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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部曲-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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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说: “我从不相信不劳而获;相反;出了十分力;赚得三分回报;已经心满意足;我存若干美国蓝筹;放在那里好几年动也没动。”
  “你不是赌徒;你很小心。”
  英冲口而出: “不;我把感情筹码压错;一败涂地。”
  “一次失败不等于一世。”
  英宽不再说话;他们已走到楼下;英推开保险门
  唐丰忽然说: “去喝杯咖啡可好?”
  英看着他英俊的长方脸;黄昏;他下巴已有胡须影子;有种憔悴美
  他的邀请十分吸引;但是英宽仍然自惭形秽
  他轻轻说: “你我是公司里唯一没有配偶的两个人。”
  英提起勇气; “不;今晚我有事。”
  唐丰无奈点点头
  英转头向车子走去
  她右手掩住胸口;那里乌溜溜一个洞;仿佛流出黑血
  第二天一早她致电美容院
  接待员抱歉地说: “我们三个星期后才有空档。”
  “我由梅太介绍来。”
  “呵;是梅太太熟人;你可以现在来吗?九点半;马利可以帮你全身按摩;阿安做脸;罗拉洗头。”
  “我还要修指甲。”
  “只有一早这个空档。”
  “我五分钟后到。”
  这家美容院一站式服务;英宽一踏进门;四五个服务员趋向前;她们每人只有这三十分钟空档;十时后;预约的客人就会陆续上门
  她们对英宽的状况议论纷纷: “没有见过这样僵硬颈肌;像石头”; “皮肤超干;快要打折;像五十岁”; “手背起斑;不得了”……
  英已失救
  几个专家又推又拿既搓又揉;感觉真好;英的肌肤得到安慰;她勉强忍耐;才不致落泪
  那时英伏在案前工作;他看到她专注凝神;头发垂下似挡着视线;他会提起她的发尾;替她用像筋结在头顶
  英觉得那就是幸福
  可是他离去之际际;对这些细节竟无眷恋;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即使她曾经认识他;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一定要忘记
  一个叫珍珠的美容师帮她护理手足;理发师走近: “我叫唐璜。”
  英微笑;她肯定他是真的
  “你有若干白发。”
  英宽吁出一口气
  “信任我;我帮你处理这一头缺乏光泽的枯发。”
  英付出代价后离开美容院;看看镜子;她觉得样子比昨天整齐得多;现在;她是一个优雅的失恋人士
  她去买衣服: “我要六件四号长袖白衬衫;款式相同即可。”
  店员不允: “一件小飞侠领子;另一件晚礼服领;这一件大翻领;那一件旗袍领;我们还有蝴蝶结领子;英小姐;来点变化好吗。”
  英想起姐姐: “各要两件;我送人。”
  “令姐有孩子;不宜纯白;我替你挑条子格子点子衬衫。”
  “呵;今年女式西服可精彩呢。”
  英大包小包往姐姐家走
  惊见英容腹部隆然;动作不便
  英容正约见保姆,当日介绍所荐好几个人来。
  英到厨房做咖啡,见到小外甥坐在高凳上吃果酱,糊得一嘴都是。
  他遗憾地告诉阿姨,「婴儿出生,我就是小哥,没人疼哥哥。」
  「我会照样爱你。」
  那小孩感动,走近用双臂抱进阿姨,把覆盆子果酱印在她阿玛尼西服上。
  英看到英容送走最后一个保姆。
  姐姐问妹妹:「你觉得哪个好些?」
  英回说:「脏功夫应当自己做。」
  「我只得一双手。」
  「那个短发中年女子还算整齐。」
  「那就是她了,我通知介绍所。」
  「祝你幸运。」
  「你回来帮手吗?」
  英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用水里来火里去,只需处理奶瓶及粪便。」
  「人类的幼儿真费周章。」
  转头一看,只见小哥把英带来的六件衬衫全部一件件套穿在身上,摇摇晃晃走出。
  英宽大笑。
  英容说:「你对孩子有那么大容忍力,一定会说好母亲。」
  英答:「为什么要动气?母子也不过相聚十多年,之后他远走高飞,你要见他也难。」
  「这是真的。」叹息。
  「从前说至少二奶会在身边,现在女孩子也多奇志,陈李方家的女儿读完专科三年没回过家。」
  「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世界那么大,陈小姐据说在美太空署受训,方小姐在非洲做义工,李家女儿是无国界医生,常驻印度,探讨人类器官出售事件。」
  「我的天。」
  这时,家中原有保姆嚅嚅要求加薪,英把她拉到一角,悄悄自皮夹掏出三千元交到她手中,「每月加五百,预支半年,别出声,好好做下去。」
  那佣人喜不自禁。
  外劳离乡别井丢下亲人到远方做粗工,为的什么,不能怪人家贪心。
  稍后姐夫的母亲与妹妹前来探班,家里插针地方也无,英宽连忙告辞退出。
  自闹哄哄一个墟回到冷清清小公寓,英宽反而松下一口气,结婚生子?暂时不必多想。
  她键入聊天室。
  有人说:「我们已经订婚一年,他到澳洲工作,我本来打算跟着去,谁知他一封电邮把我抛弃。」
  电邮!只用电邮。
  「你算幸运,我那位在电话录音机中留言。」
  「怎么说?」连英宽都想知道。
  「性格不合,我们分手吧。」
  「你怎么做?」
  「我转赴伦敦,读完硕士才回来。」
  「可有伤透了心?」
  「直至在大英博物馆埃及文物部看到千年古物罗萨泰石碑,石匠在碑上刻的埃及象形文及希腊文有多久了?人生不满百,何必常怀千载忧。」
  「有智慧。」
  「你结婚没有?」
  「还没,你呢,你几岁?」
  「三十一,未婚。」
  英宽不禁苦笑在。
  周末到临,英怀着兴奋及恐惧之心追读第三章。
  “冷小姐时时咬牙切齿,脸肌缓缓转动,开头我以为她咬口香胶,可是不,她一直不停用力咬牙切齿,像是咀嚼敌人血肉一般,可见她情绪何等紧张,恨意多么涩深,肯定她的牙齿已遭磨损。”
  英宽蓦然抬头。
  她一点也不自觉。
  这一刻她何尝不正咬紧牙关。
  做人竟这么辛苦,实在可怜。
  她连忙松开牙关,这才觉得牙根酸软。
  王旭说得对,他把她形容得淋漓尽致,活灵活现。
  这时,有电话进来,录音机代答:“这是英宅,有事留言。”
  “英,我是王旭,几天不见,十分挂念,请联络。”
  嘎,是他,英又紧紧咬住牙,他还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太可怕了。
  他还斗胆主动撩拨她,可恶。
  分明是想看她死去没有,如果活着,再当白老鼠研究一番。
  无耻,卑鄙,她还一直当她是患难之交。
  王旭继续写下去:“我接近冷,与她攀谈,发觉她不是冷酷,而是魂不守舍,一句话七个字她只听进去三个字左右,我问:‘是第一次来吧,以前没见过你们’,她却回答:‘前边也一样下雨’,这是什么意思,新诗的其中一句?”
  英宽握紧拳头。
  “而且还有一宗怪事,她的肚子会不停咕咕呜叫,咕噜咕噜,像只小动物,清晰可闻,四周的人都听得笑起来,冷却懵然不觉,可怜,不知多久没吃东西了,真怕会饿倒在地上。”
  她成为她眼中小丑。
  “冷与小组格格不入,不说一句话,我想她不会再出席,我要把握机会,与她结交,终于邀她到大富吃碗荞麦面。”
  披着羊皮的狼。
  第二天,英宽去看牙医。
  看护大吃一惊:“伍医生 ,英小姐有一年多没来,牙齿被咖啡染成棕色,肉眼可见有四处被蛀。”
  医生铁青面孔命英照X光。
  “哟,”看护火上烹油,“牙齿磨得出现轨道,需要做一只橡胶牙箍。”医生问:“发生什么事?”
  英宽解释:“失恋。”
  大家这才静下来。
  两小时后英宽牙齿焕然一新,雪白整齐,恢复旧貌,英宽觉得安慰,至少她已有勇气缓缓修复仪容。
  回公司途经过大富,英别转面孔。
  怎么个说法?旧恨散不尽,新怨上心头,她真不中用。
  不过,她肯定已走到失恋第三步,那就是承认事实。
  她接到一个电话,由李家宝亲自打来。
  「英小姐,还记得我吗,我是家宝,想请你到舍下吃茶。」
  啊,英宽不想赴会,可是想一想,这也是走入人群的时候了。
  她们约好下班时分见面,李家派车接她。
  英上车时看见李千金已在车厢内。
  「啊,你这么客气。」
  李家宝微笑,「家母教我,请客人要尊重,千万别叫人家孤零零赶来吃一顿茶,然后门一关,叫人家山长水远独自找车回家,这是礼貌。」
  英感慨地答:「几乎失传。」
  「妈妈还是:『路近,替人客安排车子,路远,替人客安排飞机,否则,不要麻烦人家。』」
  车子驶到小小一间滨海白色小屋,原来李家宝独自住这里。
  家具十分简单,有一张原木制造四面不等边的大枱子,英宽认得是大师铃木明治的作品,是件名贵股东,她不出声。
  女佣敬茶。
  李家宝看着英宽,忽然羡慕地说:「你看你是多么亮丽。」
  嘎,什么,英几疑听错。
  对方说下去:「你精神奕奕,神采飞扬,既漂亮又有智慧,做事黑白分明,我真钦佩。」
  英宽瞪大双眼,这是怎么一回事,李家宝小姐,你有无认错人?
  李小姐叹口气,「你看我,与你相反,我化妆永远太浓,衣着过分时髦,首饰太多……但是不打扮呢,又怕失礼,每早起来都觉得做人难。」
  英不出声。
  李家宝不似伪装。
  「新厨子自苏州来,你尝尝她的手工。」
  只见女佣捧出四碟子甜点,又再是四式面食。
  哗,单是一碟子小小白兔形素饺已叫人垂涎。
  李小姐说下去:「你看你皮肤多好,双眼炯炯有神,所谓明眸皓齿,就是形容你这种人。」
  英宽苦笑。
  「难得你既聪明又有同情心。」
  「你把我说得太好了。」
  「我是真心话。」
  英宽看着她,不知女承继人还有什么话说。
  她忽然问:「英,你与王旭是什么关系?」
  英宽一怔,她想一想,缓缓答:「我只不过是大富小食店一个熟客。」有点心酸。
  「你们不是男女朋友?」
  英立即否认:「怎么可能,我另外有知己。」
  「那么,你觉得王旭这个人怎样?」
  英宽忽然明白,今天下午的题材是王旭。
  她不便回答:「怎么说呢,我对他了解不深。」
  「他是好人吗?」
  英宽微笑,「世上岂止两种人,每个人都有优点与缺点。」
  「那天晚上,我醉倒在地,出尽洋相,幸亏有他用外套遮住我身体,后来背我出门,又用衣服盖我头,免人认出,对我来说,王旭是英雄。」
  英没好气,怕她出丑的是她英宽,大小姐,你认错人了。
  「我约过他喝茶,他推搪事忙,不愿出来。」
  英宽不出声。
  「终于我们在一个展览中见面,他居然一时没把我认出,唉。」
  英宽更不好说话。
  看样子李家宝对王旭有意思。
  这时李小姐咳嗽一声,「你不会觉得我幼稚吧,其实,我也懂人情世故,我晓得照顾自己。」
  「我知道你很能干,你在李氏集团担任要职。」
  「王旭给我很大安全感。」
  英宽奇问:「你有什么惶恐?自幼家长替你安排学业与事业,一早提供必须物资,你怕什么?」
  「我深感寂寞。」
  啊是,女性最怕独处。
  「我只怕王旭是你男友,现在知道不是,放下心来。」
  英宽站起,「谢谢你的茶点。」她想告辞。
  「还有一件事。」
  那又是什么?
  「英你在宝生工作?」
  英宽点点头,「我在宝生已有三年多。」
  「有一个人,不知你可熟悉。」
  「请问他尊姓大名。」
  「他叫唐丰。」
  英宽听到这两个字,不禁又坐下。
  李家宝低声说:「他便是叫我失恋的人。」
  英震惊,这个城市像一条村庄似,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真没想到李家宝嘴里会吐出唐丰两字。
  「他——抛弃你?」
  李家宝苦涩地说:「家长反对。」
  「他品格欠佳?」
  「不,因为他有一半葡萄牙血统。」
  英宽更加意外,她完全不知唐丰是混血儿,她瞪大双眼。
  「那又有什么不妥?」
  「家母说,年轻人只管热恋,不计后果,从未想过,将来生下第二代,会是杂种。」
  英宽大奇,「遗传学家早已证明全人类始祖来自非洲同一祖先,为什么要分彼此?」
  「那是你的看法,所以我钦佩你。」
  「你们可以私奔。」
  「但他不愿意连累我失去家人及承继权。」
  「二十一世纪了,小姐。」
  「真悲哀可是,他自尊心太强,大过对我的爱。」
  英宽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的母亲,在濠江,曾经是一个红舞女。」
  英宽冷冷说:「又怎么样!」
  「英,你真有胆色。」
  「你家有门户之见,我警告你,王旭不过开一片面店,并不呵护李家资格。」
  「但他百分百是华裔。」
  「同你做朋友也许亦需要验血。」
  李家宝忽然掩脸痛苦,「我太软弱,我未能独立。」
  「对不起。」
  「不不,不管你事,因为他也那样说过。」
  英不禁同情唐丰,已经凭一己之力做得最好,却还有人嫌他是杂夹种。
  英宽唏嘘,换了她是他,她也会弃软弱千金而去。
  英告辞李宅。
  第二天,英宽到人事部查看档案。
  找到唐丰,果然,他在濠江出世,今年三十二岁,父母均已辞世,他生母叫麦迪拉奥普托。
  难怪他要生气,母亲已不在人世,还要遭到歧视。
  英宽发觉,她对她不喜欢的人原来一无所知。
  这叫偏见。
  他年纪比她想象中略大。
  有机会的话,自他嘴里亲口说出这一段感情,一定荡气回肠。
  英在会议室碰见唐丰,眼神忽然柔软。
  唐丰看着她,「今天你精神很好。」
  英答:「是白衬衫的映照罢了。」
  「我最喜欢白衬衫,一直以为是留恋学生生涯。」
  「你在濠江读书?」
  「小中学都在教会学校学习葡文,稍后到本市升学,又在美国读管理。」
  「你是老古的门生?」
  「可以那样说。」
  「你的性格与老古极端,他油滑奸诈,擅交际迎奉,你却孤僻私隐,不过他欣赏你,这是他的本领。」
  唐丰看着她,「你今天心情颇佳。」
  这时,同事陆续进来开会。
  那天英宽发表的意见特多,她一共讲了十句话,每次都配合唐丰建议,稍微做出转折,不过都有数据支持。
  「真厉害,」同事说:「英可以算到七年后美国股市价值,道琼斯应奉她为先知,股友该向她膜拜。」
  大家起哄鼓掌。
  英宽作状用右手弹一弹左肩上灰尘。
  其实任何人都知道上升的股价一定会摔下,又到底的楼市过些时候必定升上,可是有详细理数支撑,当然只有专家才做得到。
  那天晚上,英宽躺在沙发上看书,忽然入梦,好笑的是,她先听到自己的鼻鼾声。
  然后,她发觉身边的人是从前的他。
  英正挽着他的手臂,朝大马路走去,嘴里兴奋地 :「到了,这便是我说过的时装店,每件衣服的设计都合我心意,价钱根本不是问题。」
  英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知他有否觉得她无聊,但刹那间人群挤散他俩。
  梦中的英宽并不着急,她走进时装店,发觉衣架子上都是空的,正彷徨,标致的服务员说:「英小姐,请到地库我们新设咖啡店去休息一下。」
  她走进地库,找到一张小圆桌坐下。
  四周围都是年轻男女,他们都长得英挺漂亮,打扮时髦,衣饰全都是黑色和灰色的人字绒与芝麻绒,女孩穿深色丝袜配漆皮高跟鞋,好看到不得了。
  英宽羡慕,年轻真好。
  忽然有人碰到她,他们连忙道歉赔笑。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有这许多好看的人。
  英宽尤其喜欢其中一个女孩脖子上一串珍珠,小小颗,逐次序渐渐自大变小。
  她看他们,他们也看她。
  眼光有点奇特,英看自己,忽然发觉手上握着拐杖,啊?她自己已经老了,手背上全是寿斑与皱纹。
  英吃惊,霍一声站起,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她身边的人全部看向她,手足无情,不知怎样安慰她。英继续痛哭。
  就在这时,有人紧紧抱住她,「我在这里,不用怕,我在这里。」
  她把头紧紧埋到那人胸口,她知道他是唐丰,她认得他。
  他低头吻她额角,把脸紧贴她面孔,英可以感觉到他整张面孔自双眼以下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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