
“没事,可能天太冷。”我揉揉脑袋,半撑着坐起来,“你来干吗?”
“来看你啊,没良心的……”在我的注视下,他又讪讪地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上次和你一起去看我们演出的那哥们,出了点事。”
“什么?!他怎么了?!”我噌地坐直,一把拉住三儿的领子,“Kei怎么了?你为什么会知道他出了事?!”
“你别激动啊,”三儿讨好地看着我,我放了手,他才继续说:“他第二天又来看我们演出了。我跟他打了下招呼,然后我一哥们就问那是谁。那我就直说那是个卖的,结果我那哥们就说想试试……”
“你把Kei介绍给你哥们了?!”
“我想他接谁不一样啊,对象有区别吗?散场以后他俩就走了。结果我那哥们回来以后说……你朋友不做SM,他火一上来,就强来了……”
“你……你这个混蛋!”我的牙齿磨得咯咯响,一双手左放不是,右放也不是。怎么看都是揍到三儿脸上最合适。三儿有些抱歉地看着我,见我真生气,急忙道:“出来卖的,这种情况肯定常有。你甭担心……”
“你他妈的这话什么意思?被强暴还能习惯了?!”我按捺不住,一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头一晕又要往后倒。三儿急忙扶住我。
“我说方添,你和他没什么吧……”
我狠狠瞪他。
“一个money boy,至于嘛。你不是真把他当朋友吧。不是我说你,你没在社会上混过,那种人我见多了。好的还成,坏的把你钱全卷了你还惦着他的好处呢……”
我说你有完没有,不耐烦地甩开他开始换衣服。我心里只担心着Kei。他的旧伤已经足够多,却总被不断地划上新的。而最可怜的是,似乎大家都认为像他那种人天生就该被欺负被歧视,没自尊没人格。死了都活该世界还更干净点。笑死人了,他们谁真正关心过他的感受,谁真正了解他的想法?
“哎,你要真把他当回事你就是吃饱了撑的!”三儿看见我这气势,脑子转过弯来,从一开始的讨好告饶变成理直气壮的教训我。
“你少管闲事。”我看着他气就不打一处来,虽然知道他说的句句在理。可是现在的我适合听大道理么?我的心早不是我自己的了。将大衣匆匆忙忙地一披,我拉开门就跑出去。隐约听见后面我姐问三儿我怎么了。
打了的直接到Kei的旅馆,我拼命敲门,没人应。我在门口急得来回转圈,跑去柜台问能不能帮我把门打开,当然被服务员拒绝了。我只好又回去继续敲,敲得我手都没感觉了,门呼地被拉开。我闪进去,看见Kei眯着眼睛一脸倦色地往床上一倒。
“你没事吧?!”我冲过去握住他的肩膀,仔细打量。
“我累,你让我睡会儿。”他的声音有点哑,把脸别到另一个方向不看我。
我长叹口气,轻轻的抚摩着他柔软的头发。他真瘦,肩膀就那么薄薄的一层,皮肤又那么苍白,好象转眼就会从这世界蒸发一样。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一相情愿的认为他根本不属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