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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森却是斩钉截铁道:“血若脏了我宁愿断脉放血,后继无人我正好把金厦还给朝廷!”
“若真那样,还请藩主杀了永华吧!”
陈永华又是一记重磕,郑森大怒:“你这是要以死逼我!你道本藩不能杀你吗!来人!”
陈永华的举动激怒了郑森,竟是唤来亲兵,要将陈永华带出去砍了。众将都是吓了一跳,纷纷跪下为陈永华求情。
郑森只铁青着脸,也不看陈永华和诸将。帐内气氛很是紧张,众人谁也不敢说话,正这时,外面却有人来报:“禀藩主,齐王信使到!”
齐王信使?
郑袭、黄昭、陈永华等诸将都是一愣,一双双目光都是看向甘辉。甘辉也是困惑,齐王已派自己前来,怎的还要另派使者?
“请使者进来。”
郑森挣扎着起身,郑袭忙扶他坐起。
齐王使者是个千户军官,一进来就向床上的郑森行了大礼,然后毕恭毕敬的将一份信递了上去。郑袭上前接过,撕开封口,摊开信纸也不敢自己看就递给了大兄。
郑森看后,身子顿时为这一颤,整个人就好像石化般在那一动不动。郑袭吓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往那信纸上一扫,也是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太上皇叫吴三桂杀了?!”
“什么?!”
诸将均被这消息惊得目瞪口呆,再见藩主,却是将那信纸紧紧攥在手中,但鼻子和嘴角却渗出了一缕血丝,尔后整个人向后仰去。
。。。。。。。。。。。。。
永历朱由榔的死讯让郑森再次昏迷。
这一次,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他来到了福州城,在那里,他再一次见到了隆武帝;梦中,他来到了日本九州的平户藩,在那里,他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母亲;梦中,他来到了北。京城,在那里,他见到了当初怎么也不肯听自己劝的父亲。
最后,郑森来到了一座白雾弥漫的山峰。在半山腰上,他见到一个大和尚正在面壁诵经。郑森犹豫片刻,徘徊不前,正要退出去时,那大和尚喊住了他。
“国姓爷,你来了。”
大和尚依旧背对着郑森,但却一语道明了郑森的身份,这让郑森很是吃惊,不知道这大和尚何以识得他。
心中的好奇让郑森上前问道:“不知大师是?”
大和尚却不回答,只指着天尽头问郑森:“国姓爷,告诉我,你看见天尽头有什么?”
郑森朝天尽头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不由摇摇头:“大师,我什么都没看见。”
大和尚笑了起来,道:“你什么都没看见,可老衲却看见了人间沧桑,斗转星移,看见了草木枯荣,万象变迁。”
郑森肃然起敬:“大师世外高人,见我所不见,实让郑森敬佩。”
大和尚摇了摇头,道:“你知你为何来到此地?”
“我实不知,还望大师赐教。”
“因为你要解脱了。”
“解脱?”郑森茫然不解。
“国姓是个英雄,老衲记得,十八年前,你虽还是个学生,可那时意气风发,可也盲目稚嫩。但你懂得磨去锋芒,积敛内力,懂得博采众长,为己所用,更为可贵的是无论遭受怎样的挫折,你一直保持着坚定的意志,咬定青山,毫不放松。”
“大师谬赞了,郑森有愧。”
“国姓何必谦虚。”大和尚又笑了起来,笑声那么豪迈,令得郑森敬仰之情更重。
“金陵城下,也许是你英雄气盛,也许是心慈手软,致使兵败南京。那时军心浮动,岌岌可危,众人都以为山穷水尽,可你却说回去整兵,来年再来,这是何等的英雄?老衲当年若像你这般,这天下岂会落在鞑子手中。”话语间,大和尚似有神伤。
“时也命也,今日你我一见,也是上天的安排。国姓且随我老衲一同解脱,这尘世间的事便由他尘世间的人去做吧。”
大和尚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站起,尔后忽的身形一晃,瞬间就从郑森面前消失,再看,已是远在天尽头。
“老衲先行一步,国姓随后跟上便是。”
见那大和尚如此了得,郑森真是看得呆了,眼见那大和尚又要远去,忙喊道:“还不知大师尊姓大名!”
“俗家姓名,过往之事,俱如尘烟,不提也罢。”大和尚面露微笑,转身欲走,却忽的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了声:“老衲俗家姓李,国姓还不赶紧跟来?”说完,便从郑森眼前彻底消失。
“大师且等等我!”
郑森也不知身子为何不受控制,竟也腾空而起,追向那天尽头。
大明定武二年九月二十六日,闽亲王郑森薨于福建长乐,享年39岁。
第一千四十章 汉人香
福州,城墙上尽是绝望的清军。
城外的太平军到底有多少,没有人知道,他们能知道的是在太平军的重围下,福州城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了。
东面的鼓山、西面的旗山、南面的五虎山、北面的斗顶山都飘荡着太平军的旗帜。
四面合围之下,福州已成绝地。
城头,隐隐飘散着一股让人作呕的味道,那是死人香汉人的香。
疯狂了十七天的清军在城中的于山、乌山、屏三修建了巨大的炮台,外城、满城、三炮台互相依撑,构成了一道道令人望而生畏的防线。只是这防线背后,却是绝望,是垂死,是木然,是恐惧。
降亦死,不降亦死,不如拼命。
广州、南京、杭州发生的一切,告诉福州的驻防八旗,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他们只能战斗到死。
没有人相信太平军会招降,也没有人相信太平军会真的招降他们,会给他们一条活路。
这一切更像是报应汉人的报复。
是甲申以来亿万惨死在满州刀下的汉人在阴间的报复,他们想让刽子手们不得好死。
这一天,亡魂们等了很久,城外的太平军也等了很久。
满州人绝望,汉军和营兵们也绝望,只是后者在绝望之中看向满州人的目光却是无比怨毒。
疯狂的满州驻防八旗在失控之后,为了挟持城中的汉军和营兵,竟勒逼他们一起参与屠杀。起初,这些汉军和营兵并不情愿,因为他们知道满州大势已去,若是跟随他们屠城,日后肯定会被明军清算。只是,他们尚无敢反抗之心,满州大兵的积威让他们被迫挥动手中刀剑,参与了暴行。人一沾血,就变得疯狂,很快,城中的汉军和营兵也集体失控了,他们和满州人一样疯狂砍杀男人,***他们看见的每一个女人,杀死年迈老人,剌死稚嫩小儿。
当太平军兵临城下,满州人恶毒的笑了起来,汉军和营兵们则是清醒了,也后悔了,只是他们已经无法回头。他们已经和满州人牢牢捆绑在了一起,这城中的十数万居民之死,他们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
绝望使人疯狂,垂死也会让人疯狂,恐惧更会让人疯狂。
疯狂过后,则是木然,集体的木然。
城墙依旧在脚下,炮台也依旧在脚下。于其说福州城的清军在集体选择和太平军拼命,倒不如说他们是失去了所有的求生意志,现在一个个都如行尸走肉般,只是机械的站在自己的岗位上,脑中浑无任何思想可言。
“看什么看,太平寇一样杀了你!”
满州兵们已经懒得理会那些汉人兵丁的怨毒目光,因为对方已经没了退路。他们想要多活些时日,能做的只能是满兵们协手并战,而不是临阵反戈。那样的话,他们会死得更快。他们难道不知道现在的福州城内是什么样的光景吗!
偌大的福州城俨然一座空城,除了满城,外城几乎是空无一人。有的,也只是大街上那任由雨水冲洗也洗不掉的血迹;有的只是任人怎么驱赶也赶不走的苍蝇。一些地方更是清军眼中的禁区,那里就是最凶残的满州人都不愿意去,也不敢去,因为那里是蛆虫的海洋,是密集得让人毛骨耸然的蛆虫。一堆堆蠕动着,然后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走在空荡荡的街上,脚下会不断发出“叭嗒”声,从街的这头走到街的尽头,“叭嗒”声永远伴随脚步。那是靴子踩在蛆虫上的声音。
街上,都是让人作呕的蛆虫,有的甚至爬上了墙壁,爬上了屋梁。
瘟疫,清军已经选择性的忘记了。
如果有选择的话,恐怕清军宁可选择死于瘟疫,那样总比被长刀砍死的要好。
事实上,是尸体太多,清军根本无法掩埋。福州城中的汉人百姓都被他们杀光了,连收尸的都给杀光了,庙里的和尚们也被扒光衣服扔在臭水沟里。
如果没有城中的三山,如果不是内外满城的护城河,如果不是满城中那些惊恐等死的妇孺,恐怕这福州城真就是座鬼城。
清军不想呆在鬼城中,他们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去。所以,臭就臭一点,呕心就呕心一点吧。
邵武府已经降了,如今,只剩福州。
每日只缩在将军府里饮酒消愁,等待末日来临的达素终于披挂上了城头。他静静的望着城外的红色海洋,什么也骂不出来,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国祚是怎么死的?佟国器又是怎么死的?
似乎是叫人给煮了?
达素在红色海洋中寻找,他想从中一窥那个赵国祚所说从前的满州佐领,如今的太平寇大将苏纳。
只是,他失望了,他没能发现对方的身影。他的视线中只有一面面迎风飘扬的旗帜,只有一列列整队完毕的士兵。
祖大寿、李自成、张献忠、姜、李定国、郑森。。。。
一个个昔日对手的名字从达素脑海中浮现出,如今又要增加一个人名,也是他章佳达素此生的最后一个对手周士相。
虽然,达素从来没有真正和周士相交过手,甚至都没有见过他,哪怕如今他被太平军包围,他的对手也仅仅是周士相手下的一个将领,可这并不影响达素将周士相视为自己的对手。
我的对手都是汉人的大人物!
达素下意识的将苏纳这个满州叛将剔除出他的对手名单,他认为苏纳不配。
苏纳配不配做达素的对手,显然不是由达素决定,而是由苏纳决定。达素认为苏纳是满州人的叛将,是背弃祖宗的小人,苏纳却认为达素不过是条等死的老狗。
包围圈合拢后,苏纳在准备发起进攻,一举解决达素时,却收到了大帅周士相的手书。
“达素昔年残害我汉人,行军所到,县无完村,村无完人,人无完妇。。。。。福州以围为主,不使城中出一人,也不使粒米入城中。”
周士相的手令要求苏纳不必强攻福州,因为达素必然负隅顽抗到底,福州城中工事炮台又多,强攻难免损伤太大。只要苏纳合围福州,军中做好防疫工作,等城内人尽相食便可。换言之,周士相要福州城中的清军和当年的新会城一样,只不过这次,是满州人自己吃自己而矣。当然,不许苏纳强攻的另一个目的,则是周士相需要马上解决金厦,故而苏纳部必须保存实力,否则,难以用兵金厦。
苏纳自是执行大帅令,福州的清军惊讶的发现,城外的太平军开始在营前一道道的挖掘壕沟,只数天功夫,福州城就如汪洋中的一座孤岛般。
在那些壕沟的结合处,一座座清军从来没有见过的碉堡岗楼也树了起来。一眼望去,就好像福州城外现在突然成了座乱坟岗一样。
太平军没有进攻福州,城内的清军却更加绝望。等死和马上就死,那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突围,在太平军的奇怪工事群和一条条长蛇般的壕沟面前,失去了任何可能。
第一千四十二章 朕也要死了么?
松江,周士相上书朝廷,请太上皇朱由榔谥号为“应天推道敏毅恭俭经文纬武礼仁克孝匡皇帝”,悲痛欲绝的定武帝钦定朱由榔庙号为昭宗皇帝,又要南京城家家户户挂起白帏。
因太上皇尸骨无寻,葬礼如何安排实是愁死了内阁众人,不得已,首辅郭之奇最后上奏拟为太上皇建衣冠陵,其他一切典制仍依祖制。定武帝准,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定武帝并没有颁布任何征讨吴三桂的旨意,而松江的周士相也没有回南都主持朱由榔葬礼的意思,反而带人去了杭州。
南方,朱由榔新丧;北方,愁云亦笼罩在北。京城。
九月初,顺治突然颁旨各省,要地方速征名医来京城为贵妃董鄂诊治。除此以外,顺治又于宫中设坛并大赦天下,以此为爱妃祈福。然而,顺治的所有努力都没能让他的爱妃病情好转,反而日渐沉重。心伤之下的顺治丢下了军国大事,再次去了西山。在寺院和尚的陪同下,顺治点燃了佛像前的长明灯,虔诚地擎着线香,仰头望定了慈眉善目、法相庄严的巨大的如来全身。顺治在佛前许下了宏愿,可是佛祖却没有回应他,宫中传来了皇贵妃病危的消息。
董鄂病危的消息让顺治脸色大变,手中线香失手掉在地上,陪同的和尚们都是吓了一跳,再看皇帝已经一言不发,转身往殿外奔去了。为了早点赶回宫中,顺治回宫这一路乃是狂奔,把侍卫们看得心都提了起来。道边行人吓得东逃西散,一路上鸡飞狗跳,不知道撞倒踩伤了多少人。进城之后,顺治又纵马直奔大内。自从二百多年前大明永乐皇帝兴建起这所举世无双的辉煌宫殿群以来,在重重金殿的黄瓦红墙之间,还从来没有人敢冒死牵马从这里过一过,而今暴烈的马蹄声却在高高的宫墙间震响!
爱妃,你等等朕,等等朕!
顺治耳边只有风声,根本听不见后面侍卫们的呼喊声。宫中的宫女和太监看到皇帝纵马奔过来,吓得都闪躲在一边。到了董鄂寝宫外,顺治飞身下马,冲进殿中。顺治看到了皇后,也看到了太后,但他停也不停,就冲向了董鄂的床边。床上的董鄂脸白如处,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
“爱妃!”
顺治嚎啕一声,皇后将他拉住,哭泣道:“皇上,你来晚了,董鄂妹妹她。。。她已经。。。”皇后说不下去,转过脸痛哭失声。
“不,不会的!”
顺治猛的扑到床上,抱着董鄂发出“啊”的一声惨痛叫唤。这声哀号,仿佛有人在顺治的心窝上捅了一刀,又象受伤的猛兽临死的嗥叫。
“爱妃,你为何不等等朕,为何不等等朕!。。。”
无比伤心的顺治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倒地。
“皇上!”
一众嫔妃和太监们吓得慌作一团,围上去又是揉太阳穴,又是舒胸顺气,乱糟糟的没了章法。唯有苏麻喇姑还算沉着,她叫妃嫔们全都走开,让太监把皇上小心地抬到中间的长坐榻上,吩咐速传太医。太后坐守在儿子身旁,一步也不离他。太医很快赶到,宫妃们都聚在里间静悄悄地听着,一个个都无比紧张。
见到皇上的样子,太医吓慌了神,脸也黄了,手也哆嗦了,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脖子滚了下来。他战战兢兢地跪上前、低着头,伸出三个手指按在皇帝的手腕上,竭力调平自己的呼吸,诊脉片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低头对太后道:“禀皇太后,皇上是急痛攻心,加以劳累过度,一时昏厥。待下官开一剂舒胸顺气、开窍镇惊的凉药,就会好的,请太后放心。”
太后舒了一口气,里屋的后妃们也都是一轻松,旋即又哭出了声,刚才她们真被吓坏了。
皇后看了眼昏迷的丈夫,对太后道:“母后,要不要送皇上回养心殿?”
太后失神的目光掠过皇后,摇了摇头。
“可是,承乾宫里这么乱,董鄂妹妹的…还在里面放着,皇上躺在这里,怕不合适…”皇后低头小声道。
“不,你不明白。。。”
太后叹了一声,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儿子。儿子对董鄂用情很重,一旦苏醒,第一件事便会是要看董鄂,如果现在将他送走,只怕他会疯的。
太后不同意,皇后也不敢要人将丈夫送走,只得不安的等着丈夫苏醒。一个多时辰后,顺治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然后一步步走向董鄂的寝室。嫔妃和宫女太监们都惊慌地望着顺治,谁也不敢说一句话,因为顺治脸上的表情实在冷得可怕。
床上的董鄂容颜如生,只是比生时更安详、更宁静,嘴角似含一丝微笑,仿佛为最终获得了解脱而庆幸。顺治默默凝视着她,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然后跪下去,从她胸前拿起那双冰凉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洒了几滴热泪。他又把她的手小心地放回原处,微笑地望着她,小声道:“爱妃,等等我吧!”
顺治竟是拔出短刀想要殉情,人们大惊失色,妃嫔中有人尖叫起来,太后和皇后都不顾身份地扑了上去。最靠近顺治的吴良辅身手矫健,一下子就抓住了顺治的手,又有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抱住顺治,夺走了他手中的短刀,使顺治自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