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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是金芙蓉嫁进白家前,最后一次登台。”穆世勋指着桌上一张烫金绒面纸:“请柬竟然送到小公馆来,也难为她有心了。”莫盈不知穆世勋口中的‘他’是指金芙蓉还是白静江,却慢慢转过身来,浅笑不变:“你去不去?说了听戏我不在行了,不过你要是去,我就陪你去。”穆世勋凝视莫盈一会儿,最后道:“上次你自己设计的改良旗袍很不错,不如就穿那件吧。”
是夜,红枫戏院,宾客满堂。
作为近年来最红的戏子,金芙蓉无疑是春风得意的,如今已经很少再有人记得当年的莫小棉,却无人不知即将嫁入豪门的金芙蓉。
然而比起唱作俱佳的金芙蓉,莫盈留意的,却是那扮相清秀的肖紫衣,论长相身段,还有那把嗓子,肖紫衣丝毫不逊于金芙蓉,显然很多人也这么想,莫盈才坐下,便听得大堂里议论纷纷,都道肖紫衣将会是继金芙蓉之后,红枫新一代接班人。
二楼包厢坐满了熟人。
除了白静江,白老爷子也来了;而穆家这边,穆大帅、穆心慈早已入座,反倒是莫盈与穆世勋姗姗来迟。
隔着水晶帘子,对面就是白静江,他坐在那里,端着一盏茉莉香片轻闻浅啜,左手边白老爷子,右手边姜敏琪;身后,则是白帮与警备厅的一干手下。
莫盈与白静江的目光在半空相交,又同时错开了去,白静江继续低头喝茶,莫盈则转头看向台上,那风姿绰约风情万种的虞姬。
“我去一下洗手间。”莫盈听不懂戏曲,有些无聊,同穆世勋低声说了句便站起来,曾华紧随其后,然而莫盈甫一踏进化妆室便被一只横空伸来的高跟鞋绊了一跤,整个人往前扑倒,幸而曾华及时拉了莫盈一把,莫盈才没摔破脑袋,然而那坠满白流苏的旗袍下摆却被对方的鞋跟牢牢踩住,借着这股冲力,只听得撕拉一声,旗袍破了。
“哎哟,真不好意思。”对面的女子笑如银铃:“这么美的衣裳却只能穿一次,太可惜了,要不我赔你吧,喏,够不够?”
莫盈在曾华的搀扶下站起来,看着女子从手袋里掏出一沓钞票在自个儿眼前晃来晃去,不由也笑了:“都说姜敏琪小姐在校期间乃是一位大才女,怎么言谈举止居然充满了风尘俗气?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呀!”姜敏琪脸色一变,扬手将钞票兜头扔过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拿我跟你相提并论?你这个人尽可夫无耻下/贱的娼/妇!”
曾华只身挡在莫盈跟前,莫盈却推开曾华,直接‘啪’一巴掌扇了过去,姜敏琪应声倒地,脸上额头上均挂了彩。
姜敏琪乃是警视厅厅长的千金,何曾受过欺侮,顿时放声大哭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静江!静江救我!”曾华见状吓一跳,今儿外头都是大人物,这两位小姐若是真闹起来可不得了,于是赶紧拽着莫盈往外走,谁知姜敏琪一把抱住莫盈的脚踝,不依不饶:“你敢跑?!等我爹来了,马上把你关到牢里去,叫你一辈子也出不来!”莫盈之前遭过白凤殊的罪,对这种蛮不讲理又仗势欺人的大小姐厌恶至极,闻言毫不客气地抬腿一踢,正中姜敏琪的下巴,不巧打落了她几颗牙,痛得姜敏琪连连惨叫:“杀人啦!杀人啦!这个贱/人要杀了我!爹爹、静江快救救我呀!”这时外面已响起脚步声,隐约能听见白静江同穆世勋打招呼:“三少若有什么偏好的曲目,我让人即刻准备就是。”
“小姐,这里不能呆了,我先送你回小公馆吧!”曾华急得不行,莫盈却充耳不闻,只瞪着哭闹不休的姜敏琪,冷笑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叫你一辈子也开不了口!”曾华刚要再劝,不防一只细白柔软的手从背后伸来,登时两眼一翻,‘咚’地倒地不起。
莫盈吃了一惊,抬头只见肖紫衣跨过曾华,冲地上嚎啕不止的姜敏琪道:“妹妹说的不错,像你这么吵闹的蠢女人,活该闭嘴了事。”说完抓着姜敏琪的衣领子将她一把提起,在她背心一拍,姜敏琪竟就那么飞了出去,随后便听得木头的断裂声,重物的落地声,以及全场哗然惊呼:“死人啦死人啦,有人摔死啦!”
“妹妹,别生气了,她已经死啦,以后再不能来烦你了。”肖紫衣看着莫盈,一脸无辜,语气温柔无比:“但凡是欺负过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第92章 拨云见日(一)
莫盈醒来的时候,只见水门汀的地面光可鉴人,阴凉如水。
斜对面的墙角挂着一盏锈迹斑斑的老油灯,摇曳的烛光照亮了狭窄的楼梯,直通一扇铁门;头顶上方开有半扇天窗,隐约窥得零星四散。
她那件破损的旗袍已被换下,此刻身上穿着一条连衣裙,真丝的滑,如雪的白。
如此似曾相识的场景,正如她的灵魂第一次穿越到这个时代,被四少关押在地牢的那一夜。
鼻尖,隐隐环绕着一丝血腥气。耳畔,少女饮泣的声音徘徊不去。
她的双手被反绑在一根铁柱上,已经麻木得没了感觉,尽力动一动,却只能转个脖子,于是便看见了另两根铁柱,分别绑着三个人。
这三个人,她竟都认识。
左边那个是曾华,歪着脑袋,已昏了过去;右边两个,正哭不停的是谭芳;朝自己怒目相视的,则是朱洁。
莫盈并不意外曾华一并被绑,肖紫衣断不会在红枫留下任何线索,然而朱洁和谭芳居然出现在这里,实令莫盈惊讶之余,心中一沉。
脑海中突然掠过一声温柔轻笑:“但凡是欺负过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莫盈看着朱洁和谭芳,暗暗叹口气。
“小贱人。。。”朱洁瞪着莫盈咬牙切齿道:“我早该知道,我们出事跟你这个小贱人脱不了干系!就是你害得我们!”一旁的谭芳则远不如朱洁气势,哭哭啼啼道:“不关我的事呀真的不关我的事呀。。。放我出去。。。我要回家。。。”朱洁闻言骂道:“你出息一点行不行?!我好歹是穆家四少奶奶的表妹,三少不会不管我!谅他们不敢拿我们怎样!”话虽如此,却在听到铁门外响起的脚步声时,脸上刷地一白。
咚咚,咚咚,皮靴落地,一下接着一下,不疾不徐,有条不紊,落在莫盈的耳朵里却犹如擂鼓,声声敲击在心尖子上,令她不禁浑身一颤。
蓦地,咚咚声停住,铁门洞开,一个瘦削的身影从黑暗里缓步而出,来到莫盈跟前。
一张面具,仿若是日本神灵中的某种鬼怪,从头到脚都包裹在一片漆黑里,分不清是男是女。
莫盈心头狂跳,突然想起穆世棠说过:“那人带着一张百鬼面具,从头到尾没开过口说过话,举止神秘诡异,就连三弟也是头一次与那人交手,之前从未听说过斋藤身边有这号人物。。。因不知长相,始终追查无果。”
这个人,就是当日与三少对战时,拿莫小棉作盾牌,挡下三少子弹的‘鬼面’!
‘鬼面’伸手,握住了莫盈的下巴,倾身凑向莫盈的唇,莫盈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正欲尖叫,这时门边响起一把懒洋洋的女声:“绘里,想要她么?如果想要的话,就趁现在,我不会告诉紫衣的。”
随着一阵袭人香风,一个聘婷的女子风姿款款地出现在眼前,斜睨着莫盈笑道:“你连我都不记得,想来更不记得他了。。。一晃该有十多年了吧,小时候在京都的府里,他可一直是你最好的玩伴呢。”
莫盈瞪着金芙蓉,背后渐渐被冷汗湿透,果然金芙蓉与莫小棉师出‘同门’;果然金芙蓉也与日本人有关系;至于‘鬼面’,这个害死莫小棉的凶手,虽然他戴着面具,但听金芙蓉的话便知他是个男人,莫盈死盯着那两只眼睛处的黑洞,心中又惊又怕,却是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不舍得碰么?”金芙蓉施施然地走过来,抓起鬼面的手按在莫盈的胸口,循循善诱:“当年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是你应得的战利品。。。绘里,你看看她现在的模样,多漂亮多有魅力,她已经不再是小女孩儿了,是成熟的女人了,她成熟的果实该由你来摘取,而不是被那些不相干的男人占尽便宜。。。紫衣办事儿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不管你想怎么要她都可以,放心,有我在,保管紫衣发现不了。”
‘鬼面’仿佛没有听到金芙蓉的话一样,始终一声不吭,很专心地看着莫盈,只是喉结由上至下滚了一圈,他粗糙的布满茧子的指腹触摸着莫盈的肌肤,片刻,他的手开始游动,一寸寸往下,沿着少女玲珑曲线,一路摸到裙底,跟着撩起裙摆,又沿着原路抚上去。
莫盈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一边拼命扭动,想要挣脱绳索,他仿佛被她吓到,蓦然缩手,后退一步。
与此同时,曾华被莫盈的尖叫惊醒,在看到眼前的情景之后脸色大变,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快放开莫小姐!否则三少一定将你们碎尸万段!”金芙蓉一抬手,只见金光一闪,曾华的颈项立时多了一道细线,只听得金芙蓉哼道:“少在老娘跟前狐假虎威,你们昏了两天,都不知外面多少翻天覆地。。。我劝你们甭指望三少了,他现在只怕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可管不了你们!”曾华被金芙蓉制住,额头冷汗直冒,勉强开口道:“你胡说!小姐别信她!”
“你们现在是我的瓮中之鳖,我骗你们做什么?!今早各大报纸标题都刊了出来,‘旧爱嫉妒成狂当众情杀新欢’。”金芙蓉比划一下,噗嗤笑道:“杀人现场目击者比比皆是,穆家这次就是权势滔天也压不住舆论了——姜敏琪坠楼而死,莫盈失踪,且无人能证明当时还有第三人在场,试问三少该如何向姜厅长和白家交代?姜家只姜敏琪一个独女,若是三少交不出莫盈,姜厅长可是连老命都能豁出去的。”曾华骂道:“妖妇!都是你们设的圈套!三少绝不会放过你们的!”金芙蓉冷笑,指尖一拨,曾华立刻惨叫起来,脖子渗出大片猩红。
“不知死活的东西,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金芙蓉讥诮道:“张口闭口三少,还真当穆世勋是座垮不掉的泰山了!哼,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今儿凌晨,北大营突发内乱,据说叛军跟之前四少前线中伏一事有关,穆世勋天不亮就赶了过去,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这节骨眼儿上他还顾得了你们死活?别做梦了!”曾华忍着剧痛,嘶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金芙蓉腕子一扬,曾华脸上血色尽失:“我是什么人你还没资格问,如果想活得久一点,便安静些,要知道我的手指只消动一动,就能卸下你的脑袋。”曾华还要说什么,金芙蓉用一块破布堵住她的嘴,然后在曾华脖子上一点,曾华便晕了过去。
“绘里,我再问你一遍。”金芙蓉转身对‘鬼面’道:“你要,还是不要她?”
‘鬼面’沉默半晌,缓缓摇了摇头。
“没胆的东西!”金芙蓉脸色一沉,骂道:“既然你不想要她,就将她送到隔壁屋子去!”‘鬼面’仍是摇头,金芙蓉挑眉:“那你想怎样?”‘鬼面’伸手指了指朱洁与谭芳,金芙蓉不以为意道:“这两个是你抓来的,紫衣说了,随你处置。”
‘鬼面’一掌一个击昏了朱洁与谭芳,像拎小鸡一样把她们拎在手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真是两个可怜的女孩子。”金芙蓉见状叹口气,瞟了莫盈一眼,笑容意味深长:“隔壁屋子里都是白静江的仇人,若是有机会得到白静江的女人,你猜,他们会对你做什么?”莫盈的眼皮突突直跳,咬牙道:“我已和白静江毫无干系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这话若是叫白公子听了去,活该他伤心了。”金芙蓉冷道:“若是你们真的毫无干系了,他又去找你干嘛?若是他真的把你抛在脑后了,姜敏琪有必要发痴疯么?还不是让你个小狐狸精气得。”莫盈蹙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啊,那我就说得直白一点好了。”金芙蓉夸张地拖长了语调:“倘若你喜欢的男人只在喝醉了之后才会碰你,可他明明抱的是你,嘴里却总是念叨着其他女人的名字。。。你会不会觉得很冤枉,很受伤?”
“这些事我一点不想知道。”莫盈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丝丝的痛感反令她头脑清晰:“我不过是他旧情人之一,而你,你不是马上就要嫁给他了么?姜敏琪一死,你便是白家少奶奶,名正言顺之下,还有哪个女人是你的对手?你何必还要多此一举,跟我过不去?”
“可是我已经不稀罕白静江了。”金芙蓉张开五指,一边欣赏着自己鲜红的丹寇,一边悠然自得地道:“我看上的,是有钱有权有势的白公子,如果白静江失去一切,成为一个没有价值的普通人,我还要来干什么?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莫盈听出弦外之音,忍不住道:“白静江失去一切?这是什么意思?”
第93章 拨云见日(二)
“意思就是说,若是一个弄不好,白静江非但帮主之位不保,指不定还得身败名裂,人头落地。。。”金芙蓉阴阳怪气地道:“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呢,今天晚上的帮会对他来说可是至关重要。须知姜敏琪一死,白静江就失去了姜厅长这个靠山,现在帮里大部分兄弟都站到他的对立面去了,吵着嚷着叫他退位让贤。”说着顿了顿,又反问道:“小盈,你可知,白静江是怎么坐上帮主之位的?”莫盈心中涌上一层寒意,故作镇定的表情终于产生一丝裂缝:“白帮的事,他从不与我说,我也从不过问。”
金芙蓉留意莫盈的神情变化,慢吞吞道:“白静江待你真好,那些血腥肮脏的事儿,他一点儿也不让你沾,只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着哄着。。。哼!好个心肝宝贝啊!”面对金芙蓉冷嘲热讽,莫盈沉默不语,金芙蓉哼了声,变戏法似得抽了根烟出来点上:“听说秦爷事发之后,他拨了好大一笔抚恤金分给伤亡弟兄的家属,甚至不惜拨出私房钱来,那些傻瓜还以为他宅心仁厚,殊不知他最是个假仁假义的。。。秦爷那批货之所以出乱子,正是他将真货掉包,炸毁货船,又通风报信,利用巡捕房围剿秦爷,同时他还设计伍伯,栽赃嫁祸,追杀伍伯一家,逼得伍伯神经失常,替他背下这口黑锅。。。真是一石二鸟的上上策!”
白静江做的这些事,穆世勋也不是没提过,但此时此刻,由金芙蓉再说一遍,莫盈仍是听得手足冰凉,刹那有股冲动,只想叫金芙蓉住口,最后硬生生忍住。
“我一直好奇——你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子,每晚与这么一个心狠手辣背信弃义的男人共枕,竟不觉得害怕么?”金芙蓉张嘴,一口云雾喷向莫盈:“如今有一封秦爷临终亲笔血书送到白帮叔公手里,名列白静江十大罪状,我猜今晚三堂会审的场面一定很精彩。”
“是不是你?”莫盈倒抽一口冷气,呼吸有些紊乱:“是不是你出卖白静江?以白静江的手段,绝不可能留下血书这么重要的罪证,那是你伪造的。。。是不是?!”金芙蓉微笑:“女人的直觉,永远那么一针见血,但是笔记可以伪造,罪名却是实打实的,做没做过,白静江心里自然清楚,帮里的兄弟们,也很清楚。在道上混,最忌讳出卖兄弟手足相残,白静江出卖秦爷,嫁祸伍伯,不择手段铲除异己,试问他有何资格坐镇白帮,领导群雄?白老爷子向来号称以德服人,公平公正,帮主之位举德不举亲,结果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令人心寒,白老爷子这辈子的门面功夫都算是白做了,往后,也不知道还有几个兄弟肯跟着他姓白的。”
“这些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大话罢了。”莫盈冷冷打断道:“干他们那一行的,有哪个人的手是干净的?白静江哪怕是罪恶滔天,秦爷伍伯也清白不到哪儿去,不过是弱肉强食黑吃黑罢了,现在白静江失势,于是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借机得利。。。我只不知,你在这出戏里,究竟扮演什么角色?你不是想要嫁给他?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出卖他?”
“谁让他不给我我想要的呢?”金芙蓉脸色一变,恨恨道:“我催着他办婚礼,他却说得等到姜敏琪大学毕业他俩正式结婚了才来办他跟我的!我知道他有一条钻石项链,是他妈临终留给未来儿媳的,我问他讨,哪知他居然言之凿凿地说那项链是他妈留给他妻子的,而姜敏琪是妻我是妾,所以不能给我。。。姜敏琪那个臭丫头,竟敢拿这件事当面取笑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空心货色!才女?!我呸!见了男人还不是两条腿软得跟棉花似得撑不起来,摆着一副傲娇面孔装白莲花给谁看?!真以为自己比我高贵?真以为白静江看上的是她的才情?真以为白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