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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话。金小明不知是生谁的气,在心里这样嚼咕着。
“二、五聚餐会”又重新活跃起来,人们只是再也没有看到金小明的身影。王
武说,像金小明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让他到这样的地方来。
阳光暖暖地普照大地,连交易所里最寒碜的股民也感受到了阳光的热力。人们
早已忘记了那个倒霉的自杀者,提高了音量,增大了胆量,敞开了食量,放开了酒
量。交易所前的那片海鲜大排档,茅台五粮液童公酒从未缺过,这段时间也成了珍
稀动物,只要有此品牌的液体出现,一会儿,那片摊档前便会围上一大群食客。
大头阿华从精神病医院出来后,用阿森留下的钱在交易所前开了一个大排档。
这几天,见人们对名酒名烟特别偏爱,于是托了朋友去市里糖酒公司通融,魏经理
说这些牌子的好酒已断了货,如果要一点其他牌子的酒,可以酌情考虑。赚钱的好
酒没搞到,大头的生意也越做越背。海鲜这东西全在一个鲜上,早上的货,过了中
午便改变了颜色,若到下晌仍没卖完,剩下的只有拿回家里去自己享受。阿华一连
好多日都享用着自己排档的食物,享用不了的,只有悄悄扔进垃圾桶。别人做生意
是为了赚钱,阿华当然也不例外。这阵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本无归,神经又开始紧
张起来。
阿华这天正在自己的排档上发愁,一个抬破烂的烂仔蜇过来。烂仔告诉阿华,
他有一个朋友近两天刚弄到手几件茅台,付了款后方知道对方是从其他地方偷出来
的,这会儿正不知如何处理。阿华听了,喜上眉头,说,只要确实是茅台,要喝酒
的人才不会管你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如果价格合适,再多几件他也能要。于是,
烂仔领着他来到郊外的一个鱼塘,烂仔让阿华在塘外等着,自个儿钻进了守鱼人的
小木棚。
过了一会儿,烂仔从木棚里出来,告诉阿华,朋友听说要货的是大头阿华,说
什么也不收他的钱。阿华急了,说,你这朋友会做生意不,只要出钱,卖谁不一样?
烂仔解释道,他的这位朋友是个怪人,说有些人出大价钱也不能卖给他,有的人不
出钱他也会送给他,他在棚子里留了一些酒,白送给你的。大头阿华听了,大白天
做梦一样。阿华随着烂仔走进木拥,见地上的纸箱中装着十来瓶茅台酒,送酒给他
的人大约从棚后撩开一角处离开了。阿华也从破洞里钻出去,看见一个戴着壳笠的
男人正从塘埂上往另一个方向去。阿华见这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却一时记不起这位
朋友是谁,于是对着远去的背影连喊了好几声“朋友”,亮笠男人头也不回,不一
会便消失在塘那边的甘蔗林中。阿华又从破洞里钻进来,问烂仔这位朋友是谁,怎
么从背影上看那么眼熟。烂仔踌躇了好一会儿,说这位朋友不让对他讲他是谁,今
后只要大头要货,打一个招呼就成,仍然不收你一文钱。为啥?大头被这天上掉下
来的馅饼砸昏了头。你这位朋友从前欠着你的人情,对你自然是一种报答。烂仔说
这话时,眼睛看着别处。阿华沉思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那人一定是阿彬。
大头阿华和烂仔回到摊档前时,已快到下午下班的时候了。
烂仔帮着阿华把白陶酒瓶刚放到架子上,从交易所涌出来一大群人。好一些人
被架子上的白陶酒瓶吸引住了,围过来,或坐或站,不一会儿,便把摊档上开始变
色的海鲜吹了个干干净净。阿华记起家里的冰柜中还有些昨日的存货,让烂仔替他
去家里取了来,不到半个钟头,阿华的摊档上又只剩下些空盘空筐了。
收了摊,阿华请烂仔去吃晚茶,烂仔也不推辞,跟着阿华去了一处离家不远的
茶楼。
品着茶,阿华要烂仔讲一讲阿彬的情况,烂仔犹豫了一下,才把阿彬离开前后
的情况讲给大头听。
那时,阿彬阿秀两人都已经染上了毒瘾,日子一长,两人的毒烹饪来越大。阿
彬把两人的积蓄全押在股票上,靠阿秀从发廊赚来的钱,渐渐满足不了两人吸毒的
需要。阿秀要阿彬去退伙,阿彬想一到那是成家立业时必需的本钱,不同意,阿秀
于是便去做“鸡”,有了钱便在时常去发廊的那个“老客”手中买白粉。眼看着大
家在交易所里的生意快破产了,大头住进了疯人院,阿秀做“鸡”又做出了病,两
人于是决定回阿秀的湖北老家去结婚,趁着阿森去精神病医院看阿华,阿彬从交易
柜上取了自己那部分钱,与阿秀一起回到了湖北。两人打算戒掉毒再去乡下,便在
一个县城里住下来,住下不几天,阿秀却跟着一个阔佬拿着装钱的密码箱跑了。阿
彬在湖北没有朋友,被人从旅社里赶出来后,又不能回蓝江市,只好随着一伙乞丐
四处流浪。后来,有一个专卖假酒的贩子收留了他,教了他一套勾兑酒的技术,让
他回蓝江市来打天下。半月前,阿彬从那边过来,开了一个酒厂,生意不算很好,
利润却比任何正规的酒厂都高,大排档上卖的那些高档酒,大部分都是阿彬的酒厂
勾兑的。这几天,阿彬见大头的摊档生意难做,想帮帮大头,让他投资加入自己的
酒厂,又怕大头记着以前的事情不领情,于是才想出这个办法来,暗暗地助大头一
臂之力。
大头阿华听了烂仔讲的阿彬的事儿后,什么话也不想说,两人默默地喝完茶,
离开了茶楼。
到了茶楼外,烂仔正要告辞,阿华这才说,从前的事儿,他算看透了,即使阿
彬不卷款逃走,阿森也经受不了破产的打击,早晚也一样会跳楼的。烂仔点点头,
问大头明天还要不要那酒,去鱼棚时,千万记住把那些喝空了的白陶瓶也一起带过
去,阿彬正等着用那些酒瓶装酒呢。阿华叹了口气,自嘲地说,我以为我这下半辈
子会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了,阿彬的那些假酒,倒令人怀念起了雇“黄牛”的那段日
子。
阿华能当上几天阔佬,全靠跟着阿彬阿森在一起雇“黄牛”发的迹。
大头在交易所外卖假酒的时候, 何怀志正躲在东方大酒家25028号房内,与司
马文笙、史志鹏、柏林在一起玩麻将。
何怀志今天手气特别顺,连和了几个满贯,这会儿又拿了一块三筒,他瞥见桌
上出现四块二筒一对一筒,略一思索,放了出去。史志鹏那边正等着三筒开杠,见
何怀志放出金张,喜不自胜,开社后,放掉手中的一简等和牌。何怀志笑了笑,说,
老史你这次可是大大失算了。于是倒下牌来,“和了”。史志鹏一看,傻了眼,何
怀志手中的牌是四、五、六筒各三块,七、八、九筒成一搭,放着三、六、九不胡,
偏偏钓了一个独张。史志鹏也把自己的牌倒下来,更让人看得目瞪口呆。原来,他
手中也是清一色的简字,除去开杠的三筒,尚有八、九各三张,一对七,五六相连
双和四、七成社清。司马文签和柏林也倒下自己的牌,柏林要七筒成暗对,司马也
等着五筒和牌,四个人一齐大笑起来,坐到一边去休息。何怀志说,这牌局其实与
玩股差不多,老史老不是贪图双顺成大满贯,这副牌不就成了和局?玩股的人,总
是企望过高,看上去越顺利其实越危险,货到头来一定会输得稀里哗啦。有时,你
还真要敢挺而走险,故意让人家做成一个大满贯的定势,引诱他把那唯一的希望拱
手相让给你。史志鹏听何怀志这样讲,猛然想到这几日的股价涨得过快过高,心里
总有一种随时可能出事的感觉。
史志鹏说:“老何说的这个理儿的确与股市行情差不多。前一阵子,让亚东公
司一搅和,其他的人看着他们抛出太阳岛的土地,于是没了主心骨,沾着与太阳岛
业务相关的股票,人们一股脑儿往外扔垃圾;现在,却又拼着命去抢自己扔出去的
东西,把价位抬到了山顶。上次,只有一人跳楼,这次我担心会有更多的人从山顶
上摔下来尸骨无存。”
“摔下来好。摔下来的人越多越好。”何怀志兴奋地挥着拳头。
看见史志鹏与柏林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儿,何怀志不禁大笑起来。
何怀志若有所思的对史志鹏说,算起来,咱们相识快八年了吧?
史志鹏点点头,说他那时刚从国外回来在部里干了不到三个月时间。
何怀志接着说,那时,他们完全凭着一股不服气的劲头离开光电研。
究所出来闯天下,对于经商谋利可是一窍不通,直到吃了不少苦头才积累下一
些血的教训。后来上天安排他们与史志鹏相识了,在鱼尾屿上,年轻的商学博士古
今中外一席话,使何怀志懂得了何为商战,如何营利,怎样才能在中国这片土地上
求得迅速发展;对利润的追求,从那以后才成为亚东公司的自觉行为。那时,史博
士置身在商业的实际活动之外,一位没有精神压力的新人,辨物折理,思维客观敏
锐,对官与商互补结构的阐释,对利益在商业活动中的永恒冲动,至今仍叫人不得
不击节叫绝。史志鹏已在官场中斡旋了八年,八年之后的史志鹏非昔日那个锋芒毕
露的归国博士,人,显得更加内敛成熟;心,似乎也渐渐地变得老了。何怀志感慨
地说,人要么经商要么为官,亦官亦商日子一久,就失去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史兄
之所以今日会为一叶障目作小儿女状,完全因为职务使然。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其实中国的市场远没有发育成熟,个人总不可勉强整个
市场的,纵能勉力行之,恐其祸及己身不远矣!”史志鹏苦笑着自我解释。
柏林对于史志鹏的话似乎颇有同感,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其志可嘉,但
行其事却不一定可取,何况祸福根倚,众怒难犯。”
何怀志纵情大奖。笑声在装饰华美的空间剧烈地冲撞着,像环绕音响一样发出
重低音似的共鸣。
不等共鸣完全停止下来,何怀志大声说,书生之见!书生之见!
想阳光公司能有今日,有赖史博士对我等的启蒙教育,也有赖柏先生鼎力策划,
不过,从今天两位的多愁善感来看,两位其实对中国市场并不能说十分熟悉,还需
要我和司马这样虽然半路出家却真刀真枪征战多年的人来给两位讲一讲中国市场的
运筹学。
司马文笙知道何怀志这会儿心里在想些什么。史柏两人既想捕鱼又怕湿鞋的样
儿,只不过是中国落魄文人伪善的劣根性的一种表现。当初,他们刚刚下海时就是
这样,赚不了钱,心里犯愁;钱赚得多了一点,比没赚上钱还担惊受怕,总担心再
来一个第二次“土改‘”,或者再来一次反对资产阶级的什么革命,那时,你赚下
的财富越多,坐牢杀头的可能性就越大,到头来你仍然只是一无所有。后来,大家
总算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穿草鞋的地主是地主阶级,刘文彩华宅鲜衣姬妾成群也
仍然只是一个地主,变了泥鳅就不能怕钻烂泥地,跳进大海里就不要担心变王八。
世界上的事谁也难以料定会像什么样儿,倒不如索性干干脆脆地大干一场。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何怀志攥紧双拳,“不是你被人
打倒就是你打倒别人。正因为中国的市场资本太小太分散,你就得把它们全装进你
的口袋里。只有让大多数人都破产,我们的公司才可能用最短的时间、最简捷的手
段,完成约翰牛们用了几个世纪才得以完成的资本原始积累,才可能尽快地建立起
我们自己的商业王国。”
“上次,”何怀志站起身来继续着他的演说,“阳光集团通过出售股权聚集了
数亿资本,这次,我们还要聚集数亿资本。阳光王国需要十亿百亿资本,需要数百
上千亿资本,需要用资本的力量来膨胀我们征服世界的力量。要实现这个目标,我
们必须竭尽全力去掠夺我们脚下这片贫瘠而富有的市场。如果我们不去把它据为己
有,别的什么人也会把它掠夺过去。与其被别人抢走,不如让我们去抢过来。”
何怀志说,市场运筹学是什么?市场运筹学其实是一种让千百万人破产的智慧
的掠夺。就是我的头脑、司马的头脑、史兄的头脑和手中的权力,柏先生的头脑和
手中的新闻媒体,再加上黄磊先生向上爬的野心,再加上许多官员好大贪功的虚荣
心,再加上千百万人对财富的既无知又贪婪的追逐的艺术把握。这是知识对无知的
征服,是智慧对愚昧的宰割。在世界经济发展史上,如果没有几个世纪前的那场血
腥的圈地运动,资本的繁荣至少会推迟一百年。在我们的历史上没有围地运动,今
后也不会有圈地运动,可是,我们的历史需要我们用最短的时间造成强劲的经济繁
荣。这就需要将分散的资本最大规模地集中起来,以成就一批亿万富豪去世界市场
进行角逐,要赶上甚至超过那些靠暴力征服本民族和其他弱小民族而积累起无数财
富的“君主”,你就只能选择这种文明的血腥手段,你就不必在良心上因为对无辜
的苦苦众生投放了原子弹氢弹而有丝毫负罪感。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要么你吃人,
要么人吃你,要想吃人,你就得让自己口中长出锋利的涂牙,你就得让自己蜕化成
一个高智商的食肉动物。
紫光灯照在何怀志的脸上,刀刃般的长牙滴喀着鲜血。
“借用一句伟人们的话,两个人在打架的时候,你能说哪一拳不应该哪一拳应
该呢?商场如战场,战争既是实力的较量也是智慧的较量;你要获得商战的胜利,
你就必须从头到脚长满牙齿,你就必须学会不择手段,你就必须学会服从权力藐视
权力并让权力为你的资本集聚提供保障,甚至把她变为你的女奴。秦始皇的长城不
是因为孟姜女的眼泪而垮塌,而是因为当权者的愚蠢而崩溃。既然已经投入到这场
非败即胜的商业战争中,我们就已经没有过多的选择余地了。
“在这个世界上,你只有摈弃最后一点所谓的良心。蜕化得越彻底,才匆可能
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才能保证自己不被这个世界所打倒。”何怀志挥动手臂,仿
佛要把整个世界揽在怀中。
史志鹏看着高高在上的何怀志,沉吟半晌,无力地点点头,似乎终于下定了最
后的决心。
柏林被何怀志血淋淋的宣言震惊了,苍白了脸,两眼直呆呆地看着荧光扑朔中
的那张狰狞面孔。这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孔啊!当初,柏林视何怀志为复活的基督,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是一个充满野心藐视现存秩序混灭良知的魔鬼。柏林抬起
头来,看见在屋顶的一个角落里,几只让人瞧不上眼的小不点蜘蛛正心有灵犀地共
同织造着一面大蛛网,何怀志蹲在蛛网中心,恰像一只万蛛之王,他自己仿佛也在
这面网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蜘蛛还是蜘蛛的俘获物。
柏林感到一阵阵寒冷。
第二十一章 漫长的世纪
据说人类的第一例谋杀始于该隐,为了争夺上帝的眷顾,该隐杀死了他的血亲
兄弟亚伯,因此,杀弟的该隐经过上帝耶和华的审判后被放逐到了异域他乡。又说,
犯有谋杀罪的该隐其实比被谋杀者更得到上帝的爱护,耶和华审判完谋杀者的罪行
后,让他去了一个非常富饶的地方,谁敢于向这位杀人者复仇,复仇者必将遭受七
倍于谋杀者的惩罚。据此推算,该隐的子孙一定多于遭受谋杀的善良的同类无疑。
这世界就这么狭小,谋杀者众多的子孙,定然与曾经成为他们祖先的猎物的后商们
杂居在一个拥塞的胡同里过日子。
耶和华始终保护着谋杀者的遗族,对于曾经成为猎物的人的后商来说,因为七
倍的惩罚几近灭族,他们只能自认晦气地处在觊觎者的重围之中,依然像他们的祖
先一样,不时沦为谋杀者可口的点心。
对于暴力的谋杀,该隐的子孙们考虑到可能自己被再次放逐失去唾手可得的美
味佳肴,于是他们更容易接受那种不流血的谋杀猎物的方法,这种极端技巧的谋杀,
他们大可不必担心会遭到上帝的责罚。看在上帝的律例上,他们给了那个老是不死
不灭的裁判者以极大的脸面,于是,他们的谋杀技巧演练到后来便发展成为一种完
美的狩猎艺术。一旦他们选中的猎物进人他们的视野,猎物们就只能自动地被“请
君入瓮”,就只能在等待被猪杀的无形的笼子里漫长地祈盼掉他最后的一点生命。
欧阳逢春去市里回来经过新华书店的大门时,重进去从摆满图书的架子上取下
一本厚厚的读物,偶然翻到了“该隐杀弟”这一章,于是决定把这本印刷一般的读
物买下来,拿回家去打发无事可做的漫长时光。现在,他就坐在阳台的淡蓝色窗神
后,一边品着父亲从遥远的山区寄来的茶叶,一边接着读那则没读完的故事。