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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这个密电码,就是他把董皓的肚皮搞大了。没有人检举他,也没有人怀疑到他,但他出于一个男人的高度责任感,主动坦白,真是一条好汉!还有董皓,我们对她也几乎是仰视。她虽然弱小,但守口如瓶,始终没有把她的同党潘老师咬出来。比起刘胡兰,她可是一点都不逊色。面对这两位英雄人物,我自问,换了是我,也能如此坚贞不屈么?也会如此大义凛然么?对于勇敢这件东西,我觉得它在我身上从来都是稀缺品。我缺乏的就是勇敢。我经常假设,要是我生活在抗日战争年代,并且日本人正好逮上我的话,我一定会成为汉奸。我鄙视汉奸,但我肯定自己绝对会成为汉奸。
潘老师被捕之后,有消息传来,说他也许会被枪毙。因此雪老师再一次哭成了泪人儿。在潘老师刚出事的时候,雪老师整日以泪洗面,在床上昏睡了几天。走进教室讲课,都是神情沮丧,眼圈发黑,声音沙哑无力,看了叫人心疼。悲伤和羞辱使她憔悴,让她身上掉了好几斤肉。她看上去不那么丰满了,肩膀也撑不住衣服了。看上去,她的衣服不合身了,像是要从两肩往下滑。我十分担心雪老师会在这场感情危机中倒下,从此一蹶不振。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下课的时候,在校园里遇见她,我都投上关切而同情的眼光。我很想安慰她,希望她爱惜自己,希望她能把事情想开——像潘老师这样的爱人,失去了是完全不足惜的。但我说不出口。我也不会说。我见到她,只晓得用眼睛看她。我自以为我的目光是真诚的,是清澈的。
那些日子里,我的脑中,乱作一团的就是要献给雪老师的安慰的话。我不停地清理它们,好不容易找到一点头绪,理清了,却又乱了。真是叫“剪不断,理还乱”。但是越乱越要清理。先讲哪一句,后讲哪一句,哪一句必须要讲,哪一句可以不讲,哪一句要讲得快一点响一点,哪一句呢,应该讲得慢一些,轻柔一些。我的脑子,整天就纠缠在这团乱麻中,被折磨得寝食难安。当然勇气是更重要的,想到要独自一人去雪老师那儿,我的心就止不住怦怦狂跳起来。在那橘黄色的光线下,当我把准备了许多天的安慰话,像背课文一样背给雪老师听之后,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她的泪也许会流得更欢畅。泪水将会洗涤她受伤的心灵,让那心的伤口尽快愈合,不再淌血而开始结痂。她也许会在擦干泪水之后,找出一颗糖来,亲手为我剥去糖纸,亲手放进我的嘴里。我要不要趁机将她的手指含进嘴里?或者拉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不放?在这样的心情下,一颗受伤的心被安慰的风吹着,她一定会比较顺从。她不会将手无情地抽走,而手指抽离我的嘴巴时,她也一定是红着脸,面带歉意的。
如果雪老师得知我是那么爱她,她再也不只是把我看作一个孩子的话,那么,她会不会允许我吻她?她橘瓣一样柔软的嘴唇,红润而充满弹性,我的嘴唇将紧紧地贴着它,吸吮着它的芳香和甜蜜。她在椅子上坐着,而我会站到她面前,抱住她的头,长时间地吻她不放开。她会不会也把我抱住?柔软的手掌,贴紧了我的后背。或者,她还会拉过我的手,让我抚摸她的乳房。那饱满高耸的双乳,将在我的抚摸下震颤。我能和她相爱么,成为她痴心的恋人?我比她小好多岁,她会在乎么?她看上去就像我的阿姨,她是不是会为我们的关系而感到羞愧?其实对于这一点,她大可以放心。因为我相信我一天天都在长大。虽然肌肉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我的个头确实是在日益见长。我甚至经常能听到我的骨骼,像庄稼一样在夜间发出拔节生长的声响。我很快就会长得和她一般高,比她还高。在不远的将来,我体格高大健壮,肩宽身长,而她则丰满又精致,黑发披肩,风姿绰约。我与她比肩而立,或者携手同行,会是那么的和谐般配,仿佛校园北操场边的两棵青榉树,相互间顾盼照应,枝参叶错,和谐完美。
想到雪老师如果真的爱我,那么她也许会像潘老师一样,在事情败露后被捕,甚至都有可能被枪毙,我的心不由得一阵发紧。我百思不解,为什么如此美好的感情,会为法律和道德所不容,为世人所不容?也许潘老师与董皓的关系是不应该的,他睡大了她的肚子。但我和雪老师的爱情,一定会是最纯洁与美好的。我们肯定不会发生那种事,我坚决不让她怀孕。我们只是相爱,让对方占据全部的心灵,一直到永远永远。至于怀孕生孩子这些,一定是结婚之后的事了。不过我知道,尽管如此,我们的爱情,仍然会是为世所不容。到处都会议论纷纷,指指戳戳,以鄙夷的目光看我们,甚至向我们吐唾沫,让我们无法抬起头来。我的父亲,一定会暴跳如雷,将我打个半死,然后逐出家门。但对于这一切,我都能够忍受。只要我和雪老师真心相爱,我的内心就会变得无比坚强。甚至连死都不怕了!而我一向认为自己是懦弱的,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但此刻,却因为爱而升涌起一股豪情。我想要是雪老师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向悬崖,说,我们一起死吧!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和她一起纵身跳下,将我们的生命和爱就这样在山谷里埋葬。或者让她携我跃人大河,就此变作河流里的两条鱼儿,永不分开。甚至一同在大火里烧死,化为轻烟,缠绕着升空,最后彻底消失在宇宙里。一个胆小鬼竟会变得如此勇敢,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镇上的人们,对发生在雪老师身上的事情议论纷纷。甚至在我的家里,我都能听到父母在谈论它。母亲咬着牙,说潘老师这样的败类,最好被枪毙掉!他睡雪老师倒也罢了,可他居然睡大了女学生的肚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父亲则说,这个人真是胆大,竟敢同时把两个人的肚子睡大!母亲恶狠狠地说,男人就是这样! 父亲不悦了,教训母亲,“说话最好把牙齿排排齐!”母亲见父亲生气了,连忙赔小心说:“我又不是说你,你不要多心。”父亲大声说:“不管说谁,都不要乱说!”母亲不再作声,去屋子外头生炉子了。连日来天气潮湿,木柴放进炉子,又浓又黑的烟就冒出来了。母亲拿破扇子用力地扇,火还是蹿不起来。她扇累了,在外头大声喊我,让我去接替她扇。她说,她的手臂都快要断掉了,再也扇不动了。她被烟熏得大咳,眼泪汪汪。我接过扇子,对着炉门一阵猛扇,但火还是腾不起来。木柴实在太潮了。烟像一个就地打滚的疯子,旋转着,奔突着。我的眼泪也被熏出来了,我也像母亲一般大咳起来。“你使劲呀! 使劲呀!你学我干什么!”母亲很不讲理地说。
父亲闷闷不乐,好像为了雪老师的事,他忧心忡忡。吃晚饭的时候,他叹息道:“也不知那两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他是自言自语,其实并不希望别人回答。但母亲还是说了,她提出了解决的方案,认为董皓一定是去打掉,而雪老师呢,如果她真的爱潘老师,她也许就会把孩子生下来,从此一个人带着孩子过,直到把小孩子抚养成人。父亲很凶,地说:“为什么要这样?她又没跟他结婚,为什么不重新找个人?” 母亲说:“名声都坏了,还能嫁什么像样的人呢?”父亲的嗓门更大了,说:“你怎么知道?你怎么那么肯定她嫁不到好男人?”父亲的态度,显得像是雪老师的一切,都是由母亲一手造成的。我不发一言,只顾往嘴里扒饭。我咀嚼有力,我觉得任何东西放进我嘴里,我都能把它咬碎、嚼烂。
只要一安静下来,我的耳际就萦绕着雪老师的哭声。她的哭声嘤嘤的,像是被毛巾捂着。她也许正躲在被子里伤心呢!她的泪水淌进耳朵里,淌在枕巾上,她的头发都被泪水濡湿了。她是否已经决定将肚子里的孩子打掉?那个小生命,是男的还是女的呢?长得像她,还是像狗日的潘老师?我偷听到父母的谈话,母亲说,打胎的时候,医生会用一根镀铬的金属棒,捅进女人的身体里。这根可怕的棒头,就要捅进雪老师的身体里了,将这孩子捅死。把它捅烂,捣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从她的下体流出来,被护士用白色的搪瓷盘接住,最后倒进垃圾桶——一切都会像我母亲所描述的那样。这个小生命,就这样不见了。它像一缕烟,就像抽烟的人轻轻地吐出一口烟,烟飘到空中,很快就散开,不见了。
我想好了,我要在这一夜,将所有的话都对雪老师说了。安慰的话,表白的话,都对她说了。说得不好没关系,前言不搭后语,颠三倒四,听起来不知所云,莫名其妙,都没有关系。我可以慢慢地说呀,说着说着,相信雪老师就会听明白了。只要她不制止我,我就要一直说下去。哪怕她制止我,不让我说了,甚至用手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我也要坚持把话说完。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我在伸手叩响雪老师的房门之前,弯下腰来,从门缝向里张望了一下。我看到了春忆! 雪老师坐在她的床上,而春忆,则跪在她面前,头埋在她的怀里。她抚摸着他的脸,她把他的头扳起来,他们相视而笑。后来他又钻进了她的怀里,他的脑袋,几乎钻进了她的两腿之间。他的脸埋在她的腹部,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不知道他是在说话呢还是在笑。我看到雪老师的头轻轻摇晃着,她的脖子,像是安了弹簧。她显然是感到痒痒了。她要把春忆的头搬出来,他却还往里钻。她看来是痒得受不了啦,她站起来,推开了他。她很用力,几乎把他推倒。我紧缩的心儿,这时候感到一阵舒张,我真的非常希望春忆被雪老师推倒在地,让他的脑袋撞在地上,撞出血来才好呢!
我听到春忆哭了起来。他的哭声真是可笑,咕噜咕噜的,听起来像是在喝汤。哭吧哭吧,我畅快地想,哭死了才好呢!别管他,雪老师!我在心里说,让他哭,看他像个女人一样能哭到什么时候。
雪老师站着,看着春忆哭。她的头发蓬乱,以致我都不太看得清她的脸。我的手,从门缝里伸进去,伸长,伸长,一直向她伸过去。我用手轻柔地抿抿她的乱发,她明月一样的脸就露出来了。她的眼神是那么忧伤,那么茫然,仿佛含着泪水。灯光在她的泪眼里闪耀,似乎她的眼睛里,有两颗橘黄色的星星。
后来她伸出手,抚摸起春忆的脑袋。她的动作是那么轻柔,就像一位母亲,抚摸着自己受
到惊吓的孩子。她叹息了一声,重新坐到了她的床上。
嘎嘎嘎嘎,她的竹床在宁静的夜里,响得我头皮一阵发麻。
跪在地上的春忆,一边哭着,一边又一次钻进了雪老师的怀抱。他像一只穿山甲,削尖了自己的脑袋,向她的怀里拚命地钻进去。“不要!”雪老师说,“站起来!”她说着,自己却反而倒下去了。她倒在了她的床上,而春忆,则爬上了床。他爬到了她的身上,他压着她。而她的双手,居然伸上来,把她身上的春忆抱住了。她揽住了他的腰,把他抱得那么紧。她的手在他的身后抚来摸去,她甚至还摸了他的屁股。我听到她呜呜地哭了起来,她的哭是突然出现的。虽然她的哭声细小,像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姑娘发出来的,但是,它是那么悲伤,那么叫人断肠。贼一样躲在门外的我,听到这样的哭声,眼泪也差点儿要流下来了。我听到春忆让她别哭,他说,雪老师,你不要哭,你不要哭啊!但她还是哭。于是,春忆也哭得更起劲了。他在她身上,哭得一颤一颤的。而她的双臂,把他搂得更紧了。
我两腿发麻,走路有点困难。我像个瘸子一样,一瘸一拐地离开雪老师的屋子,向大树那边走去。我走到大树下,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我想定是一条蛇盘踞在这里,听到我的声音,它嘶嘶地游走了。我发了一阵呆,就背靠树干,席地而坐。我的脚又酸又麻,小腹发胀,睾丸疼痛。我的心更痛,痛得像被一根金属的棒儿在捅,捅成血肉模糊的一团,流出来—— 从什么地方流出来呢?没地方流出来。那就是流不出来,血肉模糊的一团,在我的胸腔里继续痛着。树底下许多虫子呜叫着,声音充满弹性。这些声音,像是一枚枚弹簧,在黑暗中有节奏地跳动着。我想起我曾用青霉素的空瓶子,将这些虫子装在里面,看它们如何在里头扑腾、挣扎,试图突破那玻璃的牢笼。但是徒劳。它们飞累了,扑腾累了,就一动不动地趴在瓶子里。这时候我就会用一根稻草,伸进瓶口,去逗弄它们。我不让它们安静下来,我希望它们动。我喜欢看它们盲目挣扎的样子。现在我就像被装进了这样一只玻璃瓶子。四周是夜的透明,星光闪烁,但我飞不出去。与虫子们不同的是,我不挣扎。也没有一根稻草来逗引我,让我一刻不停地作徒劳的挣扎。我与虫子不一样,我已经绝望,我不想突破这黑夜透明的牢笼,我愿在玻璃瓶子里窒息而亡。
雪老师屋子的门,终于打开了。橘黄色的灯光流泻出来,犹如向黑夜泼出了一盆闪着橘黄色荧光的水。
我将春忆的爆炸装置按下之后,就听到黑夜里响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声音,它不响亮,但却是充满了力量的。对了,它像一个屁,像一个巨人的屁。这个屁冲天而起,一定将春忆的身体都抛向了空中。可惜夜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要是在白天,我想一定会有一股浓黑的烟,随着那一个“闷屁”,腾空而起,遮天蔽日,久久不能散去。而春忆,则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也许是一条腿,或者一只手,被炸飞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吧,他苦心设计的爆炸装置,最终炸到的竟是他自己!
我呆呆地坐在大树下,什么都不想。甚至都不去想一想春忆是不是死了。雪老师的房门又打开了,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再一次水一样泼出来。她的身影出现在这橘黄色的光里,她显然听到了那沉闷有力的“屁”的声音,她站在门口向黑暗的深处张望,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声响,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能确定要不要过去察看一下。
后来另一个人影走进了橘黄色的光里。那是春忆,我看出来了,原来他没死啊!是他真的没被炸死呢,还是他已经变成鬼魂,去了雪老师的屋子?
他们两个人向我这儿走过来了。雪老师取了手电筒,他们打着手电,像拄着一根忽长忽短的金色拐杖,向我这边走来。手电的光,照射到我脸上,我感到炫目。“他还在!”我听到春忆说。鬼魂的声音,听起来跟真人没什么两样。
我倒是像一个死人,除了将眼睛眯起来,没有任何其他反应。“你差点儿把他炸死!”雪老师说着,将手电光从我这儿转移到春忆身上。我看到了春忆的脸,那是一张人脸么?没有五官,没有脸,也没有头发。他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像抹了锅底灰,像涂了墨汁,他就像是夜的一部分。他打了一个喷嚏,在手电筒的光里,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鼻涕喷射了出来。他接着又“啊嚏”了一下,嘴巴大张,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看着他滑稽的模样,我禁不住笑了。雪老师也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清脆,细小,就像大树下的一只纺织娘。
晒月亮
陈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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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时老婆在厨房。老婆叫,你去接一接。我就去接。原来是我高中同学。大奶在不在?他们劈头就说。操,我说。哦,不是大奶,是二奶呀。他们哈哈笑了起来。
我慌忙瞥了瞥厨房。老婆正把锅碗弄得咣咣响。你电话没免提吧?那边又问。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喝。他们就又笑。那好,我们就只管说,出了问题,睡沙发跪搓衣板,可不怨我们。他们说。
他们是约我去温泉山庄的。同学会。可别把家属带来哟!他们最后说,语气诡秘。
老婆从厨房出来,摊着手,她的手上洗洁精闪闪发光。谁呀?
还不是那帮同学?我说,闲腻啦!闲的人那么闲,忙的人这样忙!这些年我越来越会强调自己忙,早出晚归,忙;老婆要睡了我还不睡,忙;家里有事不能请假,忙!老婆笑了。去哪里?
苏北。
苏北是经济不发达地区,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度假村。孩子从里间蹦出来。爸爸我也要去!
不行!
不嘛,人家要去嘛!
不能去就是不能去!我忽然火了。啪!一个巴掌就摔在孩子脸上。儿子哇哇大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发这么大的火。从来没有过。第二天一早,我就带着一套换洗的衣服走了。走前特地去孩子房间亲他一下。孩子睡得正香,胖嘟嘟的脸,跟我小时候一个模样,也不专心读书。我没跟老婆告别,踅身出了家门,好像去私奔。到温泉山庄时已经天将黑,大家早已等在那里。一见那阵势,我心就更慌得厉害。小小一幢别墅,三对人。所谓“对”,都是当年闹的。我们有次爬上学校后山顶,那是个月亮非常圆、离我们非常近的晚上。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